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新选组血风录全本(全十五章)

_12 司马辽太郎 (日)
有天,两人在走廊里不期而遇,谷三十郎略带轻佻地对斋藤说:“斋藤君,你外面有女人了?”
真被他说对了,斋藤和本芳寺前水茶屋里的阿妙打得火热,两人时不时在壬生里坊一带约会。阿妙对斋藤来说是他的初恋情人。
“近藤先生也非常关心你的私事。”
“真是麻烦您了,不过男人有个把女朋友,很正常吧?”
“说话注意点!我要是把这话告诉近藤先生,可有你好巧的!!!”
“请便!!!”
斋藤气乎乎地说道,他倒不是讨厌别人干涉他的私事,而是讨厌谷三十郎借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对人颐气指使。
“我在新选组的日子也快到头了?”斋藤这么想。
真被他猜中,谷三十郎自此之后就时不时在近藤面前告斋藤的刁状。
土方有次提醒斋藤:“谷三十郎将你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土方说近藤对谷三十郎的小人举动,依然是不理不睬。反而对斋藤大家夸奖:“他(斋藤)的剑法超群,没有人能够把剑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他的人品也不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汉。”
“随他便了吧!”斋藤心想,他不想再掺乎到队内的政治斗争里去,他依然我行我素。

没多久,新选组就参与了池田屋事件,本书已经多次提到过这件元治元年盛夏夜里发生的惨烈战斗。
近藤在私人信件中将这次战斗称为“洛阳动乱”,当时新选组的队员一分为二,由近藤和土方分别率领,土方一行人最初的搜索目标是木屋町三条上的四国屋,这一分兵,就让率领另外一支队伍的近藤只能以少人数进攻池田屋。
近藤在进攻之前还要分出人手,把守在池田屋的前,后门。谷三十郎理所当然地被委以重任,看守前门。除了谷三十郎是近藤的姻亲之外,他高超的枪术也是一个原因。
突击队由近藤和另外五人组成。
五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剑客。
“拙,率寥寥数人,巩固各入口后,冲入敌巢。以我为首,冲田,永仓,藤堂,子周平共五人。”
当然周平是个武艺平平的人,不过近藤遵循古法,认为主帅要提拔长子,首先要任命他为副帅,共赴战场。就如同著名的赤穗浪人的头领大石良雄将长子大石主税升为副帅一样,周平现在也被近藤带到了第一线。
近藤希望周平能够拼死奋战,好借此在新选组树立周平的地位。
周平手持他最擅长的长枪。
此时已经是夜里将近十点左右了,池田屋旅馆已经关门下锁。不过,已经潜伏在池田屋里数日的监察山崎蒸,已经悄悄地将边门的门栓卸下,把一行人引入了旅馆内。
近藤勇冲在最前面。
“老板,衙门来人啦!!!!”
他和战战兢兢前来迎接的老板,弁兵卫没说两句,就拔刀三蹿两跳上了二楼,永仓新八绕到后面的楼梯,也跟了上来。
此时近藤已经在二楼砍倒了土佐的北添吉磨。
冲田总司守在底楼。
藤堂平助这时卸下了大门的门栓,外面等着的人一下子冲了进来,直到此时,所有人的行动都按计划行动着,纹丝不乱。
不过只有近藤周平一个人在门廊里,捧着枪无所事事。
整个旅馆里一下子陷入了腥风血雨,一个逃出罗网的武士蹿到了门廊里,他看见了周平。
求生的本能让武士冲向了周平。近藤勇后来评论说“(在池田屋里的)武士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噶!!!!”
“哇”周平一下子举起了手中的枪就挡,喀嚓一下,手中的枪断成了两节。
换了别人,肯定会丢掉断枪,拔刀迎战。
可周平却来了个“九滚十八跌”,一眨眼就到了门外。
守在门外的门外的同志,以为里面蹿出了敌人,抬刀就要砍,可走进一看,他们认为的敌人竟然是“御儿干殿下”近藤周平。
门口领头的原田左之助,看见他那副狼狈样,直气得“三尸神暴跳”,厉声吼道:“那方的杂毛?”
“我是近藤周平。”
近藤周平说完这话之后,就蜷缩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了。
危急时刻,土方率领着大队人马赶到了。这时近藤周平才来了精神,混在人群中冲进了旅馆中。
斋藤一虽然属于土方那一队人,但当他一赶到池田屋,就迎头冲了进去。他单枪匹马在楼面里上窜下跳,没多久就让两个武士咽了气,三个武士受了重伤。跑到走廊时,杀红了眼的他一头碰倒了走廊里挂着的蜡烛,周围一下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黑暗里飞出一杆冷枪,直奔他的要害。
斋藤眼捷手快,用刀挡开了枪尖。他踏上一步,正要进攻,对手却扭头逃走了。看着那影影绰绰的背影,斋藤一下就认出那人是谷三十郎。斋藤也没多想,扭头就去追赶其他的敌人了。谷三十郎可能也是在黑暗中杀昏了头,把自己的战友当成敌人了。斋藤一点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谷三十郎那种趾高气扬,从不认错的态度和两人第一次在三十石船上见面时一模一样。
“他就这德行!”
斋藤知道,谷三十郎认为在人前认错就是丢面子,为了面子他可以吹牛撒谎。
果然,等池田屋的战斗结束,新选组回到营地,谷三十郎就在众人面前吹嘘自己杀伤了多少人,说的吐沫星飞溅,手舞足蹈。这次连他的姻亲近藤都看不下去了,他苦笑着说:“谷君,够了,够了!”
斋藤认为谷三十郎有双重人格,他为人努力求上进,但为了达到目的又会不择手段。“这是上方人的性格特征吗?”江户出身的斋藤始终没有搞明白。
现在他还是如此,站在近藤和谷三十郎两人不远处,冷眼观注着事态的发展。
谷三十郎好像认为只要能够在所有人面前宣传自己的功劳就是胜利。在狭窄黑暗的池田屋内,哪位队员干了什么,谁也无法精确统计。不过看着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和沾满了敌人鲜血的战袍,看来他在池田屋里确实干了些事。
不过,事态的发展让谷三十郎失望了。
自从池田屋事件发生之后,谷三十郎在队员中一呼百应的情形,如同烧尽的蜡烛头一般,渐渐地,而又势不可挡的消失了。
去道场里练习枪术的队员越来越少,有的队员见了面也不尊称他为“谷先生”了。
“怎么回事啊?”斋藤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一开始以为是土方在背后捣鬼,但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很久以后他才了解到,新选组普通队员对人物的崇拜心是非常微妙及敏感的,。
近藤在池田屋事件之后,立即把周平降为普通队员,刻意疏远他。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养子是个怯弱的人。
他不再让周平去自己的私邸,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队员,万不得已见面时,对他也是一言不发。
有人说他是薄情,但是近藤心里清楚,比起周平的胆小懦弱,他更憎恨的是自己怎么轻率地挑选了资质如此之差的养子。
近藤自己也是养子出身,他好歹也是门派的继承者,知道自己对上司及下级所负有的责任。如今周平的表现虽然不能让两人解除养父子关系,但是从此就没有再把他当成养子看待。
周平被彻底抛弃了。
近藤对自己的那位姻亲谷三十郎,也日益显得疏远了。他认为谷三十欺骗了自己,虽然收养周平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但周平的表现让近藤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这说不出口的忧郁,让近藤更加憎恨谷三十郎了。
近藤更喜欢关东出身的武士,他曾经在给江户的养父的信中写道“关东人更适合当兵”。更有甚者,最近他给家乡的佐藤彦五郎(土方的义兄)的书信中提到:“大阪的剑客实在是中看不中用!”这里的“大阪的剑客”显然不是近藤、土方的心腹——大阪人山崎蒸,
也不会是其他在新选组服役的大阪浪人(因为这些人都是普通队员),环顾四周,身居显位的“大阪剑客”只有谷三十郎——这位宝藏院枪法的传人了。近藤在私人信件中如此咬牙切齿咒骂谷三十郎,足见近藤对此人的怨恨有多深了。
“做人可真难!”斋藤心里这么想,但是在队伍里如过去一般低调,与世无争地生活着。他知道谷三十郎过去滔天的气焰,已经随着他的养子失势,一块熄灭了。他没有必要再去“痛打落水狗”了。
不久,有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
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普通队员田内知犯事被抓了,此人原本是陆中藩出身,有天他去和情妇幽会,他的情妇正瞒着他和一个水户藩士“吊膀子”,这天相当不巧,奸夫淫妇正被堵在屋里,田内还不知道,一进屋,就被人从背后一刀砍倒。奸夫倒是带着淫妇私奔了。可受伤的田内却被新选组关了起来,“以士道不觉悟”被处以切腹。
田内很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处罚,现在他正端坐在屯营的白洲上,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他不停摸着自己的腹部,这倒不是他特别视死如归,他只是想在临死时做个合格的武士。作为一个武士如果在最后关头不能“漂亮”地切腹,死后依然会被人耻笑。有人说这是一种“畸形”的虚荣心,但是武士中的大部分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认为做从出生直到死亡做一个合格的武士,才是他们存在的最大理由。从这点上来看,此时田内的“誓死如归”不过是一种武士普通的表现而已。
负责监斩的是斋藤一,“介错”交给了七支队队长谷三十郎。
站在田内身后的谷三十郎,已经缠上了白头巾,两腿叉开,显得异常英武。
谷三十郎例行公事地对田内说:“我是谷三十郎。”语气如往日一般,依然傲气十足,对即将赴死的田内也是显得不可一世。不过田内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恭恭敬敬对谷三十郎,土方,斋藤深施一礼,安然坐下。他按照幼儿时代就演练过无数次切腹一般,把刀锋用力捅向左腹,然后不顾一切地往右一拉。按照正式切腹的形式,田内应该将刀拔出,然后将刀刃朝下捅进上腹部,然后将到一下子拉到丹田部分。但是这时,田内已经使出了最后的力气,他已经无力执行最后将刀捅进咽喉的动作了。照常理来说,负责介错的谷三十郎的刀已经掠过田内的脖颈,让死者少受些痛苦。
可此时谷高举着刀,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痛苦扭动着的田内,毫无表情的他好像在说:“如果你是武士,就要干净彻底完成切腹。”
田内沉默了一会儿,声嘶力竭地催促谷:“谷先生,快,快点。”
谷三十郎被这一叫吓得手足无措,显得异常狼狈。他用力把刀砍向了田内的脖颈,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砍偏了,一刀砍到了田内的后脑上。田内一下子倒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叫道:“先生,你安静点!”谷三十郎已经被吓得乱了方寸,他朝着田内的脖颈又补上一刀,但是躺在地上乱滚的田内,让谷的刀锋在自己的下巴上又拉开了一个大口子。
谷三十郎的第三刀砍在田内的肩膀上,第四刀砍在田内的脸上。浑身是血的田内,猛然站起。虽然喷溅的鲜血已经迷住了他的眼睛,但是他如发了疯一般,挥舞手中的短刀,想制止住面前刀刀不中,让他徒受痛苦的谷三十郎。
照常理来说,介错应该有正副两人,如果正介错失手了,副介错就应该迅速赶上,完成未尽的任务。不幸的田内,负责给他介错的只有谷三十郎一个人。
谷毫无章法的挥舞着手中的刀,追赶着田内。他砍中了田内的手腕,手掌,脸部,但田内就是不咽气。
严肃的切腹刑场已经乱成一团。端坐在屋檐下的近藤,土方看着眼前悲惨的场景,脸都气绿了。
负责检视的斋藤终于看不过去了,他大步向前,只见寒光一闪田内的人头就干脆利落地跌落在地上,田内终于解脱了。
斋藤闲庭信步般地走回自己座席,边走边对谷三十郎说:“谷先生,请检视人头。”
“诶!”
“我说请您检查人头!”
负责的介错的谷三十郎应该右手抓住首级上的发髻,左手拖住人头的下巴,把它端给斋藤看。
可是谷三十郎已经被刚才那一幕吓破了胆,楞在那里一动不动。
“够了!”
端坐在屋檐下的近藤厉声喝道,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五,
“斋藤君,你欺人太甚了!”
过了好几天,谷三十郎涨红着脸对斋藤发难。斋藤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被眼前的谷三十郎搞得一头雾水。
听了半天斋藤才明白了,谷三十郎的意思是,那天给田内介错的时候,当我砍第一刀时,你在我侧面搞鬼,饶乱了我的呼吸。
“我有这么无聊嘛?”
“是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地承认!你太卑鄙了。”
“卑鄙!”
雨丝飘落在庭院里。
斋藤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心想:“谷三十郎居然精神错乱啦!”
斋藤知道对疯子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慢条斯理地抽出腰中的刀。
“谷先生,你可是自己找不痛快啊!”
谷三十郎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件事我一定要向近藤先生汇报,这事没完! 咱们走着瞧!”
说完快步离开。
自从介错事件发生以来,谷在队伍里的声望一落千丈。谷三十郎整天就在想怎么挽回自己的声誉,今天的无理取闹就是他计划的一环。
这天晚上,土方把斋藤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这个谷三十郎。。。。”
斋藤知道: 土方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他想收拾谷三十郎这位“皇亲国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都知道了”
“什么?”
“因为上次的介错,谷三十郎到处对你诽谤造谣。”
“这个不开窍的蠢货!”
“但是你被这个蠢货称为卑鄙,你不觉得作为武士太可耻了吗!”
土方话嘎然而止,接着两人。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家常。
几天之后,斋藤站在祗园精舍的红色城门上,扫视着城门下雨中的市井。
“雨下的真密啊!”
天上黑云密布,空中看不见一缕阳光。街上看不一个人影,随着天色越变越暗,雨也下得越来越大了。
斋藤正在等谷三十郎,这天是庆应二年四月一日。
“谷三十郎真是个怪人。”斋藤回想着他第一次和谷三十郎在船宿上的情景,“他到不是坏人。”
不过谷三十爱耍个小心眼,野心更不小,正是这些小聪明害得谷三十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让他成了个人见人厌的“怪物”。
“他加入新选组本来就是个错误!”
斋藤转头朝着右前方的八轩茶屋的方向望了望,只见一个妓女撑着纸伞,正在送着摇摇晃晃的谷三十郎。妓女边走边笑,和谷三十郎打情骂俏。不久两人分开了,妓女左手撑着伞,顶着风,右手提着裙边,边走边跳着走远了。
“是她啊!”
斋藤已经听山崎说过了,谷三十郎现在迷上了这个妓女,隔三天就要去光顾她,可惜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个妓女对谷三十郎只是虚以委蛇。
“他这辈子就这个德行啦!”
斋藤撑开伞,进了城门,慢慢爬上了石阶。
“谷先生。”
斋藤将手中的枪朝着谷脚边的扔了过去。
“请您跟我比试一下。”
“什么?”
谷三十郎边说边捡起了地下的枪,两眼里闪着精光。
“你是受土方的指使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有我的事情,我为了请您指教,在这已经等了你半天啦!”
“着家伙!”
谷三十郎一下甩开了手中的纸伞。
他拉开了架势,准备进攻。
斋藤左手举着伞,慢慢朝谷三十郎走去,等离了近,他才抛出了手中的伞。
谷三十郎是个当事则迷的糊涂蛋,他一枪拨开了斋藤飞来的伞。斋藤趁着趁着他抽枪的机会,顺着他的枪杆顺势砍去。
谷想抽枪,但已经晚了。
斋藤干净利落地将他砍翻在地。
此后,近藤的养子在队伍里,无声无臭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在鸟羽伏见战役之后,他就随着撤退的溃军一块失踪了。
后来有人传说他去了东京,此后,周平就彻底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弥兵卫的奋斗

“怎么捡到这样的怪人。”副长土方岁三嘀咕到。
近藤向他推荐了一个浪人。据说武艺高强,还说“这人的脾气很好。伊东参谋对他也很中意,就是岁数大点,希望你能够谅解。”伊东官职不过参谋,但在队伍里和土方平起平坐。新选组创建初期就是他从江户招来一大批新人,其中还有不少自己的同门师弟。因此,近藤对他特别信任。
有天伊东带着几个队员巡逻,从六角大道朝西走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的鼠突不动神像前,两个武士正在推推搡搡的。伊东大叫“住手!”
可伊东刚要拔剑,前去劝架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动手了,只见他刀光一闪,往后倒跳了一大步。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我让你长点记性。”
这个人就是后来被土方称为“怪人”的富山弥兵卫。伊东看他头发的样式就知道他是萨摩藩,萨摩藩的月代(前额到头顶的头发)的剃法是全国独一无二的。死尸的脑袋被砍成了两半,这种刀法也是萨摩藩特有的示现流。
凶手人样子长得很“衰”。表情呆滞,身材不高,看打扮和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伊东猜想这个人的出身肯定不是“上士”。萨摩藩和土佐藩有种特有的“乡士”制度,这些人没有俸禄,守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几亩地,除了不用缴租,享受微薄的武士待遇,和一般农民一模一样。
有人从被杀的武士怀里,搜出名片,上写艺州藩士佐仓某某。
“是私斗吗?”伊东同往常一样,很客气的问道。
“是的。”富山的语气平静,不知道是真傻,还是矫情镇物。
伊东问一句他答一句,此人本不善言辞,再加上一口萨摩的口音,伊东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解释再三才知道,当事两人在路上为了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富山不小心踩了佐仓某某的脚,虽然道了歉,不过,富山的不善言辞,被那人误理解成富山在耍他,呛了起来,狭小炒小闹就演变成了一场决斗。
用富山的话说就是被逼无奈,下手杀人的。
伊东不是来调查案件经过的。新选组的任务是捕杀在市面上滋生骚乱的浪人,加上去年蛤御门事变以后,成为朝敌的长州藩士。除此以外的各个藩的藩士,照现行法律交给各自的藩自行处理。
“奉行所和艺州藩那里我们会发公文过去,不过,富山先生干下的这桩事,可能会引起你们两个藩之间的矛盾,而且小不了。”
天色已经变黑,“我准备好切腹。”富山毫无畏惧地说到。
“不过,”伊东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如今是国事纷乱,真是像你这样有为青年大展宏图的时节,怎么样,你脱藩,作我们的同志如何。”
伊东对萨摩藩士很感兴趣,伊东最初加入新选组的初衷就是为了讨幕。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说服近藤勇把新选组改变成勤王的义师。伊东祖籍常州志津久,长大以后就到江户,他从来没有和萨摩藩士接触过。
“此人可称奇货。”伊东想借着富山这条线和萨摩藩搭上关系。
这年正好是庆应元年。
萨摩藩去年夏天,和会津藩联手把长州藩的军队赶出了京都,人们都认为他们和偏向勤王派的会津藩有一样的政治理念,其实他们是“白皮红心”,萨摩藩没有长州藩那样过激,可他们从心底里看不起幕府。长州藩失败以后,萨摩藩成为唯一能够批判幕府的实力派,并且什么时候调转枪头也难以预测。
幕府也是疑神疑鬼的,萨摩藩的将兵人数日本第一,翘勇善战也称日本第一。上一代藩主齐彬又开始整军精武,进行西洋化的军事训练。更让人担心的他们的钱袋子也鼓鼓的。
萨摩武士的风气也与各地不同,对上面下达命令能够做到,绝对彻底、一丝不乱的执行。虽然,他们不会像长州藩那样轻举妄动,但一旦出手,天下就不会太平了。包括伊东甲子太郎在内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不久之前,长州藩在京都耀武扬威的时候,诸藩私底里传说:“长州藩要挟天子,自立为将军。”对于这种谣言,萨摩藩的西乡吉之助(隆盛)也深信不疑。他对自己家乡的同志写信说:“长州不倒,自国(萨摩藩)必危。”
此后,萨摩藩被具有政治感觉,老狯的会津藩(长州藩志士这么认为)所蒙蔽,两家联手把长州藩赶回老家,打成“朝廷的敌人”。现在共同的敌人长州藩被赶出京都后,萨摩藩也趾高气扬了起来,每每显出“幕府干什么吃的!”傲岸的神气。这帮人还不是少数,其中的领袖人物,就是京都藩邸掌管对外交涉的大久保一藏(利通)。
萨摩藩是个没点燃的火药桶。
幕府和会津藩想法一致:“千万别把这帮娇兵悍将惹毛了。”新选组隶属会津藩,当然也是一样,能躲则躲。
伊东对政治的嗅觉使很敏锐,他想:“萨摩这头猛狮总有一天要醒过来,总有一天会怒吼。”要及早和萨摩藩拉上关系,能现在借萨摩藩的手把新选组夺过来、最好。
所以,他要对面前的富山弥兵卫网开一面。
第二天,伊东拜访了萨摩藩邸,要求面会大久保一藏,大久保自己不出面,而让当时负责接待游说浪人,前不久还是“乡士”的中村半次郎(桐野秋利)出面接待。自从文久二年(1862年)“寺田屋事件”发生以来,萨摩藩上下尽量不和其他藩的藩士和浪人接触。这和以前长州藩对各藩脱藩(脱离藩籍)浪人是“来者不拒”,藩邸热闹非凡,“梁山泊”的作风,完全不同。
半次郎人长得魁梧,可说话行事却很细心。等伊东道明来意,“敝藩没有富山弥兵卫这个人。”他显得十分惊讶。
伊东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明知对方说谎,还是脸不改色的说道;“是吗?那个人是否冒名贵藩的人,这事先放在一边。我和他谈过话,我也自始自终看见了昨晚斗殴的经过,我看斗殴就是艺州藩的人态度顽劣造成的,富山一点错也没有。今后,两个藩如果为此发生了纠纷,我作为一个目击者,愿为萨摩藩作证。”
中村半次郎不会不懂话里的含义,可西乡、大久保已经请示过了藩邸的头目,上头指示他们“装傻”。
昨天夜里,富山一回来就报告了事情的经过,而且面无惧色地要求马上切腹,藩里的头目制止了他,并且要他远走高飞。这是为了防止和艺州(地名、今广岛西半部)藩产生摩擦的权宜之计。万一有一天萨摩藩造了幕府的反,艺州藩的浅野家的四十二万石(粮食计量单位)的势力可以帮大忙,所以要和他们保持友好关系。
现在富山闯下这桩公案,会把好不容易打造的友好关系付之一炬。
不幸中的万幸是富山的出身,他只是萨摩藩大隅一带的乡士。因为排行老二,不能继承父亲的职务,就离开了鹿儿岛城,投靠上士(高级武士)庄某,做了一名家来(家臣)。所以他只是一个陪臣(臣子的臣子),名字是不能上侍帐(武士的花名册)。
作为上士的西乡对富山说:“弥兵卫,你的行事勇武、没有辱没萨摩藩的士风。不过,你一切腹会造成不小的骚动,所以我要你躲起来。将来有一天,我还要你回来,帮我的忙。”说话时语气异常诚恳,好像和老朋友谈家常一样,根本没有在乎富山陪臣的身份。
富山被西乡折节下交的态度所感动。“我把这条贱命交给您了。这条不入流的贱命,您要有用的时候,尽管使好了。”
西乡给了他一些盘缠,当夜就安排他离开了萨摩藩邸。
“总之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您还是请回吧!”
“既然这样,我们如果找到他,让他加入新选组,贵藩没有异议吧。”
“当然。”
伊东刚走,中村半次郎马上将伊东的来意报告给了大久保一藏。大久保一听灵机一动,“为何不让弥兵卫加入新选组?”他为自己的想出这个主意感到骄傲,“派他去做内间是最合适不过了。”内间的提法出自《孙子》的用间篇: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
内间说白了就是打入敌人内部,探听情报的卧底。
大久保知道现在萨摩藩和会津藩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是形势的发展,他们之间迟早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掌握会津藩的内部情况,京都守护职的最新动向。派人打进新选组——这个会津藩外围的组织,的确是最快捷的路径。
“半次郎,麻烦你去跟弥兵卫交待一下。”大久保吩咐中村。

这一切原就在伊东的意料之内。十天以后他面无惧色的带着富山去见近藤。
“萨摩藩的人……”
一向勇于任事的近藤也有些踌躇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来路不明的人加入他的队伍。
“近藤队长,富山已是个有家不能归的浪人了。萨摩藩对他的处置让他很不满。他要是入伙我们这边,我们就可以摸清楚萨摩藩的底。万一富山是个怀有野心的贼子,我这个保人是逃不脱干系的,请取某项上首级!”
“伊东先生,军中无戏言!”
富山刚加入新选组就被任命为伍长,当然主要是因为他的剑法超群。
土方第一次看见富山,心中好笑:“近藤怎么也变得这样好事啦?”他跟伊东一派的队员一向不打交道,对新来的富山也一样,只是用眼光扫了扫他,没有说话。
可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富山在队伍里很吃得开。
一半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加入新选组的萨摩人,一半是因为他平常沉默寡言,可一开口那一口萨摩官话,会让人无所适从。“这人会不会是唐人(华侨)啊?”有人这样开玩笑说。大家都会凑趣让他说说土话,边听他说话,边笑。富山面无揾色,还是保持着那幅笑容。这让大家更把他当自己人看了。
有人还说笑:“如果他和毛内碰见了,只能用纸笔作交流了。”
毛内有之助出身于本岛最北端的津轻藩,是个直来直去的炮筒子脾气,能写会算。他很崇拜伊东甲子太郎。可美中不足开口就是一口乡谈,没人能够理解,新选组的后台是会津藩,公事常有人来往,毛内作为队里的文学师范头(文化教员),当然要列席。津轻藩和会津藩地理位置上相距不远,可会津藩的藩士说十句话,毛内到有五句不懂。
看着这一幕,大家都想:“两个藩都地处奥州(日本西北部),难道你们从来没有往来过吗?”
富山的藩地处日本的最南端,跟毛内说起话来,就更是鸡同鸭讲了,没办法只好笔墨伺候,作笔谈。
富山对自己的口音也从不在乎,还是跟大家谈笑风生,所以大家都说“富山是个老实人”。
土方的警惕性当然比一般人高得多,“这小子是个有城府的人,不过只要多加小心就是了。”
可时间一长,土方对富山产生了好感。
有次在道场,土方正对部下进行白刃战的训练,一回头,只见富山光穿着稽古着(作训服)愣愣的站着。土方知道他在鼠突不动尊神像前那一番作为,正想找个机会掂掂他的“斤两”。
“富山君,请你戴上面具和护具。”
“……。”
富山显得手足无措,嘴里那一口乡谈,没人听得懂。
令人吃惊的是,站在他身边的毛内作起了翻译,两人平时经常作笔谈,对那口“萨摩官话”早已是很熟悉了。
“他不知道怎么穿戴防具。”
“不知道。”
土方点点头,萨摩人中间流行的示现流(剑术流派),练习时用木刀,而不是当时流行的用竹刀,身戴防具。练习的方法也与众不同,不仿古,用的是很独特的练习方法。
“毛内,你帮他穿戴。”
“是。”
毛内很麻利的帮富山穿戴好,递给他一把竹刀。
“请你多指教啦。”
富山边说边向土方冲了过来。
土方一边说∶“放马过来。”一边挡开富山急风暴雨砍过来的竹刀,这种剑法土方还是头一次见识。(哇,那个被他在鼠突不动尊砍成两半的艺州人真是找死。)
土方边咂舌,边仔细观察了起来,富山的剑法虽猛,可缺少技巧。他的套路就是从上方击打对方的头和肩膀。土方只要避开他那“三斧子”,就可以还击了,富山毫无还手之力,如同练习用的木偶人一样。
“他不是在做戏。”土方这么想。
“土方先生,我输了。”
“继续,别停。”
富山被土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手脚也变得迟钝了起来,最后终于倒在地板上了,大叫:“我动不了啦。”
那幅腔调太怪了,平时一直不苟言笑的土方也忍不住了,大声说到:“富山君,你这个人还是蛮怪的吗。”
第二天富山,很早就爬起来,买了二三十根木头,清一色宽一寸,长三间。然后一根一根立在道场旁的空地上。
他等土方刚走到屋檐下,便点头哈腰了起来。土方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什么事。”他再转头一看,大致明白富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他知道示现流有这么一种练习方法。富山的打算是:“你笑话我不会用竹刀,好,让你看看我的练习方法。”
富山手持一根四尺长的木棍,“嗷”的吼了一声,冲进了刚才竖好木棍阵中。只见他行如疾风,刀似闪电,击打围在他四周的木棍。
“这就是萨摩藩的示现流啊!”土方被这种勇猛凌厉的剑法所震撼,好久说不出话来。
这套剑法完全是以实战为出发的,如果让天资聪慧的土方来学,恐怕一时半会还不能练到富山这样的运用自如那。
富山刚练完,回身就拿来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捆木棍,二十几根木棍一水五寸宽。摆好以后,他一抬手。
“呀!”
大叫一声就砍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二十几根木棍齐刷刷的变成了两节。
土方为了找回点面子,疾步走下台阶,对富山说到:“我也来试一试。”富山换上一捆新的木棍。
可一砍下去,木棍的弹力将土方手中的木棍反弹了回来,他手上肌肉被弹得生疼。
接下来几次,土方学乖了。可砍下去的力度和速度就远远落后于富山了。
“甘拜下风。”
富山一面收拾小台上的木棍,一面很诚恳、很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唯手熟尔。”脸上的笑容显得异常天真,纯朴好似久已不见的战国武士。
“萨摩隼人难道都是这个腔调。”土方心想,他对富山多添了几分敬畏和好感。至少他这个人是不适合当间谍的。

对于富山有做间谍的天赋,萨摩藩的大久保一藏认识的很清楚。
富山每个月一次,总是化妆成小商贩,悄悄溜到石药师大街寺町东口的居停,从边门悄悄溜进来。
座下以后,便向大久保汇报从新选组内部打听来的会津藩的舆情,人物,坊间传闻。他选的事物都是颇具眼力的。
“别人不怀疑你吗?”
“不会呀。”
富山的那幅讨人喜欢的圆脸,加上憨态可掬的笑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缺心眼”。大久保这样想到。
“如果你被他们察觉了,可别傻到切腹!能溜就溜。”
“不,我要拚他个鱼死网破。新选组里打不过我的至少也有四,五个人吧。”说这句话时,富山面不改色。
笔者还要叙述了一个细节,富山虽然年轻,可满口虫牙,有时疼得熬将不过,就找把钳子,伸进嘴里,拔除虫牙。一下子就满口鲜血。
每次到大久保家里汇报工作,他嘴里就会少几颗牙。
“你怎么又自己拔牙啦。”大久保皱起眉头说到。
“咳。”
富山苦笑一下,大久保看看他那脸笑容,更觉得这是个天才的间谍。常人是绝对不能忍受住自己拔自己牙的痛楚的。
牙没了,富山的脸和老头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当富山决定最后拔掉他那两颗门牙的时候,土方已经觉得他不可救药了。
“富山君,你怎么了。”土方笑着问道。
其实也不能怪土方,富山一张嘴,空空的只剩下了牙床。让人感觉好像一支少了牙的老虎。实在是令人喷饭。可关于富山牙齿的问题,土方和大久保看法是正反两个极端。
土方认为这幅吃相的人是干不了间谍。
“你这样不是连东西也吃不了啦。”
“不是,这样,反而。。。。。。”
富山回头看了看毛内,意思是叫毛内作翻译。
“这样他的牙床反而更坚硬了,如果把牙齿全拔了那样才更好。”
当富山终于拔掉最后一颗牙,悄悄潜入大久保的家里的时候。大久保突然问道:“富山君,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富山全身一震,确实如同大久保所说的一样,自己的心底里有这么股戾气。人生本来苦短,他自己也认为自己也活不了几年了。所以一切妨碍他工作的东西都必须清除,包括身体上的病痛。
正巧这天,西乡也来了。
他很诚恳地对富山说:“你可要注意自己身体啊。”
西乡和大久保不一样,崇尚的不是法家思想,为人行事都遵循儒教的教诲。西乡说了番“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道理,他也不管这些长篇大论眼前这个间谍是否能听懂。
西乡说了好几遍:“保住你这条小命。”
第二年,伊东终于提出要和近藤分道扬镳了。
在这个时期,富山显得异常活跃,当然土方和近藤不会察觉到。
在伊东提出分家很久以前,富山就曾经向大久保提出:“请您一定要抽时间会会伊东甲子太郎。”
大久保没有轻易答应富山,“他是新选组的元老,立场不会这么不坚定。”说完还加了一句,“他绝对不会反水。”语气显得十分轻蔑。
西乡也是同样态度。
这时他们两个人,正和朝中的大臣岩仓具视,商讨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土佐藩的坂本马龙做中介,要把原来不共戴天的长州藩、萨摩藩拉在一块,结成秘密同盟。此时,历史正在走向天翻地覆的前夜。
对这两个战略家来说,对方是以杀人为快乐的人,这就足以成为拒绝和他们会见的理由了。
“如果一定要见面的话,就让中村半次郎去办吧,这类交涉一直是由他来办的。”大久保很轻巧的就推托掉了。
伊东甲子太郎听到富山这样回答,异常沮丧。
伊东好几次,把自己写的歌颂尊皇攘夷的诗文,交给富山。
“这是最能表明我自己的心迹的东西。”
富山把这些交给大久保,大久保只瞥了一眼,就说:“给半次郎好了。”语气连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不久,眼看讨伐幕府的时机,就要成熟了。大久保,西乡准备在京都举兵,他们写密信催促藩主赶快起兵。
可是,萨摩藩说话算数的是藩主的老爸——岛津久光。这个人满脑子的“公武合体”的保守思想,加上手握实权的重臣多为佐幕派,虽然作为讨幕一派的小松代刀到处活动,可萨摩藩一点没有进行“清君侧”的迹象。
大久保变得越来越焦急,他考虑如果萨摩藩不支持他们,他们只好分兵进攻京都的锦小路,今出路,冈崎这几处隘口。(后来事实果然是如此发展的。)
大久保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加紧联络以长州藩为首,艺州的元老迁将曹,土州的重臣的板垣退助等倒墓派人物。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长州藩的军队远在长州,艺州、土州上下还在“集思广益”,根本不济事。
大久保眼看这个情况,突发奇想。也要效仿长州藩组织一支以浪人组成的队伍。人手不用他发愁,土佐中冈慎太郎率领的陆援队,就驻扎在百万遍(地名)附近。坂本龙马的私人舰队也可以从海路进行支持。
不过,大久保掐指一算兵力还是不够。
“伊东甲子太郎倒是可以用一用。”大久保这样想。
眼看就是庆应元年的年底了。
大久保突然找到富山说:“富山君,安排我和伊东见一面吧。”当然他是抱着“拼死吃河豚”的想法。不过萨摩人的性格是“实用主义”,这点上比较近似英国的外交政策。他们不像水户人追求理想,长州喜欢讲道理。萨摩人会根据形势和任何势力联盟,比如一年前的元治元年,他们就和政治理念完全不一样的会津藩,联手将长州藩赶出了京都。
可现在,敌人和盟友倒了个,萨摩现在要和长州联手,先拿会津藩开刀。从这点上来说,萨摩人是日本人中最具有政治感觉、能力的种族。纵观其在幕末时代翻云覆雨的手段,简直可以称作艺术。
伊东在正月二日,悄悄的溜进了和大久保约好的祗园花见小路的料亭“一力”。
为了这次约会伊东特意打扮了一番,头戴一顶薄薄的山冈头巾,仙台平的袴(日本的裙裤),长刀短刀都是蜡色刀鞘,金象嵌的护手刻着精致的菊花和细细的格子。看上去怎么看怎么像是某个大藩的留守处的办事人员。
伊东长得白皙秀丽,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嘴上带着文雅的微笑。如果告诉你他是和鼎鼎有名的新选组的副组长,辈分还在土方岁三之上,恐怕没几个人会信。
刚进门,伊东就说:“我是铃木。”这是他的本名,大久保当然早就知道了。
包间里,大久保盘腿坐等着。只见他身材壮实,天庭饱满,双眼深陷,直直的笔梁,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衣服是萨摩布,粗布裙裤。长短刀搁在房间的角落。
“好。”大久保微微一笑。伊东坐在他的对面。
“时节艰难,有劳阁下。”大久保的眼光异常犀利,骠悍。“这个料亭,我的,”大久保伸出小指(情妇)“在这里,名字叫小夕。昨天听说伊东先生可能会光临,吵着闹着要来服侍。这事我怎么能答应哪!”
“是吗。”伊东缺乏幽默感,追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早就听说伊东先生眉清目秀,这个小娘如果要是起了花心,我可受不了。所以想方设法回绝了她。”
伊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大久保一看话不投机,所以马上转入正题。他单刀直入的说道:“请您退出新选组。”
等酒菜上齐了,屏去左右。伊东才回答:“早有此意。”“计将安出。”大久保和西乡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办事筹划周密,如果计划有一些纰漏,他肯定不干。
伊东把自己的计划,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大久保听完了一拍大腿:“太好了,所用的经费就由我们(萨摩藩)来出吧。”
接下来就开始了推杯换盏了,两人谈的异常尽兴,不过,大久保嘴紧的很,只要谈到国事,就把话岔开。这也是萨摩藩的传统,喝着酒指点江山,酒到半醺,口风不紧漏出了藩里的机密,那可不是耍的。
“富山弥兵卫,多承您照顾。”席间大久保只说了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哪里,他是个好汉,有能力。”
“您夸奖,他哪有什么能力。不过他有一项能力,就是什么时候都能够从容切腹。这其实也是萨摩藩培养武士的传统,所有的萨摩武士都和他一样啊。那次鼠突不动尊前的杀人事件,要不是有人拦住他,富山一回藩邸就要切腹自杀,要不是有人拦住他-----”伊东不会知道,眼前的大久保就是阻拦富山切腹自杀的人。
“让他罢手。如果其他藩镇的平庸武士,肯定要搞得天翻地覆。富山却是很爽气的放弃了切腹的打算。为了切腹浪费时间,实在没有意义。要死什么时候都可以死。对待生死,萨摩武士就是如此若无其事。”

“富山原来也是个骗子。”土方岁三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
原来他一直认为富山,一口萨摩土话,身手好以外,凡人而已。可有天晚上,土方没有提灯笼,借着星光沿着崛川岸边的小道,回花昌町的营地。一抬眼,就看到不远的花橘桥上影影绰绰,有盏灯火在移动。
仔细一看,是两个人。
土方闪身在一边的柳树荫下,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闹事的浪人。
没想到是毛内和富山。
“津轻藩和萨摩藩,搞什么名堂?”
土方站在下风处,两人的话语听得很清楚。内容没让土方感到奇怪,无非是谈论的故乡。可让他吃惊的是,富山虽说口吐冈山官话,这可比那口萨摩官话容易懂。他说得很流利,绝对不像现炒现卖。
“萨摩官话,原来是这小子在卖乖。”
土方一瞬间恢复了原来的多疑。如果他对一个人失去了信任,马上就会觉察到对方的弱点,本性,甚至心里皱纹都能看清楚。
以后几天,土方一直注意富山,这一注意,富山混身上下都是可疑的地方。不过说到什么地方可疑,只不过是他和伊东派的队员,如果在走廊上碰见,脸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这些小事对土方就足够了。
他很快把管监察的山崎招来,让他查查富山的底。
一查富山果然有些不干不净的。富山官居伍长,可却是祗园里立花(妓院)的常客。一块打茶围的还有筱原、加纳、服部等等,这些人都是伊东派的中坚。
“这帮人想造反啊!”
不久,庆应二年九月二十六日,伊东甲子太郎突然提出:“队伍外面有人要我协助他们工作。”
伊东找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向近藤和土方提出了离开新选组的要求。
土方直觉的感到伊东要倒戈,投向萨摩藩了。
这里面牵线搭桥的自然是富山。
土方和近藤制定好了解决伊东的计划。不过剩下的问题就是富山了。
“近藤队长,萨摩人就是萨摩人。”土方说道。
藤对富山还抱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富山?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叛徒,再说伊东提出自己同志的名单里,也没有他啊?”
“伊东不傻,如果他写上了富山的名字,不就是告诉我们他要投靠萨摩藩吗!”
“说的对。”近藤期期艾艾的答道。
富山的人品,特别是那种萨摩武士的誓死如归的品格。实在让近藤佩服。
“你这个老好人。”土方说。
“岁(近藤对岁三的昵称),你过去也不是对富山有好感吗?”
“一开始是这样的。可老虎小时候可爱的和猫一样,可它终究是吃人的老虎。近藤队长,萨摩人总是要回到萨摩人的集体里去。萨摩藩的武士和其他的藩武士不一样,爱聚在一起。说他们有性格也好,称其是臭味相投也好。富山虽说脱藩了,不过也想再投旧主的,只不过要花些功夫。这好比战国时代武士脱藩以后,只有碰上打仗,真刀真枪拚出功名,主人才会允许他重回自己的军队。萨摩藩还保持着这种古风,富山一直在寻找这么个机会,他挑唆伊东反水,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回到自己队伍做下的好事。”
“岁,就交给你办了。”土方一回头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派谁去干掉他哪?”土方一转念,想到了去年刚刚加入新选组,第五队属下的上州浪人平野一马,虽说他是一般队员,可却是神道无念流的高手。
土方马上找人去叫他。平野的眼角,嘴角上净是刀疤,脸被这些刀疤拉直了,说他是一头“凶悍的豺狼”一点不为过。
凭他的身手,土方应该派他个伍长,可是怕他如果有了一官半职,可能破坏团结,所以还是让他当一般队员。
平野来了以后,土方低声对他说:“队里有奸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纸片,写上“富山弥兵卫”五个字。
“把这事交给你了,因为我相信你的身手能够制服了他。事成之后,我升你做监察官。”
监察官官阶比伍长还高一个级别。
平野脸上微微一动,心底里激荡的功名心让他险些把持不住。不过他还是有些矫情镇物的功夫,很快就恢复了原来一样阴沉。
“拜托了。”
“是。”
平野从这天开始,只要富山一外出,他肯定会从宿舍里消失。
十月二十日。
傍晚,一个人在七条大街朝东走,太阳懒懒得垂在东本愿寺南面的中居町上方,路上提着灯笼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
月上西山。
皎洁的月光照在路上,行人即使没有灯笼也可以走夜路。富山急急得走路,突然停了下来。他一转身,他并没有朝路旁观察,而是点燃了插在腰里的灯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灯笼也随着他的步伐,晃来晃去。这个灯笼变成了跟在后面的平野最好的跟踪目标。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七条游一行一寺的附近。
游一行一寺是北条时宗,在室町时代建立的小教派的小庙。这庙奇就奇在庙后门开在七条大街上。为什么这样设计庙的后门哪?因为游一行一寺下辖的火葬场,就在东面。京都中部和南部的市民,如果大限一到,都要在这里化烟而去。
现在异常热闹的七条大街,当时到游一行一寺附近就没路了,路尽头就是大片的田野。游一行一寺的火葬场附近人迹罕至,没有农田,到处是半人高的蒿草,火葬场就建在荒草中间。跟在富山后面的平野,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气味,一看火葬场的烟囱正在冒烟。心想:“富山好运气,居然在火葬场旁边送命。”
平野一马,看看富山的行路方向,计划来个半路袭击。所以一侧身,闪进路南的草丛,狂奔起来。一口气跑到火葬场后面。看看前后左右,“就这里吧。”斜眼一看,富山的灯笼已经晃晃悠悠过来了,他那幅一步三摇的姿势显得异常滑稽。当然,大敌当前的平野不会感觉到这些细节。
草丛里,秋虫淅淅。
在交待任务的时候,特意关照:“和他交手的时候,一定要躲过示现流的第一招,如果你躲过了,接下来就好对付了。”
平野也是这么计划的。
“我从草丛里突然站起来,搓一搓他的气势。”
一会儿,富山矮墩墩的身影就跳进了他的眼角。
平野手按刀柄,十五间,十间,七间,六间。平野屏住气息,计算出手的时机。
“好。”平野突然站了起来,这时他和富山的距离只有三间远了。平野也是艺高人胆大,可是这股冲天的气势让富山全打乱了。富山摇摇晃晃的问道:“什么人?”
平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送了下来,刚才那股杀气一下子全没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今天到底来干什么。拔出刀,大喝一声向富山冲去,刀锋从上往下砍,富山不躲不闪,朝前迈了一步。
富山又摇摇晃晃的朝前走了,富山还活着。他背后横着平野一马的尸体,只见他脑袋裂成两半,仰面朝天,手伸向半空好像要去抓月亮一样。
从此萨摩脱藩浪人,伍长富山弥兵卫那个矮墩墩,让人感到亲切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新选组的营地。
他不慌不忙的来到了今出川河边,近卫家(日本世袭贵族)府邸旁边的萨摩藩邸。很巧的是西乡和他前后脚都来了,“哦哦弥兵卫殿下也来了。”西乡还记得他。富山城府很深,关于他刚砍倒了一个新选组的干将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漏。他觉得这点实在不算什么大功劳。他只是要求西乡给他点事做。
“你还是先躲一阵吧。”
“好好,全听您的。”
平野一马,看看富山的行路方向,计划来个半路袭击。所以一侧身,闪进路南的草丛,狂奔起来。一口气跑到火葬场后面。看看前后左右,“就这里吧。”斜眼一看,富山的灯笼已经晃晃悠悠过来了,他那幅一步三摇的姿势显得异常滑稽。当然,大敌当前的平野不会感觉到这些细节。
草丛里,秋虫淅淅。
在交待任务的时候,特意关照:“和他交手的时候,一定要躲过示现流的第一招,如果你躲过了,接下来就好对付了。”
平野也是这么计划的。
“我从草丛里突然站起来,搓一搓他的气势。”
一会儿,富山矮墩墩的身影就跳进了他的眼角。
平野手按刀柄,十五间,十间,七间,六间。平野屏住气息,计算出手的时机。
“好。”平野突然站了起来,这时他和富山的距离只有三间远了。平野也是艺高人胆大,可是这股冲天的气势让富山全打乱了。富山摇摇晃晃的问道:“什么人?”
平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送了下来,刚才那股杀气一下子全没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今天到底来干什么。拔出刀,大喝一声向富山冲去,刀锋从上往下砍,富山不躲不闪,朝前迈了一步。
富山又摇摇晃晃的朝前走了,富山还活着。他背后横着平野一马的尸体,只见他脑袋裂成两半,仰面朝天,手伸向半空好像要去抓月亮一样。
从此萨摩脱藩浪人,伍长富山弥兵卫那个矮墩墩,让人感到亲切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新选组的营地。
他不慌不忙的来到了今出川河边,近卫家(日本世袭贵族)府邸旁边的萨摩藩邸。很巧的是西乡和他前后脚都来了,“哦哦弥兵卫殿下也来了。”西乡还记得他。富山城府很深,关于他刚砍倒了一个新选组的干将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漏。他觉得这点实在不算什么大功劳。他只是要求西乡给他点事做。
“你还是先躲一阵吧。”
“好好,全听您的。”
西乡第二天不在藩邸,眼下为了举兵,他忙得不亦乐乎。
富山这时最担心的就是和伊东,联络中断了。伊东虽然表明了要离开新选组,不过人还在新选组。
富山想:“起码我要告诉他,我现在身在何处。”
他特意剃光了头,前额上方因为常照太阳,所以颜色和刚剃光的头皮相比,看上去发红,加上那口没牙的嘴,这个“半路出家”的和尚看上去又滑稽、又奇异。
他搞到一套妙云寺的游方僧人的僧衣,大白天堂堂正正的朝新选组花昌町的营地走去。
他不是一个人,周围和他一样打扮得还有二三十个。原来,弥兵卫刚到京都的时候,到妙心寺参过禅,在那里结识了游方僧人容海。富山找到他,混进了到都市里托钵求布施的僧人群里。
这时富山周围都是货真价实的游方僧人。富山托钵的动作和那些职业僧人根本不一样。
富山一看方向,就找容海咬耳朵“我想到新选组门前转一转。”
“噢”容海很爽快地改变了行乞的路线。新选组残暴的名声响彻京都,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都不敢靠近这块地界。不过,他们对临济宗的本山妙心寺的布施僧人,不会有戒心,谁能想到布施僧人会闹事?
富山一帮人来到了花昌町营门前。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