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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风

_11 亦舒(当代)
  "呵,莫非是母亲?"
  "我只是她的秘书。"
  "天,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人家吃惊地掩着嘴走开。
  真是,为了生活,有个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当初挑中她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背境奇突,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缘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给刘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老远就看见不羁的风四个字。
  清流在心中嘱司机:快点快点,还有三十分钟船就开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为她的家。
  从下飞机赶来,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刘太大扶坐到轮椅上,飞快推出海关。
  偏偏她一个人被海关扣留询问了二十分钟,累东家在门口等她。
  终于放行的时候,清流已汗流浃背。
  又急问:"登船证呢?"
  珊瑚答:"别担心在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样害怕,蓦然发觉,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刘太太当作亲人。
  清流顿觉凄凉,还来不及把捩水自眼角抹去,车子已经到了。
  服务人员早已在等候她们。
  "刘太太,叹迎你回到不羁的风。"
  "大家都根挂念你。"
  "需要些什么,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可好?"
  清流松一口气,一摸,面孔冰冷,原来海风凌厉,她连忙替刘太太系上丝巾。
  甲板上老远看见任天生向地招手。
  她急急走向前,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听见你们今日上船,不胜欢喜。"
  他与她都在工作,迅速放开手,可是她的心已经定了下来。
  他讶异地说:"你瘦多了。"
  她苦笑。
  珊瑚过来含笑道:"清流,先把太太安顿下来。"
  清流连忙道歉,推着刘太太进舱房。
  一进门便看到一大盘雪白的鲜花,香气扑鼻,看了开心。
  船微微震荡下下,不小心还真的不会发觉,启航了。
  清流苦笑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向往旅游。"
  "嘘,当心太太听见。"
  "实在太奔波了。"
  刘太太坐在轮椅里,一声不响,头上缚着丝巾,脸上架着太阳眼镜,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珊瑚赔笑道:"太太,可要打中觉?"
  没有回答。
  清流说:"打开露台去看风景好吗?"
  珊瑚说:"你到餐厅去看看今晚吃些什么。"
  清流把轮椅推到露台边,走出舱房,迎面碰见一个人。
  "清流,你回来了。"语气惊喜。
  清流停睛一看,笑笑,"马少爷,你好。"
  "巴黎之游可愉快?"
  "忙得不可开交,走马看花。"
  "可是听说——"
  "我有工作在身,请让路。"
  把他当挡路的恶人。
  "今天晚上可方便出来?"
  "再说吧。"
  清流低头走开,忍不住再转头看他,这马星南简直不像个真人,只见他穿著大花衬衫,白裤子,白色掠皮鞋,最难得的还配着一顶白色水手帽。
  清流嗤一声笑出来。
  在餐厅与领班聊了一会儿,他取出一客美女海伦式炖糖梨子,"请刘太太试一试。"
  清流笑着叮嘱:"记得芦笋要蒸不要加牛油。"
  领班连忙答应。
  然后,胖胖的他忽然笑嘻嘻问:"唐小姐,好事可是近了?"
  清流笑而不答,人家也是关心她。
  回到舱房,见珊瑚在收拾衣物,刘太太仍然坐在轮椅上,维持那个姿势。
  清流蹲下来,帮她脱去鞋子,换上拖鞋。
  又笑说:"怎么还没脱下墨镜,我扶你到沙发上坐。"
  "珊瑚探头出来问:「下一站又是哪个埠?"
  "应该是希腊的雅典。"
  "是最后一站吗?"
  "我希望是,太太可别说我得福嫌轻。"
  停了一站又一站,过了一山又一山,要走到几时去?清流觉得疲倦不堪。
  上船至今,她未曾好好睡过一觉。
  清流轻轻帮刘太太除下丝巾,拢拢头发,替她按摩肩膀。
  然后,替她脱下墨镜。
  "我扶你到沙发去。"
  伸手到她腋下,要拉起她。
  忽然之间,听到珊瑚沉声说:"放下她。"
  "什么?"清流抬起头。
  "轻轻放下太太。"
  清流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得抽出手臂,把刘太太放回轮椅。
  她的脸十分贴近刘太太,这时才发觉主人的眼珠凝固,已无生气。
  清流颤抖起来,忍不住摸她面孔,肌肉冰冷。
  她没有叫嚷,抬头,看牢珊瑚。
  珊瑚异常镇定,"立刻叫医生。"
  清流拿起电话,过份紧张,拨了三次都错,全搭到别人房间去。
  珊瑚过来接过电话冷静地打到医务所,"医生,请即来九O四三室,是,刘巽仪夫人,我猜她已经昏迷。"
  挂上线,珊瑚同清流说:"别动,坐这里。"
  过半晌,清流轻轻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珊瑚叹口气,"我不知道。"
  "上船之前,还是回到舱房之后,抑或,在飞机上?"
  珊瑚说:"她一直坐在轮椅上,谁也不知道几时。"
  "天啊。"清流用手掩着面孔。
  "医生来后,勿作任何猜测。"
  她取起电话,把意外通知老程。
  清流发觉自己四肢簌簌发抖,生命竟如此脆弱,今日在,明朝消失,不留痕迹。
  医生极快赶到,神色凝重。
  检查过后,对二人说:"已无生命迹象,照表面看,很可能是心脏病猝发。"
  清流问:"我们该怎幺办?"
  "你们同她是什么关系?"
  "雇主与伙计。"
  "快通知她亲人。"
  珊瑚回答:"她没有任何亲人。"
  医生一怔。
  "我们已经知会她私人医生与律师。"
  船长来了。
  与医生低语几句,十分客气地与清流商量:"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我们会得处理,不过,希望两位不要张扬,以免影响船上其它旅客的情绪。"
  清流觉得可以接受,便颔首答允。
  船长像是最关心这件事,他松了一口气。
  珊瑚却讽刺地说:"放心,刘太太一直是你最好的客人。"
  船长只当听不见,转过头去与医生说话。
  然后,他去打了一通电话。
  片刻有人敲门,一看,原来是任天生,清流正想推搪他,没想到船长说:"不怕,是我请任君来。"
  任天生走到刘太太面前,凝视一会儿,坐下,握着双手不动,然后对清流说:"请不要张扬。"
  珊瑚实在忍不住,"我们不会对牢扩声机喊。"
  "我去通知希腊警方派直升机来。"
  清流忽然说:"不,这不是她的旨意,请稍等,律师会同你们联络。"
  刚好这个时候,电话来了。
  最奇突的是,接过电话的不是船长,而是任天生。
  "欧阳律师,是,此事由我负责,我是甚幺人?"他抬起头来看了清流一眼,很清晰地回答:"我是船主。"
  清流张大了嘴。
  珊瑚的眼光更疑惑,看向清流,似问:你可知道此事?清流郑重摇头:真的不知。
  一天两个意外,一大一小,她已经麻木。
  清流走到露台,不由自主地说:"太太,我们去吸一下新鲜空气。"
  珊瑚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清流抬起头来茫然问:"怎幺办?"
  "太太一定有所安排。"
  是,她一直是个非常精密的人。
  珊瑚说:"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半晌,任天生出来,"两位,请过来一下。"
  他待两位女士坐下,才不徐不疾地说:"欧阳律师说,刘夫人遗体可在雅典火化。"
  清流点头。
  "他与刘宅管家程瑞将即时出发与你们会合。"
  清流又机械化地颔首。
  他咳嗽一声,"我们可以将刘太太挪一挪。"
  珊瑚这时说:"不必,我们不怕,让她在自己房里休息比较好。"
  任天生看着清流。
  清流答:"我同意。"
  他又清清喉咙,"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清流却说:"我已经累了,言多必失。"
  珊瑚忽然家长式地挥挥手,"有话明天再说吧。"
  清流靠在床上睡着,朦胧间听见任天生派人送食物来,珊瑚与他说了几句。
  过片刻,又听见马星南来找。
  珊瑚告诉他:"都休息了。"
  "刘太太呢?"
  "也睡了。"
  清流耳朵醒着,只觉得滑稽,她牵了牵嘴角,落下泪来。
  半夜醒来,发觉珊瑚在看电视。
  她问:"你不累?"
  "跟太太那么多年,练了出来,并不是特别疲倦。"
  "你真忠心。"
  "这是缘份。"
  电视正播新闻片,地球不知哪个角落天灾人祸,新闻报告员的声音却不温不火,十分冷静。
  清流用手揉一揉脸,"旅程结束了。"
  珊瑚讶异地抬起头来,"是吗,你认为如此?"
  "一到岸,我们就各散东西,如果你不嫌弃,珊瑚,我希望与你做一个朋友,保持联络。"
  "唐小姐,你有一颗好心。"
  清流微笑,"一听这非份要求,即时与我生疏。"
  珊瑚说:"真没想到任天生是船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据船长说,他是船主之子,他家族买下这条船,派他上船视察,做详尽报告,以图改良或维持服务水准。"
  清流静默。
  "不可思议。"
  清流轻轻接上去"「然后,是苦工或海浪使他发昏,他异想天开,他竟向一名穷家女求婚。"
  "出生富裕也不是他的错。"
  清流一听,笑出眼泪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为富家子辩护过。
  她摆摆手,回房去休息。
  半夜,像是听到有人哭泣,跳起来,侧着头听半晌,船舱内静寂无声,她才知道是幻觉。
  一下子没法再睡,看着天花板,天渐渐亮起来。
  清晨,她到甲板去散步,迎面而来的人客向她问候,不忘加一句:"刘太太好吗","刘太太起来没有"。
  清流取出刘太太的墨镜,架在脸上,顿时拒人千里,人家不好意思搭讪打扰。
  任天生过来陪她站在栏杆旁。
  清流笑笑,"你好。"
  "发生许多事。"
  清流答:"是。"
  "很佩服你的镇定。"
  "连自己都纳罕,居然不慌不忙,涎着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要向你道歉。"
  "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告诉你我真正身份。"
  "微服出行,当然不便宣扬。"
  任天生大喜过望,"你了解?"
  "不,"清流看着他,"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事,也同我没有什么关系。"
  任天生知道她还是生气了。
  清流说:"原来整条船属于你家,那多好,浮岛似,将来,可以借它来举行豪华婚礼,把人客全部请到船上,吃喝玩乐三日三夜,多美妙,主人宾客永志难忘。"
  半晌任天生才答:"我们家一向低调。"
  清流说:"对不起,我竟怀着暴发户意识。"
  任天生知道一时间她下不了气,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情绪异常,值得体谅,他不去勉强她。
  任天生身边传呼机响,清流温和地说:"咖啡厅叫你去侍应,还有,酒吧需要人调酒,说不定,厨房找帮手。"
  任天生尴尬地说:"对不起,失陪。"
  船慢慢靠岸。
  旅客兴奋得不得了,纷纷聚集甲板,等待上岸。
  清流与珊瑚维持缄默。
  珊瑚说:"任君从头到尾亲自处理这件事,是托你的鸿福。"
  "他不过照规矩办事。"
  有人敲门。
  珊瑚一看,堵住门,不肯放他进来。
  "我特地来探访刘太太。"
  "刘太太休息。"
  清流站起来一看,发觉是马红梅。
  "刘太太不舒服,不愿见客。"
  "我有话说,我进来等她。"
  清流帮着珊瑚把她拦在门外,谁知马红梅伸手一格,把她们二人推开,自顾自进来坐下。
  老练的珊瑚立刻拿起电话叫服务员。
  马红梅恼怒地说:"你们两个刁仆太过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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