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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

_11 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
  “您昨天把钱都送给我们了!”索涅奇卡突然用很富有感染力而且说得很快的低声回答,突然又垂下眼睛,看着地下。嘴唇和下巴又抖动起来。她早已对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贫困状况感到惊讶了,现在这些话突然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接着是一阵沉默。杜涅奇卡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流露出和蔼可亲的神情,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甚至亲切地看了看索尼娅。
  “罗佳,”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们当然是在一起吃午饭了。杜涅奇卡,咱们走吧……而你,罗佳,你先去散一会儿步,然后休息休息,躺一躺,早点儿去我们那里……要不,我们会让你太累了,我担心……”
  “好,好,我来,”他回答,说着慌忙站起来……“不过我还有事……”
  “难道你们不在一起吃午饭了?”拉祖米欣惊奇地看着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叫喊,“你这是做什么?”
  “是的,是的,我来,当然,当然……请你留下来,稍等一会儿。你们现在不需要他吧,妈妈?也许,我可以把他留下来?”
  “啊,不,不!而您,德米特里·普罗科菲伊奇,请来吃午饭,您肯赏光吗?”
  “请您一定来!”杜尼娅邀请说。
  拉祖米欣鞠了个躬,容光焕发。有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大家都突然奇怪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别了,罗佳,我是说,再见;我不喜欢说‘别了’,别了,娜斯塔西娅,……唉,又说‘别了’!……”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本想也与索尼娅告别,可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就急忙从屋里出去了。
  但是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仿佛在等着轮到她和大家告别,她跟着母亲从索尼娅身边走过的时候,殷勤而彬彬有礼地对她深深地一躬到地。索涅奇卡发窘了,躬身还礼时有点儿匆匆忙忙,神色惊慌,脸上甚至流露出某种痛苦的神情,似乎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客气和殷勤只能使她感到难过和痛苦。
  “杜尼娅,别了!”已经到了穿堂里,拉斯科利尼科夫喊了一声,“握握手吧!”
  “我不是已经和你握过手了,忘了吗?”杜尼娅温柔地、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身面对着他,回答。
  “那有什么关系,再握一次嘛!”
  他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指。杜涅奇卡对他微微一笑,脸红了,赶快挣脱自己的手,跟着母亲走了,不知为什么她也感到十分幸福。
  “啊,好极了!”他回到自己屋里,神情泰然地朝索尼娅看了一眼,对她说,“愿上帝让死者安息,但活着的人必须活下去!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是这样,不是吗?”
  索尼娅甚至惊奇地看着他突然变得神情开朗的脸;有一会儿工夫他默默地凝神注视着她,她去世的父亲所讲的关于她的那些故事这时突然掠过他的脑海……
  “上帝啊,杜涅奇卡!”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和女儿一走到街上,立刻就说,“我们出来了,现在我倒好像很高兴;不知为什么觉得轻松些了。唉,昨天坐在车厢里的时候,我哪里想到,竟会为这感到高兴呢!”
  “我又要对您说了,妈妈,他还病得很厉害呢。难道您没看出来?也许是因为他非常想念我们,心情不好,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应该对他采取宽容态度,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
  “可你并不宽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急躁而又嫉妒地打断了她。“你要知道,杜尼娅,我看看你们兄妹俩,你简直就是他的活肖像,而且与其说是面貌像,不如说是性格像:你们俩都是性情忧郁的人,两人都郁闷不乐,脾气急躁,两人都高傲自大,两人都豁达大度……他不可能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杜涅奇卡,不是吗?……我一想到今天晚上我们那里会出什么事,心就停止跳动了!”
  “您别担心,妈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杜涅奇卡!你只要想想看,我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要是彼得·彼特罗维奇拒绝了,那会怎样呢?”可怜的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一不小心,突然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要是那样,他还有哪一点值得留恋呢!”杜涅奇卡尖锐而轻蔑地回答。
  “现在我们走了,这样做很对,”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他有事,急着要去什么地方;让他出去走走,至少可以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他那儿闷得要命……可是这儿哪有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就连这里,大街上,也像在没有气窗的屋里一样。上帝呀,这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啊!……快站住,让开,会踩死人的,不知是拉着什么飞跑!这拉的不是一架钢琴吗,真的……都是这样横冲直撞……对这个少女,我也非常害怕……”
  “什么少女,妈妈?”
  “就是这个,就是刚刚在他那儿的索菲娅·谢苗诺芙娜……”
  “怕什么呢?”
  “我有这么一种预感,杜尼娅。嗯,信不信由你,她一进来,当时我就想,这就是主要的……”
  “根本不是!”杜尼娅遗憾地高声说。“您和您的预感都不对,妈妈!他昨天刚认识她,刚才她一进来,他都没认出来。”
  “嗯,你会看到的!……她让我心慌意乱,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的!我觉得那么害怕:她瞅着我,瞅着我,一双眼睛是那样的,你记得吗,他开始介绍她的时候,我在椅子上都坐不住了?我觉得奇怪:彼得·彼特罗维奇在信上是那样写的,他却把她介绍给我们,甚至介绍给你!可见在他眼里,她是很珍贵的!”
  “管他信上写什么呢!我们也让人议论过,人家也在信上谈论过我们,您忘记了吗?可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这些话都是胡扯!”
  “愿上帝保佑她!”
  “彼得·彼特罗维奇却是个卑鄙的造谣中伤的家伙,”杜涅奇卡突然毫无顾忌地说。
  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不再作声了。谈话中断了。
  “是这样,我有这么一件事要跟你谈谈……”拉斯科利尼科夫把拉祖米欣拉到窗边,对他说……
  “那么我就告诉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说您一定来……”索尼娅急忙说,于是告辞,就想走了。
  “等一等,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我们没有秘密,您不会妨碍我们……我还要跟您说两句话……是这么回事,”话还没说完,仿佛给打断了,他突然又对拉祖米欣说。“你认识这个……他叫什么来着?……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是吗?”
  “当然!是我的亲戚。有什么事吗?”他补充说,突然产生了好奇心。
  “现在这个案子……就是这件凶杀案……就是你们昨天谈的……不是他在办吗?”
  “是啊…怎么呢?”拉祖米欣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在询问抵押东西的人,可那里也有我抵押的两件东西,东西不值钱,不过有我妹妹的一只戒指,是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她送给我作纪念的,还有我父亲的一块银表。总共只值五、六个卢布,可是对我来说,都很珍贵,因为是纪念品。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愿让这些东西遗失,特别是那块表。刚才我谈起杜涅奇卡的表的时候,我生怕母亲会问起,要看看我那块表,吓得我心在怦怦地跳。这是父亲死后完整无损保存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如果丢了,她准会病倒的!女人嘛!那么该怎么办呢,你给出个主意!我知道,得去分局登记。不过直接跟波尔菲里谈是不是更好呢,啊?你看该怎么办?这事得快点儿办妥。你等着瞧,午饭前妈妈准会问起!”
  “绝对不要去分局,一定得找波尔菲里!”拉祖米欣异常激动地叫喊。“啊,我多么高兴!干吗在这儿谈,咱们马上就走,只几步路,准能找到他!”
  “好吧……咱们走……”
  “他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和你认识!我跟他讲过很多关于你的事,在不同的时候……昨天也谈过。咱们走!……那么你认识那个老太婆?这就是了!……这一切都弄清了!……啊,对了……索菲娅·伊万诺芙娜……”
  “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拉斯科利尼科夫纠正他。“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这是我的朋友,拉祖米欣,他是个好人……”
  “如果你们现在要走……”索菲娅说,对拉祖米欣连一眼也没看,可是这样倒更加不好意思了。
  “咱们走吧!”拉斯科利尼科夫决定了,“今天我就去您那儿一趟,索菲娅·谢苗诺芙娜,不过请告诉我,您住在哪儿?”
  他倒不是感到不知所措,而是好像急于出去,而且避开了她的目光。索尼娅给他留下了地址,这时她脸红了。大家一起出去了。
  “难道不锁门吗?”拉祖米欣问,边说,边跟着他们下楼去。
  “从来不锁!……不过两年来我一直想要买把锁,”他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用不着锁门的人不是很幸福吗?”他笑着对索尼娅说。
  在街上,他们在大门前站住了。
  “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您往右去,是吗?顺带问一声:您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似乎他想对她说的完全是什么别的事情。他一直想看着她那双温和而明亮的眼睛,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做不到……
  “昨天您不是把地址告诉波列奇卡了吗。”
  “波莉娅?啊,对了……波列奇卡!这是个……小姑娘……
  是您妹妹?这么说,我给她留下了地址了?”
  “难道您忘了吗?”
  “不……我记得……”
  “我也听先父谈起过您……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您的姓名,连他也不知道……现在我来……因为昨天知道了您姓什么,……所以今天就问:拉斯科利尼科夫先生住在这儿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也是租二房东的房子……别了……
  我就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说……”
  她终于走了,为此感到非常高兴;她低着头,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尽快走出他们的视野,尽快走完这二十步路,到达转弯的地方,往右一拐,到大街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于是匆匆忙忙地走着,既不看任何人,也不注意任何东西,只是在想,在回忆,思索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情况。她从来,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一个全新的世界神秘地、模模糊糊地进入她的心灵。她突然想起,他想今天到她那儿去,也许是早晨,也许现在就去!
  “不过可不要今天去,请不要今天去!”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心都揪紧了,就像一个惊恐的小孩子在恳求什么人似的。
  “上帝啊!上我那儿去……去那间屋里……他会看到……噢,上帝啊!”
  这时她当然不会发觉,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先生正留心注意着她,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她。一出大门,他就在跟踪她。当他们三个,拉祖米欣,拉斯科利尼科夫和她站在人行道上又说了几句话的时候,这个过路的人从他们身边绕过去,无意中听到索尼娅说的这句话:“我就问,拉斯科利尼科夫先生住在这儿什么地方?”好像突然颤抖了一下。他很快,然而很细心地把这三个人打量了一番,特别留心看了看索尼娅跟他说话的那个拉斯科利尼科夫;然后看了看那幢房子,并且记住了它。这一切都是他过路时一瞬间的事,这个过路的人甚至竭力不引人注意,继续往前走去,可是放慢了脚步,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他在等着索尼娅;他看到他们分手了,现在索尼娅就要回家去了。
  “她回哪儿去呢?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面孔,”他想,一边在回忆索尼娅的面容……“得去弄清楚。”
  到了转弯处,他穿过马路走到街道对面,回头一看,看到索尼娅已经跟着他走了过来,走的也是那同一条街道,可是她什么也没发觉。走到转弯处,她也恰好折到这条街上来了。他跟在她后面,从对面人行道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走了五十来步以后,他又穿过马路,回到索尼娅走的那一边,追上了她,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人,比中等身材略高一些,相当粗壮,肩膀很宽,而且向上拱起,所以看上去有点儿像是驼背。他衣着考究而且舒适,神气十足,完全是一副老爷派头。他手提一根很漂亮的手杖,每走一步,都用手杖在人行道上轻轻地拄一拄,手上还戴着一副崭新的手套。他那张颧骨突出的脸相当讨人喜欢,他的脸色红润,不像彼得堡人的脸。他的头发还很浓密,完全是淡黄色的,只是稍有几根银丝,他那部又宽又浓的大胡子像一把铲子,颜色比头发还淡一些。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看人的时候目光冷冰冰的,凝神逼视,若有所思;嘴唇颜色是鲜红的。总之,这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人,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
  索尼娅走到运河边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到了人行道上。他在用心观察她,发觉她神情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索尼娅走到她住的那幢房子,转弯进了大门,他跟在她后面,好像有点儿惊讶的样子,进了院子,她往右边那个角落走去,通往她住房的楼梯就在那个角落上。“咦!”那个陌生的老爷喃喃地说,也跟在她后面上了楼梯。这时索尼娅才注意到他。她上到三楼,转进一条走廊,拉了拉九号的门铃,房门上用粉笔写着:“裁缝卡佩尔纳乌莫夫”。那个陌生人又说了一声“咦!”对这奇怪的巧合感到惊讶,他拉了拉旁边八号的门铃。
  两道门只隔着五、六步远。
  “您住在卡佩尔纳乌莫夫家啊!”他望着索尼娅,笑着说。
  “昨天他给我改过一件坎肩。我住在这儿,紧挨着您的房子,住在列斯莉赫,盖尔特鲁达·卡尔洛芙娜太太的房子里。多巧啊!”
  索尼娅留心看了看他。
  “我们是邻居,”不知为什么他特别愉快地接着说。“要知道,我来到城里总共才两天多。好,再见。”
  索尼娅没有回答;房门开了,她溜进了自己的房子里。她不知为什么害羞了,好像感到害怕……
  在去波尔菲里家的路上,拉祖米欣异常兴奋。
  “老兄,这真好极了,”这句话他重复了好几次,“我也觉得高兴!我很高兴!”
  “你高兴什么呢?”拉斯科利尼科夫心中暗想。
  “以前我不知道你也在老太婆那儿抵押过东西。这……这……很久了吗?也就是说,你去她那儿是很久以前的事吗?”
  “好一个天真的傻瓜!”
  “什么时候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停顿了一下,他在回忆,“她死前三天我好像去过她那儿。不过,现在我并不是去赎回那些东西,”他赶快接着说,好像对这些东西特别关心,“因为我又只剩下一个银卢布了……由于昨天那该死的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几个字他说得特别有力。
  “嗯,对,对,对,”拉祖米欣连忙说,不知是附和他的哪一句话,“所以那时候……你有点儿吃惊了……你知道吗,你说胡话的时候老是提到什么戒指和表链!……嗯,对了,对了……清楚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原来如此!嘿,原来这个想法已经在他们当中传播开来了!这个人将要代我去受极刑;我很高兴,在我说胡话的时候为什么提到戒指,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他们大家对此已经深信不疑了!……”
  “我们能见到他吗?”他大声问。
  “能见到,能见到,”拉祖米欣连忙说,“老兄,他是个好小伙子,你见到他就知道了!有点儿笨,也就是说,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人,我说他笨,是指另一方面。是个聪明人,聪明,甚至是聪明过人,不过思想方法跟别人不一样……疑心重,怀疑一切,厚颜无耻,……喜欢骗人,也就是说,不是骗人,而是愚弄别人……他的侦查方法还是老一套,只重证据……不过很懂行,精通业务……去年他也经办过这样一件凶杀案,几乎所有线索都断了,可是他却破了案!他非常,非常,非常想跟你认识认识。”
  “他为什么非常想呢?”
  “就是说,并不是……你要知道,最近一个时期,自从你病了以后,我经常跟他谈起你,谈了你的很多情况……嗯,他听着,……听说你在法律系学习,可是由于家境的关系,没能毕业,于是说:‘多么可惜!’所以我就断定……也就是说,这一切凑到一起,而不单是这一点;昨天扎苗托夫……你要知道,罗佳,昨天我喝醉了,送你回家的时候,跟你说了些没意思的话……所以我,老兄,我担心,你可别把我的话夸大了,你要知道……”
  “你指的是什么?是说他们把我看作疯子吗?是的,也许这是对的。”
  他勉强笑了笑。
  “是的……是的……也就是说,别睬它,不!……嗯,而且我所说的一切(旁的话也一样),全都是醉话,胡说八道。”
  “你干吗道歉呢!这一切都让我烦透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用夸张的气愤语调高声喊道。其实他是有点儿装出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理解。请相信,我是理解的。就连说出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如果不好意思,那就别说!”
  两人都不说话了。拉祖米欣十分高兴,拉斯科利尼科夫感觉到了这一点,对此感到厌恶。拉祖米欣刚才讲的关于波尔菲里的那番话又使他感到担心。
  “对这个人也得唱拉撒路之歌①,”他想,面色苍白,心在怦怦地狂跳,“而且要唱得自然些。不唱,是最自然的了。要尽可能什么也别唱!不,尽可能又不自然了……嗯,看情况吧……咱们走着瞧……现在……我去,这好,还是不好呢?飞蛾扑火。心在跳,这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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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思是:装作不幸的人,向人诉苦。圣经上有这么一个寓言:拉撒路是个穷人,躺在铁石心肠的富人门前求乞。
  “就在这幢灰色的房子里,”拉祖米欣说。
  “最重要的是,波尔菲里知道不知道昨天我去过这个巫婆的住宅……还问起过那摊血?这一点得马上弄清楚,一进去就弄清楚,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不—然—的—话……哪怕我要完蛋,也一定要弄清楚!”
  “你知道吗?”他突然对拉祖米欣说,脸上带着狡猾的微笑,“老兄,今天我发觉,从早上你就特别激动,对吗?”
  “什么激动?我根本就不激动,”拉祖米欣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不,老兄,真的,这看得出来。刚才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就跟往常不一样,不知为什么坐在椅子边上,而且一直很不自然地动来动去,好像在抽筋。还无缘无故地忽然跳起来。一会儿爱发脾气,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那么甜,甜得像冰糖。你甚至脸都红了;特别是请你去吃午饭的时候,你脸红得好厉害。”
  “根本没有这么回事;你胡说!……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像小学生一样躲躲闪闪的!嘿,见鬼,你脸又红了!”
  “不过,你真是头猪猡!”
  “可你干吗不好意思了?罗密欧①啊!你先别忙,今天我可要在什么地方把这些都说出来,哈——哈——哈!让妈妈开心开心……还要让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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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男主人公。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因为这……你要说,那会怎样呢,见鬼!”拉祖米欣已经彻底惊慌失措,吓得浑身发冷。“你要对她们说什么?我,老兄……
  呸,你真是头猪猡!”
  “你简直是一朵春天的玫瑰!你要知道,这个比方对你是多么合适;两俄尺十俄寸高的罗密欧!啊,今天你洗得多么干净,手指甲也洗干净了,是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事?啊,真的,你的头发搽过油了?你低下头来!”
  “猪猡!!!”
  拉斯科利尼科夫笑得那么厉害,好像怎么也忍不住了,于是就这样大笑着走进了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的寓所。拉斯科利尼科夫正需要这样:从屋里可以听到,他们是笑着进来的,在前室里还一直在哈哈大笑。
  “在这里一个字也别提,要不,我就……打碎你的脑袋!”
  拉祖米欣抓着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肩膀,狂怒地低声说。
  
第05章
  第05章
  拉斯科利尼科夫已经进到屋里了。他进来时,脸上的神情好像是在竭力忍着,免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怪不好意思的拉祖米欣跟在他后面走了进来,显得很窘,怒气冲冲,脸红得像芍药一样,笨手笨脚,神情十分尴尬。这时他全身的姿势当真都很好笑,说明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笑并不是没有道理。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没被介绍给主人,就向站在房屋当中疑问地望着他们的主人点了点头,伸出手去,和他握手,看得出还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快乐情绪,好至少能用三言两语来作自我介绍。但是他刚竭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含糊不清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好像不由自主地又朝拉祖米欣看了一眼,立刻又忍不住了:强忍住的笑声突然爆发,在这以前越是忍得厉害,这时就越发抑制不住了。听到这“发自内心”的笑声,拉祖米欣气得发狂,他的愤怒为目前的情景增添了最真诚的愉快气氛,主要的是,使它显得更自然了。
  拉祖米欣还好像故意帮忙,使这幕喜剧演得更加真实。
  “呸,见鬼!”他高声怒吼,一挥手,刚好打在一张小圆桌上,桌上放着一只茶已经喝完了的玻璃杯。所有东西都飞了起来,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为什么要摔坏椅子呢①,先生们,公家可要受损失了!”
  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愉快地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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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果戈理的《钦差大臣》里第一幕第一场中市长的一句话。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拉斯科利尼科夫还在笑着,忘了自己的手握在主人的手里,但也知道分寸,所以在等着这一瞬间快点儿而且较为自然地结束。小桌子倒了,玻璃杯打破了,这使得拉祖米欣更加不好意思,完全不知所措,他神情阴郁地看了看玻璃碎片,啐了一口,急遽地转过身去,走到窗前,背对着大家,可怕地皱起眉头,阴沉着脸望着窗外,可是什么也没看见。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在笑,也愿意笑,然而他显然需要对这作出解释。墙角落里一把椅子上坐着扎苗托夫,客人一进来,他就欠起身来,咧开嘴微笑着,站在那儿等着,然而困惑不解地、甚至是怀疑地看着这个场面,而看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时候,甚至是感到局促不安。扎苗托夫也在场,这是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预料到的,这使他吃了一惊,感到不快。
  “这还得考虑考虑!”他想。
  “请原谅,”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拉斯科利尼科夫……”
  “哪儿的话,非常高兴,您这样进来,我也很高兴……怎么,他连打个招呼也不愿意吗?”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朝拉祖米欣那边点了点头。
  “真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大发脾气。我只不过在路上对他说,他像罗密欧,而且……而且证明的确如此,好像再没有别的原因了。”
  “猪猡!”拉祖米欣头也不回地回答。
  “为了一句话大发脾气,这么说,是有很重要的原因了,”
  波尔菲里大笑起来。
  “哼,你呀!侦查员!……哼,你们都见鬼去!”拉祖米欣很不客气地说,突然,他自己也大笑起来,脸上带着愉快的神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走到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跟前。
  “够了!大家都是傻瓜;谈正经的:这是我的朋友,罗季昂·罗曼内奇·拉斯科利尼科夫,第一,久闻大名,想和你认识一下,第二,有件小事要找你谈谈。啊!扎苗托夫!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们认识?早就是朋友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拉斯科利尼科夫不安地想。
  扎苗托夫好像不好意思,不过不是很窘。
  “昨天在你家里认识的,”他很随便地说。
  “这么说,老天帮忙,省得我来操心:波尔菲里,上星期你一个劲儿地求我给你介绍,可是不用介绍,你们就搞到一起了……你的烟呢?”
  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一副家常打扮,穿着长袍,十分干净的内衣,脚上是一双已经穿坏的便鞋。这是个约摸三十五岁左右的人,中等以下身材,胖胖的,甚至腆着个大肚子,脸刮得光光滑滑,既没蓄唇髭,也没有络腮胡子,一头浓密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滚圆的大脑袋,不知怎么后脑勺却特别突出。肥胖的圆脸上长着个稍有点儿向上翘着的鼻子,脸色暗黄,好像有病,但很有精神,甚至流露出嘲讽的神情。他的脸甚至是和善的,要不是眼神起了破坏性作用的话,那双眼睛闪射着暗淡无色的微弱的闪光,遮着眼睛的睫毛几乎是白的,不停地眨动着,仿佛是在向什么人使眼色。不知怎地,他的目光和他那甚至有点儿像女人的整个体形很不协调,因此使他这个人显得比乍看上去所能预料的要严肃得多。
  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一听到客人有件“小事”要找他谈谈,立刻请客人坐到长沙发上,他自己则坐到沙发的另一头,凝神注视着客人,迫切地等待着叙述事情的原委,而且那么聚精会神,严肃得似乎太过分了,第一次来找他的人,特别是素不相识的人,特别是如果您认为您所说的事情值不得如此特别重视,值不得给予如此认真对待的话,那么他这种认真的态度甚至会让您感到难堪,让您不知所措。但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用几句简短而条理分明的话,清楚和准确地说明了自己的事情,因此他对自己十分满意,甚至相当仔细地把波尔菲里打量了一番。在谈话的全部时间里,波尔菲里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拉祖米欣坐在桌子对面,热心而又急不可耐地留心听着他说明事情的原委,不时把目光从这一个的身上转移到那一个的身上,又从那一个身上转移到这一个身上,做得已经有点儿失去分寸了。
  “傻瓜!”拉斯科利尼科夫暗自骂了一声。
  “您应该向警察局声明,”波尔菲里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认真地回答说,“就说,得悉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也就是这件凶杀案,——您也要请求通知经办此案的侦查员,有这么几件东西是属于您的,您希望把它们赎回来……
  或者那里……不过会书面通知您的。”
  “问题就在这里了,目前我,”拉斯科利尼科夫尽可能装作很尴尬的样子,“手头不怎么宽裕……就连这么几件小东西也没法赎回来……我,您要知道,我想现在只声明一下,说这些东西是我的,一旦有了钱……”
  “这反正一样,”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回答,冷冷地听着他对经济状况所作的解释,“不过,如果您愿意,直接给我写个报告也行,也是那个意思:就说,得知那件案子,声明有这么几件东西是我的,请……”
  “就写在普通的纸上?”拉斯科利尼科夫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又想谈经济方面的问题。
  “噢,就写在最普通的纸上!”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不知为什么突然眯缝起眼睛,带着明显的嘲讽神情看了看他,好像是对他眨了眨眼。不过,也许只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感觉,因为这只持续了一瞬间。至少是有过这么一种神情。拉斯科利尼科夫发誓,他对他眨过眼,天知道是为什么。
  “他知道!”这想法像闪电般在他脑子里忽地一闪。
  “请原谅我为这样一些小事来麻烦您,”他接着说下去,有点儿心慌意乱,“我那些东西总共只值五个卢布,不过对我却特别珍贵,因为对于我从他们那儿得到这些东西的人来说,这是纪念品,说实在的,一听说的时候,我甚至大吃一惊……”
  “怪不得昨天我和佐西莫夫谈起,波尔菲里在询问那些抵押东西的人,你显得那么激动了!”拉祖米欣怀着明显的意图插嘴说。
  这可已经让人太难堪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忍不住了,用那双燃起怒火的黑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立刻又冷静下来。
  “老兄,你好像是在嘲笑我吧?”他狡猾地装出生气的样子对拉祖米欣说。“我同意,在你看来,对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也许我是太关心了;但是既不能为此把我看作自私自利的人,也不能把我看作吝啬鬼,在我看来,这两件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许绝非毫无用处。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这块不值钱的银表是先父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你嘲笑我吧,可是我母亲来看我了,”他突然转过脸去,对波尔菲里说,“如果她知道,”他又赶快回过头来对拉祖米欣说,特别竭力让声音发抖,“这块表丢了,那么,我发誓,她一定会悲痛欲绝的!女人嘛!”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恰好完全相反!”感到不快的拉祖米欣大声叫嚷。
  “这样好不好呢?自然吗?没太夸张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心怦怦地跳着,暗自想。“我干吗要说‘女人嘛’?”
  “令堂到您这儿来了?”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不知为了什么问。
  “是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波尔菲里不说话了,仿佛在思考。
  “您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丢不了,”他安详而冷静地接下去说。“要知道,我早就在这里等着您了。”
  他若无其事地、很关心地把烟灰缸放到毫不爱惜地把香烟灰弹到地毯上的拉祖米欣面前。拉斯科利尼科夫颤抖了一下,但是波尔菲里似乎没看着他,一直还在为拉祖米欣的香烟灰感到担心。
  “什—么?你在等着?难道你知道他也在那儿抵押过东西吗?”拉祖米欣叫嚷。
  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直接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您那两件东西,戒指和表,都在她那儿,包在一张纸里,纸上用铅笔清清楚楚写着您的名字,还写着她从您那里收到这些东西的月份和日期……”
  “您怎么这样细心?……”拉斯科利尼科夫不恰当地笑了笑,竭力想毫不回避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是忍不住了,突然补充说:“刚才我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抵押东西的人大概很多……您难以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可您,恰恰相反,这么清楚地记得所有的人,而且……而且……”
  “愚蠢,不高明!我干吗要加上这些话呢!”
  “几乎所有抵押过东西的人,现在我们都已经清楚了,只有您一个人还没来过,”波尔菲里用稍有点儿勉强可以察觉的嘲讽口吻回答。
  “前几天我身体不大好。”
  “这我也听说了。甚至还听说,不知为了什么,您的心情很不好。就是现在,您的脸色好像也很苍白?”
  “一点儿也不苍白……恰恰相反,现在我完全健康!”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改变了语气,粗鲁而又气愤地、毫不客气地说。他满腔怒火,再也无法压制。“可是在气头上我准会说漏了嘴!”这想法又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们为什么要折磨我呢?……”
  “他并不完全健康!”拉祖米欣赶紧接着说,“尽说傻话!到昨天他还几乎昏迷不醒,在说胡话……你相信吗,波尔菲里,他连站都站不稳,可是我们,我和佐西莫夫,昨天刚一转身,他就穿上衣服,悄悄地溜出去,不知在哪儿闲逛,几乎直到半夜,而且是在完全,我告诉您,是在完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这您能想象得出吗!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是在完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吗?您倒说说看!”波尔菲里像女人似地摇摇头。
  “唉,胡说八道!请别相信他!其实您本来就不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太恼怒了,不觉脱口而出。可是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似乎没听清这些奇怪的话。
  “如果不是神智不清,你怎么会出去呢?”拉祖米欣突然发火了。“你干吗出去?去干什么?……而且为什么偏偏是悄悄地溜走呢?当时你思想清楚吗?现在,所有危险都已经过去了,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对你说了!”
  “昨天他们让我腻烦透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对波尔菲里说,脸上露出放肆无礼和挑衅的微笑,“我从他们那儿逃走,想去租间房子,叫他们再也找不到我,而且随身带了许多钱。喏,扎苗托夫先生看到过这些钱。扎苗托夫先生,昨天我神智清醒,还是不清醒呢?请您来评判一下吧。”
  这时他似乎真想把扎苗托夫掐死。扎苗托夫的目光和沉默,他都很不喜欢。
  “照我看,昨天您说话很有理智,甚至相当巧妙,只不过太爱生气了,”扎苗托夫冷冷地说。
  “今天尼科季姆·福米奇对我说,”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插嘴说,“昨天很晚遇到了您,在一个被马踩死的官员家里……”
  “好,就拿这个官员的事情来说吧!”拉祖米欣接过话茬说,“你说,你在那个官员家的行为像不像个疯子?把剩下的最后一点儿钱都送给那个寡妇做丧葬费了!好吧,你要帮助她也行——给她十五个卢布,二十个卢布,也就是了,哪怕给自己留下三个卢布也好,可是,不,把二十五卢布全都这么慷慨地送给她了!”
  “也许我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宝藏,你却不知道呢?于是我昨天就慷慨起来了……喏,扎苗托夫先生知道,我找到了宝藏!……请您原谅,”他嘴唇颤抖着对波尔菲里说,“我们用这种无关紧要的闲话打搅了您半个小时。您厌烦了,是吗?”
  “没有的事,恰恰相反,恰——恰——相反!要是您能知道,您使我多么感兴趣就好了!看着和听着都很有意思……
  而且,说实在的,您终于来了,我是那么高兴……”
  “喂,至少给拿杯茶来嘛!嗓子都干了!”拉祖米欣突然高声叫嚷。
  “好主意!也许大家会陪你一道喝。要不要……喝茶之前,先来点儿更重要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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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酒。
  “去你的!”
  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去吩咐送茶来。
  各种想法在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脑子里像旋风样飞速旋转。他气得要命。
  “主要的,是他们毫不掩饰,也不想客气!如果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尼科季姆·福米奇谈起我呢?可见他们不想隐瞒,像群狗一样在跟踪我!这样毫无顾忌,这样瞧不起我!”他气得发抖。“好吧,要打,就对准了打,可别玩猫逗老鼠的游戏。这可是不礼貌的。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要知道,也许我还不允许这样!……我会站起来,对着你们把实情全都说出来;您会看到,我是多么瞧不起你们!……”他困难地喘了口气。“如果只不过是我觉得好像是这样呢?如果这是幻象,如果我全弄错了,如果是由于我没有经验而发火,如果是我演不了这个卑鄙的角色呢?也许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图吧?他们的话都很普通,不过其中有某种含意……这些话随时都可以说,不过有某种含意。为什么他直截了当地说‘在她那儿’?为什么扎苗托夫补充说,我说得巧妙?为什么他们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对了……语气……拉祖米欣也坐在这儿,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察觉呢?这个天真的傻瓜永远什么也不会察觉!又发热病了!……刚才波尔菲里对我眨眼了,还是没有呢?大概,没有这回事;他为什么要眨眼呢?是想刺激我的神经,还是在戏弄我?要么一切都是幻象,要么是他们知道!……就连扎苗托夫也很无礼……扎苗托夫是不是无礼呢?扎苗托夫一夜之间改变了看法。我就预感到他会改变看法!他在这儿像在家里一样,可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波尔菲里不把他当作客人,背对着他坐着。他们勾搭上了!一定是为了我勾搭上的!我们来以前,他们一定是在谈论我!……他们知道租房子的事吗?但愿快点儿!……当我说昨天我跑出去租房子的时候,他忽略过去了,没有就此发挥什么……而我插进这句关于租房子的话,巧妙得很:以后会有用处!……就说,是在神智不清的时候!……哈,哈,哈!那天晚上的事他全都知道!我母亲来了,他不知道!……那巫婆连日子都用铅笔记上了!……您胡说,我决不屈服!因为这还不是事实,这只不过是幻象!不,请你们拿出真凭实据来!租房子也不是证据,而是我的呓语;我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他们知道租房子的事吗?不摸清楚,我就不走!我干吗要来?可是现在我在发火,这大概是个证据吧!唉,我多么容易光火啊!不过也许这是好事;我在扮演一个病人的角色嘛……
  他在试探我。他会把我搞糊涂的。我来干什么?”
  这一切犹如闪电一般掠过他的脑海。
  波尔菲里·彼特罗维奇一转眼的工夫就回来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快活起来。
  “老兄,昨天从你那儿回来以后,我的头……就连我整个儿这个人都好像管不住自己了,”他用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语气笑着对拉祖米欣说。
  “怎么,有意思吗?昨天我可是在谈到最有趣的问题的时候离开你们的,不是吗?谁赢了?”
  “当然,谁也没赢。我们渐渐谈到了一些永恒的问题,谈论起学术性的问题来了。”
  “罗佳,你想想看,我们昨天谈到了什么:到底有没有犯罪?我说过,我们都争论得快发疯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普通的社会问题嘛,”拉斯科利尼科夫心不在焉地回答。
  “问题不是这样简单地提出来的,”波尔菲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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