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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错的归结 折原一

_10 折原一(日)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自杀啊?!男人用力摇摇头,驱走了悄悄潜入大脑的危险想法。
  赶快逃跑!再不逃就真要变成吊死鬼了。不安的涟漪从胸口扩散到全身。仔细察看过周围之后,男人发现四下围着格子栅栏。这是牢房?原来我被人囚禁了。要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呢?
  找到出入口了。上面挂着锁,但找不到其他可以进出的地方了。虽不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试着用力推了一下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门开了。
  得救了。安心感如同怒涛一般袭来。男人吃力地迈着蹒跚的步子,离开了牢房。
  男人知道通往一楼的出口在哪里。用手摸索着找到出口之后,男人掀开了出口处的木板。刚好架着一部通往一楼的梯子,应该是谁用完之后忘记收起来了吧。
  陷阱?
  不、不会吧。惧怕陷阱而留在这里和爬下梯子逃跑,哪个选项比较好呢?
  除了在后者上赌一把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余地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前进试试。
  男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梯子,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迈出了第二步。
  下面却突然没有了踏板。本以为是梯子的地方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男人头朝下摔了下去。
  男人的身体腾空而起,正打算迅速弯成安全体态的时候却已摔落在地。后背和腰部受到重创,意识渐渐远去。
  
  2
清水美佐子女士敬启
  妈妈,您最近可好?那天匆匆忙忙的,没能单独和您说说话,让我觉得很遗憾。真没想到竟有那么多朋友来为我送行,我本来自信绝对不会哭的,结果还是掉泪了。
  但当我隔着车窗,看到朋友们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家乡的山峰也不复可见时,才渐渐清楚地意识到,从今往后,我要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了,能够依靠的只有我自己。我会积极努力的,妈妈您就放心吧。
  我的住所已经找好了,跟您说啊,是在东京北区的东十条一带。公寓在一个很安静的住宅区内,从京滨东北线的东十条站步行约十分钟可到。
  公寓的名字叫“日升雅苑”,听起来很别致,其实只是幢再普通不过的公寓罢了。我租的是一室一厅,附带浴室和卫生间,租金六万元。怎样,很便宜吧?据房屋中介说,如今这么便宜的房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听说这间房子因为某种原因,已经空了半年,一直无人问津,不得已才降低了租金。但当我问中介是什么原因时,他却含糊其辞,我想一定有什么隐情。
  不过您不必担心。房间现在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榻榻米也换了新的,就算之前有房客上吊自杀也没关系,我是很看得开的。反正又不会有幽灵出没,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哪还能在东京待下去?我的房间在二楼,是二〇一号室。
  我从四月一日起去公司上班,按照安排,最初两周是接受培训。等我安顿下来,您也来我这儿玩几天吧,您平时都忙着工作,也该适当放松一下了。
      清水真弓
  清水美佐子读完女儿真弓的信后泪流满面。
  信封上的邮戳是东京王子邮局的。透过信笺,她仿佛看到了满怀憧憬的女儿那灿烂的笑容。真弓今年二十二岁,正值青春年华,她应该可以在东京过得很好吧。
  不过……美佐子很想看看女儿的面容。
  “真弓!”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真像是真弓在对我微笑啊。
  “妈妈……”真弓呼唤着她,“我好想你啊。”
  “嗯,我也是……”
  美佐子眼角一热。
  ……
  第一章 昏暗的房间
  1(山本安雄)
  阴沉昏暗的房间。
  空气浑浊凝滞。隐隐有一股老鼠的臊味和发霉的味道。若长时间在这种地方生活,估计连身体内都会长满霉菌的孢子,从内部开始渐渐腐烂。
  我躺在单薄的被子里。室内的空气虽然寒意凛冽,被子却带着潮湿的温热。散发出一股霉味的硬邦邦的枕头被扔在一边,我缓缓站起身来。
  是梦吗?
  似乎做了一个身处某个遥远孤岛的奇怪的梦。我被关在狭窄的牢房里,受尽了折磨和凌辱。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正准备沿着梯子从天花板爬下去的时候,脚底却踩空了。
  就是这样一个梦。
  腰和后背都受了重创。突然袭来的剧痛击垮了我,后背和腰部的痛使我俯下身去。
  缓缓直起身来时我用手摸了摸后背,电流一般的刺痛瞬间贯穿整个脊背。我环顾四周,发出一声呻吟。
  看来摔落确有其事。似乎有点轻微的意识障碍,我这是在……
  “这里是哪里啊?”
  凝神聆听,只能隐约听到机械运作时发出的声音。但并没有海浪声,也没有海鸥的鸣叫,以及海鸣……
  传来车子引擎的声响,房间整体微微晃动。天花板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对了,这里是我的公寓。位于东京近郊东十条的脏乱公寓楼里的一个房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
  我打算开灯,伸手探向灯绳却摸了个空。为了不触到后背的伤,我缓缓站起身来。刚迈开步左脚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个意外使我失去了平衡,身子向前摔去。
  “不,不对!”
  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声音像是从麦克风里传出来的似的,在屋里轰然回响。这里虽然与我的房间布局很像,却是另外一个房间。
  我赶忙伸手摸向左脚,顿时愕然。左脚的脚踩上居然套着冰冷的钢圈。脚镣吗?
  我开始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是东京,不是日本海上的孤岛。我到底在哪里?我拼命克制,不让自己陷入恐慌。若在这里气馁,就正中囚禁我的人的下怀了。
  这里虽然不是我的房间,却让我感到异常熟悉。
  天花板上有脚步声传来,这里应该是一楼吧。
  还是说……
  再度传来海浪的声音,还有海鸟的喧闹。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海边吗?不是幻听,我确确实实地听见了。
  仿佛自己所处的世界颠倒错乱了一般,我的心情异常复杂。
  好暗。有光就好了。趁囚禁我的人还没回来,我得赶紧想想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我伸手摸了摸脚上的镣铐,顺钢圈探向连着脚镣上的锁链——摸到了一条铁柱般粗壮结实的钢制锁。冰冷的触感连同监禁者的恶意一起袭来。我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浑蛋。放我出去!”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危险。我拼命克制自己,却反而愈加焦躁。黑暗使不安愈演愈烈。我难以自制,用力把地板跺得咚咚响,希望有人能注意到我的困境。
  “喂——救命啊!”
  然而,高声呼救也罢,用力发出响动也罢,一切都是徒劳。身边的黑暗愈发浓重,凝滞的沉默卷土重来。
  空虚。随着空虚的膨胀,全身的疼痛也开始折磨我。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随即失去了意识。
  ……
  膀胱的鼓胀感使我再次恢复意识。几近极限的尿意不管我情不情愿逼迫着我睁开眼睛。生理欲求战胜了身体疼痛。
  要挣脱捕兽夹一般紧紧咬住左脚的脚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也做不到为了移动而砍下左脚这种事。怀着悲惨的心情,我试着拽了拽锁头。
  脚镣居然动了。
  我摸了摸,发现另一边脚镣的锁圈上连着一根锁链,似乎可以凭借这条锁链移动。我趴在地板上挪动身子,直到被挡住再也无法前进。
  我站起身顺着摸索,发现是一扇门。如果这个房间跟我的房间布局一样,都是一室一厅的话,那么推开这扇门应该就是厕所。这种窘迫的移动方式太费劲了,我试着挣了挣锁链。但链条比我想象的还要结实,不可能直接用手扯断。
  锁链的长度刚好容我钻进厕所。或许是监禁者考虑到人的生理欲求,在我昏迷的时候弄了这些机关。
  我用手摸索电灯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摸黑爬进厕所。锁链的尽头连在洗脸台下面的排水管上。
  虽然姿势难看,但总算排出了小便。解决了生理需求之后,我终于能够凝神思量自己所处的苦境了。
  这里果然与我家在同一幢公寓楼,只不过房间不同。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腰部与脊背的疼痛丝毫不停歇地折磨着我,不过渐渐适应了疼痛后,便也不觉得那般难熬了。
  打开自来水管,我直接用嘴对着水龙头一通狂饮。虽是带着漂白粉味道的生水,但对于此时的我来说却像从高山上涌出的泉水一般甘甜。终于活过来了。我仿佛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又活过来了。
  我回到之前躺着的地方,趴在单薄的被子上。光明,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也能帮我看清房内的状况,思考逃脱的方法。
  记忆里最后的片断是……
  头痛欲裂。
  对了,记得那时我正把刚写好的《黑暗的教室》的小说手稿塞进信封。和往常一样,心中翻腾着一种混合了完稿之后的满足感和长时间工作的乏力感的独特感受。这种感觉只有写小说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随后,我溜溜达达地返回东十条,带着解放了的松弛去了常去的“红灯笼”喝酒。或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都滴酒未沾,身体完全处于无菌状态,导致酒精径直渗进我的大脑神经深处。
  没错,直到那家店打烊,老板赶我出门为止,我都在得意忘形地痛饮不止。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般沉醉在美酒里。
  回家的路上我放声高歌。
  心情大好。我想起《倒错的轮舞》【折原一“倒错三部曲”第二部。】应征时的事。那时我面对重重困难,对自己的作家前途抱着深深的不安。现在想来真是感慨万千。后来每年我都有新作问世,虽说没有哪本大卖,但也在业界获得了一定的地位。
  我胡思乱想着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不,不是快步,而是迈着蹒跚摇晃的步子努力往家走。
  以前住的“平和庄”已被拆掉,踪迹全无。我搬到了名为“日升雅苑”的公寓。二〇三号室是我的房间。
  我曾用《倒错的轮舞》去应征江户川乱步奖,但很遗憾地落选了。于是我去某个地方进行了一次“伤心之旅”。虽然不想再度忆起那个地方,但对于我来说,那次也算是“旅行”了。乡下的父母很担心,便为我租了新的公寓。直到我回来,他们都住在二〇三号室。我回来之后,父母就回乡下老家去了。
  我总让父母担心。就算是为了报答二位老人,我也得抓紧时间努力创作。谁也不能保证父母能一直陪着自己,趁着父母还在人世,我要赶紧出人头地,好好孝敬孝敬他们。
  我寻思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拐进了通往公寓的小巷。这是条十分僻静的小巷,简直像通往异次元的入口。
  日升雅苑——
  一楼和二楼各有三个房间,这是一幢一共只有六个房间的小公寓楼。我跟邻居们全无来往,独来独往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过着从早到晚埋头创作的生活。
  我也从来没跟哪位邻居聊过天。唯一说过话的人是住在一〇三号室的名叫田宫龙之介的男人。田宫是公寓管理员,一个性格乖戾的老人。老人还管理着附近的几幢公寓,不过他唯一做过的类似管理员的工作就只有收房租而已。我的房租都是通过银行转账交的,所以基本上没怎么跟他打过照面。我倒常常希望他最起码能打扫一下公用的走廊。
  进入小巷,会先经过一幢二层木造民宅。这幢旧宅像是战前建造的,周围的气氛也被它影响得一片阴沉。里面住着名叫大泽芳男的中年男人,自称翻译家,常常能看到他坐在二楼窗前的书桌边,手支下巴的身影。【大泽芳男为“倒错三部曲”第一部《倒错的死角》(新星出版社,2011.9)中的主人公,他所住的这幢木造公寓是故事发生的主要舞台。】我正因为不想和大泽打照面,才总是关着窗户。
  虽已醉意酩酊,但我还模糊记得自己瞥了一眼手表。差五分凌晨一点。大泽家二楼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户大开着,大泽正在喝酒。
  瞥了眼大泽,我步履蹒跚地走到公寓前,摇摇晃晃地迈上楼梯。脚步声很是响亮,哐哐的金属声听起来像是经过铁道口的列车发出的警笛。
  就快到达二楼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或许是错觉吧。
  我摇摇头,抬脚继续迈向台阶。不曾想一脚踩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我像仰泳似的双臂徒劳地在背后划着圈。感觉自己正向地狱摔去。
  地狱。地狱一般漆黑的无底深渊。
  ……
  2(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我打开刚买的崭新日记本,躺在榻榻米上沉吟着该写点儿什么。既然是随心所欲的日记,从哪天写起都无所谓,但老是空在那里,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原本想说一定要写得有条有理,结果写了好几行都是漫无边际的闲扯。
  接下来,要打起精神好好写才是。
  不管怎么说,这么顺利就租到房子真是太好了。(这种事写来做什么?)
  日升雅苑二〇一号室。“日升雅苑”这个名字很洋气,但实际上还是叫“日出庄”更合适。这是幢二层建筑,每层有三个房间,如果用“东京随处可见的杂乱公寓”来形容,或许比较容易想象。二〇一号室是上到二楼后,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
  哎呀,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千篇一律的生活很容易就会让人厌倦。我也想追求点刺激,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每天都过着无所事事的散漫日子,身体和精神都迟钝了。
  日记这东西,每天记一点就好了吧。因为某个契机,我从数年前就开始记日记了,不过每年都重复记着同样的事情。我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觉得日记应该和记录者一起成长才是。
  那么——
  从今年开始,一定要记录下真正的我。日记本来就是为自己写的,又不是要展示给别人看。
  逃离平凡的日常生活——这就是今年我给自己立下的课题啦。听起来很了不起嘛。(笑)
  我打算仔细记录下迟钝的我是如何与严酷的现实作斗争的。
  后天起我就要开始新的工作了,在东十条车站附近的便利店里做收银员。到处都不景气,想找个工作并不容易,我过了一段无业游民的日子。之前的存款还有很多,生活倒还算惬意。不过对独居女性来讲,不安的主要原因一般都是没有固定收入。我想先找个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工作,这样就不必动用存款了。
  看到常去的便利店门上贴着“招募零工”的广告单时我心想就是它了,于是立刻向店长提出了应征申请。有了想法不加深思就立刻付诸行动,这既是我的缺点,也是我的长处。不过我并不后悔应征。反正是打零工,不想做了可以立刻辞职。
  总之,到后天为止都还是空闲时间。
  大白天也可以悠哉游哉的轻松日子就只剩下今天和明天了,我可要好好享受最后的自由时光。
  我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居然睡了过去。睁开眼睛时周围已暮色四合,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得一片通红。
  真是太美了!
  我站在窗前看得出神,却突然感到一道几乎要刺破皮肤的强烈视线。我吃了一惊,定睛望去,发现住在对面那幢阴沉的民宅二楼的大泽芳男(自称翻译家?)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们相距约二十米,气氛瞬间僵住了。
  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长这么大,讨厌的家伙我可见多了,早就掌握了对付这种人的窍门。
  我强压心头的不悦,使劲摆出一副温柔亲切的笑脸,冲他点头致意。随后我立刻关上窗户,连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
  我背上一阵发冷,很难说这只是因为黄昏的寒意。
  全是些奇怪的人,难道这里只住着怪人吗?!
  简直就像与正常世界隔离了的异空间似的。
  不过,我绝对不不会认输的。
某月某日
  值得纪念的便利店首次出勤。
  虽说不是闹市,但东十条的银座路也还是个很有活力的地方。附近居民开的店铺密密麻麻的排列满街,每家都是一片繁荣。路上全是买东西的客人,大家脸上都带着明快的笑容。
  之前也有大型超市进驻这里,可完全招不到客源,于是撤出。在这里,个体店铺更有竞争力。
  我工作的便利店也不是大型连锁超市的分店,而是当地人自己开的朴实的小商店。但之前我来这里买东西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可是相当有人气。最讨人喜欢的当属店长那爽朗的笑容了。
  店长年约四十岁,体格结实。他父亲原本经营着一家小五金店,他接手之后立刻改成了便利店。似乎是根据市场局势做出的判断。便利店一开业就生意红火,于是老板又在附近设了三家分店。
  因为是熟客,店长认得我,所以我提出应征零工的申请时店长立刻就同意了。店长让我先从零工做起,习惯之后可以转为正式员工。这让我很受鼓舞。
  “不过要根据你的工作情况决定哦。”
  店长没有忘记补上条件。但我很喜欢这种直接的行事风格。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店长又不是在做慈善事业,直截了当的实在风格让我更觉可贵。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店长先把工作流程——进货、摆放商品、收银,以及如何处理过了保质期的商品——大致教了我一遍。然后立刻让我站在收银台前。收银是两个人一起进行,我一边用余光观察对方的做法,一边用读码器读取商品条码。刚开始我还有些迷茫,不过渐渐地就习惯了。或许也是因为以前来买东西的时候经常和收银员交流,所以并不觉得陌生。
  今天的工作是从下午三点开始的,算上中间的休息时间,一直工作到了夜里十一点。
  哎呀呀,真是累坏了。勉强撑开就快粘到一起的眼皮才拼命写了这么多。我现在要去倒头大睡了。
某月某日
  人的适应性还真是强呢。不过才工作了几天,我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商品价格都靠条码管理,找零也由收银机自动处理。虽然偶尔也会出现账目对不上的情况,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最辛苦的是摆放和更换商品。小偷总是防不胜防,简直就像便利店的必须开销一样。
  把杂志架摆在面向马路的一侧其实是为了防强盗。普通书店都把站着蹭书看的客人当做碍事的苍蝇。但对于便利店来说,深夜里站在杂志架前看书的年轻人却可以起到防范强盗的作用。强盗是不会选择有客人的店下手的,不是吗?虽然他们会把书皮弄得皱巴巴的,看完随手放回书架就回去了,但只要把他们当成无意识的保镖就不会觉得讨厌了。店长带着一丝苦笑告诉我这些,我觉得很有道理。
  即便如此,比起站着蹭书看的客人,买东西的客人还是最重要的客人。那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拿起书就看的没有礼貌的女高中生,我可坚决不欢迎!
  每小时的工资是八百日元,比没有工作的时候可强多了。人生什么事情都要经历嘛。
某月某日
  今天的工作时间是从正午开始到夜里十二点之间的八个小时。工作时间都是一周前由自己决定的,可以比较自由地支配时间。
  终于习惯了长时间的站立工作,工作结束后也不像之前那么疲倦了。这么一来,心理上也放松了不少。
  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有了观察客人的闲工夫吧。比如观察这个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年龄多大,或者他会不会偷东西之类的。
  顾客层的变化也很有意思。时间段不同,客人也会不同。比如放学途中的高中生,回家途中的疲倦工薪族,夜里四处徘徊的年轻人,等等。像用线隔开的一样,层次分明,很有趣。
  不过我最讨厌的果然还是年轻女人。看到一个人生活的单身白领来到店里,我的态度就不由自主地变得生硬。虽然明知这是从事服务业的大忌,但也没办法控制。理解的人应该能懂我的感受吧。
  今天结束工作回家的路上,前面走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白领女人。她刚才在店里买了两人份的关东煮,似乎是要回去和恋人一起吃。她提着食物,喜气洋洋地走着。
  搞什么嘛,你就那么幸福吗?我就是寂寞的女人啊。
  我一个冲动,快步靠近那个女人。女人两手各提一只塑料碗,全身都是破绽。
  我握紧拳头追在女人身后。其实也并不想把她怎么样。我也是成年人嘛,不过就是想从后面推她一把,弄洒她提着的关东煮,搞个孩子气的恶作剧而已。
  我们回家的方向一样。在距离通往我家的小巷还有两条巷子的路口,女人左拐了。我追在她身后也拐进那条巷子,女人的身影却消失无踪了。
  我立刻调整心情,回头快步往家赶去。赶紧回去洗个澡,喝罐啤酒吧。
  事实上,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回家的路上总有一个角落阴森森的。一定是因为大泽芳男的家在那里。我一路小跑着经过大泽家的玄关和围墙,总算来到了公寓的楼梯前。
  就在此时,什么东西阻止了我的脚步。
  仿佛动物低吼一般的奇怪声音。
  “救命……”
  我似乎听到了求救的惨叫声。路霸?不会吧!
  大半夜的,站在这里似乎不大安全,我匆忙爬上楼梯。要是我也被袭击可就惨了。比起别人,还是先保护好自己更为重要。为了以防万一,我还随身带着迷你警报器。万一遇上意外,就立刻按下开关。
  据说警报器发出的报警声能惊醒方圆五十米内的所有住户,不过我还一次都没试过。
  哈哈,啤酒,啤酒,冰凉凉的啤酒。洗完澡后来一杯,下班后的疲倦感配上酒精作用,香甜的睡梦诱惑着我。
  我飞快地冲进屋子,直奔冰箱。
  ……
  3(山本安雄)
  我从公寓的楼梯上摔了下来。而从屋顶摔下来的事,应该是在梦里发生的。
  我从二楼上摔了下来,腰背受到重创,之后就失去了意识。若果真如此,这里是哪里呢?
  同一幢公寓楼里的另一个房间——再怎么思考都得不到其他的结论。几号室呢?还是说这里是另外一幢公寓,只不过与我所住公寓布局相同呢?
  没有手表,我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外面一片静谧,应该是深夜吧。完全没有饥饿感,倒是胃袋深处涌上来的恶心感不停折磨着我。
  “救命啊。”
  我已不知第几遍求救了,没有任何成效。
  完全放弃不再抱任何希望的我,在返潮的被褥上躺了下来。如果说把年轻女人诱拐囚禁在房间里的话,我还能理解。可我是个已步入中年的颓废单身男人,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呢?脚上还锁着脚镣。监禁者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从摔下来的那夜起已经过去多久了呢?独身的我即便失踪,也不会有人发现吧。我与这幢公寓里的住户全无来往,连招呼都没打过,怎么会有人留意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呢?
  怎么办?
  喂,山本安雄,怎么办啊?!一文不名的推理小说家即便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吧?不过是减少了一个环境污染源,大家没准还为空气更加清新了而高兴呢。
  废物一个,山本安雄。净给推理作家抹黑,哈哈……
  不,再怎么自嘲,自己的身体自己依旧是爱惜的。倘若能从这昏暗诡异的地窖里逃出去,就算把灵魂卖给恶魔我也愿意。
  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楚楚动人的少女,而是我这个没用的中年男人呢?
  脚上锁着脚镣,我无法自由移动。目前能做的只有去厕所排泄体内废物和补充水分而已。能保证最低限度的生存需求,暂时死不了。
  浑浊的空气使我的大脑无法思考。我想不出办法,难道最终只能在这个畜生棚里腐朽死去,变成木乃伊吗?
  监禁者的目的——
  我虽然到现在为止一直过着碌碌无为的人生,却从没做过与人结怨的事。我几乎足不出户,只是待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创作小说。十年如一日。改变的不过是住处,以及打字机和电脑而已。
  正午之前起床,吃顿早午饭,下午一点开始工作,毫不停息,直到六点;然后去附近的餐馆吃晚饭,随后去便利店里采购面包和方便面等即食食品;回家洗澡,晚上的工作时间是从九点到凌晨三点。
  适度的睡眠和出门吃晚饭时的散步是我维持创作精神的秘密。不分周六周日,我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模式。这就是保证我持续创作小说的原动力。一本小说完稿后,我就去车站前的“红灯笼”喝个烂醉,算是给自己的一点奖励。
  我并不奢望能成为畅销作家大富大贵,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恋爱运与我无缘也没关系。这也算是大彻大悟的达观人生吧。简直跟无欲无求的仙人似的,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样看来,我似乎一直过着自我囚禁一般的生活。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的监禁生活。
  虽然想不通被囚禁的理由,我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到底是谁囚禁了我,又有什么企图呢?
  腰背的疼痛加剧了我对监禁者的憎恶。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呢?趁监禁者还没回来,我得想点办法。
  现在看来企图挣脱脚镣不过是白费力气。锁链十分结实,我曾试着用各种方式弄断它,结果都只是白白浪费体力和精力。需要一个有点建设性的想法,说不定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快想!仔细想想怎么才能逃出去。
  这时透过天花板传来脚步声。头顶上有人。没错,或许是住在公寓二楼的住户。隐约传来音乐声。一定是那个像是从事自由职业的户冢健一打开了音响。
  我的房间是二〇三号室,隔壁二〇二号室就住着户冢。这样看来,这个房间莫非是一〇二号室?
  我并不知道一〇二号室的住户是谁,也没有兴趣知道。隔壁的住户是谁,或者户冢大半夜在吵吵闹闹些什么,这些都与我毫无关系。
  真是自作自受啊,与邻居全无来往的我现在孤立无援。不过现在正是发送SOS求救信号的绝佳时机。我必须想办法告知户冢我正处于危难之中,请他前来救助。
  我用栓着脚镣的那只脚朝最近的墙壁狠狠地踹了一脚。一瞬间,头顶的震动似乎停了下来。从天花板上落下细碎的灰尘。但音响里播放的摇滚乐仍未停止,我发出的信号并没有传达到户冢那里。
  我重复了两三次,却都没有回应。等户冢睡了以后再踹墙如何?现在音乐声震天响,他可能听不见我的信号。
  户冢健一素来晚睡晚起,跟我是同一类型。最初他那轰响的音乐让我很是困扰,不过我用自己的方式——带上耳塞——解决了噪声问题。隔壁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与我无关。要是与邻居发生争端再被报复的话,反而会让创作环境恶化。我很中意这间公寓,要是从这里搬出去,我就会失去极佳的创作空间。另外,户冢经常骑摩托外出,很少待在家里。一旦有了要与噪声和谐共处的想法,便也不觉得难熬了。
  我很少与户冢打照面。虽然曾偶尔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但对方似乎也很讨厌与人打交道,每次都故意避着我。
  问题是,就算户冢收到了我发出的求救信号,他会来帮助我吗?我觉得他那种对自己制造的声音都无动于衷的人,是不可能会对楼下传来的噪声敏感的。
  唉,居然被关在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楼下……
  现在应该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吧?户冢三点才会睡觉,还得再等一会儿。
  可恶。
  在户冢睡前,我应该还可以干点别的事情吧。
  我用手摸遍了手臂能够到的所有物件。再次在心里感叹哪怕只有几缕微光也好啊!但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我独自一人置身于比屋外的黑夜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
  指尖碰到了绳子一样的东西,我马上伸手拽了过来。是根电线。顺着电线应该能够找到什么吧。我的心里顿时亮起希望的灯。
  电线拽不过来,我只好摸着电线前进,随后我碰到了类似桌子腿的东西。
  电线连着书桌上的某个东西。摸到了椅子。我这样简直跟海伦·凯勒似的。看来人类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很快适应。
  书桌上要是有文具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想办法向外界求救了。
  我伸手探向书桌,摸到了类似电视的东西。不是电视,是电脑。摸索着找到开关,用力按下。机箱响起物体摩擦般的杂音,虽然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间并不算很久,但我还是感到异常怀念和安心。
  啊,电脑。
  总之,只要屏幕亮起来,就能借助微光看清房内的情况了。这才是最重要的。Windows系统启动后,明亮的屏幕照亮了房间。
  我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一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电视,感觉那样一来就像在电影院里一样,很有临场感,总是让我很兴奋。但如果被母亲发现,就会被训斥“安雄,这样会弄坏眼睛的”,然后立刻打开电灯。
  现在我所处的是一间六叠半大小的西式房间。
  脚镣上的锁链已经延伸到了极限,身体很难受。于是我返回铺着被褥的地方,坐在铺在地板上的单薄被褥上环视房间。我的房间是和式构造的,这间屋子却是西式的。
  书桌上的电脑右边是一个五层的钢制书架。书架上摆着距今为止我出版过的所有小说,总共三十册,这让我大吃一惊。简直像我的工作间一样。比起我那脏乱的房间,这间屋子要整洁得多,更适于创作。
  别的就没有什么了。完全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这不像一个有人住的房间,不如说是一间无机质的办公室,不,是工作间。
  提醒我这里不是工作间的,是拴在我左脚上的脚镣和脚镣上连着的锁链。锁链从房间内一直连到厕所。我借着微光,移向厕所,厕所里一片漆黑。玄关的门上嵌着磨砂玻璃,本可以透光的,但被人贴了黑纸。似乎监禁我的人想把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
  我拧开洗脸台的水龙头,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之后回到屋里。
  我看向电脑屏幕,确认能否上网。如果能发电子邮件的话,就可以求救了。
  趁现在赶紧做点什么。给监禁者狠狠一击,让他惊慌失措,好好见识见识山本安雄的厉害。
  可以上网。我察看了一下电子邮箱的地址簿,若知道他平时都与什么人联络的话,或许能找到查明监禁者真身的线索。
  地址簿里出现了常用联系人的名字。
  只有新见月代一个名字。
  新见月代?似乎在哪里听过。让人联想起雪月花里的月,真是清爽秀气的名字。月字让我想起长发披肩、面庞瘦削、脸色苍白的知性女子。
  不过,这与监禁者有何关系呢?
  这时,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声音。我迅速关闭电子邮箱,切断电脑的电源。玄关的大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电脑的电源还迟迟未断开。我索性钻进被子里,一边祈祷电源赶快断,一边装出一副睡着的样子。
  仿佛切断神经一般,噗的一声,电脑的电源终于断开了。与此同时,房间的门打开了。
  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以前在新宿的女装酒吧【服务生和陪酒小姐都是男扮女装的男人的酒吧。】喝酒的时候,坐在我邻桌的女招待(?)身上就是这股味道。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
  易装癖?不会吧。女人,这家伙像是个地道的女人。
  我闭上眼睛,并把呼吸放轻。手电筒的光照射着眼皮,似乎正有人细细审视我的脸。我屏住呼吸,克制着眼球的转动。
  “唉……”
  虽只是一声叹息,但确实是女人的声音。不过她的声音嘶哑,听起来有些粗野。从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恶意迎面向我扑来。
  扮成女人的男人?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是继续装睡呢,还是趁敌不备先下手为强?
  4(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我在便利店的工作已经非常娴熟了。就算长时间站着也不会觉得难受,而且我曾经做过销售,和客人聊天反而让我很开心。
  店长常常说:“能雇到清水你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与人亲近。”
  “我可是有经验的哦,店长。”
  “那你的履历书是真的啰?”
  “嗯。经常有人在履历书上作假吗?”
  “当然啦,大家为了有个好出路,怎么会在履历书上写自己的不是呢……雇到你啊,我还真是中大奖了。”
  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最近的郁闷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店长对我说过“习惯之后,就让你做环七店的店长吧”,不过我以离家太远为由委婉地拒绝了。离家远的话,就没有在这里工作的意义了嘛。
  待在店里总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只今天一天我就遇上三位,还蛮有意思的。三位都是我那幢公寓或公寓附近的住户。
  一开始是管理员田宫老人。不到六点的时候他过来交电话费和电费。自从可以在便利店交各种杂费之后,学生和年轻人经常光顾。毕竟比去邮局交费方便许多。
  田宫老人注意到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我,面露惊讶之色,随即立刻恢复惯常的不善表情。
  “晚上好。我现在在这里工作呢。”
  我热情地向老人搭话,田宫老人只回了句“哦,那挺好的啊”。
  我一边把条码靠近读码器,一边跟他聊家常,老人却只是支支吾吾。仔细观察他的样子,就能发现他那一脸难以亲近的表情其实都是装出来的。白发掩映下微微发红的耳朵暴露了他的内心。
  “谢谢光临。”
  “啊,谢谢。”
  老人语无伦次地回了一句之后,便慌忙离开了便利店。
  还真是奇怪的人啊。
  他是住在一〇三号室性格乖僻别扭的独身老人,据说是房东的远房亲戚,所以管理着这附近的几幢公寓,但完全看不出他在认真工作。平时他都在忙活些什么呢?
  随后来店里的是住在隔壁民宅里的大泽芳男。自称翻译家的他,八点左右来店里,站在杂志架前看了三十分钟的成人读物后什么也没买就回去了。也没有发现站在收银台后面的我。
  这之后又来了一个人。夜里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正和来做兼职的学生交班,住在我家隔壁二〇二号室的户冢健一走进店里。他也没有注意到我,买了明太子【明太子,指用辣椒和香料腌制过的明太鱼的鱼子。】饭团和牛奶之后就离开了。最近我几乎没与户冢见过面,我急忙追在他身后。
  他的身影就在眼前,但在拐进公寓所在的小巷之后却突然不见了。
  走夜路比较危险,我有点慌张,不觉加快了脚步。经过大泽芳男家后终于到达公寓楼下,我看到了正顺着楼梯往二楼走的户冢。
  “户冢君,等等我。”
  正要迈上二楼走廊的他浑身一震,然后继续迈开步子。
  “喂,户冢君。”我登上楼梯,终于追上了他,“我叫你呢。”
  “什么事啊?”
  他头也不抬地伸手抓住二〇二号室的门把手。
  “你是不是在躲我啊。”
  诘问般的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什么躲不躲的啊。”户冢回过头来,一脸不快,“我有义务必须要和你说话吗?”
  他的口气像是要吵架似的。
  “你最近为什么完全无视我?”
  受他的影响,我的声音也陡然尖锐起来。我心下暗叫糟糕,场面却已演变成即将开展唇枪舌剑的诡异状况。
  “无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好吗,真是多管闲事。”
  户冢说完就进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生活也好,心也好,似乎都与他擦肩错过。我满心伤感地走进自己房间,非常难过。误解又产生误解,我们俩的关系变得很僵。
  都市里的人际关系还真是难懂啊。
  隔壁传来音乐声,今天格外吵闹。也没处对别人诉苦。这幢公寓的住户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某月某日
  今天没有去工作。虽然规定每工作六天就可以休息一天,却没有规定具体周几是休息日,采用的是提前一个月申请的制度。
  中午我才起床,吃个了早午饭。随后悠闲地打扫了一下卫生,洗洗衣服打发时间。开始工作后,偶尔像这样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也变得有趣起来。
  对面住宅的二楼很难得的没有出现大泽的身影,于是三点左右的时候,我开着窗户睡了个午觉,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下午。
  尖锐的叫声迫使我睁开眼睛。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救命”,随后是有人端墙的震动声。声音来源并不是隔壁的二〇二号室。
  我看了看窗外,大泽家二楼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我侧耳聆听,可疑的声音消失了。
  幻听?
  不过似乎之前也听到过类似的声音。我从窗口探出身去,看向大泽家的院子。以前院子和我所在的公寓之间隔着一道木板墙,自从院子角落里的小仓库发生火灾之后,便索性换成了砖墙。随后大泽又在院子里重新搭建了一个仓库,有时候晚上偷偷摸摸的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
  祖母去世后,那个男人便愈发不与人来往了。搞不好翻译的工作也丢了吧……就这样他还能维持日常生活,真是不可思议。
  声音不是从大泽家的仓库里传来的。那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或许应该重新调查一遍日升雅苑的住户。
  反正今天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挨家挨户地调查试试吧。嘿嘿,这种侦探游戏惊险又刺激,我最喜欢了。
  二〇二号室是最近态度冷淡的户冢,隔壁的二〇三号室住着一个叫山本安雄的男人。以前是山本的父母住在这里,儿子从疗养院回来后两位老人便回乡下老家了。
二〇一号室清水真弓
二〇二号室户冢健一
二〇三号室山本安雄
一〇一号室?
一〇二号室?
一〇三号室田宫(管理员)
  问题是一楼的房间。一〇三号室住着管理员田宫龙之介,一〇一号室和一〇二号室却如迷雾缭绕。会是谁住在里面呢?我从没跟里面的住户聊过天,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一〇一号室一直是空房,不过最近似乎有人搬了进去。据说住在一〇二号室的是个女人,不过还不能确定。虽说田宫应该知道实情,但那个性格怪僻的老人应该不会轻易回答我的问题吧。
  怎么办呢……
  天黑之后我来到一〇一号室门口,门边的名牌上并没有写住户的名字。名牌右边是换气扇,下面嵌着一块磨砂玻璃。屋里没亮灯。门左侧的电表纹丝不动。
  是出门了,还是根本就没人住呢?
  一〇二号室的名牌上也没有写住户姓名,屋里似乎也没亮灯,不过电表却缓缓地转动着。
  我正准备按门铃,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有人出来开门的话,我要说什么呢?
  不如随便嚷嚷几句“喂,你家动静也太大了吧”之类的,对方若说你搞错了,就赶紧道个歉解决了。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按响了门铃。
  无人应答。死寂的沉默穿过门扉扑面而来。
  直觉告诉我不对劲。这个房间里一定隐藏着不得了的秘密。虽然有点害怕,但我很久都不曾如此兴奋了。还真是久违了呢,这种感觉。
  5
清水真弓
  真弓,前些日子在你正忙碌的时候过去打扰,真是抱歉。去你公司时,在门外看到了你工作时的样子,办事非常干练利落,妈妈很高兴。要是爸爸能看到你的成长,一定也很欣慰。
  不过,我有点儿不放心你的日常生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虽然你尽力表现得开朗,但我发现你时不时就会若有所思。我刚来东京的那天晚上,你回来得有些迟,该不会和你想的事有关系吧(我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愿是我多心了,如果真有什么烦恼的事,不妨和我商量一下,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啊。我在新潟祈祷你幸福快乐。
      清水美佐子
  她把这封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
  爱操心的母亲对独生女儿深沉的爱。
  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内心却很是感动。
清水美佐子女士
  妈妈您就是爱操心,我绝对没事的,您放心好了。
  您会有那种感觉,肯定是因为我疲劳过度。第一次在东京独自生活,要面对很多令人精神疲倦的事情。不过我绝对会积极面对的,您不要担心。
  至今为止,我从来就没有气馁过,对吧?太操心的人容易老哦。
  我在东京祈祷妈妈身体健康。
      真弓
  她又看了看写给母亲的回信。随后,在末尾添了一段。
  又及
  我现在这份工作晚上下班很晚,当然会疲倦啦。
  不过最近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这幢公寓里的住户都有点古怪,我从小不就好奇心很重吗?
  像冒险似的,我的心脏兴奋得扑通扑通直跳呢。
  即便如此,我可不会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我又不是小偷,您别担心哦。我不会涉足太深,去侵犯别人隐私的。
  哦,还有,我最近买了一台电脑。顺应时代潮流嘛。妈妈您要是也买台电脑的话,我们就可以互发电子邮件了呢。
  世界越来越便利了呢。
  6(山本安雄)
  敲门声把我从睡眠的深渊拽回到现实世界。
  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被蒙面强盗用手铐拴住动弹不得。虽然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可一旦陷入梦境,还是难以脱身。
  有人敲门,我睁开眼睛。四下像涂了墨一般一片漆黑。
  睁开眼睛后发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但我的处境却恰恰相反,现实比梦境更加残酷。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梦,名为现实的噩梦却又向我袭来。身为阶下囚的现实——
  敲门声响起。
  能够把我从这名为现实的噩梦里解放出来的人,此时就站在门的另一侧。
  邮递员?快递?还是过来劝捐的人?
  是谁都无所谓,赶紧救我出去吧。如果是乖僻的田宫老人来收房租的话,就更是谢天谢地了。不,不可能,这里的住户是不会拖欠房租的。
  我枯萎的希望因为这敲门声而重新焕发了生机。
  我想站起身来,左脚却被猛地拽住。剧痛直蹿脑门,我发出一声惨叫。
  高亢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玄关响起门锁被拧开的咔嗒声,随后是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我心中希望的火苗熊熊燃起。
  “救命,我被人监禁在这里啊。”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吃了一惊,随后响起快步奔跑的脚步声,咣当一声巨响,里屋的房门被打开了。
  “这里,我在这里。趁那家伙还没回来,快救救我。”
  来人发出一声惊呼。超市的购物袋掉落在地上,硬物与地板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
  “哎呀,这真是……”女人的声音,“我现在就来帮你。”
  手电筒的光亮肆无忌惮地照在我脸上。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起来的?你是谁?”
  女人的问题让我很焦躁。这种问题等救我出去之后随便你问个够,赶快救我出去才是正题啊。不过若把这话说出口,女人一气之下离开的话就糟糕了。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饱含痛苦。
  “大约是两天前吧。我叫山本安雄。住在日升雅苑二楼二〇三号室。”
  “你一个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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