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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水晶特快

(日)
序曲
在孩子们远比现在更憧憬火车的年代,他们的小脑瓜里总是浮现"燕"或者"鸽"这类观光列车① 。列车的末尾设置有童话般西欧风格的展望台,展望台外面的护栏上还挂着写有"つばめ(燕)"和"はと(鸽)"标记的圆形铁牌。这些特有的装饰,正是国铁辉煌一时的象征。
然而,渐渐地这类"贵族趣味"从列车上消失了。不仅如此,随着大负荷、高速度时代的到来以及各种电气化车辆的更新换代,那些迟缓的车次也在列车时刻表上不见了踪影。时代变革的风潮无法抵挡,曾经是历史悠久、服务优良的国铁象征的一等观光列车也面临着停驶的悲惨命运。
然而风水轮流转,国铁"高速、大量"的宗旨,也在私家车的普及以及高速道路建设运动的冲击下,逐渐失去了吸引力。单纯拥有速度逐渐无法吸引客流。于是,为了扭转乘客流失的态势,国铁挖空了心思,绞尽了脑汁。
他们思考的结果便是恢复"贵族趣味"。于是,西欧风格装饰的列车再次登场,"皇室包厢"和令人怀念的展望台经过现代风格的装点后又重新回到了铁轨上。打头阵的便是东京的"东京沙龙特快"和大阪的"沙龙浪花号"。这两趟列车无论作为旅行社的包车还是临时增开的特快,都博得了乘客的好评。国铁尝到了甜头,计划开发更为豪华舒适的一等观光列车,这便是"水晶特快"。
车如其名,列车末尾的观光车厢采用了大量玻璃配件进行装饰。设计师摒弃了传统样式的展望台,改为在车尾五分之一的部分从天花板到地板的整幅壁面都用玻璃窗替代,这里被称为"panorama lounge",也就是"全景休息室"的意思。站在这样的车厢内,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玻璃匣中。
列车的顶棚上镶嵌着一条宽厚的长方形玻璃,作为车厢内的照明设备。这条玻璃从列车的最前部一直贯穿到全景休息室。
站在远处从尾部观赏这辆列车别有一番趣味。整辆列车就像是一条由水晶组成的光龙,所以被命名为"Crystal Express",写成汉字就是"水晶特快"。
车厢内铺着灰色的地毯,四周挂着同样灰色的厚窗帘。墙面并非普通的三合板,而是真正的原木材料。墙边靠着高级的沙发,车内甚至还设有小型的吧台和舞池。
一九八五年四月一日,这辆"水晶特快"制造完成,初次对外正式露面。国铁方面决定,作为对各路媒体的招待,让他们乘坐"水晶特快"由上野出发,经由位于东北日本海岸的羽越本线,行至酒田,完成它的首次旅行。
目的地之所以会选择酒田,是因为曾为建造"水晶特快"出力的议员加滩耕平的老家就在酒田。加滩议员原本计划乘坐这辆"水晶特快"衣锦还乡,在月台上接受当地名士们的欢呼,从而为即将到来的选举拉票。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列车首发前的三月,加滩耕平议员却因脑梗塞病倒了。所以四月一日举行的"试乘会"就由他的小女儿加滩晴美代为参加。
因为"试乘会"既是新型观光列车的公众发表活动,又是议员加滩耕平的个人宣传秀,所以各方面的媒体都被邀请参加,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有二十多位业界人士到场。这还不包括那些政界商界的大人物、明星艺人、作家、评论家等,总之群英荟萃,在此一言难尽。
"水晶特快"通常由四节车厢组成,而这次"试乘会"却稍有不同。除了必要的一节机车、一节供电车和四节卧铺车外,又安装了一节餐车和一节一等观光车,总计八节车厢。这和普通的特快列车没有太大区别。
位于最末尾的观光车厢被预设为旅途中名士们进行社交的奢华场所。
第一章
占据
1
"应该是趟愉快的旅行。"
岛丘弓芙子眺望着"水晶特快"末尾的观光车,向身旁的蓬田夜片子低声细语道。
弓芙子穿着一件立领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衬衫上绣有灰色和藏青色相间的佩兹利纹样,外面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无领的外套。
"比想象中的漂亮,不是吗?这辆玻璃列车。"
四月一日的傍晚,上野站十五号月台,垂挂在柱子上的时钟正指向六点五分。
真难得,在这种季节居然还会起雾。春日的黄昏,氤氲的雾气渐渐笼罩住东京这座城市。
"是啊,你不觉得有点像东方特快吗?我很期待餐车里的美食哦!"
蓬田夜片子将视线从人墙转向岛丘弓芙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看她的样子,好像因为即将开始的旅行而情绪高涨。说完她又转过头,继续注视着人群。
一班大人物从刚才开始就在"祝'水晶特快'完工"的条幅前走马灯般轮番进行演说。那些陈词滥调和月台上庆祝完工的喜庆装饰在这种场合总是必不可少。
聚光灯集中照射在讲台上,电视台,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上台发言的人。摄影师按下手中的快门,闪光灯不停地发出着耀眼的光芒。月台上挤满了前来参加"试乘会"的宾客和媒体,连转个身都很困难。蓬田夜片子和岛丘弓芙子站在人墙外,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被人墙散发出的热气闷出了一身的汗水。
"这种剪彩仪式怎么总是这么无聊啊。"岛丘弓芙子心想。
冗长的发言结束后,还要有几个大人物手持剪刀站成一排,"一、二、三"后一起将那根红绳剪断,再接着就是齐声欢呼。总之,这套繁文缛节不结束,是不会让在外等候的乘客们上车的。
但一旁的夜片子看上去却没像弓芙子那样无聊,一直认真地听着演说。或许是怕忽视弓芙子,夜片子会时不时瞅瞅她的侧脸。她转头时,一头长长的卷发轻轻摇曳。这个发型和弓芙子的一样,是她们昨天一起去美容院时做的。因为身材娇小,夜片子为了看到人墙后的景象只有不断踮起脚尖,不停地伸长脖子。站在她身后的弓芙子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有些妒忌,因为夜片子即将搭乘这趟列车。再过一会儿,她就能够在餐车中享受附赠美酒的晚餐,在"全景休息室"里手拿鸡尾酒欣赏风景了。而自己呢?送走她后,自己只能一个人回出版社坐在冷冰冰的书桌前继续加班。
"可惜没好男人哪。"夜片子说,"尽是些地中海大叔。"
"不会吧,不是还有那些艺人吗?"弓芙子注视着夜片子说。
她发现今天夜片子打扮得和平时不同。平时夜片子喜欢穿休闲装,今天却很难得地穿了一件淡粉色丝麻质地的套衫,套衫里面是一件灰色的立领衬衫,感觉十分正式。
今天还是有些冷的,穿这么少不怕感冒吗?她大概认为车厢内会很暖和,才会穿这么少吧。弓芙子暗自忖度。
两人留着相同的卷发,弓芙子要比夜片子高一些。相对于夜片子小巧玲珑的身材和长相,弓芙子略长的脸部线条让她显得更为成熟。
两人均是K出版社旗下一本名为《L·A》的女性杂志的记者。要说为什么短大① 毕业的夜片子会和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弓芙子同期入社,这是因为弓芙子虽然比夜片子大一岁,但却早两年上大学的缘故。
"啊……真无聊啊。"弓芙子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是吗,我看你是羡慕我吧。"夜片子说。
"才不是呢!"
一阵小小的沉默。
"小国呢?"弓芙子问道。"小国"是一个年轻的摄影师,名叫国田守夫,这次将和夜片子一起搭上水晶号。
"谁知道呢,大概不知在哪儿又在给政客拍照呢吧?"夜片子回答。
接着,演说又啰啰唆唆地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挨到了结束。乘客们在胸口系有红白色缎带的乘务员的指挥下开始陆续登车。他们似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向车门口挤去,月台就像元旦时的明治神宫那样混乱拥挤。
"我的天哪,这么多人。像战后的采购车① 似的。"
弓芙子说着只有老辈人才听得懂的抱怨。当然,作为昭和三十七年一月生人,她根本没经历过那个时代,只是最近查资料才知道的。
登车的队列排得很长,过了十分钟左右,两人才挤上了车。那些卧铺套间、豪华餐车对名士们来说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了,所以众人一上车就一窝蜂地往观光车厢拥去。因此,车厢内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哎哟,谁踩我的脚!"、"啊,别挤了!"之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早高峰时的山手线都没这里挤啊!"弓芙子在那些人的惨叫声中喊道。
"我还是下去吧!在月台那里看看都比这强。"说完弓芙子逃命似的下了车。她绕到了观光车所在的车尾。果不其然,狭小的玻璃匣中,人群挥汗如雨,就像笼屉里的包子一样冒着热气。
夜片子也下了车,她叹了一口气,走到弓芙子的身旁。
"你经常坐这种和高峰时的中央线一样挤的车去旅行吗?"弓芙子伸出右手,指着身后那个"玻璃罐头"问,"会碰到色狼哦。"
"那些人不都是来凑热闹的吗?和你一样。"夜片子嗔怪道。
停靠在上野站十五号线上的临时特快列车"水晶特快",将于晚上九点半,也就是二十一点三十分准时发车。列车经由东北本线北上,第一个停靠站是大宫站,预定在二十一点五十三分到达。
之后直到白河站为止列车将不停车。到达白河是零点十三分,停车时间为两分钟。
此后列车继续北上,通过福岛进入奥羽本线,福岛站不停车。列车从白河站出发后,时间已近深夜,所以到目的地酒田为止,都没有停车的计划。
列车驶入奥羽本线后向新庄前进,再由新庄向西折入陆羽西线,到达酒田应该是第二天--四月二日--早上八点十五分。届时,当地的权贵们会挂着"欢迎加滩议员归乡"的横幅,站在月台上欢呼。因为是临时增开的特快,为了不影响其他列车的正常运行,所以途中要多次在错车时停车。这就是这列车停靠站很少,运行时间却很长的原因。
快到九点半了,发车的汽笛声呜呜长鸣。摄影师们为了拍摄列车驶出站台的瞬间作为明天的头版而一齐地将手中的镜头对准列车。
岛丘弓芙子和蓬田夜片子仍旧站在月台上。摄影师国田发现她们后也走了过来。上下车用的连廊上挤满了人,实在不适合作为一个依依惜别的场所。
"要暂别一段时间了,一定要写出漂亮的报道哦。"岛丘弓芙子说。
"OK,敬请期待。"夜片子回答道。工作也好,平时也好,这对二十四小时都喜欢粘在一起的姐妹说话都很随便。
"小国,夜片子就拜托你喽。"弓芙子向摄影师嘱咐道。
"交给我吧。"
国田把布满刮痕的尼康放进包里回答道,说完他催促夜片子向蓝色的车厢走去。他们灵活地穿梭于人墙中,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又马上出现在连廊上。看来要在人潮中驻足回首是不可能的,于是夜片子只是挥了挥手就急忙钻进了车厢。
接着弓芙子发现夜片子娇小匀称的身形在车厢内出现并指了指车厢深处就忙着往里跑去。夜片子是打算透过窗户向我道别呢,不愧是好友,弓芙子立刻就领会了夜片子想表达的意思,她拨开人群,向卧铺车厢前进。
隔着窗户,弓芙子看见两人站在车厢内的过道上在向她挥手,她也挥手向他们道别。
回响在月台上的金属汽笛声突然消失了,"水晶特快"在人墙对面肃然启动,这情景就像一艘蓝色的巨轮开始它的处女航。
夜片子的双唇缓缓开阖,好像要告诉弓芙子什么事。
"等着我。"弓芙子从她的唇形读出了这句话。
要在满是人的月台追着列车跑是不可能的。这对挥动着双手的男女转瞬就从弓芙子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接着那辆玻璃匣般的观光列车也从弓芙子的面前驶过。四周又传来欢呼声,看来日本人还真是喜欢大喊大叫呢。
"水晶特快"驶离后的月台好像平添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聚集的人群增加了这辆列车的存在感,但现在这个空间对弓芙子而言,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极目远望,玻璃车厢璀璨明亮,在苍蓝雾霭中熠熠生辉。潮湿的春雾向停留在月台上的弓芙子袭来,将她的身影渐渐卷入其中。
那些聚集在月台上欢呼的人们立即准备散去。岛丘弓芙子逆着人流,仍旧站在月台边目送列车开往远方。
充满荧光灯苍白光芒的列车在黑雾中渐渐远去。此时,末尾的那节玻璃车厢小得真像一颗可以捏在手中的水晶。
"水晶特快"就这样起程了。虽然平淡无奇,但前方却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在等着这辆最新型的列车。
2
为了去观光车厢,蓬田夜片子在卧铺包厢中换上社交场合穿的礼服。今晚的来宾可都是些大人物,不好好打扮打扮可不行。为了今天,她一狠心买下许多婚庆杂志上介绍的名牌服装。
其实夜片子和弓芙子会成为《L·A》的记者就是因为她们都对时尚感兴趣。当上记者可以借机认识一些造型设计师或者时尚界的人士,或许还能靠关系低价买进一些高级时装,她们就是抱着这种不纯的动机向杂志社投出的简历。
于是入社后,她们每月的工资几乎都花费在购买衣服和鞋子上。虽然两人的品味差不多,但弓芙子因为年龄稍大,身材也比夜片子要高,挑选服装的款式和颜色都显得成熟一些。夜片子恰恰相反,她更倾向于可爱的色调。
白色缎子制服里穿着雪纺绸的罩衫,罩衫胸口镶满折边。在制服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一角和罩衫同色的领巾作为点缀的小饰品。手上戴着一双蕾丝手套。
夜片子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这身打扮让她自我感觉良好。但是……总觉得有哪里还不完美。对了,耳环,还要在上衣领子上别一枚大大的饰针,于是她去包里翻找。
打扮完毕,夜片子走出自己的包厢,敲响隔壁的房门。"来啦!"国田守夫轻声含糊地应道。
"还没好吗?"夜片子大声问道。
包厢门应声打开,眼前的国田守夫已经脱掉了牛仔裤和银色夹克,换上了深色的西服,系上了气派的领带。
"让你久等啦。"
"很合身啊,走吧。"说完,夜片子就迫不及待地迈出脚步。这时她发现对面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小个子男人,那男人胸口佩戴着红白色缎带做成的胸花,不过他没穿国铁职员的制服。
"呀,是福井先生。"夜片子说。这个叫福井的男人自称负责为夜片子和国田带路,他露出亲切的微笑,稍稍低下圆脸向两人致意。
"您是《L·A》杂志社的记者小姐吧?我快认不出来了,礼服真漂亮。"
"我们想去参观观光车,可以带我们去吗?"
"荣幸之至,这边请!"
说完福井就向右转,将已有点谢顶的后脑对着《L·A》的记者和摄影师。
"你拿相机了吧?"
夜片子回头问国田,国田默默地举起挂在肩膀上的相机包向她示意。摄影师的行李就是比一般人多。
三人经过餐车。夜片子他们所在的卧铺包厢在从前面数起的第二节卧铺车内。不穿过这两节卧铺车厢和一节餐车车厢无法到达末尾的观光车厢。餐车里已经坐满了面色发红的男人。
打开餐车尽头的门,立即就可以看见观光车那豪华的门。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能看见金属加工的雕花纹样。福井将门向左边移开,一阵乐声随即飘来。
室内铺着灰色的地毯,摆放着几张和地板同色、品质上乘的沙发。沙发上几乎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的一张吧台旁的椅子空着。
福井和夜片子三人踏着灰色的地毯,继续朝车厢末尾的"全景休息室"走去。
车厢内其余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唯有"全景休息室"的窗帘是敞开着的。眼前,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翩翩起舞,夜片子他们避开踏着轻柔舞步的这一对夫妇,站到休息室的中央。车厢的左右和前方都镶着玻璃。
"好美啊。"夜片子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在这温暖的夜晚,夜片子站在这玻璃屋中,注视着铁轨在她脚下呈一直线延伸向远方,消失在浓雾的彼端。但同时,这铁轨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断向后方逝去。
后方巨大的玻璃视窗外,浓雾被列车飞驰造成的气流冲散成一个又一个旋涡。如果将视线移向远处,就能在浓雾的深处看见街市朦胧的灯光。再将视线缓缓移向身后的黑暗,足下的铁轨,铁轨下的砾石,铁轨两边随风舞动的野草,再加上远处的夜景和无星的夜空,这一切的一切尽收眼底。抬头仰视被玻璃覆盖的天花板,能望见云层中渗透出的清冷月光。
"太美了,真不愧是'水晶特快'。"夜片子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
"那您一定要将此等美景写进报道啊。"福井在一旁认真地说道。
这时,车厢里亮起耀眼的闪光,接着又一下,原来是国田正在拍照。蓬田夜片子急忙退到一旁对国田说:
"我就不用拍啦,拍列车。"
"拍你的时候列车也拍进去了。"国田回答道。
"要在列车上装这么多玻璃很困难吧?"夜片子总算提了一个符合她职业的问题。
"是啊,因为玻璃很重。"福井回答道。
"很重?"
"是啊,很重。汽车也是一样,加大视窗面积,视野增大,安全系数也会增加,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车体的重量会增加,燃料消耗得也快。列车也有同样的顾虑,而且还有安全性的考虑。"
"安全性?啊,您是说如果玻璃碎裂的话……"
"是呀,您说的没错。玻璃的强度可以逐渐加大,但重量同样也会逐渐增加。而且还有起雾的问题。既然在列车上装了这么多玻璃,乘客们当然希望能够透过玻璃清晰地欣赏到车窗外的景色,所以不让玻璃起雾也是必要的工作。在这个季节或许还不明显,但到了冬天或者寒冷的雨季就很让人头疼了。室内室外温差一有变化,玻璃上就会结起很厚的雾气。"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起雾的话就不好办了。"
"为了防止起雾该采取怎样的措施呢?"
"给玻璃加温。比如这辆列车就有一整套这样的设备。"
"嗯,看来还真麻烦哪。不过这样一来,如果下雨天坐在这里欣赏烟雨蒙蒙的美景也很好啊。"
"是啊,如果在到站之前能够下一场雨就好了。对了,可否邀您和摄影师先生到那边喝一杯?"
说罢,三人就走向角落的吧台,坐到空着的椅子上。
他们回头看"全景休息室",那对中年男女还在跳舞。夜片子扭着身子,出神地望着那对舞者,一杯鸡尾酒被轻轻移到她的面前。
"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福井说。
"啊,谢谢。福井先生,那边一直在跳舞的两位是谁啊?"
"您说他们啊,男士是达川辻郎先生,您听说过吗?就是达川舞蹈培训班有名的教师。"
"原来是他呀。"
"您认识他吗?"
"只听说过名字。"夜片子想起在新桥的车站前有一块很大的广告。
"因为考虑到这次聚会上有很多人对跳舞一窍不通,所以特意邀请了达川先生。蓬田小姐,待会儿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不不,我对跳舞也不在行。"
"不会的话可以去学嘛。"
"说得也是,不过看起来要排队等哪。"
在笨拙地跳着的女舞者身旁,有好几个中年女性似乎正在排队等候。达川辻郎脚步飘逸翩翩,舞技不凡。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年过六十,但在跳舞时步伐紧凑,毫不迟缓。
"现在正在和达川先生跳舞的是谁?"
"她是'R Store Chain'的社长夫人,丹波节子女士。"
"啊,原来是她……"
"R Store Chain"这家连锁企业的名字夜片子听说过,是一家业务正在东京市内急速拓展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
"站在一边看的那位是?"
"那位您应该也听说过吧。原法国大使的夫人,畅销书《东京女人的厌倦节食法》的作者。"
"哦!植木翔子!"
"正是,她现在作为专栏作家在电视和杂志上很活跃啊。"
"她看起来……"
在两人看来,植木翔子倡导的"厌倦节食法"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原因就是作者本人呈现出中年人普遍的肥胖,而且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当然,这些话夜片子都没有说出口。
达川辻郎的舞蹈培训越来越热闹,就在夜片子观望的同时,又有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性加入了这一行列。
"刚来的那位就是加滩议员的小女儿,加滩晴美小姐。"
"啊,长得真漂亮。"夜片子这样说,其实她坐的位置只能看见加滩晴美的背面。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夜片子问道。在一群对跳舞兴趣盎然的男女面前,一个二十岁左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的美男子却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这场景让夜片子感到十分奇怪。
首先观光车中几乎没有年轻的男性,基本上都已人过中年,而且以五十岁以上的为主。和夜片子对话的福井先生自不用说,摄影师国田虽然与这些人比算年轻的,但也快三十了。而沙发上的青年至多二十岁,在诸多来宾中可谓"鹤立鸡群"般地年轻。或许正是年龄的关系,他没有一个伙伴,显得有些落寞。
再者就是他的长相,简直可以说是美得异常。其实夜片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注意他了。
"您说他啊。他叫大泽浩,是个歌手。"
"歌手?"
"嗯……应该说是个准歌手。他是'常盘制造'这家小演艺公司的秘密武器。"
"哦……"国田在一旁说。
"或许就是被称做天才少年的那种。这家'常盘制造'的社长和加滩先生是同乡,可能是拜托加滩先生,请求让他上了这趟车。"
"哦……"
"听说在加滩先生的老家,同乡之间的互助意识非常强。其实这次那个新人还出了一张唱片。"
"是准备出道吗?"国田问。
"是啊,曲名就叫《水晶特快之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乘这趟车。"
说到这里福井笑了,夜片子和国田也跟着轻笑了几声。看来这车上还真是什么样的乘客都有。
"'常盘制造'好像经营状况不佳,所以拼了命要让那孩子走红。"
"是吗?看来待会儿我要去采访一下。"夜片子说。
一旁的国田不满地说:"又来了,蓬田小姐你就是对帅哥没抵抗力,再说我们的杂志也没有替他们宣传的义务。"
"谁说要上杂志啦!就是采访一下而已。"
"那可真是太好了。"福井说。
夜片子右手拿着鸡尾酒,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我可不负责拍照哦。"国田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宗旨是"绝不给帅哥拍照"。
夜片子绕过沙发,站到大泽浩的面前。
"晚上好。"她站在大泽浩的正前方,俯身问好。
"晚上好。"大泽浩怯生生地回答道。他的睫毛就像涂了睫毛膏一样细长挺立。
"我是做这行的。"说着,夜片子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大泽浩,"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
"啊,当然可以,请。"大泽浩回答。
K出版社,《L·A》记者蓬田夜片子。大泽浩看着名片,有些茫然。夜片子的身份并没有让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如果经纪人在场的话,肯定不会让大泽浩这么轻易接受采访吧。看来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但是夜片子反而对年轻歌手的一身稚气抱有好感。
"听说你是位歌手。"夜片子积极地打开话匣子说。
"是的,但我的唱片才刚推出不久。"
"那就是刚出道的新人喽?"
"是的。"
"什么时候出的?"
"你是问唱片吗?"
"对。"
"上个月二十三号。"
"才只有一周。"
"是的。"
"公司替你做宣传了吗?"
"没……这方面做得不是太好。"
"是经纪人没替你作吗?"
"是的……我们的公司很小,所以,所以宣传就没做好……"
"真是个差经纪人啊!"
"……"
"今天他来了吗?你的经纪人。"
"他没来,社长再三恳求才同意让我一个人上车。"
"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
夜片子不明白了,真不知道"常盘制造"怎么想的,让刚出道的歌手一个人来搭乘这趟列车,这到底有什么用处?何况这孩子也不是会到处找人聊天去"推销"自己的积极性格。
"听说你的歌叫做《水晶特快之恋》?"
"是的。"
"好听吗?"
"我觉得挺好听的……"
"可以唱两句给我听听吗?现在。"
"现在?这个……有点……"
"不行啊,你这个样子!要更积极些才能让别人对自己感兴趣!"
"是!"
"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社长也是这么说的。"
"说你性格阴沉吗?"
"……他说再这样就不要我了。"
"那首歌是为了配合这辆列车完工而写的吗?"
听夜片子这么说,大泽浩的脸色稍稍有些变化。
"不,我想不是的。公司让我唱我就唱了。"
真是公司听话的乖宝宝啊,夜片子想。
"是一首怎样的歌?情歌吗?"
"是的。"
夜片子根本没有听说要有新人歌手要来参加这次试乘会。收到的请帖上也没写"大泽浩新曲发布会"的事项。这个新人歌手仅仅是搭乘这趟列车到酒田,下车后一个人回东京,这样做没有任何宣传效果。还不如在东京上广播录一期节目呢,说不定效果更好。
"社长和经纪人让你搭乘这趟列车,有嘱咐你要做些什么吗?"
"社长说搭乘这趟列车的都是名人,让我和他们交朋友……"
夜片子叹了一口气,她真的打算拉着这个新人的手,一个一个地把他介绍给那些名人。
"你是什么血型的?"听到夜片子问自己血型,大泽浩露出吃惊的表情。
"A型……"
"我觉得也是A型。"
"蓬田小姐。"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夜片子转过头,却发现福井正在绕过她的身旁。
"有什么事吗?"
"快到晚餐的时间了吧?我想您已经饿了吧?刚好轮到我们用餐。"福井用右手的手指指着手表说道。夜片子点点头,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的晚饭呢?"她问大泽浩,"还没吃吧?"
"是的,还没吃。"
"福井先生,他的晚餐?"夜片子转头向福井询问。
"呀,负责照顾大泽先生的是……"
福井朝四周巡视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人。这时,列车开始减速,好像是驶入了某个车站的月台。
"到哪儿了?"夜片子问道。
"这里是大宫站。"福井回答,又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九点五十三分,到达大宫站的时间。"
夜片子站起来说:"啊啊……肚子饿瘪了。"话是这么说,但她活力十足,一点儿也不像饿坏了的样子。
"那真是太失礼了,是我通知得太晚。"福井连忙道歉。
"待会儿再见了哦,大泽君。"夜片子向坐在沙发上的大泽道别。
"好的,待会儿见。"
大泽浩小声地回答。真是个老实的年轻人哪,夜片子想,不过太乖也不好,会被女孩子当成无聊的男人。他这种性格,被人多看几眼就紧张得要死,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不过大泽浩给夜片子留下的印象倒不坏,她反而喜欢这个男孩。
国田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看他脸色微醺,就知道这人不胜酒力。三人向餐车走去,福井走在最前面,逐渐接近那扇磨砂玻璃上镶有金属雕花的大门。福井刚把手放在门把上,门却哗啦一声被人粗暴地打开了。
开门的方式真的很粗暴,大门内侧的防雨窗套都被震得瑟瑟作响。福井被吓了一跳,站在身后的夜片子也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身穿站务员制服的男人缩着肩,弓着背,飞速钻进车厢。他戴着制服帽,挎着黑色的提包,包里装着一根像长棒一样的东西。
男人似乎很焦急,行色匆匆,福井的肩膀狠狠地被他撞了一下。男人旁若无人的举动令福井很生气:
"喂!你站住!"他有些激动。但接下来这男人做的事却让福井和夜片子大惊失色。
"躲开。"这两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而充满威胁。男人一把推开福井,福井伸手去抓身旁的国田以求平衡,但没抓住,整个人向后倒去。
福井和夜片子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大张着嘴。
男人背朝他们,只花了一会儿工夫,不知在门上做了什么手脚。接着,男人马上转过身,摘下帽子,取下眼镜,将这两样东西扔到一旁的地毯上。然后他拉开提包的拉链--男人此时的模样就像快烧红的烙铁,在夜片子的脑中留下一个深红的烙印。日后她反反复复回忆起这一幕--男人的手伸进提包,从里面抽出一根泛着黑光,像金属棒一样的东西拿在右手,然后像一把扯碎纸袋一样将包扔在地上。
夜片子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盯着前方。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拼命地转。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来不及了,就无法挽回了。夜片子脑中想着,可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男人刚刚从包里取出的,现在手里正拿着的--夜片子猜想,那不会是枪吧?
就是枪。黑色的枪管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枪托的末端还有银色的雕纹。
"都给我听好了!"男人吼道。乘客们一瞬间都静下来,转过头,车厢内只剩下乐声在回荡。
持枪的男人岁数不大,但也应该过了三十岁,体格健壮,身高一米八左右,胸肌结实,踩在地毯上的腿就像木桩那样粗壮。
夜片子回身看去,发现所有的乘客都将目光集中在这边,刚才还陶醉在舞蹈中的中年男女们此刻也停下了舞步,面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只有乐声奇妙高扬地在车厢内流淌。
"把音乐关掉!"男人似乎很心烦。
站在吧台内的调酒师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按下墙壁上卡式录音机的停止键。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持枪男人大为紧张,他始终将枪口对准调酒师的胸口。
音乐戛然而止,全场鸦雀无声,大宫站月台上微弱的嘈杂声传入车中。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男人放低了声调。但在夜片子听来,那嗓门还是响得可怕。或许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即便是耳语也会传遍每个角落。
"这是猎枪。"男人继续说道。
"就是飞碟射击里用的那种,上下装双管猎枪。"
夜片子看了一眼那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好对着自己,两个圆形的枪口上下交叠,就像阿拉伯数字的"8"。
"枪里当然有子弹。被散弹打死的尸体,样子可不好看。细小的钢珠会镶进肉里,没法手术。就算能送进医院,也是活受罪,说到底还是死路一条。而且这可是散弹,就算我打偏,也不用担心打不到。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逞英雄活受罪。"
男人冷静地继续说道:
"从现在开始,照我说的话去做。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没有人会受伤。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放你们走。我说话算数。首先,刚才跳舞的人……"
男人抬抬下巴,并用手里的枪指着那几个人,就是达川辻郎和刚才学跳舞的三位女士。他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听到持枪的男人在叫自己,双腿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们去把那里的窗帘都拉上。"
"这,这里吗?"达川辻郎用右手指着窗帘问。
"对,快点儿!"男人大声说。
达川辻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玻璃窗前,拉上了窗帘,三位女士站在原地。听到窗帘滑动的声音,旅客们越发感到不安。
夜片子趁机瞄了一眼男人身后的大门,移门的把手和侧壁的护栏被铁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真是简单而有效的方法,这样的话,从外侧绝对无法轻易打开这道门。
"行了,这样就可以了!"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稍稍安心地说道。环视四周,观光车厢的内壁都被灰色的窗帘包了起来。或许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声音都被厚重的布帘吸走了。
"这里谁是记者,把手举起来。"男人意外地问道。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举手。
"一个也没有吗?!"男人厉声问道。夜片子回过头,仍然没有人举手,但她看见了睁大眼睛,正在簌簌发抖的大泽浩。
"真碍事,你们几个,站到墙边去。"
福井轻轻碰了下夜片子伸出的右手,夜片子这才发觉是在说自己,慌慌张张地退到了墙边。
男人用枪指了众人一圈,像是在蔑视大家。这时,终于有两只手举了起来。原来是坐在大泽浩身旁的两个中年男人。
"哪家报社的?"
男人问道,两个中年人说他们是分属两家报社的记者,接着说出了自己所属报社的名字。
"记者就你们两个?那么……只有你是摄影师?"
枪口指着国田守夫,国田的脸上立刻没了血色。
"好,那么,杂志社的记者呢?"
听到这里,夜片子的心中一惊,感到异常恐惧。
站出来承认还是继续隐瞒?这两个选择哪个比较安全?夜片子在大脑中盘算着。不知道。此时的夜片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样冷静下来。
"有没有?有就快举手!"
突然很想哭,真后悔在杂志社工作,后悔乘上这趟列车。国田瞥了一眼夜片子,持枪男人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夜片子死心了,提心吊胆地举起右手。
"哦,还是位女记者啊,真是太好了。"
男人的话让夜片子很在意。他啧啧嘴,意外地走向夜片子。夜片子吓得嗓音嘶哑。下意间已经做好了悲鸣的准备,双膝也在瑟瑟发抖。
夜片子想,自己接下来肯定会被男人一把抓出来塞到枪口下成为人质,因为自己是个软弱的女人。一瞬间这想法让她头晕眼花。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啊!为什么让我来这辆列车上采访啊!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男人在离夜片子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拿着枪晃了晃。
"站到那边去。"他对夜片子他们说。
一时间他们没反应过来,没有动。
"站到那边去。"男人又说了一遍。
"站到那边去!全景休息室那边!所有人!"男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全都给我站到全景休息室去。喂,调酒的,你也去!"
系着黑色蝴蝶领结,身穿白衬衫的调酒师钻过吧台的隔板,慢吞吞地向人群的末尾移动。见所有人按照自己的指示开始行动,男人走到夜片子的身边,倚墙站立。
所有人都走到了全景休息室内,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拥挤不堪。这时,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通往餐车的门打开了。不,应该说正要被打开。因为男人用铁丝绑住了门把手和护栏,所以门仅仅被移开了一条一厘米左右的缝隙。门外的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拼命地拉门,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
怎么了?乘客们的心又悬了起来。夜片子悄悄地躲到了人墙的后方,屏住呼吸,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喂!里面怎么了?"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这辆列车被我占据了,要求和指示待会儿再告诉你!"男人朝大门喊道。门外一阵沉默,持枪男人似乎在等对方反应,也没再开口。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又再次问道:
"喂!你是谁?你说占据是什么意思?有话先把门打开再说。"
"要求和指示待会儿再告诉你!没听见吗?我手里有猎枪,想变漏勺你就进来!"
男人吼道,门外又是一阵沉默。
"指示……你怎么下命令?列车必须从大宫站出发了,没关系吗?"
"慢着,让他们等等。去餐车第一张桌子下面,那里有部对讲机。拿着它等我的指示。明白吗?我这里的可都是国铁请来的贵客,不想他们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就乖乖地照我说的去做。"
门外的声音消失了,等了一会也没有再响起,看样子是去餐车找对讲机了。男人确认对方已经离开后,再次转过身,面朝众人。
"现在你们该明白我是动真格的了吧?要是怕死的话,我也不会来干这一场。不要怪我。但我答应各位,只要不耍花招,就保你没事。"
夜片子的目光越过前排人质的肩膀,盯着男人神色嚣张、面相顽固的脸庞。他的脸上残留着剃须后留下的青痕,看起来岁数不大,像是在山里讨生活的猎户。不过他说话时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也许这个人值得信任,一瞬间,夜片子想。
男人回身去取自己的提包。他弯下腰,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首先是一个黑色、细长的匣子,大概就是他说的对讲机,接着是一个四方形铁板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夜片子想。她眯起眼睛注意看。夜片子是个近视眼,这时她戴着隐形眼镜。不过,无论她怎么努力看,那看起来也只是块四方形的铁板。铁板四个角上开有小孔,小孔里穿着铁丝。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放在地板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接着就传出了"喂,喂,喂"的说话声。夜片子听见那声音急促、高昂,但是持枪男人却只拿起对讲机,轻轻地说了一声还不到时候。
"拜托,不能再等了。"对讲机那边说,"十五分钟后有一班车要进站,可以让列车先开进专用支线吗?"
"好吧。"
"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有事待会儿再说!"男人狠狠地说。
"我是本次旅行的责任人,如果有什么事,我将承担责任。"
"那就乖乖地听话。"
"是不是不能叫警察?"
"没关系,随你叫多少人来都没关系。"
"……"
对讲机那边沉默不语。最后,他们十分谨慎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叫警察来的话,就会对乘客下手吗?"
"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就算我说不要叫,你肯定还是会叫的吧。不过,如果你们想玩什么花样,我就马上会对人质下手,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明白了。"对方说完关上了对讲机。
叫警察也没关系?夜片子感到越加迷惑,疑问像旋转木马一样在她脑子里绕圈。这话真叫人意外,他有什么意图?他到底打算干什么?竟然说叫警察也没关系,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车厢就像打了个冷战似的晃了一下。接着,列车开始启动。为了不阻挡即将进站的列车,必须空出月台。男人举枪朝向众人,提防着大家的一举一动。他靠近窗边,稍稍掀起窗帘观察车厢外的情况。夜片子等人所站位置的四周都覆盖着厚厚的窗帘,所以他们看不到外面。或许是因为紧张,夜片子觉得胃内正在涌动,这是晕车的前兆,可能是饿着肚子的关系吧。
男人始终站在窗边,他右手拿枪,左手掀起窗帘的一角,一边透过缝隙窥视着列车外的动静,一边高度警戒众人的举动。大家一句话也不说,都在担心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但列车只行驶了很短的时间。大约过了一分钟,列车就开始减速,准备停车。
停车了,人质们也了解到这一事实。男人眺望着窗外,确认列车停稳后,再次转身面对乘客。他似乎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却被对讲机抢去了话头。男人对此很恼火,看他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夜片子在心中暗暗诅咒没大脑的乘务员。
"列车移动完毕。"对讲机那边说。
"你们不知道'等'这个字怎么写吗?!"男人朝黑色的小匣子狂吼道,"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尸体一个一个地给你们送过去,怎么样?"
听到这话,乘客们集体打了个冷战,甚至有女性发出了啜泣声。
"等等,等等,我明白了!"对讲机那边喘着粗气说道,"我并不是想打扰您,您手里的人质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客人。无论是谁受到了伤害,都会让我们无地自容。"
"那就看你的了。"
"请体谅我们的心情,这辆列车是国铁的门面,它关系到我们的将来。"
"所以呢?"男人傲慢地反问道。
"所以我想请您让我们代替那些人质。"
"你想得美!"
"那就没办法了,这些客人可都不是一般人,是特别招待的贵宾。请把客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为了救客人,您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这就是我想说的。"
"好,明白。"
"您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请您千万不要对客人动手。"
"我都说明白了听不懂啊!啰啰唆唆的,我可没什么耐心!"
对讲机那边没声音了。男人转头对人质们说:
"听到了吗?我可没什么耐心,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做得好,我先放一半的人走。"
夜片子感到希望就像一缕晨光照耀着众人,而她也是众人中的一员。
"女的站着别动,男的都站到门这边来。慢慢地!"
男人右手拿枪,左手拿着对讲机,慢慢后退到左边的墙壁处。
男士们一个接一个向门前移动,人数足有一打以上。夜片子想数一下身前的男性到底有多少,可头脑一片混乱,怎么也数不清。只是觉得男女分开后,女性的人数意外的少。加上夜片子,留在全景休息室内的也只有几个人。恐惧加上疲劳,她感觉光是站着就很辛苦。其他的女士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吧,面色苍白。精疲力竭的夜片子只想坐到沙发上去。
持枪的男人绕开沙发缓缓地走向夜片子和女士们。然后毫不在意地后背对着女人们,大概是算准女人们不会有什么行动。
男人们已经移动完毕,一群人站在门前,全体面朝女士。被扣押的男女分成两队,此时在狭小的车厢内呈左右互望的态势。女队中夜片子正紧张地盯着男队中国田守夫和福井的脸。
持枪男人的左侧是男队,右侧是女队。夜片子觉得对面的男人此时就像一群小羊或小学生那样听话。真是可惜,男队移动的时候站成长长的一列,如果这时众人能够一拥而上,就算出现一两个牺牲者,可对方只有一个人,一定能将其制伏。那帮男人可是有十人以上啊。
"那里有块铁板吧。"
持枪的男人朝向男队,背对着夜片子她们说。男队里没有人回话。
"戴胸花的,你身后有块铁板,看到了吗?"
"是这个吗?"福井指着角落的地板问道。因为隔着一大群男人,夜片子看不到他所指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把那玩意儿放到门玻璃上。铁板四个角上都有铁丝,你把铁丝缠在雕花上。这样就算打碎玻璃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快!"
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女士们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夜片子也感到恐惧压迫住她的胸口。观光车所有的车窗都是封闭的,无法打开,而且都被挂上了窗帘,如果连车厢通道上的窗户也被遮挡住,那整个车厢就变成了一间不透光的密室。那个人不会是想在密室里对我们施虐吧……
福井和他身边的一位男士在劫匪的指示下去把铁板装在窗户上。国田不时地向后张望,看他们干活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福井分开人墙,回到了原来站的位置。
"干完了?"男人问。福井无言地点点头。
"好,现在你们把缠在门把上的铁丝取下来,扔在地上。"男士们按照劫匪说的,把铁丝扔在地毯上。
"行了,男人都出去吧,你们解放了。"
果然,尽管夜片子早就料到男人会这样说,但听到这话时还是有女人忍不住开始发出悲鸣。一个中年妇女从刚才开始就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夜片子还不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
男人们打开大门,纷纷高兴地往门口挤去。这时,有一个人意想不到地大声喊道:
"等等!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男人们一齐寻找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他?!大泽浩从人群中钻出来说:
"我一定要留在列车上,我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所以……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拿猎枪的男人被大泽浩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乱了阵脚,一时无言以对。
"我好不容易才坐上了这趟列车,这趟旅程是社长不辞辛劳,再三请求才换来的,我决不能下车。"
"不行!"男人斩钉截铁地说。这时,在夜片子旁边,那个抽抽搭搭的妇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喊声:
"请让我下车!"
持枪男人马上回头指向这边。
"我有必须下车的理由!我要下车!"
女士们一齐注视着持枪男人,她们在想:万一男人同意她下车,自己是否也能提出同样的要求。夜片子也拼命在脑子里搜索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不行!不行!"男人同时拒绝了男女双方的要求。
"不想马上就下车的就叫你躺着出去。"男人气势汹汹地说。男士们急忙退出车厢,国田,甚至连福井先生都避开夜片子的眼神,背过身去。对于他们的不可靠夜片子感到失望透顶。
大泽浩一直站在人群的末尾。轮到他出门之前,他一直面朝室内的女士们。
"求求你。"他低着头,轻声慢语道,脸上则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那可怜的模样撞击着夜片子的心灵。
"快点儿!"
男人甩甩手里的枪,那意思是没的商量。大泽浩没办法,只能恋恋不舍地走出车厢。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一定哭了吧。因为他知道公司的社长为了他能乘上列车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等男人们都走出门外,持枪的男人捡起地板上的铁丝,重新将门把手和护栏缠在一起。不过这次比上一次缠得更紧,铁丝来回绕了好几圈。看缠得没问题了,男人把枪搁在地板上,用双手将铁丝的末端拧在一起,才算是完成了全部的作业。
看得出来持枪男人一下子放松了警惕,男人们在的时候他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现在是个机会,趁着他缠铁丝的时候冲过去的话,车厢外那些男人听到里面有动静,说不定还会帮把手,不过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了,劫匪已经拧好了铁丝,甚至把福井他们安上的铁板也摆正了。眼看唯一的逃生机会就这么溜走了,如今她们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3
男人按住铁板,用力摇了两下,铁板没有移位,安装得很牢固。接着他又抓住门把手,做出开门的姿势,使劲地拉动,但和刚才不同,这次门和门框之间连条缝都没有,大门纹丝不动。确认万无一失后,男人转过身面朝夜片子她们,猎枪靠在墙壁上,他似乎不准备拿枪。
身旁那位不知姓名的中年妇女继续哭泣,夜片子一边听着她嘤嘤的哭声,一边注意男人表情的变化。此刻男人就像刚跨过一座大山,露出放心满意的表情。
"一切顺利,先告一段落。"这话和他的表情倒很配。
"我们可以坐下吗?"
夜片子大胆地说。已经饿得不行了。本是期待已久的旅行,为什么会变得一团糟呀。
"哎呀,真不好意思。"男人说,"快请坐下,现在请各位尽情放轻松,从现在开始,请把我当成你们的朋友。"
胡说些什么啊!夜片子想。拿枪胁迫我们,现在又把我们关在这里,还说什么当朋友。不过能让我们坐下到值得感谢。其实事发至今也没多少时间,但夜片子觉得疲劳至极。她扶着那位哭泣的妇人坐下,就是那位说一定要下车的中年女性。看她哭得这么伤心,似乎有什么急事。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取过猎枪,坐到吧台边的椅子上,"我叫松本贞男,和各位无冤无仇,所以先要在这里向诸位致以诚挚的歉意。我真正的仇人是加滩耕平。"
听到这里,夜片子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加滩晴美。加滩晴美坐在远处的沙发上,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
"至于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以及我劫持各位的目的为何,稍后我会向各位说明的,特别是你!"
男人右手的食指突然指向夜片子。夜片子感到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难道刚才自己说要坐下这件事惹恼了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蓬田,蓬田夜片子。"
"哦,我会特别向蓬田小姐详细说明的,你是个新闻工作者吧。我会让加滩耕平以前干的坏事都曝光。你一定要把它写成报道。现在我打算把加滩叫到这里来,让那家伙自己把犯下的罪孽都说出来。到场的都是证人,你也是证人,而且要一字不漏地都记下来。山形地区声名显赫的加滩耕平议员,原来是这么个坏家伙。揭开他的面具,让世人看清他丑恶的嘴脸,这就是我的目的。"
男人一口气说完了上面这段话。
"等加滩耕平一来,我就会放你们走,没必要再给你们添麻烦。不过在那群恶党来之前,还要请各位再忍耐一会儿。你们就认为上了那个坏蛋的'贼车'是不幸的开始,忍耐到不幸的结束吧。"
松本贞男说完就抱着猎枪,坐在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可以先让这位女士下车吗?她好像有要紧的事。"
夜片子再一次大胆地发言,她的右手正握着哭泣妇人的左腕。
"不行!"男人的回答比想象中更为冰冷,口气十分强硬。
"只要放了一个人,你们都会哭着要求下车的。"
"你说大家?但这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人哭啊。"夜片子说完,男人笑笑说:
"就算现在没哭,只要让这个老太太一下车,你们就会开始哭。"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报社的记者小姐胆子挺大嘛。"
"我不是报社记者,是杂志社记者。"
"反正都一样。总之安分点,别给我添乱。你不想受伤吧?"
"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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