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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十分

_6 (日)
U既没有来收回小刀,也没有回收装食物用的塑料袋。自那以后也没有再打开过杂物房的门。也就是说,自那以后,她就没有再给我带食物来了……我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光靠那一顿饭维持下去,虽然从状况上说是重复第二天的内容,但是我的状况却是越来越不妙了。饥饿状态是直接跟精神压力挂钩的。
不过那(在这个时刻)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把它当成苦行的话,只要把它当成减肥的话,还算是可以忍耐下去。至少并不会发生因为肚子饿而把警察叫来的情况。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反而陷入长期性的无法动弹的状态……毫无变化的现状和重复的感觉,令推迟了作出决断的时刻,不断地往后拖延,往后拖延。
但是我终于迎来了极限,以出乎意料的形式,同时也是必然的结果。
也算不上是低级下流的话……我想大部分读者也应该预料到了,我到了第三天,终于开始想上厕所了。厕所——理所当然的是,在对我来说就等于牢狱的这个杂物房里,根本没有那样的设备。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里简直就连牢狱也不如。
根据贴在门缝上看到的情景,在几乎跟杂物房正面相对的位置上,有一道看起来像是洗手间的门……但是,要到达距离不足一米的那个地方,就只有用空间跳跃才能做到。空间跳跃?空间传送?瞬间移动?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要是能做到那种事的话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如果能做到那种事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被人关起来。
不过这次却是急转直下的重大危机。我不禁开始诅咒起至今为止都没想到这一点的自己。突然间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困窘状态。
我真的感觉这次只能把警察叫来了……但是在另一方面,至今为止我好不容易——虽然我不知道“好不容易”这个表达是否正确——坚持着不把事情闹大,设法寻找一个安稳地解决问题的妥协点这个方针,如果就因为想上厕所这个极其生理性的理由而把警察叫来的话,这真的没问题吗?我还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来了结这件事真的没问题吗……然而作为一个现实问题,我还是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突然变得迫切起来的状况。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具备可能性的就只有这一瞬间了,我能发挥出决断力的就只有这个场面。用手机把警察叫来,解决当前事态……也就是说以常识性的方法解决这次事件,现在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是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遇上的好机会。
也许这是神赐给优柔寡断的我的一次叫警察来的机会……虽然这个说法也有点奇怪。
但是我却尝试着寻找起其他的可能性。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想着会不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为什么我会做这种多余的事,这是不是单纯因为我死不肯放弃的性格呢?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搞不清楚。
我首先在“U忘记关上杂物房的门锁”这个可能性上赌了一回。不过也没什么赌不赌的,昨天她把午餐拿给我吃,在扔出小刀后就把我关起来,以后就再也没开过门……既然在那时候听到了上锁的声音,这个可能性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那个声音只是我听错了的可能性,还算是有一点点的吧。
应该有可能,实际上也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那只是少得可怜的“一点点”,我试着把门向旁边推了一下,门在移动了几毫米后就被卡住,无法再动了。
实在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尝试。
但是,这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尝试推开这道门,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发现这道门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活动的空隙。就算说是被上了锁,这也不是被完全固定住的,反而是有点松弛。
门缝从狭窄的两毫米宽一下子扩大到了五毫米左右。
没错,这里既不是金库也不是牢狱。它并不是什么密闭空间,而且本来就不是用来关人的地方。既然这样的话,就应该有办法把它弄开——我开始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作为最终手段,只要利用道具箱里的锤子、锯子或是U扔下的小刀,要破坏掉这道厚度只有几厘米的推门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行为值得去尝试。
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方法,只不过是把这道横推式的门向上抬起的行为而已。也就是说,并不是开锁不开锁的问题,而是让整道门从轨道中脱离出来……如果是安装得很牢固的门,在上锁的状态下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的,但是如果像杂物房这样有着宽松构造……只是为了方便而把门口做成推门的话,那也许是可以做到的。
换句话说,这就相当于从合叶的一侧打开转门的逃脱方法。虽然作为魔术的手法已经被应用过无数次,但是对推门采取这种方法的话,说不定还是相当新鲜的吧。当然,前提是能成功做到这一点……
幸好,我的这个推测没有落空,门非常容易就被我弄开了。要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话,从将来的长远角度来看也还是不太明确。不过我总算在没有破坏门板和门锁的前提下成功从杂物房里逃脱了出来。
我把门板靠在墙壁上(因为门锁还是锁着的,我没有办法大幅度把它移动到别处,最多就只能制造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空隙),同时立即冲进正面的洗手间解决了问题。因为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我说“不愿意使用别人家的洗手间”之类的任性要求,所以我的脚步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这样,我在脱离了杂物房的同时,也摆脱了远胜于空腹的生理性危机。尽管我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更进一步让我自身陷入无法动弹的境况。
24
虽说从杂物房里逃脱了出来,被监禁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因为家里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当然不管是玄关的门锁还是窗户上的锁,都是可以从内侧轻易打开的。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就开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实际上根本就不用想什么该怎么办才好,只要现在马上从U的家里逃出去就行了。从昨天开始变得粘巴巴的手也在洗手间里洗干净了……虽然我发现自己的鞋已经从沓脱石上消失了,但我也不是脆弱到光着脚走路就会死掉的那种人。
如果洗手间里的时钟没有误差的话,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钟。如果是小学四年级生,说不定只上半天课就回来了,但即使是那样,U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是不会回来的。在那之前应该还有一点空余时间——我这么想道。
空余?我竟然说空余?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说白了
这个男人——虽然是十年前的我,同时也是现在的我——只要不是被对方用刀子贴着喉咙的情况,就会认为还存在着周旋的余地。
我就是这样越陷越深的。
连自己走的路是一个大泥沼也没有发现,就算陷到膝盖的位置——不,就算连喉咙都陷进了泥潭里也罢,只要还能呼吸,他就会觉得“没问题”。
我想那也是一种年轻的体现吧。
当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在性格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而且气质也几乎没有发生过改变。不,正如我多次提到那样,我作为人的乖僻程度反而是有增无减。虽说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但要说有没有很好地融入社会的话,那可就难说了。在人际关系方面,我还有一种以前能做到的事逐渐变得难以做到的实感。
但是即使如此,如果现在的我陷入了跟当时相同的状况,我恐怕就会在这时候选择放弃而离开U的家了。就算尽最大的努力(如果这样做可以称之为努力的话)也只能撑到这一步。虽然说不定还会给U留下一张字条(不,我应该是不会那么做的吧),但是既然我已经凭自己的力量从杂物房里逃脱出来,并且没有造成任何明显破坏,那么一切都将一笔勾销,被视为GAMEOVER了吧。
不过年轻实在很可怕。我虽然对U作为一个小学生的幼稚感到战栗,但现在的我也同样对二十岁的自己的危殆感产生战栗。不,我再重复一遍,从未来对过去的自己进行制裁是毫无意义的。反正到了十年后——也就是等到我四十岁的时候回首过去,尽管有尘世上的人情作为理由,我也一定会对把自己精神创伤的内容向全世界公开的这个行为产生同等程度的危殆感吧。
总而言之,我在那个时候还是决定先不离开U的家。反而想着这样一来就确保了上洗手间的手段,生活也逐渐变得舒适起来——实在是乐天到极点了。
与此同时,厚脸皮的程度也在不断增加。借用了人家的洗手间之后,接着考虑的就是想去洗个澡。自从监禁开始以来,也就是从被绑架来的那天开始,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有洗过澡了。虽然我也不是青春期的女孩子,而且也还有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不过想洗澡毕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理。
不过这个我还是忍住了。借用洗手间和借用浴室,在含义上是有着很大差异的。不知道是良心还是常识告诉我,在没得到家主同意之前去洗澡是不合法的行为。虽然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标准,但我想这个应该不需要说明,光是从感觉上去理解就可以了。
大概是紧急程度上的差异吧。
假如我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的话,按照“优先顺序”来判断,或许就会马上借用浴室来洗澡了。
虽然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我决定接下来先到厨房去。
这是因为我口渴和肚子饿的感觉,就跟想洗澡的心情一样强烈。
去厨房的话,至少也应该可以喝上几口水,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不能借用人家的浴室,这点程度的事应该还是可以得到允许的吧。虽然严密来说就跟盗窃没什么区别,但肚子饿可是一项紧急事项。
虽说有点大,但毕竟也是一座民宅,我推断出客厅和饭厅应该是相连的,于是我走在走廊上(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踮起脚尖悄悄地一步一步走),寻找着通往客厅的门扉。
只要观察门的样子,大致上可以看出里面的房间是什么用途……正如杂物房的门就只具有跟杂物房相应的稳固程度一样,门一般都能反映出与其相应的特点。这毕竟是人怀着意图制造出来的东西,可信程度应该比血型占卜要准确多了吧。
作为证据——虽然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一下子就猜中了客厅的门。不,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炫耀的余力。因为打开门后看到客厅的情景时,我不由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里面实在乱得不成样子。
虽然用“就像刚刚被窃贼光顾过一样”来形容会有点过分,但是总的看来好像是平时都没有收拾过。
拿出来的东西随便乱放,连地板上都乱七八糟地放着东西……与其说是住着一家人的民宅的客厅,倒不如说是独居生活的凌乱不堪的单间房子。毫不夸张地说,我甚至产生了某种恐怖的感觉。
不,也许还是有点夸张吧……
光是因为房间很凌乱就说什么“恐怖”,这还是有点过分了。因为我是被监禁的立场,所以可能变得有点神经过敏了。因为被监禁的地方是民宅,所以我心里面还带有某种类似“小孩子游戏”的感觉。然而那座民宅却呈现出不像是民宅的乱七八糟的情景,我的感觉就产生了直接的反应……但是,这种凌乱的状况也是很常见的事。
不管怎么说,这也还没达到可以称之为“垃圾房子”的地步。
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家里的乱象……多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的确,对于“看起来很有教养”的U所居住的屋子乱成这样,我确实是感到有点意外,但是这样也不是说违反了什么法律。
我在这么想的同时,也没有办法对自己说谎,只好把视线从那恐怖的情景移向别处,走进了厨房(所以说,客厅也还不至于没有地方立足的地步),首先打算喝几口水道水。
然而就在那时候,我察觉到某种违和感。
尽管我已经尽可能不去那样想,但也许是因为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我总是会察觉到某些细微的问题。
我发现——厨房里洗水槽简直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
嗯?最初我也没有搞清楚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我照着自己的思路反过来想,才终于意识了到违和感的来源。
是的,在做料理和洗东西的时候,难道真的可以完全不弄湿洗水槽吗?如果早上用过的话,现在还只是十点多钟,要说风干的话也似乎太快了。还是说高级的洗水槽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干燥状态呢?不,不是那样……只要在用完后拿毛巾之类的东西擦干的话,就算稍微被弄湿了,也可以恢复成这种“没有湿水的状态”。
但是,在一个连客厅都乱的不成样子的家里,有可能单单对洗水槽那么细心打理吗?餐具和菜刀之所以完全没有用过的迹象,难道都是因为在洗干净之后用布擦干的缘故吗?
……冷静点,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小学四年级生的女儿——U一个人住。这又不是什么动画片的荒唐情节,一个小学四年级生怎么可能精通所有家务啊?难道我以为她懂得自己做早餐,自己清洗东西和处理其他各种事情吗?
客厅的凌乱状况,不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这一点吗?因为父母不在家,所以被身为小学生的U弄得乱七八糟——这样想的话才比较自然。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自己刚才像推理小说一样的思维实在相当滑稽,但是与此同时,我又觉得自己喝水也变得有点困难了。如果弄湿洗水槽的话,我用过水道水的事实说不定就会暴露……虽然我不认为小学生的U有这种程度的观察力,但还是应该尽量小心为妙。虽然用完之后只要拿纸巾或者抹布擦干就行了,但那样一来纸巾和抹布的处理也是一个问题……抹布被弄湿后也许没有那么容易晾干,而纸巾用了就会变少。
但是水道水明明就近在眼前,我当然没有办法忍得住口渴。作为苦肉之策,我稍微把开关扭开一点点,让水龙头慢慢流出不至于四处飞溅的水,同时就把自己的头钻到水龙头下面,为了不让水流到外面而大大张开嘴巴,用那几乎是一滴一滴流下来的水滋润着喉咙。
只要适当补给水分的话,人据说可以在什么都不吃的情况下活上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在成功确保了水源的这一瞬间,我实在感到相当高兴。不过要说水源的话也未免夸张了一点……实际上我是很想大口大口地把水喝下去的,不过现在也不能奢求那么多了。
接下来就是食物。关于这方面,希望还是有的。虽然我身为被监禁者不可能做出自己烹调之类的明显举动,但是U这个小学四年级生的食物,也应该可以从这个起居室里找到。
从水龙头和餐具没有被用过的迹象来判断,应该是放着一些可以简单食用的、比如只要用热水泡就可以吃的料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环视着整个厨房——尽管比客厅的状况要好一点,但还是显得相当凌乱的厨房。
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
在这一瞬间,我又再次产生了那种“恐怖”的感觉……看来我还是趁早回去那个杂物房比较好吧——我的心中已经响起了警报音。没有能简单拿来吃的食物——如果光是这样的话,我毕竟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一打开冰箱的话,状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我几乎完全没有理会内心的警报,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没有放在外面的话,那么冰箱里就应该会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算不像动画片那么夸张,小学生也应该能做一些简单的东西来吃吧——我怀着这种跟刚才的推断相矛盾的想法……同时又想到,如果是冷冻食品,也不需要用到什么烹调的技巧,只要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完事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打开了冰箱——冰箱里是空的。
25
要问世界上有什么是最可悲的话,恐怕莫过于空荡荡的冰箱了。在某段时期流行过的少年少女与病魔做斗争的电影,跟空荡荡的冰箱比起来根本就是哭不出来的娱乐作品。
在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橙色的灯光照亮着周围,还有压缩机的运转音在空虚地回响。虽然在空荡荡这个意义上,就跟打开一个空纸皮箱没什么区别,不过冰箱是家电,也是它作为电器产品的本质更进一步加深了悲剧的凄惨程度。
明明里面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台机器究竟在冷却些什么东西呢?那就跟正在写一部没有读者的小说一样,蕴含着难以估量的深深悲哀。
当然,在看过冷冻室后,我又检查了一下蔬菜室。因为那是一台大小跟家的规模相符的冰箱,无论是冷冻室还是蔬菜室都有着相当程度的容积,但是堆满这些空间的东西就只有冰冷的空气。
冷冻室里就连冰块也没有。
这完全是名副其实的空荡荡的冰箱。
……如果要描述得严密一点的话,这也不能说是完全空荡荡的冰箱。也不能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在冰箱里面,还放着草莓酱的瓶子和玛琪琳。但是如果光凭这一点就坚持说冰箱里不是完全空荡荡的话,也实在有点牵强。
如果说冰箱外面还有吐司面包的话还情有可原,但现在并没有那样的东西。我当然不可能直接把草莓酱和玛琪琳拿来吃。如果这么说的话,厨房里面也放着胡椒粉和酱油之类的调味料。
但是我实在不敢相信,U会把这些东西当成早餐来吃。
所以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既然已经搜集到这么充分的证据,我就不可以再继续欺骗下去。要问是欺骗谁的话,那当然就是我自己了……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欺骗自己了。
U·U-那位少女,根本就没有吃早餐和晚餐。因为就算她想吃,家里也没有可以吃的食物……这跟是否具备做料理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正如我刚才所做的那样,她就只能用喝水来抵抗饥饿的煎熬。
至于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对U来说的唯一膳食,就是学校派发的包餐了。学校的包餐,就是她目前唯一的营养来源。
而我却吃掉了那份包餐。就这样吃掉了。
我以肚子饿为由向少女要求食物,就这样夺走了少女的膳食。而且那还是她一天之中的唯一膳食。
那根本不是什么剩饭剩菜。
U完全没有碰过自己的那份包餐,把东西全部装在塑料袋里带了回来……就是为了拿给我吃。
对饿着肚子的孩子来说,那究竟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呢?我实在不愿意想像,也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我开始对一边抱怨一边吃着那些东西的自己感到羞耻,实在是罪孽深重……不,我在内心的某处已经知道了,也对此产生了疑问。如果要说罪孽深重的话,把我绑架到这里监禁起来的U应该更加罪孽深重才对。
光是把一顿饭让给我吃,也不足以弥补那样的罪孽……这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那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我在同情些什么呢?根本就没有同情的余地。难道就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这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嘛。虽说是一天中的唯一膳食,但那也只是一顿饭啊。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但是,如果是两顿饭呢?今天,U恐怕也会像昨天那样原封不动地学校的包餐带回来给我吃吧。
对于这个预想,我不禁感到浑身战栗。
我抱着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就算我抱着脑袋也不可能得出答案,我只有无可奈何地关上了冰箱的门。关上冰箱后,我只有垂头丧气地回到杂物房里去。
杂物房的门在拆出来的时候不用花太大的力气,但是要将它恢复原状的话却是相当难办。从内侧用力的话真的很难把门套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就在我担心搞不好真的没法把它弄回原状的时候,门却偶然地自己嵌进了轨道里面。很可惜的是,我还没有找到可以重现这个过程的可靠方法。
希望下次出去的时候可以做得顺利一点吧,我这么想道。在下次外出之后重新回到杂物房的时候……
我既然想着这样的事,也就意味着离开U的家这个选项,以及把警察叫来的选项,都在这一瞬间明确地从我的心中完全消失了。
那实在明确得非常可怕,然而就只有我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第一卷 26-30
26
在U回来之前,我充分调动起在这三天的监禁生活中变得迟钝的脑髓,开始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说,这个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人的家。一直都没有回来的父母。空荡荡的冰箱。散乱的客厅。不正常的孩子。还有……还有就是,被监禁在杂物房里的大学生。
从外面看来似乎很正常的家庭,一旦进到里面就会发现各种各样的不合常理的东西,这也是相当常见的情况……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至少也是经常会听说到的事情。不过不合理到这种程度的案例,恐怕也是相当罕见的吧。
那么总结来说,U难道在这个家里一直都过着独居生活吗?这个家一直都在U的管理下吗?
在少年漫画的世界里有一个常见的规律,那就是主人公的父母都会因为海外出差之类的原因而不在家。或者说已经遭到了邪恶组织的杀害什么的……要不就是一起失踪了。采用这种设定的原因,就是如果父母这种绝对性存在出现在主人公身边的话,对描写主人公的英雄行为会造成某些障碍。但是现在并不是在讲故事,而是现实的情况。而且U根本就不是主人公,即使是再荒唐无稽的少年漫画,也不会让一个小学四年级生过独居生活吧。
究竟U的父母在哪里呢?
糟了——我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应该再去客厅以外的房间探索一下才对。那样的话,我也许就能知道她父母的职业以及其他的个人情报……可是夺走了少女所有食物的罪恶感,却令我早早就躲回到这个杂物房里来。
要不现在再出去一次?不,不行。现在从时间上来说很有可能跟回到家里来的U碰个正着……这个我是必须极力避免的。也不知道她会向我扔出什么东西来……而且一想到她今天也会把自己的学校包餐带回来给我做“午饭”,我就觉得自己必须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她……不对不对,我产生这样的感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可是就算再怎么讨论这个问题,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解决。
明天吧——我这么想道。明天等U去学校上学,我再从这个杂物房里溜出去,喝点水,然后继续对这个家进行一番探索。虽然我干的事越来越像进屋行窃的窃贼,几乎搞不清哪一方才是犯罪者了,不过要我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下离开这个家,我实在无法做到。
我一边等着U回来,一边茫茫然地思考着“U的独居生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只有问她本人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27
果然不出所料,从小学回来的U还是像昨天一样把学校中午分派的包餐装在塑料袋里带了回家——
“午饭。”
一边说一边向我递了出来。
她是要把自己的营养源全部都交给我啊。
我在接过来的同时,不由得为应该如何跟她开口说这个问题烦恼了起来。我要跟她开口说的事,当然是指“该如何把这些塑料袋交还到U的手上”这个问题了。
如果我用的说法不恰当的话,说不定会伤害到少女的自尊心。昨天我因为没说“我开动了”而惹得U生气,说不定也是因为肚子饿而产生的焦躁感引起的,所以这个说法就显得更加关键了。对方明明把学校的包餐拿出来给我吃,我却没有说“我开动了”,结果她就发怒了……以这种方式来理解的话,也是合乎道理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可以辜负她的这番好意——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这种感情。
所以我并没有采用“这是你的东西,所以应该由你来吃”这样的直接说法,而是通过稍微婉转的方式,也就是用不让U察觉到我意图的方式,以柔和的口吻说出了意思相当于“现在我的肚子不是太饿,吃不下这么多东西,所以我们一人吃一半”的几句话。毕竟这都是谎话,在我的口吻中恐怕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
“………………”
U只是说了一句什么话,露出一副不知道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提议的毫无感情的表情,然后走进了杂物房里,开始想办法解开那些塑料袋。当然她自己打的死结对她来说也似乎很难解开,所以途中她就干脆用小刀把塑料袋切开了。
今天的学校包餐似乎是米饭。
直接装在塑料袋里的米饭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而且显得相当荒唐。不过食物毕竟是食物,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U来说,那都是很贵重的食物。
“我开动了。”
听见U这么说,我也跟着她回了一句,然后我和U就一人一半把那顿饭分开来吃了。
放在另一个塑料袋里的菜汤(液体!)和色拉,我们也是每人分了一半……不过牛奶我就全部自己喝了。难道就因为U可以随便喝水,所以我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不,事实并非如此。U似乎原本就对牛奶不怎么喜欢。说起来,小时候我也听说过有不少女生都不喜欢喝牛奶。
因为份量只有一半,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填饱了肚子,但这对U来说也是一样的吧。因为身体小而吃得不多这种情况,应该是不存在的。不,考虑到U正值成长期这一点的话,反而不吃饭对U造成的伤害会更大。所以我如果发这种牢骚的话,那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对于我的这种行为,有的人也许会看成是一种美谈,而有的人也许会责备我,认为这时候应该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能让U把东西全部吃下去的方法。至于十年后的我的意见,应该是比较偏向于后者,但既然我没有办法读懂U的内心所想和她做出的反应,那时的选择恐怕是最恰当的做法吧。
我的确是向U表达了自己肚子饿的情况,并且以肚子饿为由向她要求了食物。但是对于这样的要求,她把自己唯一的膳食全部都交给我做为回应,这种做法不管怎么想也有点太过火了吧。根本不需要像我这样为她斟酌,U本来就应该想到把学校包餐跟我对半分了这个做法了吧。比如在学校吃掉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带回来给我之类的……但是U却想都没想就把东西全部拿来给我。
要说是善意的话,这个想法也实在太危险了。
极端的善意和过度的善意,会在某些时候发生扭曲,变成跟美德无缘的存在,甚至会跟恶心扯上关系。
这大概是因为对方搞不明白这种善意起因于什么东西,同时也搞不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的缘故吧。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就会自然而然地跟恶心扯上关系,而且是很直接的关系。
在“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这一点上,包括我后来的这十年经历在内,我都没有遇到过比U的程度更甚的人。虽然其中当然也包括“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而觉得难以理解”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在她内心形成的价值观,跟我和其他的普通人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要朝着这样的U走近一步的话,就是一人一半——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分界线了。当然,肚子空空的我也许是因为食欲上的原因而无法把整顿饭都还给少女。虽然我嘴里说这说那,实际上我可能只是觉得肚子饿而已。这样的可能性也很高。
“我吃饱了。”
U这么说道,我也跟着她说了一句。U站起身来,准备走出杂物房。因为在吃饭的期间她也用小刀对着我,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有得到片刻的放松。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想要趁早回去自己的房间吧。
从她还是没有把塑料袋收拾回去这一点看来,这位少女似乎很不习惯收拾东西……不,或者应该说她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养成那样的习惯吧。
我一边回想着客厅的凌乱样子,一边这么想道。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把U叫住了。就在U走出走廊、准备关门上锁的时候,我就向U喊了一句“等一下”。我已经很努力地以自然的声音叫住她,不过大概还是失败了。
因为我向U提出的问题,是关于她的爸爸和妈妈,也就是关于她的父母在做什么的问题。
只不过是一起吃了一顿饭,我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已经跟她拉近了距离,但是我所提出的问题,确实是一个比较深入的问题。就算她因此而向我扔出刀子也毫不奇怪……
“…………”
U露出了不解的表情。难道是我说的话她无法理解吗?不,我应该没有用什么复杂的字句,她不可能不明白我在问什么。
还是说,难道连“爸爸”、“妈妈”和“父母”这些词她都无法理解?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只好放弃跟她进行沟通的想法了。那简直如同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爸爸和妈妈……”
这时候,U开始缓缓地说道。
“不在了。”
然后,她关上了推门,同时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在推门外面,U再次以低声重复了一遍。
28
“不在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思呢?我本来是在“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这个意义层面上向U提出刚才那个问题的,但是得到的答复却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不在了。已经不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出门之后没有再回来吗?还是说……难道是“已经死了”的意思?不……我因为推理小说看多了,所以思维总是朝着那种方向去想,但是死人在日本来说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应该不是随便都能听说到的事情……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被小学生绑架这件事恐怕也是日本第一个案例,因此也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即使是那样,“已经死了”这个想法也有点太过了。这里恐怕还是应该用“出门之后没有再回来”这个含义来理解吧。
因为某些原因,父亲和母亲离开了这个家……自那以后,U就开始过着独居生活……要推测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不过推测说到底还是推测,在这种不得要领的句子中,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疑问……看来明天我还是趁U上学的期间溜出杂物房,在家里探索一番,查清楚她父母的工作之类的情报。至于“有空做那种事倒不如趁早脱身”之类的想法,都已经完全被我排除在外了。
顺便说句,我还有一件事是没有想到的。
那就是明天是星期六,对小学来说是休息天这一点。
29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星期六也是要上课的。而现在也有某些私立学校会安排星期六上课……那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记得不是太清楚——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就开始实行每月的第二、第四周的星期六不用上课的制度。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宽裕教育开始实施的时期。而发展成双休日制度的就正好是在这个时候——也就是距今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了……所谓双休日,说白了就是每个星期有两个星期天的意思。这么想来,感觉好像有点休息过头了。也就是说,一周的时间变得比以前更短,从感觉上来说就是这样。
不过根据最近对担任教师的现役教育工作者进行采访的内容来看,所谓的宽裕教育,实际上也并不是那么极端的东西。把圆周率简化成3来教给学生,那些情况几乎就跟都市传说没什么两样……不过社会的变化总是会以干奇百怪的扭曲形式传递给不属于该群体的其他人,所以谣言和误会都是无法避免的。
我又说了一些无关重要的话。
现在应该说的是星期六U不用去上学的事情……不过这一点我在察觉到的瞬间虽然感到一阵愕然,但也不是值得过分慌张的问题。毕竟有的是时间,只要老老实实熬过星期六和星期天,等到下个星期一就可以了……不,我究竟打算在U的家里逗留到什么时侯?赖着不走也该有个限度吧。这与其说是绑架的受害者,倒不如说是莫名其妙的寄居者了。不过本人在当时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方面的问题。他已经开始完全习惯了这种状况……不,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开始适应了吧。
总而言之,尽管我是这么想,但事到如今我也无法改变十年前的过去。因为我当时是那么想的。所以我开始制定的计划,是关于如何度过星期六和星期天的计划。
实际上也根本不需要想什么“如何度过”,对被监禁在杂物房里的我来说,只要U留在家里,我就根本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不过我想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单纯对于食物的担心。
U既然不用上学,那么她当然就不可能把学校包餐带回来了……那样的话,这两天就要完全绝食。虽然我很难熬,但是U也应该很难熬吧。虽然我不知道她上一周的星期六星期天是怎么度过的……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的父母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周六周日,还有下个星期的食生活,我也必须设法加以改善。无论是对U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一样。
星期六,也就是监禁生活第四天的黎明时分。
我摊开第一天脱下来放在杂物房角落里的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被我叠得非常细小的一万日元纸币。
这个时代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已经换成了新一万日元的纸币?还是说依然用着旧的那种?是不是以两千日元为基准来考虑就行了?……不过这也是无关重要的事。
看到自己在被绑架的地方摆出一副悠哉游哉的姿态,我也觉得这么说可能有点缺乏可信性,但是我向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喜欢瞎操心的人。就算只是平时回学校上课,我也会像到外国旅行一样,非常注重把现金分散保管在不同的位置。我之所以把万元纸币藏在袜子里,是为了预防将来弄丢或者被偷走了钱包和书包而采取的最后一道预防措施。
但是尽管如此,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即使这样做——即使把现金藏在这种地方,我也绝对、百分之百、将来直到永远都不可能用到它的,万万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有机会把它拿出来用……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果然是无法预料的。
总而言之,现在这张一万日元的纸币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当初我被U用小刀指着后背,两手空空地来到了这里,除了手机和钥匙之外,这张一万元纸币就是我唯一的财产了。
不过,就算说这张一万日元纸币可以派上用场,我也不可能亲自去把东西买回来。作为被绑架者的我,是不能从U的家里走出去外面的。
这样的话,当然就只有……
“早上好。”
尽管星期六是休息天,U似乎还是像平时一样在七点钟就起
了床,来到杂物房门外向我问候道。我首先向她回了一句问候,然后向U提出“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切入正题。
“………………”
结果,U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是我并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选择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发起交涉(一旦关系到人的性命、而且其中一半还是自己性命的话,就连生性内向的我也能做到这样的事)。最后,U仿佛放弃了沉默似的——
“………………”
把杂物房的门打开了。当然,她依然是拿小刀对着我。
我把那张折得皱巴巴的一万日元小心摊开,然后递给了U。
到了这个地步,就不需要再用什么策略了。交涉策略和圈套什么的,根本就毫无意义。面对这样一个小学生,交涉术的技巧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把想说的话说出口的话,对方就无法理解自己的意图。
当然,过于直白的交涉方式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是会有点问题……毕竟前天我以肚子饿为理由向她要求食物的时候,她竟然采取了连自己的那份也全部拿给我吃这种过于极端的行动。
任何事情都要讲究平衡性,但是现在我先率直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吧。
我向U提出的请求是——希望她用这一万日元的纸币,去便利店帮我把接下来说的几样食物买回来。
让小孩子去帮忙买东西,从某个意义上说这可能是一种很可耻的想法,但是这毕竟是最好的主意了……虽然真正最好的主意就是趁早离开这个家,不过就算说多少遍,当时的我也是不会接受的吧。
小学四年级生。自己在那个年龄阶段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当然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到了三十岁左右,跟记忆力毫无关系,十岁以前的事情都会逐渐变得想不起来了),不过在二十岁的这个时候,我还是可以想起自己小学四年级的一些事情,那时候一个人去买东西这种事好像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让U一个人去帮忙买东西,是一个相对比较现实性的方法。
虽然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便利店的网点并不像今天这么多……但是,那也单纯只是增强了便利性而已。因为可以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出门买东西……如果是普通超市的话,恐怕就要等到十点钟左右才会开门。即使是当时的我也认为,这个时代还真是越来越方便了。虽然今天这个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了。
虽然我不知道U家的正确位置,但是便利店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吧。至少在那次交通事故的十字路口……也就是在U上学路线的中间位置附近,就有LAWSON和7-11之类的便利店。不过就算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这附近也绝对会有的……
不过,这个计划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她所认识的货币,就只有一日元硬币、五日元硬币、十日元硬币、五十日元硬币、一百日元硬币、五百日元硬币、还有一千日元纸币这几种。而五千日元和一万日元的纸币,她都没有见过……我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就费了很大工夫向她解释了这张纸币有着相当于十张千元纸币或者是一百个百元硬币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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