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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日】岛田庄司05-《出云传说7/8杀人事件》

_3 岛田庄司(日)
  "是的。"
  "没有人会没事随身带着那种东西吧?所以只能认为是事先准备好的。"
  "说得没错。可是……"
  "还有。这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必须在列车行驶于横滨、热海、沼津的这段距离之间下手才行。可是列车行驶于这段距离时,女人并不在自己的个人包厢内,不是吗?"
  "唔……"
  "她去哪里了呢?"
  "谁知道。"
  "如果这个男子杀了人,那么也一定会一起消失。可是,这个男子是在列车来到横滨一带时接受了列车人员的查票吧?可见这个男子在一号车自己的包厢里并没有消失。这又该怎么说明?"
"唔……"石田双手抱胸,听着吉敷的推理。
  "还有,如果男子真的要杀人,那地点一定是一号车自己的个人包厢里。对他而言,在"出云一号"列车里没有比自己的包厢更安全的杀人场所了。我这样推理的理由来自于"出云一号"是有个人卧铺包厢的列车,如果是一列没有个人包厢的蓝色列车,我的推理就不能成立了。所以说,男子若在一号车以外的地方杀人,会有很多麻烦。首先就是:他如何把在别的车厢内杀死的受害者带回一号车呢?车内随时有人走动,很难在完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把尸体带回一号车。因此,不管是男子还是女人,犯人或受害者,都一定是在一号车里。这样一来,女人应该会接受第一次查票才对。"
第44节:被载到车站的尸体(44)
  "是吗?是这样的吧!"石田说。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依你刚刚所说的,你认为绝对难以解释的就只有小型锯条这一点吧!除此以外,其他的都可以勉强找到解释。"
"要怎么解释?"
  "例如纸袋,应该可以在停车站的月台买好。关于这一点我会再去调查。至于报纸的问题,不排除在列车内捡到的可能性。而女人不在一号车包厢里的原因很可能是男子在列车自东京开出不久后就将她杀害了,并且藏在她包厢的床上。"出云一号"从东京出发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这个时间在推定死亡时刻内。"
"唔……可能吗?那么锯条的事怎么解释?"
  "这一点的确很难解释,但或许就是追查凶手的关键。确实没有人会随身携带着那样的东西。不过,如果这个年轻男子的职业是木匠呢?"
  "唔,会是那样吗?"吉敷自问。他觉得石田的说法是理想主义,可是当下他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反驳,而且也不觉得有马上反驳石田的必要。
  走出料理店,两位刑警并肩行走在鸟取的夜色中,在车站前的马路尽头找到一家有空房的旅馆后,才在旅馆的玄关前说再见。
  第二天早上,吉敷在旅馆的餐厅里再度联络石田。石田说已经调查了是否可以在"出云一号"前几站停车站,也就是东京、横滨、热海、沼津、滨松、名古屋等站的月台上买到那样的纸袋。
吉敷问他结果如何,回答是"不顺利"。根据石田的调查,有些车站的月台售货亭确实有纸袋卖,可是卖的几乎都是两百日元的小型纸袋,很少有卖两百五十日元的大型纸袋。
"有卖大型袋子的是东京车站和名古屋车站,然而名古屋卖的纸袋的图案既不是灰色牛仔布花纹,也不是黑色的。如此看来,只能认为犯人在东京车站买齐了六个纸袋后才上了"出云一号""。石田发出不服气的声音说着。
"那么"出云一号"个人包厢里的鲁米诺尔试剂反应如何?"吉敷问。
  "这也很令人伤脑筋。"石田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很不服气的样子。他说:"找不到什么特殊反应。"
  "没有反应吗?"
  "嗯。不管是女人躺过的那个包厢,还是戴着口罩和眼镜的男人的包厢,好像都没有血液的痕迹。真是伤脑筋呀!"
  "这个说来,个人包厢并不是分尸的现场喽?"
  "可能吧!不过,也有可能是犯人非常谨慎,很小心地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嗯。看来一时冲动而杀人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
  "可以这么说吧!"
  "指纹呢?"
  "也没有留下指纹。可能戴着手套吧。"
  "没有别的目击者吗?"
  "没有,看来或许要贴出通缉海报了。"
  "我要回东京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请和我们联络。"吉敷说。
  "啊,我会的。"石田说,"大概还会有很多要麻烦你的地方。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我希望我们还是在悠闲的情况下再见面比较好。"
  石田好像非常忙,所以吉敷这个早上没有再和他见面。上午十点,吉敷独自搭乘鸟取开出的"白兔"离开山阴地区。
  出云、八歧的大蛇、被切成八块的尸体……这些事物让吉敷的山阴之旅充满奇异。连列车名在吉敷未来回想的时候也显得相当有暗示的意味。
  以后什么时候会再来吧!坐在"白兔"里的吉敷如此想着。他的这个预感后来变成了事实。
第二章 八歧的大蛇传说
1
吉敷已经从山阴回来三天了,却一直还没有看到主任的人影。四月二十六日星期四的早上,主任突然在刑警室出现了,并且大声叫吉敷过去。
“山阴的情况如何?”吉敷走过去,主任突然问道。
于是吉敷便稍微说了一下来龙去脉,把自己去旅行时在很偶然的情况下遇到的分尸案和自己利用列车时刻表所发现的事实说给主任。
“嗯,原来如此!”主任一边说,一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鸟取县的县警石田是你在警员学校时候的同学吧?”
“是的。”吉敷回答。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们东京这边无论如何都得支援这个案子了。”
“要进行共同搜查吗?”
“应该是吧!你先看看这个。”主任把握在手中的信丢在桌子上,信封上写着的收件人是“一课”。吉敷拿起来,翻看了背面,并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
这是一封很简单的信,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的语句显得有些生硬,字也不是很漂亮。信的内容如下:
敬启:
冒昧地写了这封信,敬请原谅。关于发生在山阴地区的分尸案,本人看了报纸报道后,认为死者是K学院大学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助手青木恭子小姐。应该不会有错的。请一定要调查、确认。
请不要问本人的姓名,本人和这个案件完全无关。请一定要调查这件事。
“是牛込邮局的邮戳。”主任说,“这一点不太有意义吧?”
“是吧。”吉敷回答。
“你怎么看?”主任看着吉敷的脸问。
“或许死者正是信上所说的人。”吉敷立即回答。
“你这样认为吗?”
“是的。”
K学院大学历史民族学研究室这个名字触动了吉敷身为搜查人员所具有的神经。吉敷觉得出云、发生在山阴地区的分尸案、出云传说,再加上历史民族学研究室,这几点好像可以连成一条线。K学院大学虽然是一所私立大学,却被认为是历史学的名校。
“那么你就去调查看看吧!这个案子一开始就被你遇上了,所以我想你也不想再去麻烦别人吧?”
“确实如此。请交给我处理吧!我会和石田联手调查的。”
“你是说鸟取县的县警石田吗?他会来这里。”
“是吗?”
“之前已经联络过了。”
吉敷回到座位后,立刻打电话给石田。石田很快就接了电话,听他的声音,他好像很忙。
“喂,我要去你那边了。”他一开口就这么说。
“嗯,那就快点来。”吉敷也很快地回应。
“我会搭今天晚上的列车。决定哪班车后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等我过去吧!”
“知道了,我会等你一起来调查。对了,发现头部了吗?”
“还没有。”石田回答。
挂掉电话,吉敷决定立刻外出,前往青山区拜访K学院大学的历史民族学研究室。
吉敷向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助手表明来意,求见这里的负责人。对方请吉敷稍待片刻,不久,一位相貌堂堂,大约四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随着那位助手出来了。高个子的男人没有穿白色的工作服,而是穿着剪裁合宜,做工相当好的西装。他做了一个手势,请吉敷到研究室内的沙发坐下。
“您是刑警吗?”
“是的。”
“我可以抽烟吗?”不待吉敷的回答,他就把香烟叼在嘴上。他的动作让人觉得他好像在宣示他是这个研究室的主人。
“我姓中菌。”男人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和一个好像是外国制的打火机。名片上写着:K学院大学,历史民族学教授,中菌贞夫。
吉敷看看手中的名片,再看看眼前的男人。这是个瓜子脸的美男子,淡褐色的肤色,脸上线条明晰。大概是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关系,下巴看起来青青的。眼睛很大,没有戴眼镜。还有一头浓密的卷发。他的动作、姿态都很优雅,是一个会让引起女人骚动的男人。
“刑警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 从中菌的语气听得出他在揣摩吉敷来的意图。
“这个研究室是否有一位姓青木,名字叫恭子的助手?”
年轻的教授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吉敷,然后说:“这里是有一位助手叫青木恭子。青木君怎么了吗?”
“她现在在这里吗?”
“不在,她休假了。到底有什么事?”
“她是正式请假,取得大学同意休假的吗?还是……”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她并没有正式请假。我们这边也在找她,也曾经打电话到她住的地方去找。”强烈的不安好像在教授的心里形成了龙卷风。
“可以告诉我青木恭子小姐的住址、电话号码、户籍的住址吗?”
“当然可以。马上就要吗?”
“拜托了。”吉敷的语气很果断。中菌教授很快伸出手来,但一时之间却犹豫着是要立刻叫助手来还是先问青木恭子到底怎么了才好,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终于,他下定决心,先叫了助手的名字。
“野村君。”随着他的叫声,坐在几张桌子外一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长发女性转过头来。这位女性的皮肤很白,眼神有点严肃。
“请你把青木恭子君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拿过来好吗?”
“如果她的户籍地的地址和住址不一样请也一起给我户籍地的地址。”吉敷说。
“嗯,也要户籍地的地址。”中菌教授对那位野村君这么说后,转头看着吉敷,好像在表白什么似的压低着声音说:“老实说,我正想请警方帮忙寻找青木君。” 说着叹了一口气。
“青木小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吉敷问。
“这个嘛,她很优秀,在我们这个研究室里是数一数二的才女,经常发表论文,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位副教授的人选。”
这时,那位叫做野村的女性拿着像是通讯录的小册子走了过来。她把小册子放在桌子上,细白的手指按了两三下小册子的中央。
“这里就是。”她一边指着小册子,一边用稍微有点高亢、神经质的声音说道。“户籍地址在下面。”说完,她想马上离开,但被中菌教授制止了。
“刑警先生,我可以介绍一下吗?”
“当然。”吉敷的视线从通讯录上抬起来说。
“这位是野村操君。”
野村操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很快就转身离去。吉敷的视线再度回到通讯录上,拿出自己的记事簿把青木恭子的联络方式抄写下来。
“刑警先生,您能告诉我青木君怎么了吗?莫非……”
“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你知道山阴地区发生了命案吧?”
中菌一听到吉敷这么说,脸上霎时失去血色变得苍白了。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那件事。您的意思是被杀害的人是我们这里的……”
“不,还不能断定。你这里有青木小姐的照片吗?”
“那么,看了照片就能断定是不是……”
“不,目前就算看了照片也还不能断定。”
“刑警先生还没有看到尸体吗?”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尸体的头部被切下来而且不见了。”
中菌脸色难看地皱着眉头,一时不再说话。一会儿后,他“哦……”了一声,喃喃自语地好像要说什么。但是下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好像有些安心了,然后又叫了助手的名字。
“野村君!喂,野村君!”
“她好像去图书馆了。”另一位助手回答。
“那么就请你帮忙吧。请到我桌子那边,打开最大的抽屉,里面有一个装着青木君照片的袋子。请把那个袋子拿过来好吗?”
照片拿过来,吉敷看了之后心中不禁一惊。照片里的人非常漂亮,可以说是一位大美人。大大的眼睛,又直又挺的鼻子,长长的头发夹在耳后,整个耳朵都露出来了。她的耳朵上还佩戴着一对往下垂悬的白色圆形大耳环。她的样子不像是一位研究室的助手,反而像女明星或模特儿。
“她很漂亮嘛!”吉敷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感想。中菌没有说话,但是表情有些复杂。吉敷接着说:“她几岁了?”
“好像是昭和三十年(公元一九五五年)生的,所以今年应该是二十九岁吧……”
“知道她的生日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
“这张照片可以暂时由我保管吗?”
“可以,请拿去吧。”
“还有……我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有些冒昧,但是,青木小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呢?例如痕迹之类的?有谁可能知道这些吗?”
“胎记、黑痣、手术后的痕迹之类的吗?”
“是的。如果是和青木小姐有深厚交往的人或许会知道这些,例如她的情人或未婚夫之类的。像她那么漂亮的人一定有亲密的男性朋友吧?”
“好像没有那样的人,青木君是一位非常正经的女性。”
“也没有未婚夫吗?”
“不,有未婚夫。就是我。”
“啊!中菌先生还没有结婚吗?”
“是的,我还是未婚。不过这件事情实在很难启齿。不知道说出来你相不相信,我们完全没有任何亲密的关系。”
“嗯?!”
“不仅没有亲密的关系,连牵手都……啊,不,牵手的动作倒是有过。但也仅此而已。”
“嗯,那你现在一定很担心她吧?”
“那是当然,我担心死了。但我现在也只能祈祷她平安无事。至于她身上有什么特征我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
“即使你见到了她的遗体也无法确认吗?”
“我想是的。嗯,我确实分辨不出来。”
“那么,她有没有比较亲近的女性朋友?”
“没有,我觉得她并没有非常亲近的朋友。啊,普通的朋友当然有,但是应该没有亲近到足以了解她身上有什么特征的朋友。”
“那么她老家的双亲呢?”
“这十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住在青山区的公寓里,所以她的父母大概也不知道她身上有哪些特征吧!”
“她的兄弟姊妹呢?”
“她有一个哥哥,但是年纪相差很多,而且这个哥哥已经在丹麦十多年了,是长驻在那里的外交官。”
“她出身名门?”
“可以这么说吧。”
“她的老家在神奈川县的镰仓市?”
“是的,她的父亲以前也是外交宫。她来自富裕的家庭,钢琴弹得很好,学生时代好像还曾经是网球高手。她读大学以前还犹豫着要读艺术大学还是T大学。最后她选择了T大学,专攻史学。我们是因为史学而认识的。”
“原来如此。于是她大学毕业后,中菌先生就让她来这个研究室当助手。在这里你们是师生的关系。”
“她还在T大学的时候我就指导过她的论文,所以当想进研究所读硕士、博士时,她便决定到我这里。比起完全陌生的地方,有熟人的地方还是让人比较安心吧!”
“她在这里的表现非常优秀吧?”
“太优秀了。频频写文章发表论文,她一定会是这里的助手中第一个成为副教授的人。”
“那么,她在学校里有竞争对手吗?有没有树敌?”
“青木君吗?怎么说呢……她不仅不会树敌,还博得很多认同。不过,大多数都是年轻的男性。”中菌苦笑着说。
2
吉敷也对助手们问了些问题,但是他们因为顾虑中菌的关系都不太愿意说话。吉敷基于工作上的本能,在面对这样的命案时很想知道青木在这个学校里有什么样的对手,然而似乎无法从这里得知什么了。吉敷心想或许得从别的渠道来了解了,于是便离开了K学院。
无论如何,如果按照顺序来处理这个案件的话,还是必须先把青木视为受害者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如果不先这样设定就在K学院里大肆寻找青木的敌人就太奇怪了。
可是光是要调查这一点就并非易事。吉敷问了在学校里和青木有交往的女性助手,对方说青木恭子的身体状况非常好,是一个健康的女性,这十年来并没有什么就医的纪录。根据这个证言,要在医学上判断那个受害者是否是青木恭子的证据是无法在东京找到的。不过那个受害者是青木恭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如果青木恭子最近动过什么手术,那么那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别人了。
不过,青木的朋友也说了,她最近常去看牙医。另外,大学里每年都有定期的健康检查,这个检查的记录是可以找到的。吉敷先问了那位牙医的名字和住址,那是位于青山路的牙科医院,离大学大约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吉敷决定先去那里看看。
吉敷在二四六号路等红绿灯,绿灯亮了以后,他过了马路。接着,他走进小巷,转了两个弯后,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住宅区。周围很安静,吉敷很清楚地听到背后有跑步的声音,那声音逐渐接近自己。
吉敷回头一看,发现正在跑近自己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有点胖的男人。因为他没有注意吉敷,而且是往旁边的方向在跑,所以吉敷并不认为那个男子要找自己。他转过头,照着自己原定的方向前进。可是这时却听到那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叫着:“刑警先生。”
他的声音不大,大概就是平常说话的声音,比跑步的脚步声还低沉,并不容易听到。吉敷觉得很奇怪,便停下脚步。
男人接近以后,吉敷发现他的身高大概只到自己的鼻尖。看不出这个他的年纪,但是并不会太年轻。从稀疏的头发看来,这个男人的年纪可能在四十岁左右吧?可能持续跑了一段时间了,追上吉敷的时候男人已经有点喘了。
“我现在没有时间,必须马上回学校才行。这个给你。”递出一张折叠好的纸。
“这是什么?”
“请你看一看。”矮小而有点胖的男人急迫地说着,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神色。
“好吧,我现在就看一下。”吉敷说。男人立刻转身,背对着吉敷,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路跑回去。吉敷打开那张纸:
我有话要告诉你。我叫波地由起夫,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这里,希望你今天下午打电话给我。我三点钟就会回到家里。还有,如果接电话的是我的母亲,请不要说你是警察,以免我母亲担心。拜托了!
纸上果然写着电话号码。好像是在仓促的情况下写的,字迹非常潦草。不过仍然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字写得很好。
吉敷突然灵机一动。今天早上主任给他看了一封匿名信,那封信上的笔迹非常生硬,好像很不会写字,写出来的字可以说一点也不好看。不过看得出来那是故意为之的。
那封匿名信和这张纸条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写的?为了隐藏身份,写给警察时故意用那样的笔迹,但是现在因为边跑边写,没有时间去改变字迹,所以自然地流露出一手好字。
吉敷想:刚才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就好了吗?这个男人可真啰嗦。或许是不想被人看到他和刑警说话吧!所以才会等自己一出大学就紧跟着追出来。吉敷认为,这个叫波地的人一定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可是马路上人多,当时没有上前来和自己说话或许是害怕被人看见,于是到安静的住宅区后才跑过来上前搭话,而且还用最简短的字句,而把事情交代在一张纸条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吉敷忍不住想。他到底是谨慎呢,还是过度小心呢?照理说他一开始就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是更好吗?可是他竟然开口叫住自己,可见他一定有什么话很想说。
吉敷原本想从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助手们口中打探出什么事情,但是碍于中菌教授,他们几乎什么也不说。吉敷只好决定另找门路,如今这个门路却自动送上门来。波地说三点钟以后打电话给他,吉敷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
牙医姓向井。吉敷走进候诊室时正好是用午餐的时间,所以向井医师很快就来到候诊室和吉敷见面。吉敷问:“K学院的青木恭子小姐是不是常来这里看牙?”
牙医没有多问什么,很干脆地回答:“是的。”
于是吉敷又问:“如果找到她的头盖骨,是否可以根据牙齿的状况确定是青木恭子的?”
向井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问:“青木小姐死了吗?”
于是吉敷简短地回答:“有此可能性。”
“是的,确实有可能根据头盖骨来确认。两个星期以前,青木恭子小姐才来过这里拔牙,病历上有X光线的照片和齿型。”
“病历还在吗?”
“还在。”
“如果警方找到头部以后,可以请你来断定那是不是青木小姐的头吗?”
牙医连连点头答应。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好像还惊魂未定。
“青木小姐被杀死了吗?”
“不知道,现在还在调查之中。”吉敷回答。
“可是,您是专门调查命案的刑警,一定是发现了尸体了吧?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
“那么应该已经做过齿型的调查了吧?我不明白您刚才为什么还说‘如果找到头盖骨的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位牙医师好像是不看报纸的人。
“确实是找到尸体了,但是并没有找到尸体的头部。”吉敷说完这句话,就丢下还愣在那儿的牙医独自走出候诊室。
吉敷用眼前的公共电话打电话给监定课的船田。
“吉敷吗?” 船田说。吉敷的声音大概有不知什么特征,好像谁都可以一下子就听出来。
“什么事?”船田说。
“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吉敷有点犹豫地说,“这里有一具尸体,是在东京以外的地方发现的,而东京正好有一个人失踪了。对照种种条件,从东京消失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受害者。可能性很高,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嗯。”船田好像在电话的另一头装腔作势般地点了点头。
“我想断定从东京消失的这个人就是受害者,但是受害者——也就是尸体的头部不见了。在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能断定呢?”
“没有头的状态下吗?”
“是的。”
“那么可以比对指纹吧!可以从受害者的住处或工作的地方找到受害者曾经留下来的指纹,拿去和尸体的手指对照就可以断定了。”
“但是,尸体的手指和脚趾都被涂了浓硫酸,所以没有可以拿来比对的指纹。”
“指纹也不见了?那么……尸体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你是说胎记、黑痣或长疣之类的特征吗?问题是这个女人很拘谨,找不到见过她身体的男人。”
“是女人吗?”
“是女人。”
“未婚吗?”
“是的。”
“那她最近有就医的记录,或做过什么大手术吗?”
“完全没有。她的身体很好,已经有十年没有看过医生了。”
“真的吗?那就麻烦了……对了,毛发……”
“可是尸体的头部不见了呀!”
“不,我说的不是头发,是体毛。人类的身体上除了头发以外还有别的地方也长毛。通常在浴室的排水孔或厕所的马桶等处就可以找到头发以外的毛发。”
“体毛吗?的确,尸体上的体毛可以拿来做比对。可是,万一找不到体毛呢?”
“那就只有头发了。死者的住处应该可以找到掉落的头发吧?这是很容易的。不过,头发虽然可以拿来做比对,却不能当作百分之百的断定依据。因为找到的头发不见得是当事人的头发。此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没有了吗?”吉敷觉得有点意外,“最近她去看过牙齿,牙医那里好像有她的齿型。”
“齿型当然也可以拿来做比对。但是必须要有头部才行吧?”
“她也做了定期健康检查。检查的记录没有用处吗?”
“没有。定期健康检查的记录表不能说明什么。”
“这样啊!”吉敷心里暗自着急。可是专家都这么说了,应该确实是那样吧。他也只好相信了。
3
“您好,这里是波地家。” 吃过午饭,吉敷依照那个男人给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声音听起来很优雅的老妇人。
“请问由起夫先生在吗?”
“在。请问您是哪位?”
“敝姓吉敷。”吉敷只报了姓,没有说自己是警察。
“喂。”一阵轻微的听筒接手声之后,换了一个男人来接电话。
“是波地由起夫先生吗?”
“是的。”
“我是搜查一课的吉敷。”
“啊……”
“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是的,我正在等您的电话。”
“我现在可以马上和你见面吗?你方便吗?”
“没有问题,我也想和您见面说。只是,您方便来我这里吗?如是您能来我这里那就太好了。”
“你住在哪里?”
“在本乡。”
“本乡?本乡的哪里?”
“旧古河庭园这里,您知道吗?” 波地很惶恐的样子,声音很小。吉敷知道他说的地方,那里以英国式建筑和纯英国庭园而闻名。
“我知道。”
“那么,我们一个小时以后在那里见面。我在正门附近等您。”
“好。你要一个小时才能到那里吗?”
“不,我随时都可以到。三十分钟以后也可以,因为离我家很近。”
“那就三十分钟后吧!” 吉敷说。
出租车一开过旧古河庭园的正门吉敷就下车了,没走几步,就看到穿着白衬衫和灰色西裤的波地由起夫站在细石子路上。
吉敷一边走近他,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男人。他的右手拿着大学的讲师上课或乡下医师出诊时拿的黑色皮包,圆脸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脸颊肉乎乎的,肤色较白,身材有一点点胖,而且矮小。
“波地先生。”吉敷上前打招呼。
他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着头道歉说:“家母身体不好,我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不得已才请您来这里。真的很抱歉。”
他的声音像女人一样温柔且小。吉敷原以为电话时他顾忌母亲所以才小声说话。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如此,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原本就很小。
“波地先生在大学里是……”
“啊,我是国文系的讲师。”
果然是讲师。虽然吉敷之前就猜测过他可能是学校里的讲师,不过,这个看起来很内向的男人实在不像每天面对众多学生以教授知识为业的老师。
“边走边说好吗?”吉敷说。于是两个人便并肩往园内走。
“这个地方真不错。”吉敷说。
这倒是实话,一点都不虚假。今天的天气很好,春天的阳光让人非常愉快。踩着细石子路走向庭园内时,外面本乡路上车水马龙的喧嚣之声渐渐消失了,而自己的鞋子踩踏在细石子路上的声音则越来越清楚。
眼前有一座乌黑而老旧的石造洋房,相当大,就像个小型城堡。从洋房旁边的石阶走下去,左右两边是整理得非常好的花草丛。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种植着玫瑰的庭园。一位老人带着小孩在他们的前面慢慢走着。
“你常来这里吗?”吉敷问。
“是的。想要散步或静静思考事情时,这里是非常理想的地方。”波地仍然非常谨慎。“本来应该请您到家里来,但是家里只有我和家母两个人,万一我们的谈话她担心的话就麻烦了,所以只好劳驾您来这里。”波地又这么说了。
“哦?府上只有你和令堂两个人吗?”吉敷说。由此看来,波地应该还没有结婚。
波地轻轻地点了头。
“可以去那边的长椅坐吗?”吉敷提议。今天他已经走了很多路。
这个庭园的面积看似很广,但是环视四周,却可以抬头从周围的树稍缝隙里看到高高耸立的大楼。虽然听不到都会的喧嚣之声,但这里毕竟还是位于都会的中心。
“这么舒服的阳光让人想好好地晒晒太阳。”吉敷闲话家常般地说着。波地用闪烁的眼神看着吉敷。
“可是,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却必须谈论令人不愉快的杀人事件。这是我的工作,不得不如此呀!”吉敷又说。
波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你认为发生在山阴地区的那件分尸案的死者就是贵校的青木恭子小姐吧?”吉敷话题一转,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很显然,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但是波地好像还处于警戒的心态中,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只是大力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说话。
“波地先生现在是K学院大学国文系的讲师吧?”
“是的。”他终于开口了。
“你曾经用匿名的方式写信给警方吧?”
波地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我无法沉默。”然后抬起头对吉敷说:“请不要让学校知道我找你谈话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奇怪,但是,我是为了我的母亲。如果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因为吉敷没有回应,波地便又说了一次:“可以吗?可以答应我这个要求吗?”
“好吧,我答应你。”
听到吉敷这么说,波地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年。
“我怀疑山阴地区的那个分尸案的死者就是青木恭子……是的,我现在可以确信,我认为那就是青木小姐。”
“那封匿名信是前天寄出的吧?”
从邮戳看来,匿名信是前天寄出的。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呢?我认为你好像太早下定论了。”
确实是太早了。一般而言,命案见报后,如果案情久久没有进展,总要经过几个星期,才会有人向警方通报种种可疑的迹象。但是,这个案件发生的时间是四月二十日星期五,二十一日星期六的早上媒体才发布这个事件,而这位波地先生却在二十四日星期二就写信给警方,和媒体报导的时间只差三天。
因为在同一所大学里工作,所以星期一,也就是二十三日,他见青木没有去学校就知道了吗?只因没有看到她去学校这个小小的依据就能写信给警方认为死者是青木恭子吗?
应该不至于吧!一定有什么原因让这个男人认定死者是青木恭子。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接着,波地说出了吉敷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因为大豆和麦子。”
“大豆和麦子?”吉敷不明白波地的意思,反问到:“你说大豆和麦子?这是什么意思?”
波地显然因为吉敷的反应而吓了一跳。他有点惶恐地说:“报纸上说:在山阴地区发现的装着身体部分的行李箱里有大豆和麦子……”
“啊!” 吉敷终于想起来了。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没错,尸体的身体部分的旁边确实有大豆与麦粒。但是这表示了什么吗?”
波地低着头,终于下了决心般说:“因为我想到那可能和‘五谷的起源’有关。”
“五谷的起源?” 这是吉敷从来没有听过的字眼。
“那是什么?”
“《古事记》里的一段文字……刑警先生,您读过《古事记》吗?”波地非常抱歉似的说。
“没有。”吉敷老实地回答。“所以,如果你能用外行人也能很快就明白的方式简单说明一下,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嗯……我会试着说明。因为我要说的事情都和《古事记》有关,所以前面的说明或许有点困难……‘五谷的起源’是说:出云神话里的英雄须佐之男因为举止太过粗暴,以至于被放逐到高天原。他来到地面时,因为饥饿而向一位女子乞食,这位女子的名字叫‘大气都比卖’。
“这时大气都比卖便从鼻子嘴巴和屁股里拿出许多食物给须佐之男吃。可是须佐之男却认为大气都比卖的行为很无礼,就杀了大气都比卖。结果死掉的大气都比卖的身体便长出了各种植物的芽。
“具体地说,大气都比卖的头部长出了蚕,两个眼睛长出稻穗,两只耳朵长出小米,鼻孔长出小红豆,阴bu长出小麦,臀部长出大豆。这里的五谷,就是人类赖以为生的粮食。《古事记》里有这样的记载。”
“哦,原来如此。那么,这个五谷起源的传说和……”
吉敷边说边想。在山阴发现的尸体竟然会和五谷起源的传说扯上关系,这倒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这么说来,这是一桩蓄意杀人的命案喽?和尸体一起被发现的大豆和麦子原来是有意义的。只是,为什么会发生命案呢?凶手是谁呢?
慢着慢着!吉敷又想到一点。他现在理解到大豆和麦子是有意义的,但是,这个意义和青木恭子被杀有关联吗?大豆和麦子提示了《古事记》里的五谷起源说,这为什么和青木恭子成为被害人有关呢?
“以前青木小姐曾经因为《古事记》里这一段的解释和某个人发生过很大的争辩。这件事情很有名,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吉敷才说出心中的疑问,波地就如此回答。
某个人?吉敷的神经不禁紧张起来。某个人是谁?这个人的心中因此而埋藏了杀人的动机吗?波地没有直接这样说,就是要吉敷自己想到这一点吧?
“波地先生,你心中已有嫌犯的人选了吧?你想告诉我的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警方,死者极可能是青木小姐。至于其他的事情要请警方自己去判断和调查了。”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和她有争辩的人是谁吗?”
吉敷一提出这个要求,波地立刻一脸为难的表情。他大概突然发觉:事到如今,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人名而不正是表示这个人就是他心中认为的凶手吗?
“是谁?和青木小姐因为五谷起源的传说而有重大争论的人是谁?”吉敷又问了一次,但是波地仍然一脸困惑,不知该不该说的模样。于是吉敷便换了一个方法问:“是男还是女?”
“是女性。”波地终于说了。
“女性?那么,是和她同一个研究室里的助手们中的一个吗?”
“是的。”
“谁?”
“是学校里大家都知道的人,所以……”波地的说法根本是在推托。
“和青木小姐一样,都是中菌老师的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人……”
“同一个研究室的人是……”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野村操。”
“野村操!”
吉敷回想今天早上的事情,很快就想起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长长的直发、皮色特别白皙、眼神有些严厉的女人。中菌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还特别介绍她给吉敷认识。那个女人就是青木恭子的对手吗?
“今天早上我见过你说的野村操小姐了。在中菌老师的介绍下,我已经见过她了。”
“哦,是吗?”
“因为‘五谷的起源’的问题她和青木恭子小姐有所争论吗?”
“不,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人几乎已经到了凡事都要对立的地步。她们对立的原因绝对不只是为了‘五谷的起源’的问题。在学术上,她们一直视彼此为竞争对手。不过除了学术上外,或许在别的事情上她们也是竞争的对手。大家都知道,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根据波地由起夫的说法,青木和野村两个女人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以下就是波地由起夫的说明。
关于青木恭子的来历,就如上午中菌所说,她出身名门,既美丽又有能力,是名副其实的才女。T大毕业后,她就进入中菌任教的K学院大学的研究所就读。
由于她的表现太过优秀,所以大家都认为她很快就可以成为副教授。她虽然没有特别与众不同的学术创作,但是很会读书,逐步研读前人的研究,做学问的态度非常严谨。学界的大人物们也都相当欣赏她的这个优点。这点对她很有利。
至于野村操,她的父亲是出云市县立高中的历史老师,家里有兄妹三人,她排行老二,家境并不富裕。
大学的时候,她就读于当地的国立S大学,在那所大学的教授介绍下,她才会来到K学院大学,进入研究所。她是来到这里以后才认识中菌和青木的。野村操除了出生于出云这个背景外,对于出云神话,尤其是“八歧大蛇”传说更是有相当的研究,并想以此为终生研究对象。
她在《古事记》、《日本书记》和《出云国风土记》上的研究成果,连中菌也略逊一筹。受到死去的父亲影响,她从小就爱看书,而且跟着父亲几乎走遍了整个出云地方,可以说也是受了地利。
她也像青木一样,经常在史学学报上写文章发表自己的看法。她的特点就是:以自己的亲身体验为本,发表非常大胆的言论。
波地由起夫在做上面的说明时,还打开手上的黑色提包,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吉敷。
“这是文学院的学生和毕业校友出版的同人志,上面有野村操描述自己的文章。”波地说。
小册子的封面上有“神有月”三个字。吉敷翻到波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那是野村操所写的一篇文字。
从外貌来说,野村操确实比不上青木恭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篇以《我》为题的文章里,野村如此描述自己的容貌:
“我的脸长得很像横田町小森神乐①[1]里的稻田媛。岛根的女性大多脸较长,肤色较白,眼睛细长且单眼皮,我也是。因为肤色较白,所以小时候的绰号经常是‘兔子’或‘因幡的白兔②[2]’。”此外“脸上有很多雀斑”、“中分的直发长达肩膀”、“也有人说我长得像米亚法罗③[3]”。文章里甚至出现了“以现代人的标准而言,这样的长相绝对称不上是美人。”这样的文字。
吉敷的脑海里浮现出在研究室里见过的野村的脸,觉得她对自身的描述基本上是客观而且正确的。
根据波地的形容,中菌教授似乎也被野村操的才能所吸引让她经常在自己的身边,还帮她和完成论文,十分照顾她。到野外做研究有时也会带她一起去。
中菌教授对她好的第一个原因是基于对她论文的欣赏。根据中菌身边的人透露,野村操对于传说、或神话常有出人意料的解释,中菌本身也因此学到不少东西;第二个原因当然还是因为野村操其实也是位有魅力的女性。虽然野村操说自己不是美女,但她也绝对不是一个丑女。她和出身名门、毕业自名校而且才貌双全的青木恭子其实各有各的魅力。
中菌教授对野村操特别照顾的事青木恭子当然会不以为然。毕竟她和中菌教授认识的时间更长,也早就有交往。青木恭子在T大就读时就已经认识中菌教授了。因此青木恭子才会对野村操发表在大学学报上的论文做出情绪性的攻击。对于那样的攻击,野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两个人之间就有了强烈的敌意。
从这两个人的情形看来,校园内似乎有中菌教授和这两个女人都相当有交情的传闻吧?可是吉敷今天早上和中菌教授见面时,他却表示并非如此。
不管怎么说,至少青木恭子一开始就有和中菌教授结婚的想法,并且以此为前提和中菌教授交往。然后野村却突然出现了。
野村操是否有和中菌结婚的想法呢?她不说谁也不知道。或许她本来没有那种意思,可是在青木过度的敌意下而产生了抢走中菌的想法。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原来如此。”吉敷说。他终于了解了,这个校园里果然有青木恭子的敌人,而且是一个劲敌。
“所以说,《古事记》的‘五谷的起源’只是她们众多争论中的一个?”
“是的。就是那样。”
“她们还为《古事记》里的什么观点争论过?”
“很多。她们对《古事记》的看法南辕北辙,整个《古事记》都是她们争论的对象。她们对《古事记》的看法从根本上就有明显的不同。”
“请举例说明一下。”
“野村操认为出现在《古事记》里的每一段传说都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情,或是因为某些事情而间接衍生出来的,所以必须好好地分析那些传说,借此来考察古代历史上的史实。可是,青木恭子却认为《古事记》完全是虚幻,是后人幻想出来的,把幻想当作学问来研究是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在这一点上她们的立场就是完全对立的。
“她们这种对立在争论‘五谷的起源’时变得更加极端。野村为了找出‘五谷的起源’,要进行许多野外考察。可是青木彻底地怀疑这种考察有何意义。在青木的想法里,‘五谷的起源’是民众以小说家般的想象力幻想出来的故事。为幻想出来的故事寻找意义根本就是无聊的事情。”
“原来如此。”
“可是,她们并不是在《古事记》上才互相对立的。她们凡事都要采取对立的态度,凡是和对方有关联的事,都是自己厌恶的目标。所以当然也会讨厌对方所写的论文。凡是野村所写的青木都一一反驳,而且都是情绪化地反驳。”
“这可以说是同行相忌吧!”
“是。不过也不完全是,我认为让她们两个人对立的原因也有不属于学术的。”
“那么,她们两个人的争执,谁比较有优势?”
“这个嘛……很抱歉……”
“这个问题好像超出你能回答的范围。”
“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学术上的争论无法定胜负。”
“啊,这样啊!但是……”
“但是……但是今年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情。那就是利用X光读取出云的大刀上‘额田部臣’这四个有意义的象眼铭文之事。那是发生在今年一月的事情,虽然这是学术上的事情,但也曾经轰动一时,媒体有很多相关性的报道。您不知道这件事吗?”
“啊,我记得这件事。我以为只是挖掘出大刀而已。不是那样的吗?”
“嗯,不是那样。那种事情我也是门外汉,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那把大刀早就被挖掘出来了,那是大正年间从冈田山一号古墓挖掘出来的出云古物。”
“啊,是那样的吗?”
“是的。但是那把大刀被挖掘出来的时候腐蚀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岛根县政府就把它送到元兴寺文化财产研究所,在那里进行防腐蚀的保护处理,结果就在进行X光调查的过程中无意发现了‘额田部臣’这四个字。”
“这算是学术上的重要发现吗?”
“当然是重要的发现了!虽然重要到什么程度要经过长时间的调查才能更清楚地断定,但是目前至少可以确定这个发现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改写了历史。因为大刀上的‘额田部臣’是一个姓氏,而冈田山一号墓是六世纪后半建造的坟墓,这表示出云地方在六世纪后半,就已经有姓氏制度了。因此,这也可以直接证明出云在六世纪后半,已经隶属大和朝廷的管辖了。这当然某种程度地改写了我们已经认定的历史。”
“也就是说,这对日本这个国家到底是何时建立的有重大的影响?”
“对,就是这个意思。日本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的是个争论很久的大问题,所以说‘额田部臣’是一个大发现,也是学术上的一个大事件。”
吉敷觉得波地在谈论这个话题时显得特别带劲儿,凸显了他这个人的学者本性。
“关于日本到底何时成为统一国家的这个问题,根据《古事记》、《日本书纪》与中国史书上的记载以及一些文献资料,一般都认为是八世纪,这几乎已成为学术上的定论。但是,最近有些学者认为应该是更早,大约五世纪中叶或六世纪初,日本就已经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了。这个说法也越来越得到学者们的认同。历史民族学研究室的中菌老师也倾向支持这个说法。这几年来,这两派学者互相争论,不过也有学者认为日本统一的时间应该在七世纪左右,同样也获得了一些支持。”
“哦。”
“野村操就是七世纪说的支持者,她认为进入七世纪以后大和朝廷才有可能统一日本。至于青木,她或许是遵从恩师中菌的想法,认为大和朝廷在五或六世纪,就已经统一了日本。”
“嗯。”
“因为争论的舞台是古代,所以很难清楚地判断谁的说法正确,因此也难说她们两个人到底谁比较占优势。可是,‘额田部臣’事件后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胜负了。大刀铭文的发现明明白白地否定了大和朝廷在七世纪才统一国家的说法,也就是说野村操被打败了。在学术界里,这是很少见的情形。”
“的确,的确……”吉敷自言自语地说着,还点了好几次头。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伏笔,因为后来还发生了更加决定性的事情。”
波地的语气显得很平静,但是吉敷却不禁探出身体伸长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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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日本传统表演。
[2]② 出现在出云神话里的兔子。
[3]③ mia Fawow,美国演员
4
“她们在学术上的论战一向激烈,旁人也都屏息以观。这一次也同样。可是到了今年……应该说从去年秋天就开始了,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一场非常不愉快的论战,主要和‘八歧大蛇传说’有关。”
“八歧大蛇传说!”吉敷忍不住脱口而出。
“您知道八歧大蛇传说吗?”
“嗯,知道个大概。”
“那是出现在《古事记》、《日本书纪》里,属于出云系列的英雄故事。主要的故事内容是:须佐之男这位出云的英雄救了即将被大蛇吃掉的栉名田比卖(另有一个名字叫稻田媛),她是手名椎和足名椎这对老夫妇的女儿,须佐之男还娶了栉名田比卖。
“出现在这个传说里的怪物——八歧大蛇,必定象征着什么。这种想法是学术界传统的思考模式,野村操既然是学术界的一员,当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基于这样的想法,她对八歧大蛇传说做了许多方面的考察,寻求‘八歧大蛇’的象征意义。
“前面好像已经说过了,野村小姐似乎想把研究八歧大蛇传说当作一生最重要的工作。她曾经在自己的文章里表示过,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研究出云系的神话。
“野村小姐的父亲也是一位历史研究者,虽然不属于学术界,却终生致力于历史研究工作,专门研究出云系传说,可以说是一位乡土史学家。
“野村小姐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到出云的各个角落考察、研究,也常常从父亲的藏书中接触到《出云国风土记》或《古事记》之类的书籍。她一定从小就下定决心要继承父亲的研究吧。
“就这样,八歧大蛇传说成为野村父女两代的研究主题之一,他们对于这个传说做了很多的分析。因为已经做了许久的分析与研究了,所以野村小姐带着满满的自信,在《史学院学报?秋季号》上发表了她对‘大蛇’的看法。
“野村小姐这篇以《出云?八歧大蛇传说私考》为名的论文看法非常大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篇很带有冲击性的论文,当然引起了学界内外的注意。
“中菌老师早就知道野村小姐对研究八歧大蛇传说有极大的兴趣,并且知道她为了要在学报上发表论文付出了很多努力,所以在野村小姐完成论文的过程中给了她许多意见,努力帮助她让论文更加完善。
“因为中菌老师的帮忙,野村小姐对自己的论文相当有信心,除了把自己的研究生命赌在这篇论文上外,也把过世父亲的名誉赌在这个论述上。因为最早提出这个论述的人正是她的父亲。
“可是,她的这个论述却被宿敌青木恭子攻击得体无完肤。如果只是论述上的攻击也就罢了,问题是青木恭子发表反驳论文的地方竟然是下一期的史学院学报。那是临时增刊,而且还是为了刊载反驳野村的论述而特别出版的。中菌教授好像还为了这份学报的出版出了很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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