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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错的归结 折原一

_14 折原一(日)
  “我没骗你。”
  “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又没跟你结婚,不是你的所有物。”
  “你这话还真伤人啊。”
  岛田穿上白衬衣,打好领带。他颤抖的指尖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已乱了阵脚。
  “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字字带毒。说出这种话的我真是个坏女人。
  “那当然了,我现在依然爱着你啊。”
  他越是认真我反而越觉得扫兴。屋外寒冷的秋风在心里呼啸。
  “你回去吧,我要去上班了。”
  已经十一点半多了,我得赶紧准备出门了。但身上汗水黏腻,让我很不舒服。
  “你在哪里上班?”
  我只说在附近,他也没追究。
  “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可以吧?”
  面对岛田的问题,我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就再见了。”他的语气充满寂寞,垂头丧气的他看起来似乎矮小了,仿佛突然苍老了一般。我有点同情他。不过如果我心软,那我们两个人就都完了。我也一直在忍耐啊,你懂吗?这一切都是我硬装出来的。
  我咬着嘴唇,强压心中对他的迷恋。
  门关上之后,我拴上了防盗链。随后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洗净沾在我身体上的岛田的痕迹。我已经没有爱上任何人的资格了。世间的男人们啊,你们懂吗?
  我捡回刚才扔进垃圾箱里的信,拿着它走到灶台旁的水槽前,然后用火柴点燃了信。
  火苗熊熊燃起,随后火焰的气势渐渐变弱,纸张燃烧后细碎的灰烬散落在水槽里。我拧开水龙头,把灰烬全部冲进下水道。
  我的青春、我的恋爱、我的亲人,永别了。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些幸福的日子只属于无法触碰的过去。
  这样就可以了。我不后悔。
  永别了。
某月某日
  上班之前,我往新潟那边打了个电话。手指熟稔地拨出那个号码,我拿着听筒,电话嘟嘟响过五声之后接通了。
  “您好。”
  女人的声音饱含戒心。
  “喂,是清水女士吗?”我问道。
  对方粗鲁地回了一句“不是”。
  “你打错了,这里是高木家。”
  “不对呀,不应该啊……”
  “哎呀,就是你弄错了,听懂没有啊?”
  “我拨的是……”
  我告诉对方我拨的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的确是我家的,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对方咔嚓一声野蛮地挂断了电话。
  被所有人抛弃的我孤独而绝望,我陷入颓丧的旋涡。
清水美佐子谨启
  妈妈,因为打不通您的电话我就给您写了封信。电话怎么回事啊?发生故障了吗?不管什么时候拨,都会被接通到别人家去。算了,先不说这些,昨天我收到了您的信。
  妈妈您就快要结婚了吧,恭喜您,岛田先生是个好人呢。我打从心底祝福您。您就别管我了,你们两个一起幸福地生活吧。而我呢,打算在都市的一角独自生活。
  虽说失恋了,不过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的。您就不要担心我了,去构筑两个人的幸福生活吧。如果要举行结婚典礼的话请一定通知我,我会送花给您的。再见。
      真弓
  我打算与母亲诀别。
  你跟岛田先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已经不想再与你们有任何瓜葛了。
  你们也别再管我了。
  3(山本安雄)
  我跟那个女人的关系可以算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那个女人每隔两天过来一次,给我带些食物,然后第二天清早离开。她完全不看小说内容,说让我自由创作。只是从不忘记恐吓我:“要是写得不好,你的作家生涯就结束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过着监禁生活。我有时还会怀疑地拧自己的脸,让疼痛告诉我这一切并不是梦。
  清水真弓再也没有出现。我虽然想知道她是否安好,但现在的我并没有担心别人的余裕。
  埋头苦写,我只能一心创作《上吊之岛》。
  我的计划是写五百页。现在已经完成了三百五十页,真是惊人的速度。自很早以前的《幻影女郎》以来,我的创作热情从未如此高涨过。
  我完全回到了最初的写作状态,尝到了久违的充实感,迷茫与欢喜交替。
  故事讲的是我——也就是山本安雄——扮演侦探的角色前去解决连续神秘杀人事件。解决事件的过程中,新见家雪月花三姐妹中的月代与我的关系渐渐亲密,最终二人合力解开谜团。男主角的设定是三十岁左右的颓废男人,身处险境却依然苦苦爱恋着女主角。
  最初我始终构思不出作案手法,没想到在动笔的过程中,模糊的记忆渐渐苏醒,思路也清晰了。
  这样一来,我先确定了小说的大致走向,接下来只要顺着写就可以了。
  屋顶隔间的牢房——凝神静听的话,还能听到远处海浪的喧嚣。没错,就是这样。只要把我脑海里的声音和画面写成文章就行了。
  传来咚咚敲窗的声音。
  有人在窗外喊我。
  “喂,山本先生。”
  是清水真弓的声音。由于脚上的脚镣,我无法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算了吧。如果再弄坏玻璃,又会被那家伙发现啊。”
  我累了。清水真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个大麻烦。无论如何,我必须赶紧完成工作。
  我已经勾勒出作案手法的大致轮廓。第一重密室的内容是新见家长女雪代在祠堂里被人用驱魔箭射死。密室四周有海水环绕,能够杀死正在祈祷的雪代的人,似乎只有在祠堂里保护雪代的多多良老人。第一发现人花代赶到祠堂的时候里面除了他们俩再无他人。凶手似乎只可能是多多良老人,但他却不是凶手。
  第二重密室的内容则是新见家小女儿花代在同一间祠堂里溺死,而在一旁保护她的多多良老人则中毒而亡。
  祠堂外面就是大海,但堂内连一滴海水都没有,只有酒和热腾腾的开水。花代溺死在没有水的房间里,并且从肺里检测出来的不是酒,而是海水。花代是如何被溺死的呢?
  如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考验着我身为推理作家的能力。不过,我已经有了答案。就算是那个女人,也一定会拍手称绝。我现在只想继续写完小说,谁也不能打扰我,时间很宝贵。
  清水真弓,虽然很抱歉,不过请你再等我一会儿。
  《上吊之岛》的真凶是……
  那个戴口罩的女人的真面目是……
  读者很快就会明白了。
  4(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一〇二号室没人应答。
  我原本打算再打破玻璃钻进去,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如果他真心想向我求救的话,一定会出声回应我的。既然屋里毫无动静,就意味着他并不需要我。
  没有人需要我。我真是个废物,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大家全都讨厌我,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既然如此,你就自便吧,山本先生。你被杀死也好,饿死也好,全部都与我无关。
  可是总有人不肯放过我。
  没错,就是那个岛田宗一郎。
  最近他几乎天天过来找我,烦死了,岛田先生,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他并不知道我在便利店上班,所以工作的时候心情反而异常轻松。但每天下班回家后,都会立刻在信箱里发现岛田留下的字条。
  写着“我很担心你,一起生活吧”什么的,这种劣质的玩笑只会让我恶心。
  你是妈妈的未婚夫啊,你怎么能同时爱上妈妈和女儿呢?
  你是打算来段不伦之恋吗?还是想在心理上实现重婚?对母亲的愧疚感折磨着我。
  今天下班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店长约我去车站前的“红灯笼”喝酒。我心里原本很不痛快,几杯酒下肚竟变得开朗起来。都是酒精作怪。
  店长虽然离了婚,不过对我并没有非分之想。他性格很豪爽,是个好的聊天对象。
  “你已经习惯了便利店的工作了呢。”
  “还好啦。”
  “我可是都看在眼里的。继续加油啊。”
  “谢谢您。”
  “不过,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店长盯着我的脸。
  “能看出来吗?”
  “那当然了。你总是一脸沉思的样子。还是那个房间的事?”
  “啊,不是……是家庭问题。”
  “呃,你从来没提过你的家庭,我之前就觉得你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是不伦。”
  “啊?不伦?”店长惊呆了,“哎呀,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居然从你嘴里涌出这么惊人的话。”
  “人活着可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啊。”我苦笑道。
  “你还没到尝遍世间百态的年龄吧……”困惑之色定格在店长脸上久久未能退去,一定是被我吓坏了吧。虽然只是一部分,不过跟店长说说心里话还是让我的心情大为好转。喝完酒之后,店长把我送到公寓楼下。我们在楼梯前互相道了“明天见”,就分别了。
  我开心地爬上楼梯,但这份好心情却在看到房门前站着的人影之后立刻烟消云散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我看到岛田满脸通红。
  “刚才跟你道别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上班的便利店的店长。”
  他尖厉的语气激怒了我,我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你们俩什么关系?”
  “只是我的酒友而已。”
  “真的?”
  岛田一脸怀疑地撇了撇嘴,歪头盯着我。
  “就算我们有什么关系,也不关你的事吧?”
  “你再不适可而止我就……”
  “你就怎样啊?”
  我生硬的回应使他有点退缩。
  “不,我不过是想让你冷静一下才这么说的。一起回去吧,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吧。”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好好生活啊?”
  难得的好心情全被他毁了。
  “你回去吧。这么晚还来找我,你有没有点常识啊!”
  “我很担心你。”
  被女人抛弃了的悲哀男人。不过我是绝不会心软的。
  “求求你了,你醒醒吧。”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我冷冰冰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别破坏我的幸福。”
  “幸福?跟刚才那个男人吗?”
  “你胡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赶紧跟我妈妈结婚,别再纠缠我了。”
  “喂,你!”他抓住我的肩膀,“你醒醒啊!怎么又开始说这种梦话了。”
  “好痛啊,你放开我。”
  我发出一声悲鸣。没想到二〇二号室的门开了。
  “吵死了!”
  户冢从门里探出头来。
  “你们以为现在几点啊!”
  “户冢君,救我啊。”
  我推开岛田,向户冢扑去。
  “别过来烦我!”户冢冷冷地对我说道,随后转向岛田,“你也死了这条心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了,但我还会再来的。”
  岛田只能放弃,转身走下楼梯。户冢关上了门,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怜。
  闭上眼睛,不知为何耳边响起海浪的声音。翻腾的大海、拍击岩石的海浪、一直垂到水平线上方的浓密黑云。云与浪的争吵,不知道哪边会胜出呢?我总会好奇这样的问题。
  啊,故乡的海、故乡的岛,还有那熟悉的海浪气息。
  阴暗冰冷的北方大海,灰色的天空——
  5(清水美佐子)
  清水美佐子拨通了女儿真弓的电话。
  又是忙音。不管什么时候拨过去都是占线,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她翻开电话号码本确认号码。没错,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仔细确认了。哪怕照着号码本一个一个号码拨过去,也一定是占线,都没有设置自动留言。
  不可思议的是,如果用店里的电话拨过去就能接通。不过虽能接通,却始终无人接听,难道她一直不在家吗?
  用公寓的电话打不通,用店里的电话却能打通。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烦躁地扣上话筒。怒气消退之后,后悔的念头又迅速袭来。对不起啊,真弓。我不是在冲你发火,我是在生电话和NTT【NTT,日本电报电话公司(简写为NTT),创立于一九七六年,是日本最大的电信服务提供商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的子公司。】的气呢。
  看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美佐子慌了神。不赶紧用挂号信把给女儿的信寄出去的话,就不能赶在明天顺利送达了。哎呀,我怎么总是这么糊里糊涂的。一开始就用挂号信不就好了吗,电话就是靠不住。
  明天就是去东京的日子了。不知道明天一早真弓能收到信吗……
  唉,算了。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邮差最后一次去邮筒取信是八点半,还有三十分钟。她一路小跑向邮局冲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我真是老了啊。
  “啊,终于看见邮局了。真是对不起啊,真弓……”
  明天我就去看你啦。明天哟,等着妈妈哦。
  6(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早上八点刚过,我又被门铃声叫醒了。
  是挂号信。收信人处写着“清水真弓”,寄信人处写着“清水美佐子”,邮戳上印着昨天的日期。
  拜托,你们都适可而止吧。
清水真弓谨启
  真弓,最近好吗?
  上封信里我说过月底要来东京,后来却一直没再联系,真对不起。虽然仓促,不过我已经定在三十日(也就是明天)来东京。临近月底很难调整日程,昨天才好不容易请到假。
  岛田要去总公司参加分店长会议,今天先一步去了东京。我会在三十日下班后搭乘新干线,抵达上野应该是晚上十点多。所以我有个任性的要求,能不能明晚就住在你那里?这么突然地跑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你应该也有很多安排吧,不用太勉强,如果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到公司通知我,我三十日下午六点以前都在。要是你那边不方便,我就找个商务旅馆住下,你尽管放心。
  我预定一日或二日晚上和岛田的家人见面,你觉得怎么样?
  你也一定要参加哦。
      妈妈
  糟了!怎么办?妈妈要来东京了。
  而且还这么急,三十号,不就是今天吗?
  糟了,这下真的糟糕了。
  我一点也不想和岛田见面。跟他发生了那种事,我已经没脸见妈妈了。
  不伦?
  不对,他们俩还没结婚。我们这样或许该叫扭曲的三角恋?给妈妈打个电话吧。现在刚刚早上八点,她应该还没有上班。然而电话接通后,说话的又是那个姓高木的人。
  “喂,你闹够了没有啊?!”
  电话又被狠狠地挂上了。我郁闷地等到十点,然后给妈妈工作的长冈百货公司打了个电话。
  “哎呀,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一名中年妇女语气冷淡地回答。
  “可是,她是楼层主管啊。”
  “楼层主管是我。请你搞清楚再打电话。”
  女人嘲讽地笑了一声后挂断了电话。
  7(山本安雄)
  我的《上吊之岛》渐入佳境。在小说里,我解开了密室之谜,终于和心爱的月代在一起了。
  问题是结尾。我正在烦恼该如何结束这个故事。不过,已经写完了最难写的地方,胜利就在眼前,我心情很轻松。
  怎样才能让小说以大团圆结束呢?
  小说中的我收到了山本安雄发来的邮件。虽说是小说,却与现实密切相关。我指引着小说中的我,希望他能顺利走向圆满结局。我们俩互相协力,真是层不可思议的关系。
  可我既不知道小说的结局,也不知道我作为阶下囚的命运。
  还有几十页小说就要完结了。是来个大反转结局,还是普普通通地收场呢?虽然有很多烦恼,但我还是很享受收尾工作。
  不知道那个戴了口罩的女人看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我对那个口罩女只有无尽的憎恶,但不得不说,被她困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确实激发了我认真创作小说的欲望。我既恨她,又很感激她。
  我开始期盼那个女人的到来。
  那个女人终于来了。
  “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放在脚边,看向电脑屏幕。从肩头后方飘来女人嘴里散发的死鱼般的气味,令人作呕。
  “我能看看你的成果吗?”
  “嗯,可以。这次的作品我很有自信。”
  “是吗,辛苦你了。”
  女人心情很不错。
  “你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吧。”
  “谢谢。”
  即将完成工作的满足感点燃了体内积蓄已久的疲劳。我一头倒进被窝,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我立刻沉入甜美的梦乡,只要把最后的结尾写完就行了。
  我梦见了小说里的情节。被月代带进房间的场景,小说里最甜美的部分。
  8(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续)
  看过信后,我得知妈妈今天就要坐新干线来东京。白天我给妈妈的住处和公司打了无数个电话,但怎么都联系不上她。
  我暗自惨叫。这可怎么办啊?!我现在不想和妈妈见面。
  上班时忙乱的工作使我暂时忘记了妈妈的事。我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再过一个小时妈妈就要过来了。
  赶紧从这里跑出去吧。妈妈有备用钥匙,可以自己开门进屋。就算我不在家,她应该也会在屋里随便住一晚吧。
  我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些行李,打算出门。
  这时……
  门铃响了。这么早就到了?
  我现在无法平静地面对妈妈。总之,赶紧逃出去吧。为了不被发现,我迅速戴上墨镜和口罩,冲到窗边。
  窗户下方刚好是隔壁家的砖墙,如果用手抓着窗沿,脚尖似乎可以够到墙头。
  我必须从这里逃出去。
  门铃又响了。
  再继续犹豫不决妈妈就会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屋了。我先把装着行李的提包扔了下去,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确认过大泽家二楼没人之后,我抓着窗沿慢慢探出身子。我用脚尖探寻墙头,却怎么都寻不到。低头一看又让我头晕眼花。啊,怎么办?难不成再爬回房间,迎接妈妈吗?
  不行,绝对不行。要是跟妈妈见了面,我一定会说出那件不伦的事情来的,那样大家都会受伤。
  我狠下心来,继续用脚尖拼命摸索。终于,脚尖碰到了墙头,我成功得在墙头上稳住身体。
  我扶着墙,把重心移向双脚。随后缓缓蹲下身来,双手抓住墙头。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跳了下去。一〇一号室依旧拉着窗帘,应该没有人注意到我。
  随后,我想起了一〇二号室。
  山本安雄现在怎么样了呢?
  从密室里消失的他去了哪里呢?
  虽然我并没有余暇操心他的事,但那与生俱来的好管闲事的性格让我无法弃他不顾。
  9(清水美佐子)
  清水美佐子按响了二〇一号室的门铃。
  从换气扇下面的磨砂玻璃透出丝丝光亮,真弓应该在家,却始终没听到她的应答声。
  “真奇怪,是在洗澡吗?”
  她又连续按了两下门铃。要是真弓在屋里的话,应该会听到啊。
  “真弓,你在吗?”
  她又敲了敲门。等得有些心焦。她伸手抓住门把手拧了拧。门开了。
  “这不是在家呢嘛。”
  她抬脚踏进房间,然而屋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窗帘随风飘动。
  美佐子察看过浴室之后走进里屋。从床底下到衣橱里,她全部看了个遍,但哪里都没有真弓的身影。床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也是全新的。床底下放着一台吸尘器,伸手一摸,机体略微温热,似乎刚才还在使用。
  真弓果然在家。知道我要来还特意打扫了卫生。给你添麻烦了呢,真是不好意思。那孩子应该去附近买东西了吧……出去也不锁门,真是太不小心了。多亏我提前到了,不然多危险啊。都已经在东京住了半年了,真弓还以为自己住在乡下呢,真让人担心。要是有坏人趁机潜入房间那可怎么办啊,年轻女孩子一个人可怎么对抗坏人啊。
  “真是让人操心的孩子啊。”
  美佐子嘟嚷了一句。趁真弓还没回来,不如帮她收拾收拾房间吧。她按下开关,吸尘器开始嗡嗡作响。
  收拾窗边的时候她瞥了一眼隔壁院子。庭院角落里有个白色的物体正飘动着。那是什么啊?她停下手头的活计,仔细一看,发现是个人。哦,那就是女儿说的那个奇怪的翻译家吧。黑灯瞎火的,在庭院里挖坑什么呢?未免太诡异了吧。虽然之前就听说他是个怪人,可真实见到还是觉得可疑。
  白影忽然静止不动了,美佐子慌忙缩回脑袋。要是被卷入奇怪的事件可就糟糕了,会给真弓添麻烦的。
  她在床上坐了下来,忽然一阵倦意袭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虽然过程艰辛,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真是感慨万千啊。
  “嗯,再忍耐一下就可以了。”
  真弓一定会高兴的,美佐子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平静了下来,浑身充满舒心的倦意。稍微睡一下吧。
  在真弓回来之前,我先小睡一会儿吧。
  接下来将要忙活一段时间,趁现在多少休养一下身体吧。
  美佐子的眼皮越来越重,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了门铃声。
  是真弓回来了吗?
  ……
  10(山本安雄)
  我舒舒服服地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的小说《上吊之岛》的结尾部分,我跟月代一起出逃的场景。
  爱的逃亡之旅——
  啊,太美好了。我无比幸福地享受着梦境。
  “月代,我爱你。”
  ……
  “月代,我爱你。”
  我在睡梦中喊出了声。自己的声音把我从梦里硬生生拽回到现实世界。
  不,把我拽回现实的是那个女人。
  “喂,你这个浑蛋!”
  睁开眼睛后,我发现房间里亮如白昼。
  “你想搞什么鬼把戏?!”
  那个女人咆哮着抬脚用力踢向我的腰部,剧痛使我的身体蜷成一团。
  “救、救命啊。”
  我发出仿佛待宰羔羊一般的惨叫。我终于看到了女人的脸。口罩从怒火中烧的女人脸上滑落,她面目狰狞地张开大嘴咆哮着。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我不明白女人为何会发怒。
  “为什么,怎么了?”
  “你摸摸你的良心好好想想!我信任你,让你自由创作,你却来玩弄我!”
  女人用手揪着我的领子,把我翻了个身,然后一脚踩在我的背上。旧伤加新痛,疼痛如野火般吞噬我的全身。我痛苦地呻吟着,女人却毫不留情,脚像碾灭烟头似的使劲碾着我的后背。
  “啊,是这么一回事吧。你想让我当坏人,对吧?真卑鄙啊。你想报仇,是吧?”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我觉得女人一定是疯了。
  “我没作弄你啊。”
  “那小说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努力创作的成果啊。”
  “你真这么想的?”
  “对呀。我尽量采纳你的建议,然后写出了这部满意之作啊。”没错,我对《上吊之岛》这部密室小说相当有自信。虽然风格可能有点接近横沟正史,但也融合了我自己的特色,这一点我很骄傲。
  “浑蛋!”
  从女人嘴里吐出肆无忌惮的脏话,同时她像踢足球一样踢了我的脑袋一下。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意识渐离我远去,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晰。
  “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浑蛋,你以为我是谁啊?!”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只吐出这么一句话。
  “月代!新见月代就是我!”
  如果这个魁梧的女人是月代的话,那么,《上吊之岛》里的月代又是谁呢?
  接着,这个叫月代的女人再次踢向我的脑袋。
  ……
  11(清水美佐子)
  美佐子躺在床上等待女儿真弓回家。接下来将要忙活一段时间,趁现在多少休养一下身体吧。美佐子的眼皮越来越重,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听到了门铃声。是真弓回来了吗?
  门铃又响了,来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知道了,现在就给你开门。美佐子心里这样想着,全身却充满沉重的疲劳感。心里很想起身开门,身体却怎么都起不来。
  按门铃的人似乎相当生气了。美佐子突然很确定来人并不是真弓。如果是真弓,她手里有钥匙,哪有人回自己家还要按门铃的?哪,我想得没错吧?
  那么,现在开始有奖问答,门外究竟是谁呢?
  猜出来的人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品哦。你们猜奖品是什么?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赶紧起床吧。
  会是谁呢?全身上下像灌了铅,仿佛长久以来的疲劳一齐喷发了似的。真弓,你到底去哪儿了?
  门铃又响了。门外的人在不停地按门铃,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哎呀,耳朵都震痛了。
  真烦人。美佐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走向玄关。
  透过门上的猫眼,可以看到外面站着那个人。
  “是岛田先生呢。”
  美佐子正要开门,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喂,你、在里面呢吧?”岛田宗一郎开始敲门,“赶紧开门!”
  美佐子转了个身,走回床边。
  “我在等真弓呢,岛田先生,虽然你是我珍惜的人,但对我来讲,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躺在床上的美佐子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岛田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了。既然有钥匙,直接进屋不就行了嘛,你总是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又是按门铃,又是敲门的,不是会打扰到左邻右舍吗?
  里屋的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真弓。啊,不,美佐子。”
  他把我叫成真弓了。怎么会叫错了呢?你好奇怪啊,我心爱的人。
  12(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年某日(续)
  我从大泽芳男家的围墙上跳了下来。
  强烈的疼痛从脚踩传遍全身。我蹲下身,慢慢揉了揉脚踝,疼痛渐渐消退。
  太好了。要是在这里骨折的话,一定会被妈妈发现的。我站起身来,察看四周有没有旁人。
  没关系。虽然落地的时候笨重得像尸体落地似的动静很大,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我。
  我松了口气,经过一〇一号室走到一〇二号室门前,停下来仔细倾听屋内的动静。
  山本在不在里面呢?
  窗帘还紧紧拉着,纹丝不动。屋内看似没人,但我总觉得这个房间里隐藏着秘密。我之前曾经打破玻璃撬开窗锁,不过房间却是空壳一个。
  山本安雄从密室里消失了。
  但今天我感觉他就在房间里。
  不如再打破玻璃闯进去确认一下。不行,在那之前,还是先敲敲窗户通知他我过来了比较好。两次弄破别人家的玻璃,再怎么敦厚老实的住户也一定会发飙的。
  那么,先敲敲窗户玻璃,试探下屋内的反应好了。
  我弯起右手食指,咚咚地敲了敲玻璃。
  “山本先生,在吗?在的话回答我好吗?”我轻声问道,“我是清水真弓。”
  果然,无人应答。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山本先生,你现在很痛苦吧……虽然有点多管闲事,不过我会帮助你的。”我耐心地说着,“我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打算回老家去,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哟。”
  依旧无人应答。
  我把耳朵贴在玻璃上探听屋内的动静。令我感到惊异的是,从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简直就像是海浪的声音。
  不会吧?在都市里怎么会听见海浪的声音。一定是幻听。因为我心里很怀念幼时故乡的大海,所以才产生了这种幻听吧。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惊涛拍击海岸。闭上眼睛,脑海中生动地浮现出冬天粗暴的日本海。
  啊,好想回故乡啊。好想回到养育我的熟悉的乡下。
  带上山本一起回去吧。
  拍击着岩石的海浪温柔地包裹住我的身体,冰冷的波浪溅起无数飞沫,眼前瞬间一片雪白。
  13(山本安雄)
  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海浪的声音。涌向沙滩的海浪的声音、海鸥的鸣叫、波浪拍击岩石溅起的飞沬……重复、重复,仿佛没有尽头的录音带一般,一切不停地重复着。
  我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着小说。我能做的只有写小说。
  之前被月代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精神上也受了很大的打击。为了抚平心中的创伤,我只能尽快写完小说。这也是为了向月代复仇。
  我眼前垂下一根绳子。
  绳子前端打了一个结,刚好能让人把头伸进去。屋内没有风,绳结却在微微晃动。
  这绳结一直逼迫着我埋头苦写。如果盯着绳结看的话,就会像中了催眠术似的,意识变得朦胧而虚幻,会不由自主地想把脑袋伸进绳结。我还不想死。因此,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
  昨天如此,今天依旧如此。死亡的诱惑和我的拒绝,不停重复上演。
  所有的情节都已储存在大脑,我只是遵循着记忆的轨迹移动手指而已。手指仿佛早已记住了文章内容,自动敲击着键盘。
  还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
  “月代来之前必须完成。”
  月代来之前……不然的话,我又要忍受她暴风雨般的粗暴殴打,这次说不定会在她手下送命。
  小说进展得很顺利,一天可以写完好几页。
  现实与虚构重叠在一起,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分界线。
  再加最后一把劲儿!只剩最后几页,我的小说就完成了。
  题目是《上吊之岛》——
  我得先发一封邮件……我要提醒小说里的我注意防范月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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