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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蜂

金田(日)
第一章 月琴岛
 从伊豆的下田坐船往南行驶约七里处,有一个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明的小岛,它的名字叫月琴岛。
  据说从前该岛被称做“海上之岛”,即便是现在,还是有人则它这个名字。月琴岛则是比较新的叫法。
  这座小岛之所以有这么浪漫的名字,是因为它的形状正好和当时所流行的中国乐器——月琴很相似。
  月琴是中国的一种弦乐器,因为琴身圆如满月,所以大家便称它为月琴。月琴的直径约一尺一寸,琴杆长约四寸五六分,琴杆上有三条琴弦。
  中国的月琴差不多在江户时代就传送了日本,最初先传到长崎。
  明治初期,月琴开始在日本掀起一阵流行风,许多妇女都热衷于学习弹琴,到明治中期以后,这种热潮便开始慢慢减退。
  到了明治末期及大正初期,更是鲜少有人弹奏月琴,只是偶尔在热闹的场所,可以见到江湖走唱的艺人拿着月琴弹唱的情景。不过大正中期以后,连这样的情景也不常见到了。
  顾名思义,月琴岛的形状大致成圆形,直径约一里,而且从西北角起,有一座宽五町、长十五町(一町约为109公尺)的断崖突出于海面上,由此可知,这座小岛的形状的确和月琴非常相似;而这座断崖也因此被称为琴杆岬,它的尖端非常陡峭,可说是全岛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读者们有机会在春寒料峭的二三月份光顾这座小岛的话,一定会对岛上的景观赞叹不已。因为从耸立在小岛中央的兜山山麓到琴杆岬,全都开满了一望无垠的山茶花。
  这座小岛上的人们多年来以畜牧和渔业为生,而栽培山茶花则是近年才兴起的。
  事实上,这座小岛在江户时代远比现在富有,因为当时岛上有一种利润相当不错的行业,那就是所谓的“走私”,当时称为“拨荷买”。
  月琴岛可说是江户时代中期至末期走私的大本营,而它走私货品的来源主要是中国,也就是当时的清朝。
  由于江户时代人们对于稀世珍品爱不释手,因此这些舶来品大都以这座小岛为转运站,秘密地流进日本本土。
  此外,如果读者们有空造访这座小岛的话,会发现岛上除了山茶花之外,还有另一样东西也十分引人注目,那就是中国式的建筑。
  月琴岛上的有钱人家大都拥有一栋中国式的建筑,这似乎是为了款待异国嘉宾而特别建造的。
  在被称为“新岛原”的码头附近,甚至还有两栋中国式建筑的妓院。这大概是为了让远从清朝偷渡到这里的冒险家寻求一夜风流而特别建造的吧!说不定这座小岛之所以被称为月琴岛,还是这些冒险家的杰作呢!
  总之,月琴岛兴盛了好长一段时间,然而盛极必衰.明治新勇府很快为月琴岛的兴盛期划上了休止符。
  由于明治新政府实施锁国政策,月琴岛也因此丧失了走私的利润,岛上原本兴旺的景象一下子化为乌有.中国式建筑也随着月琴岛渐渐失去昔日的光彩,终于在风雨无情地摧残下日渐荒芜。
  不过这些中国式建筑仍然让月琴岛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异国风情,所以前来月琴岛观光的游客也时常在这里萌生一种怀古之情。
  话说回来,这座小岛上残留的中国式建筑并非只剩下观光价值,其中有一栋门窗紧锁的建筑物,它正是本书要谈及的金田一耕助传奇式破案的发源地。
  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得先谈谈有关这座小岛的另一个传说。
  据说在昭和五六年时,这座小岛曾经成为报章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
  因为岛上最富有的人家——大道寺家自称是右大将源赖朝的子孙,这件事一经来这里游玩的学生日中传回日本本岛,立刻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事实上,源赖朝死于正治元年正月十三日,死因是由于前一年的十二月,他们经相模川桥的途中不小心落马受伤,后来终于一病不起。
  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当时的状况如下:
    右大将源赖朝因和佛法结缘而行,归途行经八地
  原,却见义经行家之冤魂。至稻村崎,安德天皇圣灵显
  现。源赖朝见此,忽而丧失神智,自马上跌落。
  之后源赖朝虽然经各方良医尽力医治,却始终不见任何起色,终于在翌年正月十三日逝世。
  不论是涵义经的冤魂,还是安德天皇的圣灵,一似乎都只是史学家们的看法;不过民间还有另一种传说,声称源赖朝是被他的妻子——政子阴谋害死的。
  据说当时源赖朝另结新欢,常瞒着妻子微服探访那位女子。心怀怨恨的政子因此利用原赖朝坠马受伤的机会,悄悄害死了他。
  虽然如今已无法证实这种说法的真伪,但是从传说中政子的性格来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至于当时传闻中与源赖朝私下往来的女子,据说就是大道寺家的祖先。
  大道寺家原是住在伊豆山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女儿——多衣最初并不知道对方是源赖朝,以为源赖朝只是镰仓有名的大将,因而和他私订终身。
  后来她知道自己交往的男人是右大将源赖朝后,不禁感到相当震惊。因为大家都说源赖朝的妻子是个嫉妒心非常重的女子,凡是和源赖朝发生关系的女子,最后都不得善终。
  当时多衣已经有孕在身,所以她更加担心自己往后会惨遭政子的报复。
  就在她整日提心吊胆的时候,源赖朝突然暴毙,而且他的敌人似乎准备趁机攻打过来,大道寺一族只好赶紧护送多农经海路躲避敌军。
  后来大道寺一族来到月琴岛,也就是当时的“海上之岛”。
  多次在这座岛上顺利产下一名女婴,名叫登茂。这也是现在的大道寺家为什么自称是源赖朝后裔的由来。
  正因为这个故事非常有意思,再加上或多或少有些历史根据,因此当这件事传回东京的时候,历史学家和好事者大为兴奋,相继来到月琴岛,想从中发现些什么。
  但是这些人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因为大道寺家的主人展示出来的源赖朝遗物,如大刀、盔甲、族麾等,没有一个不充满着疑虑,特别是族麾的部分,更是令人喷饭。
  根据某位考古学家的说法,族麾创始于武田信玄。但源赖朝的年代比武田信玄久远,竟然会使用族麾,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些特地前来月琴岛的好事者虽然对大道寺家的宝物感到非常失望,可是他们也发现大道寺家还有一个远比这些宝物更珍贵的稀世珍宝。
  那个珍宝就是当时大道寺铁马的独生女——琴绘。
  琴绘当时才十六七岁,她的容貌用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八个字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当琴绘来到客人面前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由中国进口的布料做成的合体和服,连和服用的带子也是江户时代初期流行的款式——细带子在身上缠绕三圈,结子工工整整地垂在身前。
  她那头又黑又亮的长发,则别致地用白纸束成一束。不知道这是月琴岛特有的风俗,还是款待外宾时传统的装扮。
  由于大道寺家十分好客,所以大家在大道寺家逗留的这几天,都未曾感到丝毫的倦意。
  特别是当时的主人大道寺铁马非常自豪自己是右大将源赖朝的后裔,所以只要有人前来参观宝物,都会热忱地款待对方。
  每当大家看见琴绘坐在色彩鲜艳的中国式建筑的闺房里,在微喷的兰灯下拨弄月琴的倩影,都会有仿若走进桃花源的感觉。
  琴终究竟是不是源赖朝的子孙呢?这件事或许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说不定大道寺家的祖先就是为了强调这件事的真实性,所以才拿出那么奇怪的宝物,却没想到反而成为大家的笑料。
  到了昭和七年,有两名学生一同来到月琴岛。他们也是因为听到那个传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特地前来的。
  两人一到月琴岛,便深深为月琴岛上的明媚风光所吸引,不知不觉在岛上逗留了两个礼拜之久,而大道寺家也热忱款待了这两名学生。
  在两人逗留岛上的这段时间,琴绘和其中一名学生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当对方离开小岛之后,琴绘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昭和八年,琴绘平安产下一名女婴,但是在此之前,孩子的生父却已经惨死了,这件事让琴绘不由地联想到多衣和源赖朝的故事。
  这些事让我们待会儿再说吧,现在还是先把时间跳回到现代。
  昭和二十六年,大道寺智子即将年满十八岁,她的美貌几乎无人能比。
  智子的母亲是琴绘。琴绘的美是一种古典的、内敛的、柔弱无助的,相比之下,智子的美就健康多了,她的脸蛋兼具日本女子的古典美和现代感,也就是世人最称羡的瓜子脸,而丰润的脸颊上各有一个酒窝,更增添了她的娇媚。
  智子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圣洁和庄严的感觉,但又不至于冷冰冰的。总之,智子的美相当有质感,这也是她和琴绘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服装方面,琴绘总是身穿传统的和服,而智子则因为时代不同了,大都是一身洋装。不过智子的洋装并不是色彩鲜艳、华丽的服饰,而是相当高雅的衣服。
  至于她的发型则和她的母亲很类似,长发齐肩,只在发梢的部分微微烫出了弧度,这样的发型配她那张瓜子脸通,就像一块黑色的天鹅绒布包裹着珍贵的宝石一般。
  总而言之,智子的美是无法描绘的,无论你怎样费心揣想。因为她的美根本就是超乎你我的想象。
  不过,在我开始讲述这段故事之前,必须先介绍一下大道寺家族的成员,这并不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因为大道寺家的成员非常简单。
  智子的母亲琴绘,在智子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智子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总是那么孤寂、忧郁,不论智子如何费心回忆,也想不出母亲的脸上曾经出现过笑容。智子的母亲不只孤寂、忧郁,似乎还有一肚子的悔恨与悲痛的回忆,她经常半夜做梦,发出骇人的惊叫声,直到整个人清醒过来后才停止,但清醒时又会不停地哭泣。
  年幼的智子每回看到这种情况,心中总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与害怕,所以她也搂着母亲嚎啕大哭。不料这反而又勾起琴绘的伤痛,于是她抱着智子哭得越发伤心。
  即使到现在,智子仍感到百思不解。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妈妈这么难过、伤心?)
  不过,她并没有向任何人询问母亲为何有这么异常的举动,因为在智子的潜意识中,总觉得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可怕的。
  至于琴绘的父亲,也就是智子的外祖父——大道寺铁马,在智子还未出世时便撒手西归了。
  他去世的时候,甚至不知道琴绘已怀有身孕的事,所以偌大的大道寺家目前只剩下智子和外祖母阿真两人相依为命。
  智子的外祖母阿真今年六十岁,她的身体从年轻时就不大好,一年到头疾病缠身,可是自从十九年前失去丈夫,隔年女儿又生下一个私生子之后,她的精神反而越来越好。这大概是坚强的意志力的作用吧!
  但是她也为自己宿疾缠身、无力打理家里的繁杂事物,以致女儿做出越轨的行为而自责不已。
  阿真是明显的转变就是在智子出生之后,便不再穿和服而改穿洋装了。即使是现在,这位强健的老妇人依然身穿一袭洋装。
  她十分疼爱外孙女智子,可是绝不会过分溺爱她,这恐怕是因为她自省从前过于溺爱琴绘的缘故。
  大道寺家还有许多下人,但是这些下人和本故事没什么关系,所以在此不说也罢,只是有一位不可轻视的人物却非得介绍不可。
  这个人就是智子的家庭教师——神尾秀子。
  神尾秀子在大道寺家担任家教已经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她以前一直是智子的母亲——琴绘的家庭教师。
  住在离岛的人原本就比较担心子女受教育的问题,大道寺铁马不忍心让独生女远赴外地求学,只好高薪聘请神尾秀子担任女儿的家教。当时琴绘十四岁,神尾秀子二十一二岁,刚从专校毕业。
  谁不爱美的事物呢?当神尾秀子第一眼看到琴绘的时候,她就非常喜欢琴绘,而且这份关爱与日俱增。
  琴绘不仅美丽,个性又温柔、乖巧,不论男女,只要是接近她的人,自然都会产生想要保护她的念头。神尾秀子也不例外,她一直视琴绘如掌上明珠般地疼爱。
  当琴绘的课业已告一段落时,神尾秀子依然不愿意离开小岛,而另一方面,大道寺铁马也不愿让她离去。因为当时阿真的身体非常羸弱,大道寺家实在很需要一位能处理家务的女管家。
  正好神尾秀子年轻、聪慧、有才能,大道寺铁马很放心地把家中的大小事情都交由她掌管打理。渐渐地,神尾秀子的身份便从家庭教师变成女管家。
  后来大道寺家遭逢铁马去世、琴绘又未婚生子的惨状,神尾秀子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只好身兼管家和保姆的工作。而且当琴绘去世之后,神尾秀子又担负养育智子的责任,到了智子该上学的年纪,她更是责无劳贷地成为智子的家庭教师。
  这时神尾秀子已经四十四五岁了,尽管她把一生都奉献给琴绘母女,但是她从不后悔自己的付出。她爱智子一如当年疼爱智子的母亲琴绘一样,甚至比疼爱琴绘更加疼爱智子。
  由于智子比母亲琴绘还美丽、聪颖,所以对神尾秀子而言,将智子教育成一位才智出众、高雅大方的女孩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事实上,智子之所以能成为一位集美丽、才智于一身的女性,也全是神尾秀子的功劳。
  最近智子将要度过她十八岁的生日,可是智子、外祖母阿真,以及家庭教师神尾秀子三人,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天都有不同的感触,她们既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同时也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为什么呢?因为智子年满十八岁,她们三人就得搬到智子住在东京的父亲——大道寺欣造那儿。而且这一两天,智子的父亲就会派人从东京来迎接她们。
  如果有哪位读者曾在昭和二十六年五月二十日这天的黄昏,偶然坐船经过琴杆呷的突出处,就会见到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幕景象——一位女子站在如鸟橡般尖细的悬崖峭壁上,在初夏藏青色的山茶树陪衬下,那美丽的倩影宛如一幅图画。她那垂肩的黑发由于海风的吹动,在夕阳的照射下不时闪着金光,并在白色山茶花的衬托下,留下淡淡的阴影。
  不用说,这个人正是大道寺智子。
  智子胸前抱着几株野百合,一动也不动地位立在悬崖上。她那空洞的双眼望向远处的水平线,就像是在默默祷告一般。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回过神来,目光朝下看着悬崖下方。紧接着,她突然全身颤抖,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用力将一株野百合扔向海面。
  野百合映着夕阳的余晖缓缓飘落在海面上,海水在岩石与岩石之间形成白色泡沫状的漩涡,而野百合立刻就被这些白色的泡沫吞没了。
  智子接着又扔下一株野百合,如此一株又一株不断地往下扔,她一边扔,一边还念念有词地说着话。
  当她扔下最后一株野百合后,终于失去重心似的跪在地上,还双手捧面。
  不久,阵阵呜咽声从她的唇间宣泄出来,珍珠般的泪水也从她的指缝间流下。
  突然,智子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大吃一惊止住哭声,慌忙取出手绢拭去泪水,站起身来。等她看清身后的人时,不由地瞪大双眼。
  对智子来说,这个人真是世界上最怪异的人了。
  他上身穿着白色衣服,外面套着一件黑色背心,下面配上水蓝色的宽松长裤,有一头垂肩的长发以及黑色及胸的胡须,身高大约五尺八寸,体格壮硕、魁梧,年纪大概四十上下,容貌不算太差。他那高高的鼻梁、清秀的双眼,以及一张大嘴巴,给人意志坚定的感觉。
  他站在山茶树旁,深深地凝望着智子,那双眼睛似乎具有磁石般的魔力,被他注视的人很难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智子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害怕。
  (法师……除了法师之外,谁还能具有这种魔力?)
  对方大概也注意到智子心中的想法了,所以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你就是大道寺智子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智子不由地位立在原地,默默地点点头。
  “亲子间的血缘关系是不容争辩的,你长得真是非常像你的母亲……你母亲很漂亮,不过你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智子吃惊地看着对方,但是随即移开自己的视线,因为她实在很害怕对方凝视自己的目光。
  智子低着头,迷扫地问道:
  “你认识我母亲?”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问:
  “智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观察你有一会儿了,看样子你好像在这儿扔花、祈祷……”
  这一回智子没有答话,对方也沉默了一阵子。
  过了半晌,他才语带爱怜地说道:
  “唉!看来就算你家里的人刻意隐瞒,你还是知道这个地方对你的特殊意义……”
  智子吃惊地抬起头望着对方,她颤抖地问道:
  “你……你知道那件事?”
  法师点点头。
  “我知道,这里就是你亲生父亲的葬身之处。你的父亲想在悬崖边采集羊齿树,结果一不小心摔落到悬崖下面。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智子听了,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不,我不知道。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似乎曾经听过这样的事……那么,我那位住在东京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呢?从户籍上来看,我应该是他和妈妈所生的孩子呀,可是我……”
  法师迟疑了一下,但是随即就改变心意说:“住在东京的那一位先生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事实上,你的亲生父亲在你出生之前就去世了,而且你的父母并没有正式结婚,所以,当你父亲去世之后,你母亲只好立刻和东京那位先生结婚,否则,你便会成为私生女了……”
  “啊!那么……”
  智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那么,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原本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法师的眼中闪烁着一股异样的光芒,他注视着智子的脸,半晌之后才说:“我不清楚……不,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惟一知道这件事的是你那位住在东京的父亲。总之,你的亲生父亲是一位很神秘的人物——像谜一样的人物。”
  法师说到这儿便耸耸肩,转身往回走。
  智子见状,立刻紧跟其后,并追问道:
  “你是谁?我该怎么称呼你?”
  “不久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明天见。”
  法师头也不回地走进山茶树林里,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紫色的暮雾中。
  智子不禁感到一阵眩晕,她虚弱地抓住山茶花的树枝,情绪激动得不断大口喘气。
第二章 上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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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五月二十一日。智子打从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感到胸口十分烦闷。
  事实上,最近智子每天早上都有相同的感受,可是今天却格外感到不舒服。
  首先,她想到有人即将从东京来接她。其次,昨天遇见的那位法师的身影一直索绕在她心头。再者,有件事她得在今天做出决定。
  这些事令她烦闷不已,就连早上吃饭的时候,智子依然发着呆。
  智子这种反常的举止神尾秀子虽然看在眼里,却始终没有说什么。一直到吃过饭,女佣忙着收拾碗盘时,神尾秀子才一面拿起装着毛线的篮子,一边轻柔地叫唤一声:
  “智子小姐。”
  神尾秀子向来珍惜时间,即使在吩咐下人做事、接待客人的时候,她仍然不停地编织毛衣。而编织的符号也像电码般,无论何时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加针、减针、上针、上针、上针、两针并一针、上针、加针、减针、加针……
  要是叫她不要织毛衣的话,就好比从盲人手中夺去拐杖一般,她立刻会无所适从。
  “智子小姐,要带去东京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神尾秀子一面问,一面还是不停地交织着手中的棒针和毛线。
  “去不去呢?我考虑了很久,我想那位住在东京的父亲,一定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智子的语气非常平稳。即使在她沉思或是非常烦恼的时候,她在人前也绝不会显出焦虑、慌张的神色,更不会语无伦次。
  她所接受的教育告诉她,这种行为是懦弱的,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优越感受到丝毫动摇,即使是昨天……
  这个时候,智子突然想到昨天遇见那位奇怪法师的事。不,不只是这个时候,打从昨天傍晚她回到家之后,就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问这件事,但又怕这么一来,她就得说出自己去断崖边的事了,所以一直迟迟未问出口。
  “智子小姐,你怎么了?”
  神尾秀子的问话拉回了智子的思绪。
  智子脸上露出迷惘的笑容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早就决定了,现在再怎么想它也是无济于事,而且我并不讨厌住在东京。说真的,我还有些向往东京的生活,可是……一想到要和很少见面的父亲住在一起,就觉得很奇怪。”
  “这是你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她希望你满十八岁之后,能够搬到东京和父亲同住。”
  神尾秀子的语气还是那么沉稳.手中的棒针也依然不停地上下舞动。
  争实上,神尾秀子也是一位相当漂亮的美人,她的肤色白皙、天庭饱满、气质高雅,目光中自然流露出聪慧的神采。
  依体型来说,她算是高大的日本人,喜欢穿合身的洋装。
  自从琴绘离世之后,她只穿黑色的洋装、她胸前的坠链里还放了一张琴绘年轻时的照片,但这只是她个人的秘密!
  “况且……“
  神尾秀子的语气依然没有一丝激动。
  “即使你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你们也是各住各的。那里可是一栋非常豪华、气派的建筑物,宛如皇宫一般呢!”
  神尾秀子四月底时曾经去东京看过智子的新家,所以对那里感觉很满意。
  “听说爸爸非常有钱,为了我,还刻意盖栋房子给我……”
  智子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老师,好吧!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东京了。一方面是为了这从妈妈的遗言,另一方面是因为爸爸也这么说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是放心不下。那就是……就是文彦的事。”
  智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老师,文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爸爸偶尔也会来我们这儿走走,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彦。感觉好奇怪哦!我竟然有个尚未谋面的弟弟……”
  “智子小姐!”
  神尾秀子依然低着头织毛衣。
  “关于文彦的事,我不方便表达自己的看法。等你见到他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智子闻言,仍一直盯着神尾秀子看,好像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一样,但是她很快就放弃了。
  “文彦今年几岁?”
  “虚岁十七,实岁是十五岁又几个月……”
  “若以虚岁来算随话,他小我两岁呢!”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神尾秀子依然不停地动着棒针,智子则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这时,屋里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智子只好再度开口打破沉寂。
  “老师,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夫人很好,不碍事,只是这阵子忙着整理行李,所以感到有些疲惫罢了。虽然她身子骨相当硬朗,但毕竟年岁大了。”
  “我觉得外婆实在可怜,年纪这么大了,还得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家园,搬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去生活。”
  “是啊!不过这样总比和你相隔两地好吧!要是和你分离,只怕老夫人也活不下去了。”
  “换成是我,情况也一样。就是因为我还能和外婆、老师生活在一起,才有勇气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去。”
  智子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老师,我想去看看外婆,然后……”
  智子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我想再看看这个家。就快和这个家道别了,实在有点依依不舍,而且我也想看看那边的离馆……”
  神尾秀子抬起双眼看着智子,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嗯,那么你快去吧!不过要早点回来哦!我想今天就会有人来迎接你了。”
  “是,我很快就回来。”
  智子拿了离馆的钥匙,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出房门。她打算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去“那里”探个究竟。
  她来到外祖母阿真的房间,发现床上并没有外婆的身影。
  “咦?外婆去哪儿了?”
  智子不解地走向檐廊,都看见令她为之鼻酸的面面。
  只见外婆独自走在对面的山茶树林里,在每一株山茶树前停下脚步,碰碰山茶树的叶子,或是摸摸树枝。尽管站在这一头的智子什么也听不到,但是她似乎感觉到外婆好像在和每一株山茶树道别。
  智子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灼热,她好想跑过去紧紧抱住外婆,和外婆一起好好大哭一场。但是她很快变得理智起来,迅速地离开檐廊,穿过又暗又长的走廊之后,来到离馆的入口处。
  这栋离馆虽然有独立的门和玄关,却也有长廊能和主屋相通。
  走廊的一端有一扇门,这扇门总是挂着锁。
  不过钥匙就挂在饭厅的墙壁上,所以刚才智子出饭厅时已拿出了那把钥匙。
  一打开这扇门,眼前立刻出现一栋装饰成中国风格的房舍。
  这栋房舍内不但有精致的雕刻、华丽绚烂的色彩所装饰出的日用器具,还有用彩绘玻璃描绘出中国古代美人的窗户,以及用金线、银线刺绣出巨龙图案的枣红色窗帘。
  虽然这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已经很老旧了,不过依然可以从中嗅出往日的繁华气息。
  此刻,这些别致的东西丝毫引不起智子的兴趣,她迅速穿过两三个房间之后,来到一处挂着厚重枣红色窗帘的地方。
  智子看看四周,又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被人发现之后,才从胸口取出一把老旧的铁制钥匙。
  就是这把钥匙让智子好几夜辗转难眠,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来这里一探究竟。
  两三天以前,智子因为不久就要离开月琴岛了,因此来到后山列祖列宗的墓地再次拜祭。她毕恭毕敬地向每一座墓碑话别,并在墓地一角的坟墓前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坟墓,墓碑上什么名字也没有,只刻着一行字:
       昭和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亡
  但是智子却知道,这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坟墓。她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在这座墓前哭泣,那时母亲还告诉过她,这座坟墓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智子在这座坟墓前膜拜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忽然注意到有只栗鼠正在坟墓旁的山茶树树根的小洞里进进出出。
  (咦?栗鼠竟然在这种地方筑巢……)
  智子好奇地往洞穴里瞧,居然发现洞穴里有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智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连忙伸手去挖那个小洞,没想到竟从中摸出一把大型的铁制钥匙,她不禁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啊!这……这会不会就是打开那间神秘房间的钥匙呢?原来妈妈把钥匙埋在这里。)
  智子记得曾经听人说过,种这株山茶树的人正是妈妈。而且当这座坟墓建好的时候,妈妈就决定在墓旁种一株树了。
  (看来,妈妈是在那个时候把钥匙理在这株山茶树的根部。)
  当时智子着实感到一阵晕眩。
  现在,她正拿着这把钥匙站在厚重的枣红色的窗帘前。
  智子再一次调整自己的气息,过了半晌,才用手指掀开窗帘。只见窗帘后面出现一扇刻有精美凤凰图案的大门,那是个自中央向左右两边推开的大型门,门上还挂着一把西洋锁。
  这扇门自从智子出世以来就不曾开启过。
  (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这曾让年幼的智子充满了好奇心,有好几次她问自己的奶奶、外婆、或是神尾秀子有关这个房间的事,甚至央求她们让她瞧瞧屋里的样子。可是,她们压根儿不想告诉她任何讯息。
  她们只是告诉智子,绝对不要来窥探这个房间。更不可以告诉切人有这间房的事。这回答让智子对于这个房间更感好奇。
  (都是这把钥匙不好,是它诱惑我的。要是这把钥匙打不开这扇门的话,我以后就不再试着去找其他的钥匙了。)
  但是,这正是一把惟一可以打开这扇门的钥匙。智子才稍微转动一下,西洋锁立刻应声开了。智子接着推开门扉,小心翼翼地往门里面瞧。
  房间里的每扇窗户都挂着厚重的窗帘,所以里面一片漆黑。智子沿着墙壁摸索电源开关,好不容易才摸到,立刻啪地一声按下,天花板上的吊灯随即射出光芒。
  智子很快地浏览一下屋内的陈设,发现这里原来是一间卧室,墙壁边还放着一张大床。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子旁边是两把椅子。角落的地方则有一具长长的躺椅,房内全是充满中国特色的家具,就连窗户上也全都镶着小朵蔓藤花图案。
  此外,躺椅上还有个放着毛线球的篮子,和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
  (咦?看起来,老师以前也曾经在这里织过毛衣喽!)
  智子看到这一切不禁觉得很有趣,她好奇地走向大桌子的旁边,只见桌子上放置着一把月琴。
  当然,这里不论什么东西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加上五月的气温开始回暖,所以潮湿的房间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智子环顾四周好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脸不经意地握着月琴的琴杆,想把月琴提起来瞧瞧。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啊!”
  一声狼狈的叫声发自智子口中。
  智子没想到,当她一提起月琴,琴杆便和琴身分家了。
  智子大吃一惊,正想放下月琴。却看见琴身有一道好大的裂痕,上面还沾着一些漆黑的污点。
  (真是的!吓我一大跳。)
  智子屏住气息。准备把月琴放在桌上,这时,她又仔细看看桌面。
  桌子中央铺放着一块绣着中国古典美人图案的毛织物,而这块毛织物上也有许多黑色的污点。
  (咦?这是什么污点呢?)
  智子神情迷惘地注视着月琴和毛织物,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血!)
  就在这一瞬间,外婆、母亲和神尾秀子的脸,犹如走马灯般地迅速闪过智子的脑海。
  她记得每当自己问起这个房间的事时,她们三人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恐怖的神情。
  想到这里,智子感到全身冰冷。她急忙将月琴放回原来的位置,并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
  这时,她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正在叫她,于是连忙将房间上锁,把钥匙放进胸前,再把窗帘还原,这才朝呼唤声的方向跑去。
  智子一来到离馆的入口处,便遇到女佣阿静。
  “啊!大小姐,您在这里啊!老夫人和神尾老师在找您呢!”
  “有什么事吗?”
  智子一面说,一面假装正在欣赏门上的雕刻,以掩饰自己慌张的神色,但她的一颗心仍像晨钟一般怦怦作响。
  “从东京来迎接您的人已经到了。”
  “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相当怪异,他有一头长发,就像法师一样……”
  智子大吃一惊,直盯着阿静看。
  “他还带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也非常奇怪呢!”
  “怎么奇怪?”
  “嗯,好像叫金田……嗯,对了,那人叫做金田一耕助。”
  
第三章 神秘委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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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耕助此时也感到非常困惑。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对于这个充满浪漫传说的小岛究竟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不是十分清楚;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座小岛,以及为什么得由自己担任迎接智子的工作,也感到莫名其妙。
  大约在两个星期以前,金田一耕助正好处理完手边一些琐碎的事情,当时他打算先休息~阵子,计划去盼望已久的温泉乡好好地静养一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一封位于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的信件,信上写着:
    这是一件得麻烦您亲自出马的紧急事件,所以烦请
  您务必尽快到本事务所一趟。
  这封信是用打字机打好寄来的,而已寄件人的地方还有加纳辰五郎的签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后,不禁感到十分为难。他已经非常疲惫,真的很渴望能休息一阵子,但如果接受这个委托,那就意味着还要继续工作,肯定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可是另一方面,“加纳律师事务所”和“加纳辰五郎”的名字却又很吸引他。
  加纳律师事务所在律师行业可是鼎鼎有名,社长加纳辰五郎本人就是数一数二的民事诉讼律师,他所承办的案件都是当地一流大企业的案件。
  如今既然这位知名人物来信拜托他,金田一耕助想置之不理也难。
  休息和工作的诱惑在他心中交战许久,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工作。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对方,一个钟头之后,他和加纳后五即便在丸大楼四楼的加纳律师事务所办公室里碰面了。
  “实在不好意思,您这么忙还打扰您。我一直久仰先生大名,所以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得借助金田一先生的力量。”
  加纳辰五郎的确是一位见过世面的人,他不因金田一耕助不修边幅的外表而瞧不起他,态度反而非常谦恭有礼。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红润的肤色和雪白的头发,恰巧形成一个明显的对比。
  当金田一耕助告诉加纳律师自己原本打算到某温泉乡静养的计划时,加纳律师更是和善地看着他说:“这真是太好了,只要你接下这个案子,就能让你如愿以偿。”
  接下来,加纳律师便告诉金田一耕助这次的任务。
  原来他要金田一耕助前往伊豆南方的一个小岛迎接一位小姐,这位小姐会在修善寺停留两三晚,而金田一耕助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泡泡温泉。然后,他只要陪这位小姐平安无事地回到东京的家就行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对方的脸,却无法猜透他的内心。
  “你的意思是说,会有人在小姐回家的途中加害她吗?”
  如果真的这样,倒不如去请个保缥还有用些,毕竟金田一耕助并不擅长打斗,而且他也不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不,金田一先生,如果只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大概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地麻烦您了。”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我说出之前必须先声明,我们得保守委托人的秘密,这一点还希望您能谅解。”
  “这个我知道……”
  “同时,也请您保守委托人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一听不禁皱起眉头。
  加纳律师则笑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两封信。其中一封装在信封里,一封则折成小小的四方形。
  金田一耕助看了信封上的字,不由地瞪大眼睛,只见那上面写着:
       世田谷区经堂大道寺欣造亲启
  这些字全是从印刷刊物主裁剪下来的字体,而且每个字体的大小都不一样。
  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姓名,但从邮戳上看来,发信地点应该是神田锦叮,发信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日,至于信封样式,更是随处可得的牛皮纸信封。
  金田一耕助连忙从信封里取出信纸,那是一张便条纸,上面也贴满了从印刷刊物上剪下来的字体。
  警告:
    请别把那位小姐从月琴岛上找来,因为她一来到东
  京,只怕会引起无数麻烦。
    想想那位小姐的母亲,回想一下十九年前的惨案
  吧!
    不是有人被杀吗?
    那位小姐的母亲天生一副克夫相,而那位小姐更是
  青出于蓝,将会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面前流血。
    她就是女王峰!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再次提出警告,请勿把那位小姐从月琴岛上找来。
  便条纸上既没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
  金田一耕助看完信,额头上不禁渗出豆大的汗珠。
  接着,他又打开另一封信。这封信上排列的铅字跟前一封信差不多,连内容也丝毫不差。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股莫名的战栗早已游走在脊背之间。
  “这封信的信封呢?”
  加纳律师笑着说:“很抱歉,这不方便让别人看,我刚才所说的委托人的秘密正是这一点,这个人……姑且就称他为神秘委托人吧!
  “不过这封信跟那封信一模一样,同样都是把剪下来的铅字贴在信纸上,再装入相同的牛皮纸信封里,邮戳相同、日期也相同。也就是说,那个人同时把相同的警告信寄给两个人。”
  金田一耕助再度检查这两封信,信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指纹,甚至连一些小小的蛛丝马迹也没有。看来这个人做事一定非常仔细、谨慎。
  “这样啊……那么你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讯息呢?否则这简直和大海里捞针一样,太困难了。”
  “你说的不错。请你提问,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
  “首先是这位小姐的名字。警告信中只写着‘那位小姐’,你要我去迎接的,该不会就是这位小姐吧?”
  加纳律师点点头。
  “她叫大道令智子。”
  “啊!这么说来,她和这封信上的收信人大道寺欣造有血缘关系喽?”
  “不,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大道寺先生只是智子小姐的继父。”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神秘委托人和那位小姐又是什么关系?”
  加纳律师犹豫了一下。
  “这一点我不能说,因为这涉及到委托人的隐私。”
  “大道寺欣造和他的女儿智子小姐,以前并没有住在一起吗?”
  加纳律师点点头。
  “你是说他现在才准备把女儿接回来同住?”
  加纳律师再度点头肯定。
  “这是谁的意思?是大道寺先生还是神秘委托人的意思?”
  “是双方的意思,更是智子已故母亲的意思。智子在这个月,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就满十八岁了,她母亲临死前的遗愿是希望在她满十八岁的时候,能跟着爸爸来东京住,为的就是帮她找个好婆家。”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由地想起警告信中的一段话——(将会有不少男人在那位小姐的面前流血。
  她就是女王蜂!
  凡是仰慕她的男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一到这儿,金田一耕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
  “这么说来,有人故意要阻碍智子小姐回东京喽?”
  加纳律师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目前完全没有任何线索。不过寄出警告信的人似乎知道智子和神秘委托人的关系,否则我的委托人也不会收到那封警告信了。我想,这封警告信的背后恐怕另有隐情吧!”
  金田一耕助凝望加纳律师好一阵子,之后才又把视线移回警告信上。
  “对了,信上曾经提到十九年前的惨案。从字里行间看来,那好像不是意外,而是杀人案件。所以,是不是能请你就这个部分说明一下?”
  加纳律师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字斟句酌地说:
  “距今十九年前,也就是昭和七年的七月,有两名学生到位于伊豆半岛南方的月琴岛旅行。两人的名字分别是日下部达哉和速水欣造,不过我先说明一下,日下部达哉是化名,不是真名。”
  “那么速水欣造也就是大道寺欣造喽?”
  “嗯,是的。这两个人在岛上停留了两个礼拜,这期间,日下部达哉和岛上大道寺家的女儿琴绘暗中交往。一直到两人离去之后,琴绘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因此她便写信告诉日下部达哉这件事情……”
  “啊!请稍等一下。您刚才说日下部达哉是化名,既然如此,琴绘又如何写信告诉他?”
  “哦,这个嘛……那是因为速水欣造负责帮她传信的。大道专琴绘想寄信给日下部达哉的时候,都是先寄给速水欣造,再请他转交给日下部达哉。因为速水欣造之前曾告诉过琴给他的地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当日下部达哉从速水欣造那儿得知琴绘有身孕的事之后,感到相当震惊。因此他立刻前往月琴岛,那大概是昭和七年十月中旬的事。”
  “速水欣造也跟他一同前去吗?”
  “不,只有日下部达哉自己去。他到达月琴岛之后,究竟和大道寺琴绘谈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总之,日下部达哉在岛上逗留了两三天,而且后来便在这座岛上结束了他的一生。”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里,不禁屏住气息。
  “那就是这封信上所说的,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惨案吗?那么日下部达哉又是怎么死的?”
  “他是从悬崖上失足摔死的。在这两封警告信出现之前,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那么,警告信中又为什么会说那是谋杀呢?”
  “这一点我并不了解,毕竟当尸体被发现时早已摔得血肉模糊了。”
  加纳律师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金田一耕助则将身子靠向办公桌。
  “这么说,你去过那座小岛,而且也见过尸体?”
  “我去过。大道寺家一发现尸体就立刻拍电报告诉速水欣造。速水知道后大吃一惊,立刻赶往……神秘委托人那儿。但是我的委托人不愿露面,所以由我代替他和速水欣造前去月琴岛。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成了这个神秘委托人的法律顾问了。”
  “当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是否曾认为有他杀的可能?”
  “没有,当时我不认为,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是否有他杀的嫌疑,我只是担心日下部达哉的真实身份会就此曝光。倒是速水欣道曾说他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金田一耕助非常认真地看着加纳律师的脸。
  “所以你把心思全放在如何替日下部达哉掩饰真正身份上,而不注意查明死因,是吗?”
  加纳律师痛苦地皱紧眉头。
  “是的。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因为我的委托人身份真得很特殊,所以我一心只希望别再节外生枝,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尽快将尸体火化,并把骨灰带回来。”
  “日下部达哉的真实身份因而被封锁住了?”
  “是的,完全封锁住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越发好奇。
  (如果连速水欣造都能看出尸体的死因可疑,那么,有丰富社会经验的加纳律师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不仅不闻不问,还刻注目睹死因,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位神秘的日下部达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加纳律师或许也察觉出金田一耕助眼底的狐疑,他尴尬地说:
  “老实说,我之所以认为那是一场意外还有个原因,我们发现日下部达哉死前写给我的委托人的信里曾经提到,他要采集生长在鹰喙……他就是日下部达哉失足摔死的地方上的羊齿送给他。”
  “羊齿?”
  “是的。因为我的委托人对动植物非常感兴趣,因此日下部达哉每次出外旅行的时候,总会采集一些当地稀有的动植物标本送给他。当时我认为日下部达哉大概是在采集羊齿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摔下悬崖的……”
  “这封信至今还保留着吗?”
  “当然。因为这是日下部达哉最后的亲笔信,所以非常珍贵。其实也是因为这次收到两封警告信,因此我才重新把它找出来看的,没有其他的用意……”
  “信中除了写羊齿的事之外,还写了什么吗?”
  “有的,还写了蝙幅。”
  “蝙蝠?”
  “是的。他大概发现到一种不同的蝙蝠,所以还提到要寄蝙蝠的照片给我的委托人。”
  “照片寄到了吗?”
  “没有,不知道日下部达哉是在拍照片之前就出了意外,还是因为慌忙中遗失在大道寺家了,不过他的莱卡相机反而寄到了。对了,关于蝙蝠的事,我倒是觉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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