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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_22 沧月(当代)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草民生死皆如狗,贵人骄奢天恩眷。
  “如此云荒非人世,逆天而行应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千年沧桑大梦还。
  “君臣将相皆如土,总是刀下觳觫材。
  “传令麾下三军众:‘破城不须封刀匕!’
  “三军之中树此碑——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那一块碑凝聚了无可言喻的气势,竖立在云荒的心脏上。即便是百年后,每个站在碑前的战士依然能感觉到沧海横流烽火燃遍的乱世里、那种扑面而来的酷烈杀意。
  那,是试图毁灭一切,然后再于废墟之上赤手再创新天地的霸气,是“上天不仁、万物为刍狗”的绝决!
  那一段短短的文字里满目皆是“杀”字,触目心惊——宛如此刻云焕的神态。
  飞廉忽然有一种恍惚感……百年前,那个神秘的智者大人立下这块碑时,也应该是这样的眼神吧?那是杀戮者的眼神,毁灭一切的眼神!
  ※※※
  “元帅!”眼看云焕要连下杀手,飞廉冲了过去,迅疾无比地一俯身,从地上抱起满身是血的巫彭。被血的腥味刺得心乱,他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前来这里的初衷,抬头怒斥:“云焕!你疯了么?怎么做出这种……”
  抬头的刹那,他惊呆在当地——
  伽楼扬起的飞尘还在半空里漂浮,一轮血红色的冷月悬挂在帝都上空。白塔的巨大剪影压入眼帘,那个死神一样的人正倒转提起新折下来的断臂,仰头凑到断口之下,张口去喝如注而落的鲜血!
  “哈哈哈哈……”只是喝了一口,便将断臂远远扔开,大笑——宛如一个斩杀了千百人的凯旋将军,举起金杯以痛饮来庆祝血腥的胜利。
  血溅了他满面,然而血污后的眼睛依然奕奕生辉——那眼睛,居然是金色的!
  飞廉抬头看着他,忽然间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那双眼睛里,有着不属于人世的冷酷和杀戮气息,仿佛一个眨眼之间便可以毁灭这天地——这、这还是云焕么?还是他准备不顾一切来营救的昔日同僚么?
  “飞廉……看到了么?”怀里垂死的血人忽然发出了低微的声音,全身抽搐。他连忙低下头去,凑到了元帅的唇边,想听他最后的话——
  “一定……一定要杀了他!否则……魔将毁灭……一切。”
  帝国元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血腥味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碰到了飞廉的脸颊,令他心里剧烈地颤栗起来。
  ——元帅说什么?魔之左手?那,不是空桑人供奉的孪生双神之一么?
  “拜托、拜托你了……否则、否则……整个云荒……”垂死的人说出最后的话,被血糊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如此绝望而痛苦,仿佛背负了极大的遗憾和追悔。没有说完便颓然跌落,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飞廉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抱着面目全非的尸体,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分分变冷。
  他几乎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束——不到一天之前,巫彭元帅还站在万军之中,挥斥方遒;然而短短片刻后,居然就成了这样残缺不全的僵冷尸体!
  “云焕!”他霍然抬头,看着那个嗜血的人,“你疯了?你疯了么?!”
  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了过来,仿佛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云焕冷然一笑:“哦,是你么?高贵的巫朗一族的公子——你,也是想来这里看好戏的么?可惜我并没有死……失望了么?”
  根本不等对方回答,云焕冷冷举起了手里的光剑,声音低沉:“拿剑,站起来!——看在一场同窗份上,我给你军人一样死在我剑下的荣耀!”
  飞廉愕然看着那个血迹满身的人,喃喃:“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我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云焕的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冰冷雪亮,“夺去我师傅,夺去我姐姐,令我的妹妹出卖我,杀尽我族人——你以为这些事就能击溃我,让我疯掉?”
  “可惜你们错了……哈哈哈!错了!”他仰头而笑,身形在血色的冷月下孤傲如鹰:“每从我这里夺去一样东西,只是让你们往绝路上多走一步!你们自己招来了死亡,愚蠢的人!”
  飞廉再也忍不住,厉呼:“我和潇是来救你的!”
  “救我?”云焕唇边的笑意凝结了一瞬,审视地看了一眼这个昔日同僚,眼神有略微的改变。然而只是一瞬,他又笑起来了:“哈哈哈……救我?巫朗一族的继承者、明茉的新夫婿……你,来救我?”
  他在长笑中举起了手里的光剑,那把剑在他手中焕发出前所未见的雪亮光芒,吞吐凌厉,剑芒夺人,竟全没有剑圣之剑的王者之风,而闪着妖异的光。
  先饮云焰之血,再饮巫彭之血——所亲所爱,一剑斩断!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再羁绊住他?
  ——如果,眼前的人是最后一个,也须立刻斩绝!云焕霍地止住了笑声。俯视着地上人,眼里忽然焕发出了璀璨的金光,那种金色里隐藏着最深的黑暗。他手里的光剑随着杀气喷薄而出,吞吐几达三丈!
  飞廉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扔开了巫彭的尸体,侧身一滚,贴地抽出剑来——叮的一声,手腕发麻,在千钧一发之时恰恰挡住了必杀的一剑。
  ——什么?云焕……云焕竟真的要杀他?!
  然而,根本容不得他有一丝怀疑,杀气逼人而来。剑风破空,直刺他的心脏、咽喉和眉心,令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堪堪格挡——他和云焕多年同窗同僚,对彼此的武学造诣都是了如指掌,两人如交手,不到一千招开外是分不出胜负的。
  但令他惊骇的是云焕攻击速度忽然比往日快了数倍,力量更是大到不可思议,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每接一剑,飞廉心里的惊骇就增加一分。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简直不是“人”所该有的力量,难怪连巫彭元帅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十几招,他的虎口震裂流血,而手中的剑也已经被削到了不足半尺。
  “叮!”最后一招交击后,手里的断剑被震飞,飞廉心知不敌,立刻随着那一击的力量急速后掠,想趁势避开对方的后继攻击——此刻他已经不再有什么阻止云焕或者救回云焕的念头,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才能不被杀!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让他逃脱的念头,一击震飞飞廉的剑,云焕合身疾速踏进一步,人剑合一,当头便是一剑向着飞廉顶心劈下!
  他只来得及合身一滚,避开了要害,然而光剑已经斜斜切开了他的肩膀,继续毫不留情地斩下,瞬间就要将把他的身体整个斜切开来!
  “不……不!”夜风里,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来了,“云少将,住手!”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难道是……
  云焕似乎略微一惊,仿佛被唤起了什么回忆,眼里的金光黯淡了一下,停手不动。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飞廉便抬手按地,身子如箭般掠出,转瞬逃出了光剑的范围。
  飞廉冲出含光殿,一路上根本不敢再回头,冲入外面尚自慌乱一片的军队里。
  “快调集军队!快!”飞廉在人群里找到了带队的副将季航,一把抓住对方的肩,厉声,“要立刻通知元老院——元帅被杀了!”
  元帅被杀?季航一时震惊到失语,感觉肩上那只手用力得快要捏碎肩骨。
  “快……快些!”飞廉脸色苍白,声音在发抖,“元帅战死了,你必须负责起这里的一切!调集军队,把他暂时阻拦在含光殿内,我立刻去禀告元老院!”
  “是!”季航脱口领命,完全忘记目下飞廉少将已经解职,早已没有资格命令自己。
  飞廉在乱军中狂奔,在奔到白塔下时已然筋疲力尽。他弯下腰用双手支着膝盖剧烈的喘息,仰头看着夜色中看不到顶的万丈白塔——来不及……来不及了!上塔的悬车入夜后已经关闭,如果靠着足力一路奔上去,只怕到天亮才能到达位于白塔第九十九层的紫宸殿!
  不,无论如何,必须要阻止他!
  那一瞬,飞廉眼神变幻,仿佛做出了一个决定,霍然转身,重新朝着军队中走去。
  “季航,调一架风隼给我!”他冲到了正在重新召集军队的副将面前,“快!”
  ※※※
  看到那个昔日同窗逃出了废墟,云焕提剑准备追出,却忽然怔住了。
  痛……有奇怪的痛,出现在他根本没有负伤的肌肤上!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左手的手腕——陈旧的烧伤痕迹裂开了,缓缓渗出一行血来,流过遍布金色烙印的肌肤,温热而湿润,仿佛提醒他尚是血肉之躯。
  他垂首凝视了手上伤口片刻,眉目间的杀气忽然收敛了——在杀戮的热血在体内汹涌而起的时候,手腕上却传来强烈的刺痛,仿佛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冥冥中投来责备的眼神。
  记忆里那个誓言依然如此清晰,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冷而钝的刀锋节节拖过:“好,师父,我发誓——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古墓中,他的手臂直直伸在火上,烈焰无情地舔舐着年轻的手腕,将誓言烙入肌肤。
  ——是的,是的……那是他在“那个人”面前立下的誓约,一个“不杀之誓”。对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晰的记得,至死不忘。然而,他却无法克制住先天的杀戮欲望和后天的求生本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那个誓言。
  到最后、甚至背叛了自己。
  外面军队来去,呼声震耳,一切却都到不了他心头半分。云焕在月下提剑默立,脚下躺着巫彭和云焰的尸体,站了许久,全身渐渐发抖,手里的剑铮然落地。
  他在夜色里跪了下去,面朝西方空寂之山方向,从胸臆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喊,以手掩面,不敢仰视苍穹。
  师父……师父……你们空桑人相信轮回,此刻的你、难道已看到了这样的我?
  ——否则,怎么会在这一刻提醒我、令我收手?在我一次又一次拔起你赠与的剑,杀戮着一切时,你会为我感到悲哀么?
  剧烈的痛感迎面袭来,将他击倒,甚至盖过了身体上拆骨换肤般的痛。
  他在含光殿破碎的庭院里跪了良久,一直到外面刀兵喧哗,无数士兵列队将他重重包围,刀枪长矛如林般对准他后心,他才回过了神,重新抬起了眼睛。
  看着三军将士重重逼来,他却没有拔剑迎战,反而俯下身,用颤抖的手开始挖掘地面。
  坚硬石地在他手下软弱如腐土,转瞬便挖了三尺见方的坑。他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起光剑,将银白色的圆筒放入了土里,死死埋住,不再看一眼。
  ——是的,他已然不配再持有它……所以,不如就在这里埋葬了这把剑,斩断与“那个人”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就像亲手埋葬掉自己的过去一样!
  不,不,师父……我愿成魔!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要颠覆这天地,要用血来洗净这肮脏的世界!
  所以……原谅我,背弃了一切。
  他颓然将手捶在剑冢上,侧过了头去,全身微微发抖,眼角有一行泪水无声划下——那也是作为“人”的他,落下的最后一滴泪。
  云焕对着剑冢深深叩首,然后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大笑,霍然转头:“都来吧!”
  所有包围他的战士都怔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做的这一切:在生死交关的时刻,他却居然放弃了自己的剑?他准备手无寸铁的和帝国三军搏斗么?
  季航心里一阵激动:对方如此托大,正是一举立功的好机会!如果能将杀害巫彭元帅的凶手擒下,从此后他自然可以平步青云,甚至不再需要那个老女人的庇护!
  “第一列队,攻击!”他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指令,眼神雪亮。
  云焕冷笑着站了起来,看向铁桶一样的包围圈,眼眸逐渐转成金色——体内那种血液又重新翻涌起来,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要他去报复一切、毁灭一切,扫除所有对他不利的人,从此天下无人再敢不俯首于前!
  去吧……去吧!毁灭你想要毁灭的一切!
  因为,你是破军——象征着杀戮和毁灭的星辰!
  ※※※
  他辗转于枪林剑雨中,仿佛杀神附体,口里发出长长的冷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甚至不需要用任何兵器,只是往长枪短剑里掠去,随手一握,那些刀兵就如雪般在他手掌里悄然消失,连同着握剑的战士——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被彻底的“消融”。
  “第一列队退后。红衣大炮上前!”看到对方可怖的杀伤力,季航立刻调整了指令,然而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开火!立即开火!”
  云焕在万军中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向了那黑洞洞的炮口,忽然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微笑——这东西有点意思……正好检验一下自己到底获得了多大的力量。
  红衣大炮已点燃,一瞬间,整个炮身往后剧烈一挫,炮膛里发出腥红的光。威力巨大的炸药在刹那爆炸,带着破灭一切的气势,呼啸而出!硝烟弥漫粉尘飞扬,巨大的声音震裂了三丈之内所有士兵的耳膜,血从耳道中沁了出来——
  然而,硝烟还未散去,所有战士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云焕少将依然站在原地,神色不动,只是微微抬起了一只手——而那枚刚出膛的赤红色炮弹,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冰封、凝在他身侧不到一丈之处!
  所有帝国战士惊呆在原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那枚炮弹在夜风里逐渐冷却,在虚空中一分一分的慢慢消失。
  不,那不是消失,而是一种“破坏”之后的“消弭”——就仿佛有无形的黑洞忽然打开,将这个世界里的物体逐渐蚕食、吞噬,仿佛它从来不曾在这个时空里存在过。
  “天……这、这是什么?”季航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喃喃,目眩神迷。
  这、这还是人么?还是人应该具有的力量么?
  简直是魔鬼……简直是魔鬼!太强大了……这狂风一样的力量,简直可以毁灭一切,凌厉得让人不敢对视!这个云荒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难怪连巫彭元帅都被杀了!
  季航怔怔看着万军中傲然独立的男人,一瞬间失神。
  云焕冷然看向人群中的指挥者,金色的光在指尖再度凝聚,准备在一击之间灭其首领——就在他出手的刹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季航忽然一屈膝,跪了下来!
  “云少将,”他低下了头,“请容许我臣服于您!”
  云焕顿手,冷然看向这个人:“臣服?为什么?”
  “因为力量。”季航抬起头看着他——冷月下的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恍如神祇,强大而冷酷。
  季航眼里流露出一种光,喃喃:“我……我也是平民出身,知道在这个帝都生存的艰难,所以不得不低头忍受,依附于拥有力量的人。云少将,这种滋味……你也是知道的吧?”
  云焕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目光变幻。
  “但你和我不同——你最终超越了他们,获得了我做梦都想不到的力量。你一定会成为新的霸主……”季航仰起头,眼里有热切的光,“我和你是同一类人,愿意从此臣服于你!”
  “是么?”云焕静默地听完了他的陈述,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金光在他手上再度凝聚——毫不犹豫地,他对着跪倒在面前的人一挥而下!
  “什么同一类人?你也配!不,我一个都不宽恕!”
  季航惊骇地看着那可怕的力量当头击下,脸色苍白,无处可逃。
  “云少将……云少将……”夜风里忽然传来声音,柔和而微弱。
  膝下的大地有颤栗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逼近。云焕一惊住手,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到了缓缓滑行而来的巨大机械——那架金色的迦楼罗居然自行移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面前,然后在不足一丈之外精确地停住。
  那个声音从迦楼罗里传出,一直抵达耳畔,带着熟悉的恭顺温柔。
  ——潇?
  他怔住了,凝望着停在面前的金色机械,有一瞬的失神。
  这……这是什么?是迦楼罗金翅鸟?可是迦楼罗金翅鸟里,怎么会发出潇的声音?难道是……他瞬地站起,扔下了季航和那些失神的军队,身形如电,瞬间掠上了高高的机械。
  刚刚落到机舱门口,舱门就无声打开,仿佛在迎接他的到来。
  云焕迟疑了片刻,随即决然踏入那个幽暗的内舱,低唤:“潇?”
  在他踏入的瞬间,整座迦楼罗都发出了难以克制的颤栗,仿佛一颗心脏在激烈的搏动,几乎要跳出胸腔。黑暗里,到处回荡着一个欣悦的声音,远远近近:“云少将……云少将,是你么?真的……真的是你?”
  ——那样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忠贞。
  他看向幽暗的舱室,满地浮动着珠光,恍如梦幻。就在这泪之海的中心,金座寂寂而立,一个全身覆盖了金线的女子垂首而坐,水蓝色长发从金盔下流泻,披了一身。
  “潇?”乍然看到这样的情形,云焕再度低呼了一声,有些迟疑。
  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将力量凝聚在掌心,随时随地保持着警惕——这个迦楼罗里不知道藏着什么样可怕的力量,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小心。
  然而,一直到他接触到金座,整个迦楼罗都宁静无比,没有任何异动。
  他俯下身去,仔细的查看潇——她被固定在金座上,全身每一根筋络都与机械接驳,头盔里探出密密的针刺入她的头颅。她还有生命的迹象,却没有表情,也无法移动。但是她的声音却响起在整个迦楼罗里,她的情绪传播、甚至可以左右这个机械的动作。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狂喜忽然涌上了心里,云焕不由自主的仰起头,发出了一声大笑。
  “太好了……真是天意!让我在继承力量后,又获得了迦楼罗!”云焕仰头而笑,重重叠叠的杀戮欲望排山倒海而来,眼前仿佛可以看到血红色的帝都。
  他侧头看向潇,语气低沉:“潇,你是为了我而来的么?”
  “是,主人。”迦楼罗发出恭谨的低呼,“只为你而来。”
  黑暗里,男子眼里露出一丝笑:“只臣服于我?”
  “是,主人,”迦楼罗低声,“只臣服于您。”
  金色的眼眸在黑暗里闪烁,流露出杀戮的气息,薄唇悄然弯起一个弧度,笑容如同剑锋般冷锐。云焕对着金座上的鲛人俯下身来,抬手轻轻抚摩她的脸,声音温柔:“很好……潇,你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利器,我为你感到骄傲。”
  大颗的泪水落到他手上,随即凝固为珍珠,铮然而落。
  “少将……少将,我求飞廉带着我来这里……以为你、以为你被那些人……”潇的哭声响起在黑暗的舱室内,迦楼罗随之发出了颤栗,“现在看到你没事,死也瞑目了!”
  “呵,我没事——”云焕冷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现在,是那些人发抖的时候了!”
  他走向另一个空着的金座,看了看潇:“我的位置,是这里么?”
  “是。”潇回答,却有些迟疑,“只不过……”
  云焕霍然转身,坐入那个金座,舱顶打开,坠落下金盔罩住他的头颅。他低低冷笑,“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力量,迦楼罗!”
  潇却没有回答,许久才惭愧地开口:“少将……对不起。没有如意珠,我没办法驱动这个机械……”
  “力量?你需要这个东西,是么?”云焕却笑起来了,双眸忽然发出璀璨的金光。他将手平放,十指握紧金座的扶手:“那么,迦楼罗……我也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力量!”
  在双手覆上金座扶手的一瞬,整个迦楼罗忽然一震,仿佛有极大的力量注入——只是一个瞬间,整个庞大的机械由内而外发出了一声呼啸,仿佛是有什么觉醒过来!
  迦楼罗双翅震动,金色的外壳在冷月下划过一道异常醒目的亮光,宛如水波漾开,发出低低的共鸣。
  “觉醒吧,迦楼罗!”金座上的人在冷笑,“为我,翱翔于九天之上!”
  整个帝都都被惊醒,无数人从梦里睡眼朦胧的起来,到了窗口向外看去,就在一瞬间,看到了梦一样的景象——冷月下,伽蓝白塔巍峨耸立,一只巨大的金色飞鸟腾空而起,冲上了云霄,呼啸天地,风起云涌。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少将,真的可以了!”潇发出惊喜的低呼,“真的可以起飞了!”
  云焕却只是无声冷笑,侧目看向黑暗的舱外——不知已是到了几万丈的高空,连星辰看起来都已经那么近。风声在舱外呼啸,宛如刀剑划过金属的舱壁,铮然作响。
  “现在,潇,”他冷然下令,“转向伽蓝白塔!”
  ※※※
  底下的大地战尘飞扬,此刻,却有一架风隼凌空而起,呼啸着冲向白塔。
  虽然是临时搭档的鲛人傀儡,然而飞廉对机械的操控却依然精准而熟练。风隼一个转折,从甬道口直直飞入,滑行几十丈后逐渐在坪上停下。
  来不及等舱门完全打开,他就一跃而下,急奔而去。
  “飞廉少将?”有守卫看到他,失声惊呼,认得那是国务大臣巫朗一族里的年轻继承人。然而,没有军令擅自驾风隼闯入白塔,无论如何还是需要阻拦的。很快守卫都被惊动,纷纷从坪上各个角落汇聚过来,将闯入者包围。
  “我要见长老们!”飞廉急速往紫宸殿奔去,将象征着巫朗一族继承人身份的玉佩拍到他面前,“让我去见我叔祖!——任何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此事不符合律令。”队长是典型的帝国军人,严肃古板,毫不通融。
  “你看看底下!”飞廉回身指向塔下,气息平甫,眼神雪亮,“破军已经出世了……让我去见长老!”
  守卫的战士们从窗口俯视下去,万丈远的大地上动乱一片,含光殿方向隐约传来厮杀声和炮火声——多年不曾在帝都听到这种声音,一时间所有战士都怔了一下。怎么回事?难道居然有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帝都作乱?
  然而,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都被忽然盛放的金光吸引了。
  那道金光仿佛闪电般撕裂了黑夜,照彻了天地。金光中,一只巨大的飞鸟腾空而起,翅膀上带着火焰一样的光泽,呼啸着冲上了云霄,宛如沐火重生的凤凰。
  ——这、这是什么?不是在做梦吧?
  白塔上所有战士怔怔地看着,忽然有人梦醒般地惊呼起来:“迦楼罗!”
  飞廉一路狂奔,来到了紫宸殿,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朱门。
  “叔祖!叔祖!”他喘息着,大呼,“破军……破军爆发了!”
  门忽然打开,里面灯火辉煌,在纯金雕刻的巨大议事桌旁坐着两列黑袍老人,齐齐看了过来,看着门口满身是汗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眼神凝聚,神色复杂。
  飞廉反而怔住——原本他以为元老院定然还在沉睡,却不料十巫早已惊起。
  “飞廉,你怎么擅自闯入这里?”巫朗从座椅上长身而起,沉声问。
  “叔祖!破军真的爆发了!云烛死了,云焰死了……连巫彭元帅都被杀了!”他顾不得什么,立刻大声回答,脸色苍白,“云焕……云焕他疯了!如果再不阻止他……”
  “我们已经知道。”巫朗却是冷定地回答,“所以刚半夜聚集起来。”
  飞廉怔住,稍微定了定神,看清楚了此刻殿内的景象——巫咸、巫朗、巫即、巫姑、巫礼、巫谢……除了死去的巫彭、巫真、巫抵,以及日间刚返回叶城平乱的巫罗,元老院的十巫全部聚集于此,个个眼神肃穆。
  他吐出一口气:果然……元老院也已经发觉了么?
  “飞廉,你先下去罢。”巫朗开口,似乎急于让他离去。
  “不急。”巫姑却是咯咯一笑,眼神阴毒地看了过来,“飞廉既然能第一时间就得知破军爆发的消息,想必和那个灾星很是有缘……让他留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些用。”
  巫朗蹙眉,仿佛在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第一次和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女人正面冲突:“胡说,飞廉他根本不会术法,又能有什么用?”
  巫姑冷笑,手里拈着念珠,悠然道:“就是没有用,留下来赎罪,也是好的~”
  巫朗眼神一闪,有隐约的怒意,却终究没有说话。
  ——元老们不是愚蠢的人,飞廉如何能这样快便得知真像,彼此心里都猜到了八九分,只是此刻巨变当头来不及追究罢了。这个孩子一贯和云焕走得近,脾气看似温和,底子里却执拗得要命,卷入了这样棘手的风波、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巫朗看了一眼飞廉,满眼责备和追悔:早知如此,就该把这个最宠爱的孩子关起来!
  “都给我闭嘴!”一声低喝结束了这短暂的交锋,巫咸露出从未有过的威严,喝止了内讧,“都什么时候了!你们都给我安静一些——”
  “是。”巫朗和巫姑双双低首,重新退回了位置。
  “飞廉,你站到门外,替我们护法。”巫咸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吩咐。
  “是。”飞廉低首领命,恭谨地退了下去——看来,元老院已经要开始行动了。六位长老齐聚紫宸殿,是准备合力围歼破军!
  他走到了门外,握剑而立,一时间心乱如麻。
  短短半夜之间,剧变接二连三到来。他最初满怀对好友的关切,不顾一切想将其带出死境,然而却在看到云焕的面目后心生恐惧,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然而此刻,在得知元老院即将联手开始绝杀时,心里又出现了短暂的不忍。
  云焕……云焕。为何你完全的改变了?
  到底,是我们把你逼到了这个境地、还是你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境地?
  门里传出了连绵不绝的祝诵之声,飞廉知道十巫在联手进行可怕的术法,要让破军彻底的毁灭。然而,他的眼眸却被金光照亮——白塔外的金光忽然大盛,那种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居然直逼万丈高空而来!
  这、这是什么?
  他吃惊地冲到窗口往下看去,脱口低呼——迦楼罗!迦楼罗金翅鸟居然从大地上腾空而起,朝着白塔闪电一样飞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如意珠,没有镇魂珠,迦楼罗居然重新飞了起来!飞廉惊骇地看着那个可怕的机械以光一样的速度冲来,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不,要立刻禀告元老院!
  然而,在他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那道金色的闪电忽然凝固了。
  仿佛虚空里忽然遇到了无形的墙壁,迦楼罗的速度在一瞬间降低为零,就这样被定在了夜空里,不能上升也不能下坠。有无形的压力逼来,机械外壳发出受损的呼啸,剧烈地颤栗着,仿佛不顾一切地想闯出这无形的包围圈,然而却是分毫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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