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一首朋克救地球

_6 (日)
“那个是毕达哥拉斯定理吧。”
“哥拉斯?”
“你在学校的时候应该学过吧?”大西苦恼着这下该怎么解释,一边踩下油门,车子沿着大学校区外环拐了个弯,距离与黑泽约碰面的寺庙停车场还有一小段路。
“骗人。”今村一脸怅然。
“是真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久很久以前。”
“每次都这样……”今村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又被抢先一步了……”
“你真的不晓得?”
“我哪晓得那位毕达某某先生,我还以为是我的大发现啊。”
“毕达哥拉斯。”
“啊,不过后来我突然想到,下次要画在乒乓球上。”
“下次换乒乓球出场啊。”
“我拿奇异笔在乒乓球上画了三角形,结果很不可思议耶,这么一来,角度和就不是一百八十度了,可是明明是三角形啊。”
“哎哟,那种事情随便啦。”大西说。车子过桥之后在T字路口右转,路口迎面一间特价商店的照明亮晃晃的,冷漠的人工光线射入眼帘。大西顺着大路前进了一会儿,左转驶进小径便来到一间位于高地的寺庙,尽头是铺着碎石子的停车场。
“黑泽先生满闲的嘛,临时找他也一叫就出来。”大西说。今村刚刚在便利商店拨了电话给黑泽说“好想见个面呐”,黑泽便爽快地告诉今村自己现在的位置,约好到附近寺庙接他顺便聊聊。
穿着黑外套的黑泽站在停车场旁的杂木林前方,整个人仿佛融入黑暗里。大西停了车,和今村两人朝黑泽走去。
“我刚参拜完。”黑泽说。
“参拜?晚上九点?去庙里?”大西并不是质疑他的行动,只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她指着右边通往寺庙的阶梯说:“伸手不见五指耶?”
“即使伸手不见五指,寺庙还是存在的。”
“别人会以为你是小偷喔。”今村很替他担心,黑泽不禁轻轻地笑了。
“那我倒是没想到。”
大西这是第四次见到黑泽。
或许是因为她还在念短大的时候便在酒店上班,常接触男客,大西只要观察男性的态度或发言,即使是初次见面,她大概都猜得到对方的职业。
好比某位口出狂言、一副目无法纪神情的男子,其实是个彬彬有礼的上班族;或是某位口出狂言、一副目无法纪神情的男子,其实是有妻有小的一人公司老板。她大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然而大西见了黑泽第二次面的时候,还是猜不出他靠什么谋生。后来听今村说黑泽也是闯空门的,大西讶异不已,回了他一句:
“可是你看黑泽先生一点也不像啊!”
“你又不是多熟悉闯空门的。”
“闯空门的都是一脸傻气,认真干活却捞不到什么钱,反正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嘛。”
“你是在说我和头目吧。”
黑泽一坐进后座,大西顿时有种车内变狭小的感觉,当然,黑泽对于大西的驾驶技术并没有说什么,但她老觉得后方有一道监视的视线。每当看向后照镜,黑泽望着车窗外的侧脸映入眼帘,总令她心头一凛。
黑泽似乎刚下工,但他的神情却一派淡漠,看不出犯案后的兴奋,也不见干完活的满足。问他有收获吗?只见他从外套口袋拎出一个信封说:“是有一点。”大西想起今村曾极力推崇黑泽,说他很有节制,并不会偷光对方所有值钱东西。
“黑泽先生,我们送你到家门口哟。”副驾驶座上的今村回头说道。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我们路上一边聊吧。”今村的语气好像开车的是他。
“见到尾崎了吗?”黑泽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大西这时才晓得,黑泽早知道今村要去偷尾崎家。
“没见到,我们趁他不在的时候溜进去的。”今村回答。
“他家如何?”
今村顿了一顿,宛如做恶梦般低吟着,“唔……很不可思议。”他说:“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可思议?”大西听到他可笑的回答,不禁哼了一声,“你闯进人家家里翻一翻漫画便空手而归,的确很不可思议。”
“没偷东西吗?”
“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嘛。”今村的语气太过认真,认真到气氛一下子变得好像应该来吟咏一首短歌。这下大西也无法对他动气了,只是说:“没有想要的东西,干嘛闯进人家家里?”
夜晚的道路一片漆黑,除了遥远前方车子的红色后车灯,只剩路旁等间隔竖立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照亮轻自动车前方的路。实在太暗了,大西不禁伸手摸了一下大灯开关,确认是开着的。
她发现车快没油了,便将车子开进路旁营业中的加油站。梳着三七分头、一脸老实的员工上前加油,接着像是打发给油时间似地开始擦拭车窗,大西从车内茫然望着车窗外拿抹布使劲擦拭的加油站员工,不知为何竟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嗳,那个尾崎选手为什么不能出场?”大西突然开口,“你刚刚说因为教练讨厌他,是真的吗?”
“你想听吗?”今村说。
“几岁?”
“谁几岁?”
“尾崎。”
“和我同年,快三十了。”今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啊,你们同年?”
“而且……”
“而且?”大西凑近一问,今村好像被她吓到,咕哝着说:“没什么。”
“干嘛这样。”
“尾崎和我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是当然的吧。”大西笑了,一位在当年可是未来精彩可期的棒球少年,另一位则是连学校教的毕达哥拉斯定理都记不住的未来的闯空门男。
“黑泽先生,我刚才在尾崎家想起一件事。以前,我妈妈曾经看着电视的甲子园转播和我讲了一些话。”
“她说什么?”
“她说‘你看,和你同年的击出全垒打,大家都好开心呢’,还有‘明明是同龄的高中生怎么差这么多呀’之类的。”
今村说这段话时,脸上带着微笑,但他神情中那深邃的寂寞却是大西非常陌生的,她没想到今村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样啊。”黑泽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关心还是无所谓。
“也是啦,我又不上学,入夜后老是在一番町找人搭讪。的确,同样是高中生,人生却天差地远。”(注:一番町,仙台市青叶区街名,内有一条拱顶商店街一番街,为仙台市最热闹的商业中心地带。)
“你搭讪女孩子然后带回家?”大西话一说出口,自己也明白这样很无聊,却宛如被下了咒似地,接着说出“这也算是另一种挥棒人生吧?”这种没品的玩笑。
瞬间,车内陷入沉默。
“若叶,你这样不太妙哦。”
“什么不妙?”
“讲低级笑话呀。”今村露出同情的表情,“你刚才那句完全是中年男子会说出口的老掉牙低级笑话。”
该不会被瞧不起了吧。——大西战战兢兢地望向照后镜,只见黑泽依旧面无表情。
东聊西扯之间,车子加好油了。油枪“喀嚓”抖动一下,加油站员工过来告知金额,收下了五千圆钞,又转身离去找零。大西先发动引擎,虽然没打算对刚才的失言做什么补救,她对今村说:“不过你也很了不起哦,居然发现了毕达哥拉斯定理。”
“那是什么?毕达哥拉斯?”黑泽似乎很感兴趣,于是大西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黑泽一听开心极了,对今村说:“你这小子不但发现了地心引力,还发现了三角形定理,很厉害嘛!”
“地心引力?”
“有一次他看到树上苹果掉下来就发现了。”黑泽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啊,对了,记得那株结实累累的苹果树就种在你老家院子里,你还住那边吗?”
“现在不住那儿了啦,黑泽先生。那边剩我老妈在顾,我只有偶尔回去住一阵子;我现在和若叶住在仙台市内。”今村话刚说完,加油站员工回来了。
大西将找零受进钱包,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回车道。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望着苹果那时候,我老爸还活着啊……”今村拖长了语气说道。
今村的父亲在他认识大西之前没多久因为脑溢血过世了,大西问过今村,难道不担心母亲独自住在市郊的小镇,当时今村苦着脸挥了挥手说:“我妈没那么脆弱,放心吧。”说着笑了笑。
车子来到笔直的路段,大西开始加速。驶过刚开通的新路之后,来到一道跨越河面的桥,和缓的桥状道路两侧整齐排列着闪耀白色光芒的路灯,仿佛只要过了这道桥,眼前展开的便是光明的未来。前方无车,对向也无来车,大西踩下油门。
今村仿佛想在光明的未来到来之前把话说完似地,开始向黑泽说明方才遇到的事,包括他们俩依照尾崎家的电话留言前往便利商店,在那儿发现了女孩还被质疑动机,女孩从前曾受到尾崎搭救,以及遇上疑似纠缠女孩的男子所驾驶的车。虽然很难说明得简洁有力,总之今村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尾崎这家伙真不错。”这是黑泽的第一个感想,“看到女孩子有难,绝不会见死不救。”
“是吧。”今村有些不情愿地承认了。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我看到那辆车的车号了。”副驾驶座上的今村搔了搔太阳穴,“车子冲出停车场的时候瞄到的。别看我这样,视力很好的。”
“你‘只有’视力很好吧。”大西一挖苦,今村立刻加强语气说:“我的视力‘也’很好。”接着说:“所以我想问黑泽先生的是,有没有办法透过车牌号码查出驾驶的住址?”
“你不晓得?”黑泽有些意外。
“查得到吗?”今村问。
“要用到某种不法的手段吗?”大西问。
“很一般的方法啊。你去监理所提出申请就会告诉你了,车主的姓名、地址、行照上记载的内容,全部一清二楚。”
“申请手续不会很麻烦吗?”
“只要把车牌号码确实写清楚就好了,可能会需要出示你的驾照吧。”
“啊?只是这样?”大西说。
“就查得到?”今村说。
“只是这样就查得到。”黑泽很干脆地说:“你上司应该也晓得呀。”他指的是今村的头目中村。
据黑泽说,中村平时开车时,一旦遇上自己不中意的车子——譬如乱按喇叭的,或是不客气地超车插队到自己前方的,他就会背下对方的车号,可能的话立刻写在便条纸上,然后前往监理所查出车主相关资料。
“他查到资料打算干什么?”今村的语气带着不安与好奇。
“要不就是光顾那个人的住处,要不就是叫一大堆寿司外送到那人家去。”
“真阴险呐。”大西忍不住说了。
“不,本来就是那些没礼貌的驾驶不对。”今村立刻挺身辩护。
“也对。”黑泽悠哉地说道,再补上一句“不过话说回来……”
车子驶过了桥面,前方并没有光明的未来,倒是迎面遇上T字路口。大西将方向盘往左切。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问由车号查出地址的方法,不必特地找我出来,打个电话问就好了。”黑泽说的有道理。
“就是说啊。”大西也接口。
先前今村拨电话给黑泽的时候,大西也是这么告诉他,但他很坚持,“我想当面问他。”
“我想见个面啊。”今村紧贴着副驾驶座的车窗眺望着夜晚的街道,“见见黑泽先生,心里比较平静。”
“这样啊。”黑泽静静地应了一句。
“反正和我在一起无法平静就是了。”大西自暴自弃地说。
6
隔天早上刚过九点,今村说要去一趟监理所便出门了。
“查出那辆车的车主之后,你打算干嘛?”大西在电视机前方地上铺了张广告传单,把脚垫在传单上一边剪指甲一边问今村。他回道:“我会严正地警告他不准再纠缠那个女孩子。”
“那女的看起来很强势,应该没必要护着她吧。”
“我是想既然代尾崎出面,好事就做到底。”
“可是你又没欠尾崎选手人情,需要这么两肋插刀吗?”
“我是没欠他人情,但让他欠我一次也不错。”
“哪里不错了。”
“我出门了。”
剩大西一人在家,电视一直是开着的,她继续剪指甲,一边摊开报纸来看,看没多久,视线落到体育版上。本地球团拿下了五连胜,在对方先驰得点一分之后,代打上场的年轻选手击出逆转的一球,报导放了那个关键时刻的照片。大西恍惚地想着,连代打都没有尾崎出场的机会啊……。她不禁好奇,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尾崎还不肯从现役引退,是想大喊“等着瞧吧!”的骨气?还是非要再掀一场高潮才肯谢幕的倔强?不过不管如何,这位与今村同龄的尾崎可是每天每天不间断地练习着,总是为了不知何时降临的机会做好万全准备,像自己这种散漫地打工度日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东道西的。
电话铃声响起,大西本来没打算接,反正会打来家里的多半不是推销就是打错电话,更何况现在是平日的上午时分,朋友打来邀约出游的可能性极低。因此她会接起这通电话单纯是因为铃声太吵,和按掉闹铃一样意思,手很自然便伸了出去。
“喂——,忠司啊?”电话那头传来女性亲昵的语气,似乎是熟人,虽然打招呼的方式有些轻浮,听声音却是上了年纪的人。
“啊,他刚好外出。”
“哦。”对方的语气变了,“你是哪位?该不会是……忠司的老婆?”
“我们又没结婚。”大西一边回答一遍怒上心头,突然她心里有了谱,这位该不会……,“您是……今村的妈妈?”
“答对了!”她非常得意,简直像是电视猜谜节目的出题者。
大西虽然冷静地回答:“喔,是喔。”内心毕竟难掩讶异,好一会儿才终于说出:“伯母您好。”
“你好哇——”今村母亲非常开朗地打了招呼,“所以说,忠司不在家喽。”
该说是亲昵呢,还是不客气?总之,对方大刺刺地一脚踩了进来,大西只能苦笑以对。而另一方面,她这时才想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对喔,今村也是有父母的。相较于大西对于埼玉老家双亲的埋怨从没停过,今村却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
“可是之前忠司和我说九点左右打给他,他都会在家的。”
“他会不会是指晚上九点?晚上九点的话,他几乎都待在家里。”
今村的工作时间大多从深夜到清晨时分,所以中午以前的时间,他要不是在街上的咖啡店里呼呼大睡,就是在车里呼呼大睡,再不然就是在家里呼呼大睡,通常是无法接电话的状态,所以他应该不可能是指定上午九点。
“啊呀,原来是那厢九点——”今村母亲似乎相当遗憾。
什么那厢这厢的。大西皱着眉,一面留意不让剪下来的指甲屑掉落,一面将摊在一旁的广告传单折好。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呢?”大西对着话筒说:“既然知道您的儿子不在家了。”
“你这个人,还挺有趣的嘛。”今村母亲的个性似乎是想到什么就非说出口不可,她的字典里大概没有胆怯或慎重这些词汇吧。
“不有趣啊。”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就很一般吧。”说是这么说,不过他们和一般的情侣似乎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既然联络上了,我想现在过去仙台一趟耶。”
大西想起今村母亲住在县南部的小镇上,庭园里种了苹果树。她回道:“随时欢迎。”但其实她是想说:“要来就来啊。”
“见个面如何?”
“见面?”对方如此兴奋,大西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网路交友啦!网路交友!”今村的母亲连声说。(注:网路交友,原文“出会い系”为日本交友网站的略称,透过电子网路让原先不认识的两人在网站上相遇,进而发展成恋爱或婚姻关系。)
她口中的“网路交友”指的是什么,大西完全一头雾水,但连问都懒得问。
大西还没回过神,不知不觉两人已约好在仙台车站大楼内的彩色玻璃前碰面。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大西担心认不出彼此,问今村母亲意见,她只是说:“哎哟,总有办法的啦。”
“今村和妈妈长得像吗?”
“不像,完全不像。”
“那我怎么认得出来!”一脚踹飞你喔!——这句话终究是硬生生吞了回去。你们母子俩那半吊子的个性还真是一个样啊。——这句多余的话也忍下来了。
“不然这样吧,我穿一件像是囚衣的横条纹上衣出门,身高大约一百五十公分,个头很小。”
“像囚犯的小个头是吗?”
“那你会穿什么来?”
“您只要在彩色玻璃前看见让您觉得‘啊!真是个好女孩!’的人,就是我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妙耶。”听到今村母亲感动不已的发言,大西忍不住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跟您比还差远了。”
“哎呀呀,你这女孩子长得还真漂亮呀!”一见面,今村的母亲劈头就是这句话。大西心想,没想到她人很好嘛。
“伯母您穿这样真的很像囚犯呢。”
由于仙台车站的彩色玻璃前是非常热门的等人地点,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女高中生、大学生、一身西装的上班族等。大西见到一名小个头的中年女士伫立其中,一眼就认出来了。正如伯母自己所说,她和今村的确长得不太像。
两人穿梭在车站大楼里,大西问今村母亲想去哪里逛,伯母回道:“我在来这儿的电车上就一直在想,我们不如去买你的衣服吧!”
“我的衣服?”身旁两名女孩子开心地抱在一起大叫,大概是久别重逢吧。大西斜眼瞥着她们蹙起了眉。
“我呀,从以前就很想要个女儿,两人一起逛街买买东西啦、教她做做菜啦,我好想这么做哟。”或许因为伯母化了一脸要浓不浓的妆,使她看上去有相当年纪了,但通电话时感受到那股直爽的气质仍丝毫不减。“但想归想,就只生了那个没出息的儿子。”
“他要是听到您这么说会哭哦。”以今村的个性,搞不好当真会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再生一个,要是又没中不就惨了。”
“什么中不中的,别这么说啦。”大西一边纠正伯母滑稽的发言,忍不住笑了。
“而且啊,我生那孩子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再也不敢生了。”当初那间医院呀,又老又旧、人手又不足,再加上那天碰巧好多婴儿要生,我生是生了,但生下来了病床又不够,整个乱成一团呐。——今村母亲侃侃而谈,“有过那种经验,叫我再生一胎,我真的要考虑考虑。”
“早知道当初趁乱偷换一个女婴抱回家就好了喔。”大西开玩笑地说,没想到伯母却一脸认真地回答:“就是说呀!”大西不禁语塞。
两人步出仙台车站,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拱顶商店街。今村母亲说她半年没来仙台市了,一边东张西望看着四周景物,不禁感慨:“才一阵子没来,变了这么多啊!”只见她看着擦身而过的往来行人,难掩心烦的神色。
“您和他常见面吗?”
右手边是一栋一个月前刚落成的新大楼,一楼进驻了某国外品牌的服饰店,不愧是继东京本店后开张的二号店,刚开幕时,人多到挤不进去,现在热潮总算退了。这间店才用巨大的落地玻璃装潢,店内清一色是白色调,服饰价位也相当高贵,大西虽然有兴趣,却不曾走进店里。
“你说我和忠司吗?没有耶,完全没碰面。那孩子高中毕业后进了专门学校,中辍之后就几乎没回家了。之前有段时间我和他爸两人四处去旅行,当时由他看家,吃住都在老家那边,但我们回来之后,他又离家了,不过最近他倒是偶尔会打电话回来啦。”
今村母亲开心地发着牢骚,接着也没和大西说一声,便大刺刺地走进那间有着落地窗的纯白服饰店,店员郑重其事地上前拉开沉重的店门迎接,于是大西也跟了进去。
“你们母子感情不好吗?”大西望着橱窗模特儿问道。店内没什么客人,里面有一位打扮时髦的顾客正与店员聊着。
“我觉得还不错呀。”今村母亲一径望着挂了成排白衬衫的展示柜,“那孩子呀,没办法一次考虑太多事情,他应该是想先打点好自己的生活,也没多余的心力顾到其他了吧。所以我们感情并不差哟,嗯。”
“我不晓得他会打电话问候您。”大西没听今村提起他与母亲一直保持着联络,有些讶异。
“那也是最近这半年的事吧,他说他去做了健康检查,要我也去检查一下,不知为何突然关心起妈妈的身体,大概两个月前还特地请健康检查的人员上门来呢,真是个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孩子。”
“嗯,感觉得出来。”大西走近今村母亲身旁的展示柜,拿起最上层的蓝衬衫摊开来看。“嗯,不错嘛。”伯母说:“你穿应该很好看。”
大西拉出系在领口的价格牌,摊平扭曲的牌子一看,上头印着比预期的昂贵价格还要多上五倍的数字,大西不禁“呿”了一声。
“在做什么呀?”
“没什么。看了一下价格,觉得很感慨。”
“不是啦。”今村母亲露出微笑,眼角挤出许多皱纹,和今村的笑容很像,“我是问你我那个傻儿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喔喔,那个傻儿子啊。”大西很犹豫该不该告诉她今村是专职的闯空门。虽然今村与中村并没有以暴力胁迫别人,也不会袭击独居弱女子,其实可归为有良心的闯空门,但夺人财产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很认真地在工作哟……”
“什么工作?”今村的母亲一边问一边抢走大西手中的蓝衬衫,拎起衣服肩膀部分贴近大西的身前比量着。
“什么工作啊……,嗯,就是一般的上班族。”衬衫还晾在身前,大西站着一动也不动。
“那孩子在公司里不可能待得住的啦。”今村母亲依序打量着衬衫、大西的脸、到大西的脚边。
“您相当了解他嘛,伯母。”
“是呀。只不过呢,那孩子虽然个性散漫脑袋又笨,只要清楚地把工作交代给他,他会做得很好的。”今村的母亲边说边收拾衬衫,看她折衣服的动作粗枝大叶,却叠得非常漂亮。大西心想,这位老妈终于开始讲自己儿子的优缺点了,一边说:“其实,他很聪明哦。”
“你不用帮他讲好话啦。”今村的母亲拿起旁边另一色的同款衬衫。
“没人教他,他就发现万有引力了。”
“引力什么的,就算没发现,本来就存在呀。”
“这么说也是。”大西一点头,今村的母亲便说:“嗯,就这个好吗?”
“什么好不好?”
“这件衬衫。”
“咦?”
“买给你的衣服呀,就这件好吧?跟你很搭呢。”她拍了拍刚叠好的衬衫,“不过还是蓝色的好喔。”
“不不!”大西难得激动了起来,“那太贵了!”
“就说没关系嘛——”今村母亲的嘴张得大大的,“我老伴脑溢血死掉的保险金还有剩啦,这就叫什么来着?保险金暴发户?保险金诈欺?”
“如果是诈欺来的黑钱,还是不要挂在嘴上比较好。”
“我只是很想买衣服给你,又不会因为我买了就要你嫁给忠司。”
大西在餐厅让男方付钱的时候从来不会于心不安,但现在望着在收银台前结账的今村母亲的背影,她只觉得歉疚。
出了店门,今村母亲将手中的纸袋交给大西,素面的纯白纸袋上只印了店名。“非常谢谢您。”大西深深地一鞠躬。
“这点小意思,你倒是不用放心上啦。”
“……倒是不用?”大西有预感接下来会听见棘手的交换条件。
“不然换你陪我去买东西吧。”
“想买衣服吗?”
“买相机。你看嘛,最近好像不用上相馆也能拍照不是吗?我很想要一台呢。”
“您要拍什么?”
“偷拍呀,我要偷拍。”
“偷拍什么?”
“偷拍盆栽啦、乌鸦啦。”
的确,从未经允许擅自拍摄这点来看,或许算是偷拍没错,但大西实在不觉得有必要特意这么称呼。
7
大西感觉到有指尖轻戳着头,醒了过来。喔,原来自己睡着了。一睁开眼,眼前是皱着眉的今村,“若叶,你酒臭味好重。”
“会吗。”大西直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沙发上。她看了看四周,电视机旁边摆着一个名牌服饰店的纸袋,看来与今村母亲见面的事并不是梦,只是不见伯母的人影。她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
“怎么喝那么多?”
“一拍即合喽。”
大西收下名牌衬衫之后,和伯母跑去家电量贩店买了数位相机,然后两人走进刚开始营业的居酒屋,到这里她都还记得。
“和谁一拍即合?”
“这个嘛,秘密。”
“哦,出轨。”
“并不是好吗。”
大西虽然不是没出轨过,但昨晚真的只是和今村母亲喝酒,回话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房间角落的电视开着,星座占卜节目正介绍到荣登今日运势最差的处女座,分析结果是:容易陷入自以为是的情绪,对别人应多让步。一旁处女座的今村苦着一张脸。播报员继续说:“幸运物是——希腊土产。”今村叹了口气说:“这是教我怎么办嘛。”
“若叶,昨天夜里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却倒头就睡,到底和谁去喝酒了?”今村又追问。
“那不重要,倒是你,昨天还顺利吗?车牌号码那件事?”
“啊,对喔,差点忘了。果然如黑泽先生所说,跑一趟监理所,资料马上到手。”
“查出名字了吗?”
“名字和地址全都查到了,很恐怖吧,身边到处都是业界的人耶。”四肢着地的今村以近乎匍匐的姿势伸出手,从扔在地上的皮包抽出文件,“这份是申请书相关证明,唔,上面记载的车主姓名是——落合修辅。”
“很帅气的名字嘛。”
“哪里帅了。”今村气呼呼地回话,接着念出地址。大西听过那个地方,“在山上的集合住宅那边?”
“再进去一点的旧住宅区。我想起来了,我和头目去工作过一次。”今村一面回想自己闯空门的经历。
“再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嗯,去他家一趟,见到他就撂下一句话,威胁他‘不准碰我的女人!’他应该就不敢再纠缠不清了吧。”
“太天真了啦。”
“是喔?太天真了喔?”脸上顿时掩上一抹不安的今村非常可爱。
“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这样就能吓阻他,先前尾崎选手出面赶走他之后,应该就比较收敛了。”
“那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
蹲着的今村盘起胳臂,紧盯着摊在地上的申请书相关证明陷入沉思。大西没理他,自顾自开始梳洗。她洗完脸进了厕所,出来之后拿起吹风机整理头发,一边化着妆,她想起前一晚今村母亲滔滔不绝说了一段话:“女人呐,大都是这样,比起男人有太多太多非做不可的事。化妆是一定要的吧,然后还要卸妆。单看这一点,男人就很马虎呀,粗枝大叶的,光想些不费力的事。”她说的一点也没错,麻烦死了。大西一边感慨一边将手上的整法慕丝抹到头发上。
“我知道了,若叶。”今村不知何时站了起身,像是功课写完似兴奋地高声说道。
“知道什么了?”
“恐惧呀。”今村的语气意外地平淡,“要让狂妄的年轻人乖乖听话,就要用恐惧这招,错不了。”
“威胁他是没用的啦。”这点刚才也说过了。
“不是威胁,要更灵异一点。”
“灵异?”
走在夜晚的小巷里,这条是回自家公寓的路,柏油路面轻轻响着脚步声。一阵风吹过,垃圾集中放置场内的塑胶垃圾袋随风震动。走上和缓的斜坡便是住处,接着走上西侧那道长满铁锈咿轧作响的阶梯,上了二楼,来到迎面的第一间房门前,钥匙一插入门锁,对面人家院子里的狗似乎察觉有人,吠了起来。
转动门把,打开家门的瞬间,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的住处,却有种走进别人家的错觉。满腹狐疑地脱下鞋子走进家中,感觉有股陌生的气味,好像听到不应存在的外人的呼吸。心跳很快,胸口好难受。不会吧……。定睛看着漆黑的屋内,伸手往墙上的电灯开关一按,映入眼帘的是壁橱门上一幅陌生的图样,那是血红的字,潦草地写着“不准碰那女孩”,看懂的下一个瞬间,背脊窜过一阵寒风,全身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颤颤巍巍一步一步走近壁橱,一靠近血红的字便闻到一股腥臭味,手一摸,黏黏的,啊!是血!察觉的同时,浑身是了力气,当场瘫软在地。
谁当场瘫软在地?落合修辅啊。
“这么一来,那个落合修辅也应该明白了吧。‘我知道了,以后还是离那女的远一点比较好!’”今村一脸得意地讲了一大串,该说是想象还是模拟画面,总之是相当戏剧性的说明。
“那就是你所谓灵异的做法?”
“对,很恐怖吧!偷偷跑进落合修辅的住处恶作剧,他要是看到血字应该会吓坏吧。”
“血要去哪里生?颜料?”
“我会准备好动物的血。”
“怎么准备?”
“有专门的业者呀。”今村只是轻描淡写带过,双眼闪着光辉说:“总之,只要这么吓吓他,肯定见效。你觉得呢?”
“大概吧。”大西很怀疑,试着劝他:“可是有时候反而会得到反效果呢。”
“如何?今晚一起去吧?”今村完全没理会大西的话。
“去落合修辅的住处?你和中村头目一起去不就好了。”
“不可能啦,头目才不干没钱赚的活儿。”
“可是尾崎家那次不也是工作吗,头目却没出现。”被大西这么质问,今村有些难以启齿地回答:“因为那摊也没赚头。”
好啊,我陪你去。——大西并没有这么说,但今村一副已然敲定成行的模样,像是规划好远足行程似地精神奕奕地宣布:“好,我们今晚八点出发!”接着喊道:“距八点还有一点时间,没事的话一起去书店吧!”
“书店?”大西心想,那么大声干嘛,又不是要上书店去抢广辞苑。
“我想在书店看免钱的书。”
“我不要啦。”
“为什么?”
“我又不是为了去书店看免钱的书而上妆的。”大西说。只见今村一脸认真,理直气壮地回道:“你要这么说,那我也不是为了在书店看免钱的书而生到这世上来的呀。”听他这么一闹,大西连回嘴的力气都没了。
两人前往位于拱顶商店街的一栋大楼,今村一如他所预告,直接走进五楼的书店,站在漫画区,继续看前几天在尾崎家看到一半的漫画,就是那部有双胞胎登场的棒球恋爱漫画。或许是心理作用,大西总觉得钉在书店看免钱书的男生周围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来,于是她跑去同楼层的家具店杀时间。她本来觉得很呕,既然要个别行动就没必要一道过来呀,没想到那间“白河堂”家具店的店员是个年轻高挑的美男子,真是个令人开心的意外。大西随口询问根本没打算要买的家具,那名男店员立刻迎上前亲切而详尽地说明,这下她兴致大好,家具一件接一件逛下去。
等今村看完漫画想到回头找大西,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的事。大西正坐在展示的沙发上与男店员相谈甚欢,看到今村出现,她并没责怪他“怎么看那么久”,反而是差点脱口而出“怎么不看久一点”。
然而,眼前的今村一脸茫然,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西吓了一大跳,向男店员道谢与道别之后,连忙从沙发起身,带着今村离开家具店。大西问今村:“怎么了?”该不是看到大西和家具店店员聊开来,大受打击而哭了吧?大西的内心浮上罪恶感。
“真的死了……”今村悄声低喃着。
“谁死了?”
“双胞胎的弟弟。”
原来是在说那部漫画书啊。大西恍然大悟。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就在刚刚不久前还是活着的啊!”
“你的‘刚刚不久前’意义不明哦。”大西叹了口气。
两人在车站前刚开店的餐厅解决了午餐,接着在街上闲晃,没多久就无处想去也无事可做了,大西觉得时间一分一秒地浪费掉。
“嗳,这样杀时间很烦耶,我们先过去吧。”
“过去?去哪里?”
“落合修辅的住处,反正又没道理非等到八点不可吧。”
“有道理啦。”
“怎么啦?”
“唔,要制造灵异状况,我想在夜间比较好。”
“那就是我说的没道理呀。再说你如果打算趁对方不在家潜入恶搞,不是应该先查清楚对方外出的时间吗?”其实大西只是单纯讨厌无处排遣的无聊,才想快点去探查落合的住处,却讲得很像回事,“你得事先观察对方的行为与生活作息才行呀。”
没想到今村大大地赞同,搔了搔头说:“‘闯空门的基本动作就是观察。’黑泽先生也常这么说呢!”对呀,就是说吧,那我们赶快动身去观察吧!——大西一把扯住今村的手臂。
8
今村手边的资料清楚纪录着落合修辅的住处所在,只要搭地铁过去,出站后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应该不至于迷路。
两人走在坡道上,今村走在前方,大西发现他裤子后口袋插着一张类似纸片的东西,“这什么?”她发问的同时,伸手将纸片抽了出来。
今村吓了一跳,回头摸了摸自己的后口袋。大西拿到手上的是一张照片。
“这是谁?啊,这不是尾崎吗?”
看来是上次潜入尾崎住处时拿到的,那是尾崎的上半身照,照片上的他抱着打击头盔露出一口白牙微笑。
“喔,那个啊,上回不知不觉顺手带回来了。”
“你也是半个尾崎迷嘛。”大西笑了,把照片迎着阳光拿高起来,“看起来不像和你同年呢,你多少还是有点仰慕他吧?”
今村宛如苦思般皱起眉头,犹豫地说:“大概吧,以前一直觉得他遥不可及。”
“而现在你们的交情提升到潜入他的住处借漫画看,也算是小有进展喽?”
“真的耶——”今村一派洒脱,“那,你觉得我和尾崎谁比较帅?”
大西看着照片好一会儿,说:“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啊……”
“‘处女座的人要多让步。’占星都这么说了,就让他一下如何?”
“呵,尾崎也是处女座的喔。”今村苦笑,“而且我们是同月同日生。”
“咦?真的假的?”今村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虽然大西觉得他有点好笑,但她也惊觉一件事——她自己也曾经查过哪些名人和自己同日生,这么一想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今村会这么在意尾崎了,或许是出于这种同伴意识吧,而也正因如此,今村对于双方比较的结果显得尤其敏感。
他们走着走着经过一间便利商店,大西突然说:“有点饿了。”提议买零嘴,今村也赞成,两人一路穿过停车场来到自动门前,正要走进店门却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发现店里有个熟悉的脸孔。
“咦?”先出声的是今村。
“啊!是那女的!”大西一看店内马上就晓得了。那苗条的体型,一头短发,正是上次拨电话到尾崎家的那个娃娃脸女孩。
“男生大概都无法抗拒这种女孩吧。”大西再度脱口而出。
“怎么在这遇到,真巧。”今村讶异不已。
“我看不是碰巧哦。”大西努了努下巴指向店门旁的停车处,那儿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款似曾相识,车牌却是非常熟悉的号码,正是今村前往监理所取得文件上写着的车号。
“啊,那辆车!”今村说。
“是那男的车。”大西点点头。
“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呢。”今村茫然地看向店里。
娃娃脸女孩正在收银台前等结账,紧挨着她的是一名高个男子,头发好像烫过,一头波浪层次的卷发显得很优雅,而且可能有晒日光浴的习惯,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那个男的,不是落合修辅吧?”
“不,搞不好就是。”今村话声刚落,那对男女即步出了店门。
大西连忙扯着今村的手臂,两人旋即背过身。只听见身后自动门打了开来,女孩说了些什么,男子回她话,接着是车门打开关上,引擎才刚发动,车子旋即驶过大西两人身旁,消失在马路的另一端。
那个女孩和落合修辅是什么关系?大西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一边思考着。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今村慌忙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啊,你好!”今村的声音在停车场中回荡,“上次那个车牌号码,果然如同黑泽先生所说,我顺利取得对方的资料了。只不过,现在状况又更复杂,我愈来愈搞不懂了……”
“所以说,我们两个被耍了?”今村从后座探出头问坐在驾驶座的黑泽。
不久的刚才,黑泽人还在仙台市北部的高级住宅区进行探查,偶尔想起今村,担心他是否顺利从监理所取得资料,便拨电话过来问候一下。“黑泽先生简直是今村的监护人嘛。”大西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黑泽却点点头,“确实很像呢。”他说:“而且在电话里听到他说的事,又更担心,忍不住就过来接你们了。”
黑泽特地绕过来便利商店停车场和两人会合,“上次让你们送我回去,今天换我送你们一程吧。”
黑泽将车子停进停车场,大西与今村决定先向黑泽说明目前的状况,于是上了车。
“我想那女孩倒不至于故意耍你们吧,她只是撒了谎。”
“她嘴上说落合修辅纠缠她,其实两人亲密的很呢。”大西吐了吐舌头。
“她为什么要说谎呢?”今村很不高兴,“骗我很好玩吗?”
“她并没有要骗你。你想想,一开始那女孩是拨电话去尾崎家喔,就算她存心骗人,要骗的也是尾崎吧。”
“这么说也是。”今村立刻就接受了。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大西将整个来龙去脉回想了一遍,仍是一头雾水。女孩打电话去尾崎的住处求援,至于两人怎么会认识,根据女孩的说法,是因为她之前遭男子纠缠时,尾崎出面救了她。
“我想,尾崎救了女孩应该是真有其事。”黑泽肯定地说:“只不过,当时那女孩并不是被来路不明的男子纠缠,而是不巧和落合修辅起了口角吧。”
“可是尾崎误会了?”
“大概是他的正义感太强,没想太多就冲上前了。”
大西看向驾驶座,只见黑泽的右手指抚着方向盘。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女孩还要特地打电话去尾崎家叫他出来呢?”大西想起那天晚上的电话留言。
“可能是想叫他出来,然后设局骗他吧。”黑泽说。
“设局?”
“好比威胁他把钱交出来;或者让女孩诱惑他,等他一上钩,那男的立刻现身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我的女人!’之类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仙人跳还行得通吗?”大西忍不住问出口,这种手法实在太老套了。
“年轻女孩送上门,大部分的男人都没有抵抗力吧。”黑泽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副自己绝对会抗拒到底的表情。
“也对啦,那女孩本来就生得一张会让男人很想把她捧在手心疼爱的脸蛋。”大西莫名涌上一股怒气。
“黑泽先生讲得好像你亲眼目睹似的。”
“因为做小偷就是从说谎开始呀。”黑泽靠着椅背,直直地望着前方,“所以别相信我说的话。”
“可是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慌,也成了小偷呀。”
大西看了看手表。太阳已贴近西方地平线,四下一片昏暗,夜幕即将开启。她将额头贴上右侧车窗,远远望着那间便利商店,不禁觉得,一天竟然一眨眼就过去了,“怎么这样……”大西感慨了起来。我的一天就这样一眨眼过去,而由这一天一天累积而成的一生,终究也是这么一眨眼就过去。
“啊,对了,忘了买零嘴。”今村想起他们来便利商店的目的。
大西的肚子紧接着有反应,小声地咕噜了一声。“对耶,你去买点什么来吧,我要法式清汤口味的洋芋片。”
“法式清汤是吧,了解了解。”今村轻快地说:“黑泽先生呢?你要什么口味?”
“我不用了。”黑泽只是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吃零食。”
“没有零食的人生多可怜呐。”大西脱口而出。
“那我去买一下,马上回来。”今村抓了钱包便跳下车。
一会儿之后,驾驶座传来黑泽的叹息。
“又把你拖下水了,真是抱歉。”大西先道歉再说,“上次也是这样,他好像和黑泽先生聊过之后,心情真的会比较平静一点。”
“本来事情就不是和我无关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因为是同业?大西不明白。
“只怪我当初多事。”
“喔,因为尾崎的地址是黑泽先生告诉他的吧。”大西想起来了,“不过你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放不下,黑泽先生,你果然是个好人嘛。”
“不是。”黑泽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打从心底担心被误解,“我不是什么好家伙。”
“因为职业是小偷?”
“嗯,也是吧。”黑泽说:“只要有人当小偷,就表示有人因而受害,无论再怎么辩解,有人受害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尽量让对方的痛苦降到最低,但以结果来说……”
“以结果来说?”
“我其实不太在乎对方的下场如何。”
“真的吗?”但至少大西从今村口中听到的黑泽,并不是一个漠视他人情感的人。听到大西这么说,黑泽自嘲地笑了,“我啊,会漠视他人哦。”他说得很干脆:“我在意很多事,但到最后只觉得‘所以呢?那又如何?’我对他人的关心只到这种程度。”
黑泽说完便陷入沉默,车内寂静的空气中飘浮着紧张感。大西望着窗外,开始感到坐立难安。今村怎么不快点回来呢?慢吞吞地干什么嘛。
“你为什么会和他交往?”冷不防,黑泽开口了。
“你问话还真唐突。”大西有些吓到,接着她扪心自问,拼了命思索答案,“就……自然而然吧。”结果是嘴比脑子动得快,“两个人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她还想加一句——在他没让我看到长颈鹿之前,应该会一直交往下去吧。
“自然而然……啊。”黑泽的口气仍是一派淡漠,这反而让大西有股错觉,觉得黑泽好像在追究她的出轨,她连忙补充:“啊,不过我很喜欢他哦,那是当然的。”但听起来更像辩解。
“喔,我不是想调查什么啦。”黑泽笑了,“那小子是个怪人,我只是很好奇在他身边的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他交往。”
“会怪吗?”大西以疑问句说出口,又修正说:“也对,很怪。”她说:“该说是天才还是笨蛋呢?”
“是天才还是笨蛋呢……”黑泽也吟诵似地重复同样的话。
“他有一股很强的傻劲。”
“是啊,那小子很强的。”
“我不是在抱怨还是说他的坏话喔。”
大西想起前一天刚见过面的今村母亲,看到她那大刺刺而精力充沛的模样,今村个性会这样应该是血缘的关系。“不过也没什么要抱怨的,和他相处很轻松,所以能够一直在一起吧。像半年前,他跑去做健康检查,只是得知身体一切健康,也能开心个老半天呢。”
不过话说回来,健康检查和闯空门这两件事兜在一起,总觉得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不,那小子其实心里很苦。”黑泽的声音带有一丝寂寥的质感,令大西感到很意外。
此时,车门开了。
一脸兴奋的今村拎着便利商店塑胶袋坐进后座,“我回来了。”他开心地把一袋零嘴递给大西说:“来,你的。”其实买回来的东西并不多,车内却有种被零食袋占据的感觉。今村自己也抓了一袋粗鲁地打开,而大西仿佛被传染似地,也跟着打开袋口伸手进去。
“好像很美味呢。”黑泽半开玩笑地说。
“不不,是真的非常美味哦。”今村一口接一口地将洋芋片塞进嘴里粗暴地嚼着,发出宛如废弃车工厂传出的咔嗞咔嗞声响。虽然这是正确的吃法没错,但一旁的大西不禁替他担心,要是碎屑掉到黑泽车上怎么办,而且今村还一边抓起零食一边说:“potato chips是复数形,所以这一片一片的应该要叫做potapo chip,对吧。”净讲些莫名其妙的事,这个少根筋的小子果然很怪,除此之外大概没别的形容词了。
“啊,这包不是法师清汤口味嘛。”大西抓了一把洋芋片放进嘴里吃完之后才察觉味道不对,她拿起包装袋一看,上面大大地写着“盐味!”虽然不明白有什么道理要在语尾加上惊叹号,很确定的是,这包并不是法式清汤口味。
“法式清汤和盐味吃得出差别吗?”驾驶座上的黑泽笑了。
今村看了看自己手上那袋洋芋片,吐了吐舌说:“这包才是法式清汤。”而他的舌头上还黏着没吞下去的洋芋片碎屑,看上去有点恶心,“抱歉、抱歉。”今村慌忙将整包递到大西面前。
大西愣了愣,“一脚踹飞你喔!”反正先骂人再说,骂完才交出自己手上这一袋。只不过,当今村伸手来拿,大西又缩手不给他了,“还是算了。”
“算了?”
“刚刚吃了一口,没想到盐味的也很好吃嘛。”大西坦白地说出感想,没想到今村登时动也不动,或许是难以置信吧,他定定地看着大西。
“没骗你啊。”大西扯了扯盐味洋芋片的包装袋,大声地说:“我本来的确是想吃法式清汤口味,可是盐味的一吃下去又觉得很好吃嘛,或许拿错了反而好吧。”
今村仍是死命盯着大西,不发一语。
“干嘛啦?”
“不……”
“怎么,不服气吗?”
“不是,不是那个问题。”今村一边说,眼眶湿了起来。
大西吓坏了,皱起眉头问:“怎样啦?”
黑泽也察觉了,只见他透过照后镜默默地看着今村。
今村的泪珠扑簌簌地不断落下。
“喂,干嘛哭啦?这么想吃盐味的喔?好了啦,又不是多严重的事……”没必要哭吧。——大西心想。
今村什么也没说,只是抽抽噎噎地哭着,一边抓起自己手中零食袋里的洋芋片放进嘴里。边哭边嚼的零嘴不可能好吃吧。
“你看啦,黑泽先生!这人真的很怪耶!”
9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