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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里的星星1、2(完整版)

_9 独木舟(当代)
其实才短短几日的时间而已,可是当她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那么清晰地感觉到,她老了。
我们选在太平街见面,小酒吧有露天的作为,霓虹耀眼,路过的人都是一脸的欢欣雀跃。
置身于这样的场地,更显得她无限寂寥。
我刚刚落座,她就将一个印着天鹅标志的小盒子推到我面前,我再乡霸也认识那是施华洛世奇的Logo。
她喉咙沙哑地说:“算是姐姐向你道歉的小礼物,拿着吧,”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这份礼物,她又轻声问:“那天……疼吗?”
我急忙摇头表示不疼吗其实我也没撒谎,她如此纤纤弱质,我又皮厚肉粗,能有多疼啊,可是我又怎么可能直接跟她说,疼的是我的心呢?
她长呼一口气:“落薰,原谅我,我当时真的是失控了,其实后来你们都走了之后,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我怎么会把这笔糊涂账算到你头上,我认识你这么久,别人不了解你,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你怎么可能会是出卖朋友的人。”
无论怎么样,我都觉得她这番话是在褒奖我,还真的挺受用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
她喝了一口喜力,说:“其实我只是迁怒你吧,当时那种场景,急于要找一个台阶下,太不知所措了,竟然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我真是不能原谅自己。”
我拿起酒瓶跟她捧杯:“真的没关系,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笑了,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她说:“有段时间我还以为你跟小远在谈恋爱,心想你倒是个好孩子,只怕他配不起你,没想到……”
我怕她又难过,连忙岔开话题:“我才不是什么好孩子,许至君都说我是不良少女。”
“许至君”这个名字一出口,我恨不得咬舌自尽,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蠢更不会说话的人吗?活生生把她从一个难堪的话题带入了另一个难堪的话题。
果然,她停顿了一下,问:“他对你好吗?”
我点点头:“挺好的。”
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如果我违心说一句“不怎么样”,只怕老天都会看不过眼,一道雷直接劈了我。
可是我没想到,从来爱情至上的罗素然会说这么一句话:“落薰啊,我跟你说,你可以图一个人长得帅,可以图一个人有钱,甚至可以图一个人的家世,但是你千万千万不要图一个人对你好。长得帅,有钱,有社会地位,这些东西都是客观存在的硬件,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但是如果你图一个人对你好,那真的就太傻了,他一旦不想对你好了,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当即就怔了一下,这么犀利的话连我妈那种活了四五十年的女人都没跟我说过,罗素然居然这么赤裸裸地说了出来,这真叫我有点扛不住。
她忽然伏在桌上哭了,周围立马飞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连声问她:“你还好吧,没事吧?”
她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说:“落薰,其实我一无所有,但是,我要这个孩子。”
世间尘爱,千篇一律,可是她有这个孩子,即使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这个孩子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她深爱,也深爱她,完全用爱延续下去的生命。
许至君的生日快到了,美人云集天秤座,他就是天秤座的美人之一。当然,美人也云集双子座,双子座的玛丽莲·梦露、李嘉欣、张柏芝,哪个不是大美女啊。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到底要送他一个什么东西做礼物,他什么都不缺,这真叫我为难,总不能直接包个红包给他吧,那显得我这个女朋友既粗俗又愚蠢。
他倒是对我没做什么指望,他说:“你既没品位又没钱,送不出什么新意又不能拿钱出气,所以就别费什么心似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我承认他说得对,但是好强的自尊心不允许我低头,干脆耍起无赖:“要不,你生日那天,给你找两个小姐玩玩?”
他被我哽得半天说不出话,我看着他那个样子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爽。
可是很快他就报仇雪恨了:“别以为老子跟林逸舟有一样的爱好!”
我尖叫着扑上去:“你再提一次林逸舟信不信老娘杀了你!”
他也越来越不要脸了,两手一摊:“杀了我多不划算啊,你还要坐牢,强暴我吧,我不告你。”
康婕这个损友从来也都没有什么好的提议,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迟疑着开口:“你有没有封妙琴的献身精神?要不你学学她吧,王菲都是那么唱的,我把心给了你,身体给了他,今夜什么都不留下!”
我一掌拍过去:“滚!老娘没那么豁得出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又有点伤感,等到我年纪大了,儿女成群了,我还是会记得吗?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那样奋不顾身地爱着一个人,我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爱过一个人。
直到许至君生日的前两天,我还是没有想出送什么东西好,干脆就冲到大卫杜夫专柜买了一瓶“回声”,这是他一直钟爱的香水,虽然不出彩,但也绝对不会出错。
在我精心为许至君挑选生日礼物的时候,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茫然不知。
当我看到站在公寓门口的林逸舟时,我才隐约觉得,或许有一场风暴又要刮起了。
[第六章]深海里的星星
★[1]他说:“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跟封妙琴为什么上床吗?”
再见到林逸舟,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人的缘分已经耗尽了。给不了彼此幸福的人,就算住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条街道,也可以终身不。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皮肤还是泛着因为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他低着头在玩手里的ZIPPO,那个样子就像一个找不到伙伴的小朋友。
要很多很多年之后,经过时光的洗涤和净化,我才晓得为什么当初我对他的感情会那么深沉。
他不是没有优点,他从来不以自己是纨绔子弟为荣,大是大非面前他分得清楚,他内心有些很童真的东西,他时常会跟路边那些弹着吉他或者拿着画笔的人聊天,他尊重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然而这都不是关键,这些不是我爱他的原因,也不是我放不下他的原因。
我对周暮晨,是年少时少女对异性的仰慕;我对许至君,是弱者对强势关怀的感激与崇拜;唯有对林逸舟,除却爱慕和崇拜之外,还有一种怜悯。
他孤独,但是一旦掺杂了怜悯,就完蛋了。
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这么久不见之后,我脑袋里第一个想的不是他的封妙琴,也不是我的许至君,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林逸舟,你又瘦了。”
他笑了一下,说:“你一直把我放在黑名单里,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然后他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拉起我的手就往他的车上拖,我一边使劲想要甩开他的手,一边担心手里提着的给许至君的礼物会被打破。
没用,我说过,我再野蛮我也是个女的,我的力气没他大。
他像土匪抢良家女做压寨夫人一样把我绑上了车,车发动的时候,我索性不挣扎了。
我冷笑着想,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他开车比从前更嚣张了,尽管我系了安全带还是完全没有安全感,窗外的景色刷刷地倒退着,我并没有看到后视镜中,许至君的车紧紧跟在我们后面。
林逸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想起曾经无数个深夜,他的车驰骋在郊区宽阔的马路上,我坐在旁边,理智被摧毁得灰飞烟灭,那个时候我觉得在这个人身边,死亡都不可怕。
我闭着眼睛,轻声说:“你迟早要死在这辆车上的。”
如果说,我这一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我说了这句话。
那是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个词语,叫一语成谶。
如果要我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回我曾经口不择言说出的这句诅咒,我都愿意,哪怕,这个代价是我的生命。
林逸舟停好车之后,拖着我进了电梯,我已经是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死样子了,我蹲在电梯里看着表示楼层的数字一个个地上升,我真心希望此刻电梯坠毁,我们同归于尽。
他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息,曾经多少次,我觉得人生痛苦无望的时候骂我想要来到这间房,想要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才觉得自己不会活得那么窒息。
客厅里摆着冰壶,吸管,锡纸,火机。
我绝望地看着他隐没于黑暗的面孔,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在某些方面,林逸舟是我的老师。
是他告诉我吸毒的概念。所谓吸毒,就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地点,采用不恰当的方式使用了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
是他告诉我,毒品分为合法毒品和非法毒品,像烟、酒精,那些国家贸易管制但是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就是合法毒品,而他平时玩的那些,冰毒、麻古、K粉,就叫非法毒品。
有时候,我会觉得,那真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灰色的地带,灰色的人群,通过一些极端而偏激的方式,获得一点短暂的快感。
林逸舟玩那些东西从来不瞒我,说来也是我犯贱,我明明对他的一切缺点都了然于心,可我就是不能不爱他。
我不是没有劝过他,有时候他看一看我的眼神就能明白我的忧心,可是他管不住自己,他就是个狂妄任性又目空一切的人。
我听说像他们那样的人其实都有很重的疑心,没办法,到底还是怕,可是他跟他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避讳我,后来无意间我才知道,是因为他跟他们说:“她是我的人,绝对靠得住。”
“我的人”,我为了这三个字激动得都要产生幻觉了。
但是他从来不许我碰那些,他总是对跃跃欲试的我说:“你跟我们不一样。”
那次他“嗨”大了,所有人都“嗨”大了,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了的,他忽然对我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我哈哈大笑,我说:“你什么我都喜欢啊。”
等他清醒了之后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死活都想不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吸毒之后的一段时间,人是会失去记忆的。
所以,他不记得他问过我那个问题。
那时候我们真好,那时候我们每次见面,每次在一起,都像是生命中最后一次相见,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所以在一次一次不遗余力地急速狂奔之后,我发现,我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我走过去,仰起头看着他,我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看着我,说:“我跟她分手了。”
忽然间,我不能抑制地大笑起来,寂静的房间里我的笑声让我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我笑了很久很久,眼泪都笑出来了才勉强收住这凄厉的笑声。
我指着他问:“关我什么事?”
他一把抱住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发抖。
他说:“程落薰,我们重新开始。”
他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即使他后悔了,即使他也畏惧了,即使他终于明白我已经跟着别人走了,但是打死他他也不愿意承认。
我太了解他了,我了解他胜过了解我自己。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真的是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我能留住的只是这一时,我留不住他一世。我爱这个人,可是他是断线的风筝,他是冉冉升空的孔明灯。
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被他遗留在地面上的人。
在黑暗而寂静的房间里,我们厮打起来。
应该是我先动的手,又或许是他,到底是哪一句话触及了对方的死穴,或者只是因为我极力保护那瓶“回声”的姿态激怒了他,我实在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什么时候积攒了这么多的怨恨,就像两座喷薄的火山,岩浆迸发,地动山摇。我也从不知道原来他会打女人,我也没想到我扇他耳光他会还手。
我开始口不择言地骂他:“你这个变态。”
他也疯了,大声地喊:“反正你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我们像两只在密室里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彼此伤害成了唯一的情绪出口。
不知道打了多久,打得满室狼藉,连我原本要送给许至君的生日礼物都打碎了,“回声”的香味如此浓烈地迎面袭来。
我忽然惊醒了,我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要跟许至君在一起吗?我怎么会跑到这个人家里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清醒过来之后我马上冲进洗手间洗了个脸,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穿过客厅想夺门而出,可是盘膝坐在地上的林逸舟,他一句话就让我停下来了。
他说:“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跟封妙琴为什么上床吗?”
那是林逸舟的二十一岁生日,他已经很久没有跟父母一起过他的生日了,况且男孩子本来就对这些就不像女孩子那么上心。
比我对这件事更上心的女孩子,是封妙琴。
她知道我跟林逸舟很亲密,但也知道我们并没有在一起,所以按她的说法是:她只是争取自己的爱情,并没有横刀夺爱。
在我还傻乎乎地在学校里照顾谭思瑶的时候,封妙琴已经敲开了林逸舟公寓的门,她没有带任何生日礼物,她自己就是她预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黑色的雪纺连衣裙下面,是她精心挑选的新内衣,豹纹图案,传说中能秒杀任何男人的制胜法宝。
其实没什么手段,利用的不过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而已。
她趁林逸舟不注意的时候用他的手机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然后走进他的卧室,脱掉了身上的那条雪纺裙。
当时林逸舟背对着她在玩魔兽,听到她叫他的时候头都没有回,甚至没有搭腔。
封妙琴想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关掉了显示器,在林逸舟还一片茫然的时候,仅仅只穿了内衣的她蹲了下去……
“那种情况下,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会推开她。”这是林逸舟说的。
“放屁,是你自己禽兽不如!”这是我说的。
我蹲在地上大声地喊:“只是要一个女人跟你做爱吗?我也可以啊,你想玩冰火几重天那些把戏我都可以去找个鸡学会了伺候你啊!”
我不要脸了,我不要尊严了,话怎么伤人我就怎么说了。
当我知道封妙琴居然不过只是利用色相诱惑了他,而轻易颠覆了我珍若拱璧的爱情和信任,这叫我情何以堪?
因为这侮辱而失去了理智的我扬起手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我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的脸颊马上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可是为什么耳光扇在他脸上,我的心,却很痛很痛。
说不出来的痛,无法言说的痛,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对疼痛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胸腔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撕裂着。
过了很久很久,外吹进来一阵风,烟灰被吹得散了一地,我叹了口气:“林逸舟,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这些事情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转过脸去,不忍心看着这满室的凄清和悲怆。
我站起来,轻声对他说:“保重。”
就在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许至君面无表情的脸。
★[2]我需要钱,程落薰,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个运气,可以钓到有钱的男朋友!
看到许至君的第一眼,我就呆住了,完完全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的目光像火炬一样直射在我的脸上,更像是炙烤着我的灵魂。
他的口气,从来没有如此冷漠过:“你有没有受伤?”
我胡乱地点头,又胡乱地摇头,我已经完全不晓得要怎么面对这个场面了。在那一刻,我很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可是我自己都很难说清楚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正慌乱得不只如何是好的时候,林逸舟走过来了。
我这才看到他的脸上脖子上都被我的指甲抓出了血痕,而我再看看我自己,一点淤青都没有。
他并不是真的跟我打,那几个耳光根本没有力度。
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当着这两个人哭,这简直比要我去死还要让我难受。
林逸舟冷冷地看着许至君,许至君也冷冷地看着他,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正面彼此,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我牵起许至君的手,几乎是用哀求的语说:“走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林逸舟就先开口了:“程落薰,你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又会心软,又会退让,又会妥协,然后我们又继续陷入一场拉锯战,两个人又继续进退维谷。
以前,是因为懂得,所以爱;是因为懂得,所以任他反复伤害。
以前,这是一个多么伤人的词。
他还太年轻,年轻得不知道要怎么专心爱一个人,年轻得不知道很多东西在拥有的时候就应该珍惜。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次我真的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慌张,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从我的脸上看到了坚定。
我站在许至君的身边,声音很小,但很清晰:“那就这样吧。”
许至君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又立刻回复自然,他对林逸舟说:“你自己说出来的话,你要做到,我不想以后再看到你跟我的女朋友有什么瓜葛。”
我们一直走到电梯门口都没有听见林逸舟关门的声音,电梯门观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我的心里,有些什么东西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彻底敲碎了。
许至君并没有让我上他的车,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我从不知道有人发脾气是这样的,不骂人,不打人,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就足够让身边的人心惊胆战了。
我看着他,很茫然,他到底要怎么样呢?
他低着头,不看我:“我原本想去接你吃饭,结果看到你上了他的车,看得出你不是自愿的,但我想你如果一定要挣脱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吧。”
他的话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就这么一两句话,他那么不客气地戳穿了我的借口。
是啊,如果我自己真的很坚决,那林逸舟他有什么办法把我带走?
许至君叹了口气,接着说:“我跟在你们后面,看他开车开得那么快,担心你们会发生什么意外,并不是故意跟踪你们的。
“你们上去之后没有关好门,我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犹豫之间才会听到你们所说的一切,这是我不够磊落的地方……
“落薰,你跟着我走或许只是意气用事,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好好想清楚吧,不必因为别的原因跟我在一起,你也很清楚,我并不是除了你之外不认识别的女孩子。”
他后面那几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是字字重千斤,我看着他独自上了车,绝尘而去,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我一个人恍惚地走在路上,短短几年的青春,原本素白纯良的底色,路过的人一人踏上一脚。原本纯净得像块玻璃的心,被一次一次狠狠地摔掷在地上。
我蹲在地上,呼吸是那么困难。
我听见一个声音带着试探的口气叫我:“程落薰?”
我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天空中那个巨大的太阳,光线太强烈了,我睁不开眼睛。
这个人蹲下来扶住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好像很不舒服啊。”
他没有说错,我真的很不舒服,我觉得我马上快要晕倒了,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听见自己虚弱地问:“你是谁?”
这个名字穿破往事逆袭而来:“我是周暮晨。”
我们坐在冰室的角落里,我很抱歉地对他笑:“人老了,老眼昏花,你别介意。”
他笑着看着我说:“在学长面前说自己老,我看你是欠打。”
恍惚之间,我觉得他好像真的只是我一个学长而已,我们过去没有一点别的纠葛,所以如今云淡风轻地坐下来谈谈各自的生活。
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曾经他色厉内荏地跟我说过:“你要真想为我做什么,就是再也别来骚扰我”的话。
其实并没有到那个程度吧,对我的厌恶,仅仅是出于彼时对孔颜的爱护吧。
我那时还太锋利,就像一把剑一样,出鞘必伤人,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得,在爱情当中其实也很需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下午我们说了很多,他说整个暑假他都没有出门,就是今天出来买东西,这么巧就碰到我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高三的时候曾经一个人跑去看过他。
那不仅是仪式上的告别,同时也是情感上的彻底割舍,当时的我,以为只要放下他,我的人生就会翻开新的篇章,未来全是美好。
我太傻了。
我本来想问他,你现在还跟孔颜怎么样?可是我觉得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就会牵扯到很多很多我们可以掩埋的回忆,可谓是我还是决定闭嘴。
我没问过他的感情生活,他却开玩笑问我:“谈恋爱没有?”
一时间,我不晓得要怎么描述我的处境,这沉默让他误会我至今单身,于是安慰我:“没关系,你是高处不胜寒,不像我这样的人,我是低处纳百川。”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真的放不下吧,爱已时过境迁,恨已沧海桑田,我们终于有这么一天像老友一样坐下来说说生活,说说天气,说说当季流行什么搭配,说说某个牌子的鞋子又贵又丑。
可是我们不提当年,我们不提那些惊心动魄的从前。
分开来的时候,他忽然正色对我说:“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觉得你长大了,这几年我一直想,如果你当初不是遇到我,也许你会幸福很多。”
我被这句话弄得有点惆怅,于是也就口无遮拦地回了他一句:“你现在说这些,晚了。”
就算没有遇到他,也未必就会幸福吧,人生只有一个,没法活出那么多假设和可能。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之一的阿佳妮曾经说:总有一个人狠狠教训你,让你知道你是谁。
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狠狠教训我,让你给我知道我是谁。
我们分开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有一点奇怪,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就说啊。”
他皱了皱眉,问了一个让我很吃惊的问题:“你知不知道康婕现在在酒吧做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补充道:“我前几天跟几个朋友去酒吧玩,看到一个女孩子很面熟,虽然化了很浓的妆,但是还是觉得是认识的人,结果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在门口跟别人说话,我才确定是康婕。”
怪不得……
我脑袋里突然像一盏灯泡一样亮了,怪不得每次晚上叫她出来散步她都不肯,怪不得每次白天见她她都无精打采。
“原来是去酒吧做服务生去了。”我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周暮晨的表情十分吃惊:“服务生?不是啊,她是在陪酒啊!”
当天晚上我把康婕从酒吧里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我让她去洗手间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她痛苦地摇头:“我已经吐了两次了,再吐胃就要穿孔了。”
我扳正她的脸,她脸上的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睫毛膏晕开之后两只眼睛就像被人打过一样,还有眼皮上那被我嘲笑了好多次的蓝色眼影也花得不成样子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推开我:“我需要钱,程落薰,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个运气,可以钓到有钱的那朋友!”
我难过地看着冲到路边剧烈呕吐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几年前还会因为爬到人家房顶上看夕阳,看鸽子就觉得很快乐的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走过去,平静地文问她:“你需要多少钱?”
她没有转过头来看我:“别问了,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我仍然固执地问她:“你需要多少钱?”
她突然火大了,一把推开我,怒气冲冲地对我吼:“叫你别问了你他妈的听不懂啊,不是我需要钱,是我妈需要钱,她要是拿不出钱来那个男人就会打她你懂不懂!”
我从没见过这么激动的康婕,她吼完我之后就跑过来抱着我很大声地哭,我木讷地任由她抱着,四周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朝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抬起头来看着深蓝色的夜空,这座城市怎么会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直在吧台坐着等康婕下班,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我再次看见了那个叫阿龙的男人。
原来男人的猥琐也可以跟长相无关,那是一种由内心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叼着廉价的白沙烟,口里嚼着槟榔,说话的时候整个身体一直在打摆子。
康婕冷冷地对他说:“说了过两天才发钱,你别跟苍蝇见了屎一样好不好。”
他并不计较康婕的恶劣态度,还笑嘻嘻地说:“行啦,这两天我有个事做,不急啦。”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去拖着康婕就走,我气鼓鼓地想要是那个龌龊的男人追上来老子就一耳光扇死他。
好在他还算识趣,并没有跟着我们来吃夜宵。
长沙的夜生活是从午夜十二点一直到凌晨三点的这座城市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热闹,热闹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只有体会到了这些热闹,才能明白这座城市的真实。
康婕一边吃着米粉,一边对我说:“那天你在我家说,就算没有人爱我,最起码我自己还可以爱我自己,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她说:“落薰你看看周围的这些人,这些人当中有多少人敢说自己活得很幸福?每个人都有欲望,欲望是无休止的,当能力满足不了欲望的时候人才会痛苦。”
她说:“可是,还有这么多人依然活着,就像这座城市一样,七十年前的文夕大火把长沙烧得精光,但是你看,七十年后的长沙依然这么欣欣向荣。”
她说:“落薰,这座城市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
这天晚上的康婕根本不像一个没读过书的人,她简直像个哲学家,我默默地吃完了面前的肉饼蒸蛋和排骨粉,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给许至君发了一条短信,我说:“许至君,对不起,可能我也还没学会怎么珍惜一个人。”
我想,他要是不回我了我以后就再也不去打扰打扰他了,三分钟之后,我的手机亮了。
他在电话那头说:“懒得跟你发短信,记得买生日礼物。”
但是我们谁也想不到,在他生日那天,命运送给了我一份生命不能承受的大礼。
★[3]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刺青爱人,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不能淹没。
如果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来到了传说中的奈何桥,见到了传说中的孟婆,我一定会向她要一碗孟婆汤来喝。
如果前尘往事的记忆真的可以因为那一碗汤而悉数遗忘,那未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想要忘记我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人。我想要忘记我们在黑暗的房间那些沉默地对峙:我想要忘记我们彼此曾那样不遗余力地互相伤害;我想要忘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摁掉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打给我的那通电话。
林逸舟,我想要忘记你。
可是,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许至君生日的那天上午,谭思瑶面色凝重地跟我说:“落薰,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说啊,你说啊,有什么不好说的。”
看着她那么欲语还休的表情,我以为她是估计我们三个人尴尬的身份,所以迟疑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帮许至君庆生。
可是她一开口我就傻了,她说:“本来我看你好像也放下了,不想再提起那件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但是我又觉得你有权利弄清楚一切来龙去脉。”
我脸上本来轻松的表情也变得僵硬了,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也有一种默契,我很明白她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甚至连问都不敢主动问,只能被动地等着听她揭开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有强烈的不忍,可是,终于,她还是说了,她说:“落薰,你那些照片,我怀疑,是封妙琴拍的。”
就像五月的晴空突然一个炸雷,我原本趋于瓶颈的世界在顷刻之间,又乱了。
谭思瑶陪我一起去找封妙琴,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担心地问:“你一直在冒冷汗啊,你没事吧?”
我很努力地对她挤出微笑想要告诉她我没事,可是她看到我的笑之后脸上完全是于心不忍的表情,如此,我便懒得伪装了。
如果真如谭思瑶所说,做那件事情的人是封妙琴,那我很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
封妙琴已经不屑掩饰对我的憎恶和反感了,从她的眼神中我已经得到了确定,但我仍然想要她亲口承认。
谭思瑶用她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质问封妙琴:“我知道是你,那次你来我们宿舍借用洗手间,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前几天我整理电脑里的照片,无意中看到有一张我的视频截图里你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事情很蹊跷,无缘无故你来借我们宿舍的洗手间干什么?”
封妙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借洗手间当然是上厕所,我宿舍的人霸着厕所难道我就该憋死吗?”
谭思瑶看着她,忽然笑了:“我对照片视频截图的时间查了课表,那天的选修课是中外广告评析,你三个室友都选了这科,只有你没有。”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我看着谭思瑶一脸笃定的申请,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封妙琴理科哑口无言,她看了看谭思瑶,又转过脸来看着我,在这一刻,我仿佛已经听到了她亲口承认。
忽然之间,我一路积攒的所有力气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我之前想过,只要她承认了,我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我就不是人,可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就算我杀了她,又能挽回什么?
我呆呆地看着她,这个高中的时候我就认识了的女孩子,从前我只是觉得她很虚荣,很拜金,小家子气到有点可笑的地步,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呢新有那么多歹念。
我问她:“封妙琴,你怎么……这么下贱?”
她怔了怔,忽然轻蔑地看着我笑:“程落薰,说道贱,我觉得我们半斤八两,你觉得呢?”
我被她这句话问住了,是这样吗?她说的是对的吗?
她冷笑着问我:“不是只有你可以跟他上床的,我也可以。”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我跟他上床?
我跟林逸舟在一起的所有片段一帧一帧地展开,我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我在他的卧室里,为了让他看到我胸口的刺青,我只裹了一条宽大的浴巾。
似的,没错,后来封妙琴冲了进来,她以为……
原来是这样……
我笑了,忽然之间,我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了。
我看着眼前面容狰狞的封妙琴,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我觉得她如此可笑。
我们之间也算是缘分吧,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她,可是我并没有多讨厌她。
她大概也是真的很喜欢林逸舟吧,也许,还包括了他的钱。
喜欢一个人,难免近情情怯,难免会将真心表达得那么拙劣。
就像罗素然说我的那样,落薰,你只会用最艰难最辛苦最笨的方式去爱人。
我们这些人,通通爱得太笨了。
去跟许至君碰面的路上,谭思瑶一直默不作声,我拍拍她的手,她嘟着嘴埋怨我:“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便宜她啊!”
我沉默着,不晓得怎么回答她。
她叹了一声,又轻声说:“不过你的个性是这样,你不屑记仇。”
她这句话倒是让我笑出了声,这些年的相处真不是白费的,她确实很了解我。
与其说我豁达,不如说我是懒得记仇,无论经历多少痛苦,我始终坚信,我们的生命应该由更多美好而不是苦难的回忆组成。
就像我在周暮晨之后遇见了林逸舟,在林逸舟之后,我遇见了许至君。
也许我这么说很傻,很幼稚,但是我真的依然相信爱情,我永远相信爱情。
我和谭思瑶是最后到达海鲜酒店的,许至君旁边的位子给我空着,谭思瑶故意气鼓鼓地说:“那个位子以前是我的。”
我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句:“有本事你现在抢过来坐呀。”
一桌人都看着我们笑,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笑声中我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将上午那件事缄默于嘴角。
许至君拿到我送他的礼物之后挑起美貌,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那意思我很明白:我就知道你送不出什么新意。
我管他那么多,先吃鲍鱼要紧。
一只一只小鲍鱼在高汤里翻滚,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将它们掠夺到我面前的碟子里,鲍鱼还没解决,我又瞄上了谭思瑶面前的螃蟹,她瞪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提醒我要注意仪态。
我没有仪态,我是个乡霸,就算每天给我吃鲍鱼也不能改变我是个乡霸的事实。
晚上的活动很恶俗,还是泡吧唱歌,我打了一个饱嗝之后冷眼看着许至君:“没创意。”
他朝我晃了晃那瓶我新买的“回声”,我立刻噤若寒蝉。
我真的没什么资格鄙视他。
我喝了很多很多酒之后摇摇晃晃地去洗手间,黑暗之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倒下去了,我一声尖叫还没出口,李珊珊眼明手快把我拉住了,暗沉的灯光之中,我看到她紧蹙的眉头。
对着镜子扑了几下冷水,我看到我整张脸都是绯红的,更可怕的是连眼眶里都是红色的。
她轻声说:“林逸舟打电话给我了。”
我对着镜子发呆,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不要跟我说。”
她用脚上那双八厘米的高跟鞋碾灭了烟蒂:“嗯,我明白。”停顿了一下,她又说,“他今天晚上‘嗨’大了,我劝了他好久,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我苦笑一声,人都是这样,恃宠而骄。
以前我的手机总是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状态,就是怕他哪天半夜三更发神经找不到我会着急,后来我一度暗自嘲笑过自己,找不到我,难道不会找别人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哪一次他的电话一飞来,我不是急匆匆地就赶过去?拦不到的士的时候我诊治觉得我需要一把哈利波特那样的扫帚。
可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我们以后不再有任何关系。
况且,今天,不行,无论他有多重要的事找我,我都不能去。
我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我对李珊珊说:“你负责看着我,绝对不能让我走。”
她凝视着我,良久,重重地点点头。
李珊珊并没有履行她的承诺。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酒吧出来要转战钱柜,我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那个熟悉的音乐一响起我和许至君的脸色同时变了,可能是我们脸上那种尴尬的神色都太明显了,周围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嬉笑打闹,把目光投射到我的手机上。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面面相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我们已经交换了无数个信息。
我的目光也许出卖了我的心,我并不是那么坚定,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我始终偏向另外那个人多一点。
许至君第一次那么强势地对我做了一件事——直视着我的眼睛,摁掉了电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大叫,我想要质问他你凭什么。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日我选择了跟着他走,我已经回不了头。
我们还没有走到停车场,李珊珊忽然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她手里还握着手机,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她摁住我的肩膀,面孔是死灰一样的颜色。
她说:“落薰……你听清楚,林逸舟飚车,发生了意外。”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看着全身颤抖的她,我整个人就像被一个大木棒重重地砸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是巨大的轰鸣声,轰鸣之中又想有尖锐的东西在撕扯我的耳膜。
我全身发冷,我口干舌燥,我热泪盈眶,我真的觉得是我听错了。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跟李珊珊两个人,我们在沉默之中,已经完全无法理智的对话了。
许至君一声吼起:“还发什么呆,一起去!”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车上的人全都屏息看着我,李珊珊在小声啜泣,我没有开口问她一句话,我心里已经有一种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我很怕我一开口就会成真的。
思绪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温莎KTV吧,我匆匆忙忙奔向洗手间,迎头跟他撞上,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日后我们的生命会有残酷而暴烈的纠葛。
我想起我们真正认识的那天晚上,他问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么俗气的一句话却让我无端地就湿了眼睛,这个地球上有几十亿人口,我们相遇的几率是几十亿分之一,纵然这么渺茫,我们还是遇见了对方。
我想起我曾经赴汤蹈火的勇气,因为爱着他,在知晓他那些绯色传说之后,心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馈赠给我的所有美好,温暖,以及不堪。
我想起我们在大雨滂沱的黄昏见面,他撑着一把格子伞,他的左耳耳垂上有一枚卡地亚的耳钉,他的笑容那么落拓又寂寞,他说,生不对,死不起。
我想起在黑暗的房间里,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投射在他嶙峋的面孔上,他的眼神是无限的哀愁,窗外万家灯火通明都化为虚有,他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
我像一个爱情中的拾荒者,事无巨细地收藏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我把他供放于心中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满怀虔诚和真挚,即使不为人知,但是我明白,这个角落永远只为他保留。
现在这个角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轰炸得翻天覆地,我按着胸口那个刺青,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刺青爱人,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不能淹没。
许至君从反光镜里看着我,脸上是无比沉痛的表情,可是深陷在回忆之中的我,已经无暇顾及。
我怎么会知道,在两个小时前,在李珊珊跟他说“今天是落薰男朋友的生日,你别来烦她了”之后,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几乎窒息。
他的回忆飞到很久以前,妈妈带着他,在某间酒店里,将偷食的爸爸捉奸在床。
他那时候那么小,不堪的场面像烙印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
是从那天开始,他就不相信爱情了吗?
他交过很多女朋友,她们每一个都说自己很爱他,可是他无论跟哪一个在一起,都仍然觉得孤独。直到遇见那个叫程落薰的家伙。
她也很孤独吧?
可是她的爱就是那么简单,非黑即白。他是贩夫走卒,她爱他;他是花心浪子,她也爱他。
她到底是太懂得爱,还是太不懂得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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