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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面犬

_4 乙一(日)
  背着不能走路的N老师爬上这个斜坡是不太可能的。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刚刚还照射在身上的阳光已经慢慢被周围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就这么坐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最后决定我先一个人爬上去找救援,N老师先留在这里等几个小时。
  然而计划彻底搁浅。斜坡上的土十分的松滑,我就像掉进碗状的沙坑怎么也爬不上来的蚂蚁一样。回到先前的那条小路上去似乎完全是没有可能了。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在我们面前沿着坡道下面有一条沙石小路。虽然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但是既然有路就肯定曾经有人从这走过。
  于是我就背着N老师,沿着这条路向山下走去。
  和N老师说起要在暑假来爬山是之前在中学的职员办公室里的事了。当时正是放假前的繁忙期,他来找我询问学校的暑期安排,于是聊了起来。
  我们来自于同一个町(日本地方行政区划之一,以人口规模而言比村大,比市小),并且都在这所我们的母校里执教。N老师比我大一届,教社会科,家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地方。
  第一次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对他说我父亲家也在那个町,就在山边那一带的时候,他边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边表情复杂的说:“啊,那一带啊。我小的时候有骑车去过那里呢。不过,虽说如此,我和你好像是从中学开始认识的吧。你当时要是参加了柔道部的话,作为后辈,我可是会很照顾你的呢。”
  我当时入学的时候加入的是美术部,现在已经成为了是美术部的顾问。
  我们很快就聊得很是投机,于是决定暑假一起去玩。
  “每年暑假我都会去爬山。”
  “爬山?做这么累得事情,你还真是厉害啊。我就连在学校爬个楼梯都喘得很呢。”
  作为美术老师的我当时正在一张张的给学生的作业打分。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掌握明暗的处理而进行的鸡蛋的素描。对于只通过这么一张画就来判定一个学生的绘画技术的做法,我充满了怀疑。但是为了可以尽早的结束这无聊的工作,我飞快而潦草的给每张画打着分。
  我打算让学生们画些风景画来当作暑假的作业。能认真的去完成的学生,不知道今年又能有几个。身为老师的我却偏偏对于看学生的作品感到十分厌烦。他们的画和我的一样,毫不生动。画中的人并没有在校园里呼吸着的感觉。这样的画是不值得一看的。
  就这么随便的应和着和N老师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不知怎么着,最后就变成了他和我一起去爬山了。
  今天清晨的时候,我们聊起了来爬山的原因。
  他一身轻便的着装来到我家。我的叔父端了茶出来。现在只有我和叔父两个人一起生活。因为N老师常常来我家玩,所以他和叔父也很熟络了。我们三个人都是单身汉。
  去爬山是为了寻找母亲的遗体。听了这话N老师变得兴奋起来。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呀。”
  “算了吧你,身为教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很不合适的。”
  据说我的母亲去了山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这件事情是在我高中毕业三个月后,父亲去世的时候。是成为我唯一亲人的叔父告诉我的。小的时候告诉我母亲是因为得病而去世的说法只是个谎言。
  母亲留有几张照片,照片上的母亲笑得很美,在我二十岁之前这些照片一直摆在桌子上。从小学开始,对于母亲的记忆就只有这几张照片了,此外,还知道母亲是位摄影家,仅此而已。
  “她是很美丽的女人!远比照片上的还要漂亮。”叔父十分惋惜的说,“虽然并不出名,但是,即使是生了你之后,她还是希望可以继续做摄影家。”
  父亲带我回爷爷奶奶家一起住的时候,叔父还是个高中生。夫妻吵架。原因只是因为母亲不怎么管我。对于母亲对摄影的热爱,父亲和父亲的父母并不给予理解。他们坚持认为母亲应该放弃自己的爱好,专心做家事。
  但是母亲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摄影事业,坚信总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一定会得到世人的认可。结果最终和父亲决裂了。
  “那天晚上,她说希望可以见上你一面,于是就来了,不过你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安稳的睡在蚊帐里”
  叔父说,母亲站在玄関那里哭了,说是要见我一面。
  “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奶奶看着你的妈妈却说:‘你这样的人实在是不成体统,要是被邻居门看到了,是我们家的羞耻。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要是你再来接近他,我们就叫警察’。我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严厉的表情。”
  不一会儿,甚至远从叔父的房间都可以听到母亲的哭泣声。哭声消失后,叔父打开窗户,看到筋疲力尽的母亲瘫坐在地上。三个小时后,叔父再一次打开窗户看的时候,母亲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曾动过。
  “早上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而之后,邻居们之间开始传起了风言风语,说在黎明破晓之前,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向山中走去。”
  然而之后并没有人从山里回来,所以父亲家以外的人都以为肯定是看错了。
  传言中的那个女人大概就是我的母亲吧。叔父回忆说,那天他所见的站在玄関那里的母亲就是穿着红色的衣服。母亲一定是因为我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摄影作品得不到世人的认可的事情,等等烦恼使她万念俱灰,最终想到了死。
  在那之后不久,母亲的摄影集就出版了。看了母亲出版的摄影集,我立刻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虽然和我不在同一领域,所以我无法做出准确的评价,但是至少,在我看来,母亲已经是一个最接近我理想中的摄影家的人了。
  “摄影集的版税怎么处理的呢?”
  一直静静听着的N老师问道。
  “全部由爸爸收下了。因为妈妈自杀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所以母亲被人们认定是一位下落不明的摄影家。”
  N老师凝视着母亲的照片。那一晚母亲的装束大概和这张照片上的一样吧。照片中的母亲穿着红色的衣服,胸前还有绣有一朵大大的向日葵。终于,N老师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样,真是个美人啊,唉。”
  不久,我们就被四周的黑暗所包围。本来打算趁着天亮的时候就回去的,所以没有带任何照明的工具,现在只能借着昏暗闪烁的星光,勉强看到脚下的路。
  N老师虽然是位柔道高手,却并不是彪形大汉,而是位肌肉线条流畅,体形匀称的男人。因此我背着他走路还是可以的,但是对我这种不怎么强壮的身体来说也快要到极限了。
  之前他只说了一句“不胜感激”,就闭上了眼睛没在睁开过、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道路好像是一条平缓的曲线一样。明明是向着下山的方向走的,现在却好像超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在前进着。
  雾越来越浓了。
  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某种重物被拖动的声音。我回过头一看,发现是N老师的腿垂了下来。看来我已经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疲惫不堪了。大概是因为支撑着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拖着他在走的状态。
  然而我更担心的反而是N老师,明明已经受了伤的腿还被这样拖着走,却没有发出任何疼痛的呻吟。我想该不会是死了吧,不过仔细一看,发现紧闭着双眼,不停的冒着冷汗。确定了他还活着,我立刻松了口气。“得快点找个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得地方才行”我心里焦急的想着。
  突然看到眼前有一丝光亮,就好像用针在四处弥漫着的浓雾上扎了一个洞一样。说不定有人家。不,必须得是人家。
  我把N老师从新背好,向着光亮处走去。终于摸索着走到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的快要断气了。完全只是靠着惯性一步一步的向前迈着,好像是踩在柔软的地面上,有好像是走在铺了满地的坐垫上。
  越来越近了,那丝光线在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放大,我觉得自己似乎看到在那光源的周围杵着无数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三
  古木的清香将我的意识从昏睡的深渊拉回到现实之中。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被子里,身上盖着一条手缝的由若干块破旧的碎布头拼接起来的被子。上面有些地方已经开线了,很薄。
  看上去像是一间民宅。屋子有六张榻榻米大小,四周用幛子围着。刚刚闻到的古木的清香似乎是这间屋子的古老的气息。纹理粗糙的天花板已经被熏得黑乎乎的了,屋里也找不到任何电灯之类的照明工具。天刚蒙蒙亮,幛子上贴的白纸泛着白花花的光,对于刚刚醒来的我来说显得十分的刺眼。
  身边还有一床被子,N老师躺在里面。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随着他规则的呼吸,被子也一起一伏的动着。N老师睡得很是安稳。被子很小,再加上他的睡相也不怎么好,受了伤的右脚露在了外面。似乎有谁帮他治疗过了,上面缠着的绷带并不是我弄上去的,看着有些陌生。并不是通常医院用的可以在市面上买到的那种绷带。是用撕开的细长白色布条来代替的。布条也不是通常的白色,已经有些变色发黄了。
  忘了之前周身过度的疲惫,我起身准备站起来。肌肉感到突如其来的疼痛,使我不禁小声地发出呻吟。
  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被安置在被子里的了。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我背着N老师赶路,然后看到一丝好似人家的光亮,于是向着光亮处走去。随着我慢慢靠近,光亮逐渐变大,在那周围似乎飘忽着很多的人影。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恐怕我是在到达这里之前就已经筋疲力尽的晕过去了。
  我缓慢的站起来,尽量不让身上的筋骨有大的动作。我必须向这家的主人道谢。
  幛子好像浮在空中一样,轻轻一拉便开了。屋前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对面是宽敞的院子。
  雾很浓,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云中。这种状况大概走不了二十步就会迷路吧。我放眼在还看得见的范围内环视了一下。院子的一面墙是用砂子砌起来的,在雾中隐约有几棵树影。不知道院子到底延伸至何处,只是觉得是个非常宽大的地方。为了方便我们从走廊直接下到院子里,我和N老师的鞋都被摆在脚下。在离这里不远处林立着的许多看上去像灯笼柱一样的影子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些灯笼柱不规则的排列着,大小也不尽相同。它们的影子象是要把屋子包裹起来一样立在四周。在浓雾中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话必须再靠近一些。我虽然想那样做,但最终还是决定稍后再说。
  我走在走廊里,寻找这家的主人。地板十分的干燥,仿佛上面还浮着白色的粉末。地板上凹凸的纹理刺激着脚底。地板并不是由长木条顺着走廊的走向纵向排成的,而是由许多短木条横向并列拼成的。与其说是人家,不如说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寺庙。大概是因为塌塌米是由厚厚的毫无弹性的硬木做成的吧。
  房子很大。我边走边数着步数,但是由于怎么也走不到房子的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就数乱了。左边是院子,右边是障子和木墙组成的屋子的外墙壁。我喊了几声,却没有人答话。
  终于,走廊沿着房屋拐了个弯,障子的门紧紧的关着,我拉开门向屋内张望,屋里丝毫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走廊的尽头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地板中断在一间泥地的房屋前。看上去像是个厨房。在骤然变冷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使人鼻孔发痒的香气。石灶上架着一口沙锅,锅上冒着腾腾的蒸汽。香气就是来源于这里。可以确定,家里并不是没有人的。锅里煮着放了青菜的杂烩粥。
  除沙锅以外都是些随便散放着的冰冷的餐具。没有什么碗柜之类的东西,餐具和锅之类的东西就这么直接放在地上。餐具基本都是木质的。虽然其中也有一些陶器,但是不是破了就是上面有裂痕,看上去不能用的样子。屋子的角落里铺着张席子,在上面粘着泥土的蔬菜碓得像小山一样。地上还有一张砧板,上面插着把已经生锈的刀。
  离厨房最近的一间屋子的门是开着的。我虽然觉得很不好,但还是走了进去。屋里铺着被磨的很破旧的塌塌米,踩上去脚软软的陷在里面。屋子很宽敞,摆设却毫无情趣。但是和别的房间不同,在这里我感受到了有人生活的气息。
  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木质的台子,上面有四根长短不一的蜡烛。我凑过去跪下来,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小台子上沾满了蜡烛融化后滴落的痕迹。被蜡烛包围着,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木箱。形状扁平,大小刚好够放入一本书。
  大概是个佛龛吧。看上去蜡烛好像是用来祭奠那个小木箱的。我伸手把木箱拿了起来,木箱轻得完全感觉不到手上的重量,好像里面放的全是空气一样。虽然箱子上有个小小的金属扣,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容易打开的。好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来的”身后突然响起嘶哑的女人的声音,“但是,这样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你不觉得惭愧么?”
  肯定是这里的主人了。我觉得有些窘迫,将箱子放回了原处。
  “实在是对不起,刚刚我醒过来的时候,想到一定要和救了我和我朋友的人道声谢,所以不自觉的就擅自在屋子里四处转了起来。”
  我转过身,希望可以拜见一下恩人的样貌。
  “就那样呆着,别转过来。”
  女人慌忙的说。
  我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就这样背对着对方停在那里不敢动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脸。虽然很无礼,但是希望您可以保持现在的姿势和我说话。”
  女人的言辞虽然非常的委婉,但是却有种不容对方拒绝的压迫感。脖子后面一阵发麻,身后的人让我觉得一阵强烈的压力袭来。虽然觉得她的要求很是奇怪,但是却没有想要问原因。只是,像这样只有我以背面示人的状态,让我觉得不安且不知所措。好想和对方面对面啊。
  “您在我饥寒交迫又筋疲力尽的倒在路边的时候照顾了我,对我来说是大恩人,可是这样以后背对着您,让我觉得实在是心中难安,您无论如何也不能准许我见到您的样貌吗?”
  女人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在我身后坐了下来,发出沙沙的衣服摩擦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在说,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听我的什么意见。我也只好就这么背对着她,坐了下来。
  女人开始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基本上和我猜想的一样。
  因为谈话的对象并不在面前,所以视线终究无法定下来。虽然心中十分的不悦,但最终我还是闭上眼睛妥协了。由于闭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身后女人的存在感更加的膨胀。她沙哑的声音振荡着我的耳鼓膜。恐怕是个年岁很大的女人吧。光听她的言谈措辞,可以感觉到她是一位十分注重礼仪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却总让我觉得严厉,好像要强加于对方什么似的。也可以说是一种敌意。即使不是敌意,也好像对方做了什么事情让她觉得不可原谅。
  我对她解释说我在山中遇了难,狼狈不堪的赶路,最终来到这里的。
  渐渐的屋里变得凝重起来,从女人周围开始,空气逐渐变冷,凝结出固体的颗粒。身上不禁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我努力的压抑着想要回头的冲动。
  我和那个女人聊了一会,终于,她打断了这种交谈,听声音她好像是站了起来。似乎是进到里面的房间里去了。我舒了口气。
  “趁着我现在回避,请你离开这间房间,回到你朋友的身边去吧。再过一会就可以吃饭了,因为这里是深山,所以只能准备了一些粗鄙的东西。”
  “哪里哪里,您的好心招待已经使我觉得感激不尽了。”
  退出了房间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N老师还在睡着。
  我穿上鞋,来到了院子里。初次见到房子的外观,为其古老和宽大而震惊。房子只有一层。
  刚刚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不肯让我看到她的脸呢?这个疑问还是不停的在脑中盘旋。边在踩着脚下的沙砾,边做着种种的假设,这实在是太离奇了,我不禁苦笑。
  在我向那个女人借电话的时候,她说这里并没有电话。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不得不说,下山的路十分的险峻,背着你的朋友走的话十分的艰难,所以在你朋友伤愈之前,就请把这里当作是你自己的家吧。”
  目前看来,这家中连电都不通,这个女人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和山下的村庄有没有交流呢?
  乳白色的雾浓浓的包裹着我的视野,一时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是置身梦境之中。渐渐的房子消失在浓雾中。与此同时,远看的时候模糊的灯笼柱的影子,轮廓开始清晰起来。近看才发现,林立在四周包围着屋子的无数影子并不是什么灯笼柱,而是石头。貌似人形的石头!
  因为着急所以忽略了拉开门时手上的力道,顺势打开的门发出爆竹一样的声音。
  N老师睁开了眼睛。本以为他一定会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被子里,但是我想错了。他慢慢的坐起身,边摸着右脚上的绷带,边说:
  “我们的运气好像还真是不错啊。”
  我向她说了刚刚那个女人的事情。
  “关于那个女人不肯让我看她脸的这件事,N老师你怎么看?难道,那个女人是……”
  “你想说是那个‘看了眼睛就会变成石头’的女人?说什么傻话呢,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为了制止呼吸开始局促的我,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说起了刚刚在外面的石头的事情。他透过开着的门向外撇了一眼。
  “你是想说那些石像本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看了那个女人的眼睛之后就都变成了石头?”
  “石像”一词使我心中一紧。石像,也就是用石头雕刻出的东西。而那些雾中的人形石头,可以叫做石像么?第一个闯入我视线中的是一个块呈走路姿势的年轻男子的石头。身高和我差不多,溜肩膀。脸部的皮肤微妙的皱起,表情充满了痛苦。筋疲力尽的样子。生动的造型简直就像是个奇迹,让人不得不觉得这个男人是在边走边思考的时候,突然被神用镊子夹起,放进了一个石头袋子里面一样。
  石头里面可以看到清晰的肌肉线条。我简直忘记了眼前的东西是个石头,而有种那个人似乎还打算继续边思考边赶路的错觉。
  我想起了小的时候在河边拾到的那块手的形状的石头。于是我试着去摸了一下。大概是因为雾的缘故吧,石头表面细细的水珠沾湿了我的手指。当感到他毫无弹性的时候,果然还是和当时一样,反而觉得很惊讶。如果那块手形石头,和这些人形石头都是被哪位极赋天赋的人雕刻出来的话,那么一定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但是,我坚信,这些并不是通过什么精雕细啄而产生的。
  还有一块石头的形状像一个老人。哪位老人盘腿坐在地上,皱纹密布的脸上浮满了笑容。看上去像是忙完农活,开始休息的那一瞬间的神态。右手举在额头旁,像是在擦着汗。如果说石头上的水滴就是老人流出的汗,我也不会感到怀疑。
  老人的右手和头之间总觉得是没有连在一起的,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中间有一条仅仅可以夹入一张纸的缝隙。如果只凭凿子想在一块石头上完成这样的任务,不是太困难了么?而且在刻刀根本没办法触及的手指之间,也可以清楚的看到凹凸起伏的皱纹。
  女人样子的石头,小孩样子的石头,姿态万千表情各异的石头多得数不胜数。每个石头之间的距离不密也不松,大概每个十步左右就有一个。
  还有一块只是一根头发的石头。当然,用手使劲一按就断了。
  这些石头还有一个很大的特征。
  “石头基本上都是没有穿衣服,赤裸着的。”
  “哦,有意思。”
  关于为什么石头人都没有穿衣服,我对N老师说了我自己看法。简而言之,这些人由于某种特殊的力量而被变成了石头,但是他们身上穿戴的东西却不会随之一起石化。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就是传说中的石目的话……”
  那么,院子里面站着的那些石头人就可能都是因为看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所以变成石头的了。但是衣服却没有变成石头,保持着原状留在身上,随着岁月的流失,衣服都风化掉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赤裸的石像。
  “但是,衣服是那么轻易就会坏掉消失的么?即使是日晒雨淋,我也不认为会消失的一点痕迹都不留。”
  N老师对于这里的主人就是石目这一猜想表示怀疑。
  “我没有看完院子里的所以石头人,说不定里面有一些是穿着衣服的。不过,这些赤裸的石头人难道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么?”
  “如果顺着S老师的话想的话,没准这里曾经发生过大的火灾。衣服在那时被全部烧光的。”
  “也没准是那个女人给脱去的,不过我现在也想不出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也有这种可能。不,肯定是这样。肯定是住在这里的这个女人脱去的。因为她需要衣物和布料。”
  “为什么?”
  “正如S老师所见的,这个家的生活条件十分的简陋。看着眼前明明还可以穿的衣物很快就会腐化掉,不可能放任不管吧。脱下来的话还可以做抹布什么的。这些拼凑起来的被子说不定原本就是谁的衣服呢。不过,我还是不相信有什么石目的存在。刚刚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
  无意中眼睛瞥向被子。被子是由各种不同的布料拼接而成,恐怕是那个女人自己手缝的。突然,两人同时发现了一个细节。
  在被子的一角有块红色的部分。只有那一处用的是红色的布料,而且布料上可以清楚的看出绣着一朵大大的向日葵。这个刺绣好像在哪里见过……在照片里!和母亲在照片中穿的衣服一样!叔父也的确说过,那一夜母亲是穿着红色衣服的。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就是石目的话,现在我们看的这个,就说明母亲曾经来过这里。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变成了石头,站在院子里的某处,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样貌。
  这无疑等于是突然发现了母亲确实死去了的证据。也许是想着了这一点,N老师用安慰的目光看着我。
  但我确认为恰恰相反。母亲很有可能因此而摆脱了时间的束缚,可以在石头中永远的保持着美丽的容颜。这一想法使我的心情立即无法抑止的激动起来。
  “饭已经做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帮你们把饭菜端到这边来了。”
  屋外传来女人嘶哑的声音。虽然门是开着的,但我们完全看不到她的人,她似乎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叫我们的。N老师起身要去看看那个女人,被我非常认真的阻止了。他应该是初次听到这个声音,但却毫不畏惧的答话道:
  “在下是N,刚刚才终于醒过来的,从朋友S老师那里刚刚听闻您对我们的诚挚与和善,真是不胜感激。您说要把饭菜帮我们端过来,也是因为考虑到了我脚上的伤吧。可是这样的话,您不是简直就成了侍者了么。我希望可以和您一起进餐。我们只求您让我们和您同时同地同量的一起进餐就行。太劳烦您费心的话,我们只会觉得于心不安的。”
  N老师提出了要三个人在用一个房间一起用餐的建议。我向他做着手势,告诉他我不同意这种做法。
  “我很想更多的了解那个女人。”
  他边小声的回答我边向我眨了眨眼睛。
  女人好像是在思考,沉默了一会之后,接受了这个提议。从她当时的声音听上去,她仿佛已经看穿了N老师的好奇心,只是兴趣盎然居高临下的观察着小孩子们的游戏一样。
  “我想您应该从S先生那里都听说了,请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看我的脸。”
  告诉了我们用餐地点之后,女人就回去了。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我问N老师是否有同感,N老师同样从容不迫的说没有这种感觉。
  我搀扶着N老师向用餐的房间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女人故意整N老师,用餐的地方和我们住的地方正好是相反的方向。屋里并排的摆着两个很旧的坐垫,软趴趴的,坐在上面反而让人感到不舒服。坐垫都摆在墙边,之间只隔了三十厘米左右。代替碗我们的面前放着木板,上面有两人分的饭菜。面对着食物坐下来,就会呈面壁而背对着房间的状态。这大概是女人特意安排的。我们就这样面对着墙壁坐了下来。N老师因为脚上有伤,所以没法正坐。
  视野所及只是一面满是裂痕的土墙。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是那个女人,千万不可以看。
  “因为你们希望可以和我一起用餐,所以虽然我知道有些粗鲁,但是请准许我坐在你们后面吃。”
  女人好像是在房间的另一侧与我们背对背的坐下了。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如此。没准她就拿着刀就站在我的身后,而且目的不是为了做饭,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勇气回头看。刀不刺下来的话,我也没什么感觉不是么。这么想着我越发紧张起来,心想要是没穿这种脖子后面露着一大块的衣服就好了。
  饭菜就是我刚刚在厨房看到的冒着热气的菜粥。虽然只有这一样,但也算是我在这个家吃的第一顿饭。味道很淡。
  我们就以这种背对着主人的奇怪姿势开始进餐。寂静的屋子里只能听到我们咀嚼菜粥的声音。我的目光一直无法离开墙上蔓延着的裂痕。有种紧迫感。
  冒汗,不只是因为饭太热。N老师和那个女人好像在试探着对方的动向一样都沉默着。但是在这没有交集的视线里我却看到了火花。我小心翼翼的小口小口的吃着粥,心里想着什么声音也不能出。本来我想着吃完了饭放下空的餐具的时候,多少肯定得出点什么声音。这使我感到很害怕。就像垒高的石头即使是遇到因叹息而形成的这样的小风也会坍塌一样,说不定什么不得当的小动作就激起了那个女人想再造两具新石头人的欲望。
  不过幸好,餐具都是木质的。不会发出陶瓷的碗所独具的那种“吣”的一声尖锐的声音,正因为这样,才使我的心没有因为过于惊恐而停止跳动。
  “我想再来一碗。”
  突然,N老师的话使屋里本来仅有的一点点声响也消失了。
  在女人回答之前,我紧张的停止了呼吸,筷子僵在空中。
  “好的,马上。”
  我感觉到那个女人站起来,向我们走过来。突然,面前的墙上映出了女人的影子,吓了我一跳。她果然还是真实存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声音。
  N老师保持着面壁的姿势,将手伸到后面,把碗递了出去。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不久他又接着问道。
  “您是石目么?”
  之后的几秒钟,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而我手中的筷子,还是僵在空中。
  “啊,我还以为您会问出什么问题呢,原来也只是问了和别人一样的事情嘛。”
  女人的声音中听不出惊讶,冷淡却有饶有兴趣。给我一种错觉,那声音像是源自墙上裂纹中最黑暗的底部,再透过洁白的牙齿飘逸出来一样。
  “您是说还有别人和我一样问了同样的问题?”
  “是的。”
  “那他们后来都怎样了?”
  “都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现在禁锢在院子里了。”
  女人的这番话好像是凑到我们耳边说的一样,不停的在我的脑海中回响着。
  “我应该可以把您刚刚的话理解为您自己承认您就是石目了吧。不过我一直相信,那只是一个传说。我是不会轻易相信您所说的话的。”
  “那么,您要看看我的脸么?”
  过了好久N老师都没有做出答复。“不”,他最终回答道。与此同时,女人走出了房间,大概是盛粥去了。
  我斜眼看向N老师,与他目光对视。
  “说不定事情是有万一的。”
  一股难为情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也就是说你承认那个女人就是石目喽?”
  “不,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我也不会去看她的脸。”
  女人盛了粥回来,再次站在我们的身后。她的眼睛总不会长在脚上吧。我最大限度的别过脸,尽量不被发现的看了看她的脚。
  我看到了丑陋而年老的脚尖。并没有穿着袜子,脚只是被深色的布包着,像是岩石被凿子凿过而变成这样的一样。
  四
  从开始在这个家里住下开始,已经有一周了,一直无法和山下取得联系。很幸运,N老师的腿并没有骨折。现在已经恢复得柱着拐杖可以自己一个人行走了,但是走山路的话还是不行,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
  不过,就算是他的脚好了,我们也没有打算要离开这里。最初决定来山里是来寻找我母亲的,现在目的还没有达到。
  太阳升起来了,在阳光的映照下周围弥漫着的雾气也闪着金色的光辉。每天都雾蒙蒙的,没有一天是完全放晴的,周围环绕着的山峦一直都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影子。我仔细的检查着那些石像,一座一座的寻找我的母亲。石像有很多。石像上都没有穿衣服,所以看上去区别都不大。有的时候甚至会一座石像重复看了两次,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在每座看过的石像上都做了标记。在那些看过的石像的脚下写上一个我名字的头文字字母S当记号。
  想找到母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天,像每次一样,我在偌大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一尊尊的石像。又在一尊石像的脚下写下S的记号后,我坐在地上休息。刚刚做记号的是一尊年轻女子的石像。石像跪在地上,看着夕阳的方向发呆。如果她穿着衣服的话,大概就能知道她是哪个时代的人了吧。平和的表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修长的头发还保持着飘舞在风中的样子就被变成了石头。看着这恐怕人类是无法再现出来的一根根美丽秀发,我的手不自觉的抚了上去。就在马上要碰到却还没碰到的瞬间,针一样的石头丝就断掉了,撒了一地。心中流过一丝懊悔。
  顺着女人目光的方向望去,视线所及是一片山丘。坡度很平缓。多余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在雾中可以看清的范围里只有沙石和将地面掩埋了的无数的石像。无声的世界在无限的蔓延着,难道,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么?
  我站了起来,继续开始检查这些相互比邻的石像。
  几千位动作静止的人。初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时的惊讶是难以忘怀的。要在如此多的石像中找到母亲,这种困难程度让我感到绝望,但同时又有些许感动。
  我在寻找母亲的同时,也在顺便探索着周围的地形。最终我发现,这里是一个被山环绕包围的盆地,没有可以去山脚下的路。
  女人家的前面,横着一条碎石路,我和N老师就是从路的一头来的。但是,说起路的另一头连着何处,其实这条路画了一个巨大的弧线,从我和N老师摔下来的斜坡下穿过,又回到了这个家里。也就是说,在这个浓雾弥漫的盆地被一个呈巨大的环状的小路所包围着。在这条路上,不论向着哪个方向走下去,最终都会来到女人的家中。
  只是绕着小路走上一周,也要花去整整一天。石路的一侧是朝向盆地的中心的,目之所及基本都只是沙子和石头的世界。不过,这种毫无情趣的世界也不是无限蔓延的。走着走着周围的景物就变成了杂木林,还可以看到耕地和水田。眼睛恢复了对黑白以外颜色的知觉,而且还看到了做饭用的收割好的农作物。背着N老师下山的那天,太阳下山之间我们看到的景象就是这一带。
  盆地的外侧有的地方是很陡的斜面,有的地方张满了密集的树木,完全不可能爬上去。就像一条天然的门槛,一旦垮了进来,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
  途经一架小桥。短短的石制桥。桥上的三分之一都被青苔覆盖着,桥下有一条细小却湍急的溪流。在那个女人的家里吃过一次鱼,她肯定有在这里架网。
  女人说她知道下山的路。这个出口到底藏在哪里呢?总觉得她似乎是以要等朋友的腿痊愈为借口,不想告诉我们。
  和女人一起吃饭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考验着我的心脏。但是,渐渐的我已对此有了耐性,可以开始享受饭菜了。面对墙壁正襟危坐,吃着料理里的桃子。屋子的周围种着五棵桃树,时不时的有些成熟了的桃子可以吃。这里结的桃子很甜,也不涩,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桃子的味道。
  有时,正吃着饭的时候,女人会向我们打听山下的样子。不,应该说是人世间的样子更恰当。我和N老师会向她介绍科学是如何的发达。她会安静的听着。当然,那时的她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我们不得而知。对于这样一直生活在深山里的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到底给她一种怎样的印象呢?
  “听了您说的关于外面世界的事情,我实在是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按二位所说,在那里有数不清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这是我无法想象的。那么多的人同时行动,同时说话,难道二位不觉得恐怖么?”
  我还是告诉了那个女人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这么一直瞒着也没什么好处。
  “来到这里的人全部都变成了石头。您的母亲恐怕也是如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这里有一间仓库你可以去看看。没有上锁,变成石头的这些人当时所携带的物品都收在那间仓库里。”
  仓库的们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后被打开了。混着各种怪味道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使我每呼吸一下,都觉得胃要痉挛。
  我想起了我自家的仓库。里面存放着农耕的耕地机,还有推着一些洋葱,芋头之类的东西。四周散落着稻草,充斥着恶臭。
  仓库很大,都够做宅邸了,里面是一片漆黑。没有用来采光的窗户,在我打开这扇大门之前,仓库里似乎一直是密闭的状态。东西被凌乱的堆砌成了一面墙,被浓雾削弱的阳光浅浅的从门口照进仓库,和杂物交缠在一起。净是些很古老的东西,好像一碰就会崩溃化成尘土一样。
  巨大的空间,就连太阳也无法将里面完全照亮。我用带来的打火石和打火金点擦出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来照明。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女人给我的。这个家里面没有电灯,貌似这个女人晚上都是靠点蜡烛来照明的。
  稍微往里面走了一点,但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高高的天花板,漆黑的环境,简直就是一个好像宇宙空间一样的迷宫。要借着这点颤颤巍巍的烛光寻找母亲的遗物,简直就像在稻草堆成的高山里寻找一根针一样的难。而且说起来母亲当时到底带着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说不定还很有可能什么都没带就上山来了。即使是找到了母亲带的东西,也不可能因此而知道母亲到底在哪,只能证明母亲的确来过这里而已。
  还要向脚不方便的N老师汇报我所看到的情况,所以决定还是先离开仓库。他为了使脚上的伤可以尽快痊愈,每天都安静的呆在屋子里不敢动。不过最近终于还是败给了好奇心,为了去看变成石头的人们而开始在院子里散步。柱着那个女人给的手杖,一根好像是神仙用的一样的手杖。他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那些石头是由人变来的。
  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入口处,吹熄蜡烛。火焰瞬间变强,之后熄灭了。一瞬间,在火焰的反射下,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惊讶的觉得我似乎是在这些古物中看到了电灯的开关。
  反光的东西有一大半被埋在杂乱的物品堆里。是一部很古旧的宝丽莱一次成像照相机。刚刚那一闪似乎是闪光灯的反射镜反射出的光亮。
  我伸手去拿,试图把照相机从杂物堆里拽出来,这引得相机上面压着的东西纷纷掉落了下来。相机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紧紧地连着一个女用的挎包,我在看到这些东西后马上就明白了这是谁地东西。照相机已经坏掉了。挎包里只有一张古老的照片和一个化妆盒。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化妆盒里有一面镜子,我想说不定这还能派得上什么用场,于是带在了身边。我发现这个家里没有镜子。至于为什么没有镜子,我想是很好理解的。
  看上去照片是在房间里照的。照片里妈妈和孩子都笑着。作为背景的那间屋子,还隐约在我的记忆里残留着一些影子。闭上眼睛,母亲唱的那首久违了的摇篮曲的歌词再次回响在耳边。我轻轻的把相片抱入怀中。
  “我了解你相信那些石头本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的心情。我在看到那些石像的时候,老实说心里也觉得有些恶心。”
  “是么?我反而觉的有些感动。”
  我和N老师都呆在我们的房间里。N老师一边换脚上的绷带,一边笑着向我耸耸肩。
  “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比较受不了写实的画或者是雕刻之类的东西。特别是音乐教室里面挂的那些贝多芬,毕加索的画像,很是讨厌。不过我倒是比较喜欢福泽谕吉的画。”
  “你是说墙上的画像啊。不对,音乐教室里没有毕加索的画像吧。”
  他边说着边往脚上抹那个女人自己配置的药膏。这药效果非常好,他的脚现在已经肿得不是那么明显了。
  “总之,我现在还是不相信那个女人就是石目。虽然我对雕刻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觉得那些石像是人工雕刻出来的。喂,相信什么目光对视就会变成石头,这可不是精神正常的人干的事情啊。”
  “但是,你还不是不肯看那个女人的脸。”
  “对,不看。因为就是不信但是我还是会胆怯不敢看。不过,如果我自己也变成石头了的话,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就信了。
  很快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N老师问那个女人平时每天都是怎样过的。”
  “一般都会在田地里,或者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我要是在田地里的话,还是不要因为疏忽而靠近我比较好。因为即使离得很远,如果看了我的眼睛的话,最后还是都会变成石头的。”
  女人用她那一如既往的声音回答道。N老师有怎样的感受我不知道,但是当我听她说话的时候,每一句都让我紧张万分。如果真的有听神说话的巫女的话,那么她一定每一次都在体验着我刚刚的那种紧张。
  恐惧。虽然到目前为止都还好,但是,之后还会说些什么完全不知道。这种未知感让我觉得恐惧。
  “承蒙您的关照,真是怎样都不足以为谢。我的脚伤能消肿到今天这种程度,也全都多亏了您配制的药膏。但是,对于我来说,还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您就是石目。我请求您,可不可以就在我们的眼前让我们看看您将什么东西变成石头的瞬间。”
  听了他的建议,我差点把筷子扔掉。
  “N先生,您真是一位有趣的人啊。但是,可不可以请您收回您刚刚的提议。”
  “出于好奇心,我的做法可能实在不太妥当,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添麻烦了,可不可以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
  沉默了一会,女人做出了回应。
  “N先生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我也就改变我的决定吧。吃过饭后,就请到种在玄関附近的桃子树下来吧。”
  按照约定所说的,我们来到了桃子树下,但是女人却没有出现。
  “请就保持着现在这样,看着桃树的方向。”
  身后响起了女人的声音。背后踩在石头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可以回头看。
  “一会儿会有小鸟来啄桃子吃。我就把它……”
  变成石头给你们看。
  女人的声音像是就在耳畔响起。呼吸的声音也随着空气传来。我凝视着桃树,压抑着想要转头去看的冲动。
  终于,如女人所说,一只小鸟飞了过来。小鸟长着一身洁白柔顺的羽毛,在枝头轻巧的跳来跳去。小脑袋灵活的动来动去,然后悠闲的从树枝上跳落到一个成熟了的桃子上。
  一瞬间,小鸟向我们这边瞥了一眼。确切的说,恐怕是瞥到了站在我们身后的女人的眼睛。
  一时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桃子一下子从枝头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还保持着小鸟站在上面的状态。
  “我田里还有活要干,先告辞了。还有,N先生,为了不对您脚上的伤产生不利的影响,还是尽量不要走动比较好。”
  身后响起女人离开的声音。
  我和N老师捡起了地上掉落的桃子。虽然随着桃子掉下来,小鸟和桃子已经分开了,但是,在掉下的那一刹那,小鸟的的确确是站在桃子上的。桃子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上面有一些被小鸟啄过的痕迹和刚刚掉下来摔出的痕迹。但是,现在小鸟虽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却已经不能再动弹了,颜色也由白色变成了灰色。
  拾起来放在手中掂量,真切的感受到的确已经变成了石头。柔软的羽毛也变成了坚硬的石头,本应温热的体温也消失了,变成了冰冷冷的一块。很重。
  “桃子会从枝头掉下来大概就是这重量的原因吧。小鸟活着的时候很轻,但是突然变成了重量很大的石头。桃子大概就是经不住这突然额重量变化,所以掉下来的。”
  N老师淡淡的解释道。
  “你承认那个女人的力量了?”
  他虽然有些懊悔的样子,但是眼睛里还是闪烁着光芒。
  “不,绝对不承认。这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会让你看看这个梦到底会做到几时。现在我的好奇心反而是越发无法抑止了呢。对了,S老师,你说过在那个女人的房间里见过一个小木盒子是吧?”
  “是在我刚刚在这里醒来的时候的事情了。我正在四处寻找这里的主人,无意中进了那个女人的房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小木盒子。”
  “啊,关于石目,在不同的地方流传着很多各种各样的传说。比如……”
  “有的人说,可以把生物变成石头的眼睛其实是另外的一对假眼睛,而真正的眼睛被她藏在怀里。是吧。”
  “而且,如果真正的眼睛被刺穿的话,最后石目会因为过于悲痛而自己变成石头。”
  “你是想说箱子里实际上装的是女个女人真正的眼睛?”
  “你说过那个箱子被小心的保护着,并且被装点得像祭祀一样对吧。那个女人如此宝贝的一定是那个盒子里面放的东西。按照传说所说,那里面藏的说不定就是那个女人的死穴。”
  看着他兴奋的目光,我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难道你是想趁着那个女人不在的时候潜入她的房间里看看箱子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那个女人不是正在田里么。”
  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说:这样好的机会岂能放过。我把小鸟放入怀中,潜入了女人的房间里。一如之间一样房间里仍然是什么也没有,但是不同的是,记忆中的那个小箱子却不见了。
  “你确定是这间屋子?”
  [平面狗]4.平面狗
  1
  我的胳膊上养着一只狗。
  这只狗长3厘米,毛是蓝色的。它的名字叫波奇,是一只公狗。波奇虽然长得并不帅,但脸蛋很可爱,嘴里还衔着一朵白花。
  波奇并不是一只真狗,它只是画在我皮肤上的一幅小小的画。
  我跟波奇的结识是我的朋友山田提供了机会。山田是个聪明的美女,当着年级委员,不过她跟我一样,朋友很少。依我看来,她朋友很少的原因在于她后背上刺的樱花。但山田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原因,那一天她又在懒洋洋地读着一本叫“月刊TATTOO”的杂志。
  我们当时并排坐在宿舍里一个微暗的、不易被发现的角落。水泥的冰冷透过裙子传来,连我的腰都觉着凉。明媚的阳光下,远处有一帮正在打排球的女孩子们,不时能听到她们的叫喊声。
  我并不讨厌这种阴郁的感觉。
  “我高中毕业以后,准备学习手艺,继承我家的家业。”
  山田嘴里咕哝了一句。她的语气很随意,我差一点没听到。
  明年我们就升高三了,可我还从来没想过以后的路怎么走。
  我张大了眼睛看着山田,结果她连头都没抬,眼睛仍然盯着铺在膝盖上的那本怪怪的杂志,我只能看到她嘴角有着一抹清凉的微笑。
  “也就是说你要学做扎青师了?”
  山田点了点头。
  “最近女扎青师增加了,爸爸那里也来了一个女人,学刺青的。对了……”山田合上杂志,看了看坐在她身旁、把手放在额头上的我。“铃木你还没来过我家的店吧?今天放学后来我家店里玩吧。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啊。”
  “没事,就是因为你突然说起这样的大事,弄得我有点想吐。”
  “想吐?吐什么?吐掉刚才吃的炒面面包?”
  山田的父亲是一个扎青师,主要做日本画的刺青,把龙、花鲤等形象刺到客人的背上。
  在我看来,山田家的店风格有点像理发店,非常干净,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本来还想象着广告牌上有某某书法高手写的潦草笔迹呢。”店的门前给人的感觉很好,门上写着金色的“TATTOO”字样。
  “好像也不是如何放荡不羁呀。”
  我这样对山田说,于是她看了看我,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客人不都是你想的那样的,噢,因为我们店主要是从事的是日本画的刺青,所以这个行业里的人也会来。也有不少年轻人来扎刺青哦。”
  “客人是不是都刺些观音图什么的带回家呀?”
  “才不是呢,图案有各种各样的。有的人从目录里面挑选,还有的人事先自己设计好图案然后拿到我们店里来。”
  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迎面就是等候室。等候室里放着一盆赏叶植物,还有一张朴素的黑色沙发。墙壁是白色的,给人很干净的感觉,就像是牙医的候诊室。
  山田让我坐在等候室里,自己则走到了店的里间。我从备置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我还以为是本杂志,原来不是。书上登着很多刺青的照片和解说图,好像是本刺青目录。
  有火焰、星星、心等很多种类的图案。
  忽然有个人影投到我手里的杂志上。我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个子很高、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低头看我。两人的视线碰到一起,于是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好。”
  她嘴里说出的是生硬的日语,原来是个外国人。
  她的旁边站着山田。
  “这个人现在在我们店里学刺青,是个中国人。”
  我一下慌了神,这倒并不仅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外国人面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长得很美。这个女人穿着黑色的套装,戴一副有色的眼镜,耳朵上戴着许多耳环。
  这个中国人竖起无名指,说了一句“请多关照”。就在这个瞬间我完全成了她的fan。我一面用紧张的语调做着自我介绍,一面心里想着: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把她弄晕然后带回家。
  “实际上她就要离开日本了。”
  好失望啊。
  “您要回中国了吗?”
  她摇了摇头,据说她想到美国去研究激光技术。我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学什么激光,不过听她说去掉刺青的时候要用激光,只是在日本这项技术还不太发达。
  “我今天是来跟师傅告别的。”
  这个中国人用结结巴巴的日语解释道。
  “这个人扎的刺青可漂亮了。对了铃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她给你扎个刺青吧。”
  对于山田的提议我要是在平时的话肯定会拒绝的,但是十五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了店的里间,坚定地挽起左胳膊的袖子。谁让我迷上了这个中国人呢,没办法呀。
  店的里间放着床和椅子,真的很像医院的诊室。估计准备在背上扎刺青的客人要俯卧在这张床上吧。
  我准备把刺青扎在左胳膊的上部,所以被命令坐到了椅子上。
  “很多人第一次扎刺青都是在左胳膊的上部呢。”
  山田坐到床上,晃着腿对我说道。
  “喂,山田,我身上没带钱,没问题吗?”
  “没事,她今天好像也没准备要你的钱。”
  我看了看那位中国姐姐,她正在为闪着银光的针等器具进行消毒,听到山田的话之后,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本来扎个刺青好像要花五千到一万日元。
  房间被日光灯照得如同白昼,看不到一粒灰尘,看来是间无菌室。窗户边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花,遮光帘只拉下了一半。墙壁上挂着猫头鹰挂钟。
  椅子的旁边是一个垃圾箱。我往里边一瞅,发现了一些卷起来的、沾着血迹的面巾纸。我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会不会疼呀?”
  山田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回答道:
  “可疼了呢。”
  “真的吗?”
  “事实上可能每个人情况都不同,有人觉得疼,也有人扎的时候竟然睡着了。铃木你嘛,应该没事吧,我们就姑且这么认为吧。”
  那位中国姐姐坐到我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开始了扎刺青的工作。
  我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
  至于刺个什么图案,我在被带到这个房间之前就决定好了。我只对那位中国姐姐说了一句:“你给我刺只小狗吧。”而她也爽快地回答了一个“OK”,然后给我看了看插图集,上面有很多狗的图案。我在等候室里已经自己决定了刺哪种图案。
  我哗哗地翻着插图集的时候,忽然在其中一页感受到了一种宿命般的缘分。那一页上画着狗的图案,它久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当时想道:如果把这只狗作为我的幸运符,让它一辈子陪着我该有多好呀。于是我一瞬间就决定了要刺这个图案。我记下那页纸的页数,告诉了中国姐姐。她竖起大姆指,说了句“交给我吧。”
  好像要先在扎刺青的地方临摹出图案。这项工作中国姐姐似乎轻车熟路,她用的是描图纸。原理好像是这样的:用复写纸把底稿复写到描图纸上,在我的左胳膊上部涂上药物来接收图案,这样图案就被临摹到我的皮肤上了。
  虽然山田这样解释给我听,不过我根本没听进去。每次中国姐姐那张美丽的脸靠近我的时候,都会传来一种香味,我哪有心情听山田的解释呀。实际上连画出来的图案我都没看一眼。
  接下来要用机器来穿线。中国姐姐拿出一个三根针构成的器具,在我的皮肤上穿起线来。胆小的我把脸别到一边,闭上眼睛,不过好像也没那么疼。这种感觉就像用镊子拔毛似的,一秒钟内有几次连续的疼痛。
  我稍微放下心来,看了看胳膊上狗的图案。
  这时猫头鹰挂钟响了起来,猫头鹰的那种叫声听起来特别傻。
  “铃木,你要不要看本书?只用右手也可以看呀。”
  山田细心地为我考虑。
  “嗯,我想再看看刚才那本插图集,想看看那只小狗。”
  中国姐姐又拿来其他的器具,这次的器具好像是一排针,比刚才的那个器具多了两三根针。这个好像是用来涂影的。
  我一边翻着插图集,一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果然还是疼?”
  “嗯,有一点。”
  其实不太疼,不过我还是这样回答山田。
  接着中国姐姐用一束捆起来的针来上色。针的数量增加到了十四根左右。
  一共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才最终完成。
  “虽然现在颜色看起来怪怪的,不过几天以后就会变成漂亮的颜色了。”
  我看了看左臂上部刺的蓝色小狗的图案,向中国姐姐道了谢。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点了点头,十分钟以后她离开这里去做渡美的准备了。我感到很遗憾,刚才要是拍张纪念照就好了。
  “她的手艺真好,狗的图案这么小,她却画得这么可爱。”
  “我已经想好了,这只狗就叫波奇。”
  波奇现在老老实实地面朝我坐在我的左臂上。它好像想问什么问题似的,歪着头,嘴里衔着一朵白色的花。波奇长得很小巧。
  “对了,我刚才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那个中国人是不是会经常把别人说的日语听错?”
  “这个嘛,偶尔是会听错。不过她才学了一年日语,会说就已经很厉害了。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我把狗的插图集拿给山田看。我翻到的那页纸上画着一只很凶的狗,似乎要把人吃掉似的。它嘴里流着涎,看起来很真实。
  山田皱了皱眉。
  “这幅图好棒啊。”
  “我应该告诉那个中国姐姐这一页的页码了呀。”
  我就是这样半偶然地和遇到了波奇,不过我还得忍受接下来几天的奇痒。扎刺青的地方痒得不行,不过山田告诉我不能用手挠。
  三天之后,刺青的地方就不再痒了,波奇的蓝色也变得鲜艳起来。我感觉刺青与我融为
  了一体,这种感觉真好。虽然不是我原来想要的那幅,不过这个也不赖。我常常看着左臂上部的小狗,脸上不由得想笑。
  “你最近是不是买什么好东西了啊?”
  美莎绘把冰咖啡的杯子放下,这样问我。
  当时我们在一个咖啡店里,我和美莎绘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旁,漫不经心地聊着天。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开着空调。玻璃窗的外面阳光很强烈,很多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来来往往。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哼着莫名其妙的歌,就是像出故障的录音机发出的声音的那首歌。你一哼那首歌一般就表明你得到了好东西,所以我还以为你买了手表什么的呢。”
  我和美莎绘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她好象都把我看透了。
  “是呀,恩,我得到了一个好东西,跟那感觉差不多。”
  我隔着校服摸了摸刺青的小狗,小狗紧紧地躲在我的袖子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美莎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且把眼睛转向杯子里的冰块。
  那天在街上碰到美莎绘其实挺偶然的。我正在从学校往家赶的路上,她当时没看到我,正要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脸上浮起一种暧昧的笑,那种笑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出的复杂表情。
  美莎绘看起来很疲惫,听她说她刚从医院回来,问了自己丈夫的诊断结果。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她丈夫生病这回事。
  美莎绘出神地望着杯中的黑色液体,一动不动,好象已经忘了面前的我。
  从她那沉重的表情可以推断出她丈夫的诊断结果并不如意。
  “喂,你没事吧?”
  听到我跟她说话,美莎绘好像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强做微笑地回答道:
  “这家店空调开得有点大了哦。”
  听到美莎绘的话,我点了点头,摸一下胳膊,发现早已起了鸡皮疙瘩。我想到鸡皮疙瘩的下面住着一只小狗,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了,狗……”我惊讶于美莎绘会突然提到“狗”这个单词,也许我们确实有点
  惺惺相惜,心有灵犀。“你不知道,我有时候会闻到狗的臭味,可能是邻居家养的吧,我们的公寓可是禁止养宠物的呀。”她深深地吸了口空气,“你觉不觉得这家店里也有狗的味道?”
  “哪有狗的味道呀?肯定是你想多了。”
  出了咖啡店,早已被我淡忘的炎热又一次袭来,出了一身汗。我不晓得刺青部分会不会也出汗呢?
  我点的巧克力冷糕、苹果派和奶茶,美莎绘也帮我一并付了钱。
  我无聊地在店的外面等着她结完帐出来。店门的旁边有一个小花坛,里面的叶子绿得十分鲜艳。我坐到花坛的边上,故意大大咧咧地把腿伸出去。美莎绘生气地训了我一句:“注意形象!”
  “今天医生告诉我说‘你丈夫患的是癌症’。他得的是胃癌,只能再活半年了。”
  在电车里,美莎绘身体靠在扶手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对我说道。
  那一天难得全家聚到了一起。我最怕家族聚会了,也很少跟大家一起吃饭。我在饭桌上一直盯着我父亲繁男,我和他的关系不太好。他好像对他女儿做的事没有一件感到满意,最近我们连话都很少说了。
  父亲繁男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从不张开嘴大笑,也不会专门哄谁高兴。他也没发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头发会掉光了。我对父亲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他喝着啤酒,悠闲地吃着饭。终于吃完了,这时他摸着肚子说道:
  “最近胃溃疡好像严重了。”
  看来美莎绘还没把真相告诉他。
  2
  一周以后,刺青的上小狗已经完全与我融为一体了。
  每次看到我的胳臂,我都会高兴起来。我经常在镜子前摆pose。这只小狗波奇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刺青,它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存在。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不过我经常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我的手臂上养了一条真的小狗。
  不过我还没告诉我父亲繁男和母亲美莎绘关于刺青的事,也没告诉弟弟。
  可能我觉得没有义务非要告诉他们吧,而且我觉得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生气。
  一天早上,我被狗叫声吵醒了。一大早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狗!我揉揉眼看了一下闹钟,离闹铃响只剩下三分钟了,再睡一觉的话也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今天早上好像有狗叫呀。”
  今天的早饭是米饭和酱汤,我为了给饭桌上添道菜,于是提起狗的话题。
  “果然有人在这个公寓里养狗。”
  美莎绘回答道。我认为是什么地方的野狗,不过她的说法是狗的叫声好像就在附近。
  那天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吧,声音常常是哑的,听起来都不像她的声音了。可能她一直在忧虑丈夫的重病吧。
  “我吃东西的时候会卡在喉咙里,难道是感冒了吗?”
  “要不要给你点含片?”
  弟弟薰提议道。
  “美莎绘,你去医院看看吧”,父亲繁男说道,“虽说只是个感冒,可也有死人的情况。你可要当心点啊。要是在这个年纪就死了,把孩子们丢在世上,那可怎么得了?”
  美莎绘表情很复杂,她只答了一句“噢……”。
  去学校的路上,我在电车里发现狗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最近总是这样坐在电车的座位上,盯着左臂上的波奇。我得到一样喜欢的东西后,最开始的一两周经常会这样。这段时间过去后就会觉得喜爱的东西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之后取而代之依恋会逐渐增大,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段时间,连看着都觉得幸福,所以总是想尽可能多地看着它们。
  但是那天早上的波奇好像有些奇怪。
  蓝色、孤零零地正对着我的坐姿、要询问什么似的歪着的脑袋、嘴里衔着的白花。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好像跟那位中国姐姐扎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我在拥挤的电车里,把脸凑近自己的左臂,然后大叫了一声,估计当时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这个奇怪的女高中生吧。
  对了,小狗的头以前是歪在右边还是左边的?现在它的头正歪在左边,但我总觉得方向跟以前相反,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我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不久便下了电车。
  我在车站去学校的路上,与一个溜狗的中年妇女擦肩而过。她牵的狗很小,身体是茶色的,眼珠是黑的,原来是只约克夏猪小猎狗。我激动起来,这时小猎狗嗅着我的气味向我走了过来。
  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吸引这只狗的气味吗?总之我已经做好了摸摸它的心理准备,可是此时从别处传来另一只狗的叫声。简直像专门对着小猎狗叫似的,我向四周看了看,一条狗都没看到。
  小猎狗好像被吓坏了,急忙从我身边跑开。狗的主人也好像对刚才听到的狗叫声感到奇怪,在那四下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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