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镜·辟天

_20 沧月(当代)
  他挥了挥手,远在观星台下侍立的侍女兰绮丝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捧上了一个尺许高的黑色匣子,然后迅疾地退下。巫彭将匣子放在元老围坐的中心,然后俯身缓缓打开。
  “啊?”在匣子打开的瞬间,云荒最高的掌权者们都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纷纷动容侧目——匣子里,赫然是一颗面目如生的人头!
  巫彭将匣子打开,放在中间,然后退回了自己的席位,脸色郑重:“泽之国发生大规模叛乱,高舜昭总督公然使用双头金翅鸟令符,号令当地驻军反抗帝国——我日前派出军中精英秘密潜入了息风郡首府,取来了这个叛贼的头颅。”
  “……”元老院里众人一时沉默下去,交换着各种眼神。
  ——传说中高舜昭的背叛是因为鲛人复国军的引诱,而息风郡首府里还有空桑剑圣西京坐镇守卫。在这样的情况下,巫彭居然还能如此迅速的取来叛徒首级,的确让人意外。
  “立下此功的,是原西荒空寂大营第三队的队长狼朗。”巫彭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打算,“我决定提拔他。”
  “哦,想取代那个破军少将么?”巫姑低哑的一笑,眼里却露出讥讽的表情,“元帅打的好算盘——只希望这个‘狼朗’,可别再是头入室的狼才好!”
  巫彭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霍地抬头看了巫姑一眼,眼神锋利。
  “好了,别吵了!”首座长老巫咸终于开口,进行调停,“族灭巫真一事已经交由巫彭负责,相信他可以处理好——今天叫大家来,是有别的要事。”
  别的要事?在座长老微微动容,一齐看向了巫咸。
  巫咸俯视着大地,蹙起花白的长眉,缓缓:“前日里,叶城发生了动乱——经过密报,城中军队发现了复国军的踪迹,因为最近全境情况吃紧,于是驻军立刻封城搜索,展开了大清扫……”
  “哦,怪不得,”巫姑冷笑起来,“我说怎么巫罗那家伙一早就不见了——原来是叶城也出了事,赶着回去救火?”
  “复国军的出没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却有一行人暗中相助,让那些鲛人走脱了大半。”巫咸长老抚着长须,眼里露出了冷光,“据青珞回禀:那些半途出来帮手的人、很可能是霍图部的余孽。”
  霍图部!——这三个字落入耳中,所有长老齐齐一惊。
  那五十年前悖逆帝国、五十年来成为禁忌的一族,居然并不曾在时间的流逝和无尽的追杀里无声无息的消亡,反而竟敢逼近了帝都?
  “那可真是大事。”巫姑都扬起了尖尖的下颔,露出冷然的杀气,“肆无忌惮啊,那群贱民!……以为现在可以变天了么?哈!”
  “巫罗已然回去弹压此事,”巫咸沉声,“我去请示过智者大人,可神殿里并无回音。”
  元老院诸长老面面相觑——智者大人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帝国上下的事情他极少管束,而失去了侍奉的圣女、他们更加不能和那个神秘人建立起对话了。
  只有最年轻的长老巫谢在走神,蹙起了眉,细细闻着高空里吹来的风——
  风从南来,带来血的味道。
  继东方桃源郡、西方苏萨哈鲁、北方九嶷郡之后,竟然连云荒最富庶奢华的南方叶城,也已然笼罩了战乱的阴影?沧流帝国统治云荒百年,治下无不严整有序,从未出现过如此牵连全境的大规模动荡——可是,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整个大陆却此起彼伏的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动乱!
  这几个月里流出的血、死去的人,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吧?真希望迦楼罗金翅鸟能早日研制完成,这样,帝国上下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战士就不用再舍生忘死的拼杀,埋骨荒野;门阀也不用再为此忧心忡忡,日夜悬心。
  年轻的巫谢蹙眉沉默,心急如焚地想要摆脱冗长的议事,回到断金坊重新工作。然而,耳边却传来了巫咸长老一锤定音的话——
  “在此非常时期,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够暂时放下私事,留驻白塔上的紫宸殿,以便集中商议,应付突发之事。”
  “是!”所有长老纷纷俯首,他也只有茫茫然的跟从。
  ※※※
  议事结束,诸人散去。巫谢站起身来,在万丈高空俯视脚下白云离合的大地,在玑衡之前彷徨,心潮暗涌。
  “小谢,为何不去?”身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巫即老师。”他恭谨地低首,不掩饰内心的不安,“弟子在想一件事。”
  “何事?”巫即走上观天台,天风吹动他苍白的须发,宛如乘风飞去。
  年轻的长老抬起眼睛,望着薄暮中的天空——那些星辰此刻是看不见的,躲藏在极高的云层背后,仿佛隐蔽于深海中的鱼,漂移而不可捉摸。
  “老师,我记得几个月前在这个地方,你曾经对我说这样的话——‘乱离将起,天下动荡’,”巫谢一字一字重复着当时的话,眼神渐渐露出恐惧之意,“‘而最大的灾祸不在四境,而将发生于帝都!’”
  巫即一震,仿佛没料到弟子还记着那段话,一时间沉默下去。
  “你说过,昭明将笼罩整个帝都,是不是!”巫谢霍然回首,看着老师。
  巫即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负手:“是的——所以我跟你说过,千万不要卷入帝都内的任何争斗。会有无数的血流淌下来啊……这是冰族宿命的劫数,无可改变。即便是窥知了一二,又能做什么?”
  “无可改变?”巫谢失声。
  “是的,‘血十字’已经完成了……”巫即低头,发出了短促的苦笑,“那个人在云荒大陆上画下了如此强大的符咒,天上地下,又有谁能阻挡命运脚步的逼近呢?”
  “最可笑的是我们这种占星者——就算看见了宿命,又能如何呢?”
  “逃不掉的,小谢……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网落下来!”
  ※※※
  在十巫离去后,白塔顶端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空旷。九重门紧闭,将所有一切秘密都锁在了黑暗的最深处。
  没有一丝光的“纯黑”里,水镜微微荡漾,映照出破碎离合的景象。
  雪亮的短剑如同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贯穿了头颅;红色的十字从洁白的圣衣上绽放开来,那个美丽的圣女瞬间化为齑粉——血红色的结界重新笼罩了含光殿的上空,将所有试图冲入的人阻拦在外。
  “……”黑暗里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云烛。”
  水面仿佛被无形的手触碰,瞬间破裂了,一波一波漾了开来,模糊了一切景象——只留下一池的血红色,不祥而凄厉。
  果然,到了最后还是得来这样的结果么?——真是象……还真是象啊!
  即便是传承了七千年,即便是“那种血“到你这一代身上已然极为单薄——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你却做出了和七千年前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举动!不惜付出所有一切,不惜和所有昔日珍视的决裂,也要守护所在意的东西!
  那、就是“护”的力量么?
  那么,和你流着同样血的那个弟弟,暴戾孤独的灵魂中是否也深藏着同样的特质?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
  水镜重新平静,然而,水面上浮出的却是另一重画面——血红色笼罩结界内,一双筋脉尽断的手伸向了虚空,剧烈的喘息,对着血红色的虚空睁大了眼睛。
  “不——不!”
  绝望而疯狂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水镜,传到了黑暗最深处的神殿,震得灵魂都颤抖。
  “绝望了么?愤怒了么?……醒来罢!”注视着水镜,黑暗里忽然回荡起了低沉的笑声,“哈哈哈……快了,就快了!”
  魔之左手,灭世的力量——要得到这些,又怎能不逐一割舍掉所有可以留恋的东西!
  破军啊,你身上流着“护”的血脉,在成长中又被另一个人播下过“善”的种子,那两种力量同时守护着你心灵,封印住了那把灭世之剑——所以,既便你的宿命被象征杀戮的星辰所主宰,却一直不能放出应有的盛大光华。
  要完全唤起你的杀戮本性、继承灭世的力量,条件只怕比前两个祭品更严苛。所以,只有当生无可恋的时候,你才会化身为魔吧?
  ——就如当年的我一样!
  黑暗中,平静的水镜忽然起了无声的波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忽然从水面上划过,拉出了一条直直的水线——东、西、北、南,依次划过,一个十字星形状的波纹诡异地呈现在水镜上,然后水波居然就此凝固。
  三个月前的东方:桃源郡;
  两个月前的西方:苏萨哈鲁;
  一个月前的北方:九嶷郡;
  以及数天前的,南方:叶城。
  ——那是近日来,一场接一场杀戮出现的方位!
  随着波纹的出现和扩展,在无形之手点到的每一处,都流出了成千上万人的血,都凝聚了大量的灵力和怨恨——最后,在十字的交点上,那只无形的手指骤然点下,一圈圈波纹骤然而起,扩散到了整个水镜!
  帝都!这个十字血咒的最后一点,就是在这个帝都!
  呵呵……阿薇,我以这个云荒为纸,以成千上万人的血为墨,画下了空前绝后的符咒,迎接你的归来——当这个血十字完成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数千年来恩怨的终结。
  快了……就快到了——
  千年后,这星宿相逢的时刻!
  ※※※
  夜色降临的时候,明茉穿过长廊,向着从广明宫的后门急急而去。
  耳畔传来低哑急促的喘息,伴随着浓烈的酒气——是……是父亲的房间么?她一瞬间失了神,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脚步,看了一下半开的门内。
  摇曳的烛火之下,只看到满地的酒瓮和滚在酒渍里的两个人,不堪入目。
  “老爷,老爷……别这样,”侍女娇声娇气地求饶,“门还没关好呢。”
  “别打岔!”男人粗暴地打断了她,一把扯住发髻令她的头往后仰起,露出的雪白颈子来。他俯下脸去一口口啃咬,弄得侍女一边呼痛一边又忍不住哧哧的笑起来,在满地的酒瓮中不停扭动身体,求饶:“老爷、老爷……别……”
  明茉站在门外,默然地转开了脸,握紧了手心的东西,感觉心如刀绞。
  ——她就要走了……此次这一走,就未必能再回到这个家里。然而她走了之后,帝都里这些人、包括她的父亲,难道就这样的活一辈子么?
  她正在出神,却冷不防室内的人踉跄而起,已然到了门边。
  “叫什么……还非得关门?你这个臭婊子……”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准备关门,忽然愣住了,充满了醉意和情欲的脸上忽然清醒了一刹,“茉、茉儿?”
  他看到女儿站在门外,仿佛失神一样地看着房内的一地狼藉——那双纯净眼睛里露出的表情,在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心。
  从小到大,他从未亲近过这个女儿,而自从明茉及笈之后,他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到她——或许,只是因为她越长大就越象那个该死的女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景弘忽然烦乱起来,粗暴地关上门,“滚吧,去你娘那里!”
  然而,那个乖巧的女儿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听从,抬起手撑住了门。
  “父亲。”廊下风灯明灭,明茉看着门里满身酒气的男人,眼里隐隐有泪光,“您……您要保重身体,别再放纵自己酗酒作乐了——听女儿一次,您就把娘给休了吧!一刀两断,别再相互拖累下去了……求你了!”
  景弘怔住,仿佛有点不敢相信女儿嘴里竟然会吐出这样的话——她、她说什么?她求他休了罗袖?连这个孩子,都已经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婚姻了么?
  他看着那张和妻子酷似的脸,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仿佛一头被困住的兽,露出绝望的獠牙来。酒醉的人喃喃:“闭嘴吧,明茉……你知道什么?如果我休了你娘,以我在族里的地位,你还能在这个家族里呆下去么?还能嫁到好人家么?……呵呵,不知好歹的蠢丫头……”
  明茉忽地愣住,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个颓废窝囊的男人嘴里,居然吐出了这样的话。他说,之所以还要保持这种不堪的婚姻,竟是为了她?
  “何况,我又怎么能轻易放那个贱人走,让她自由自在寻欢作乐?”景弘摇摇晃晃地去关门,把她往外推了一把,满嘴酒气,“你就给我乖乖的、乖乖的呆着吧!……你就快要嫁人了,可别学那个贱人才好……呃……”
  明茉怔在那里,看着门在眼前砰的一声合上,随即传出女人的尖叫和娇笑。
  那,还是作为“父亲”的那个人,十几年来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一次话——父亲……那个多年来不曾抱过她一次的父亲,其实在心底还残留着对妻女的爱。
  可是……为什么就没人问过她的感受?!
  对身为女儿的她来说,宁可出身寒微艰苦度日,也胜过这种豪门里冷酷的生活;宁可父母彼此解脱获得新生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们十几年如一日的相互折磨下去!
  可是,他们两个大人自顾自的活着,自顾自的斗气,为什么从不听听她的感受!
  明茉忽然觉得刺骨的悲凉,忍不住将头埋入了手掌,在空空的廊上低声痛哭起来。掌心里那颗镇魂珠硌痛了她的脸,而门后男女欢好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不堪入耳——这一切荒唐而混乱,仿佛她成长中一直面对着的世界。
  明茉缓缓在门外跪下,对着紧闭的门深深叩首,然后,将那枚纯金的钥匙塞入了门缝底下——敛襟站起,头也不回地沿着空空的走廊奔去,踏出了后花园的门。
  在那一步踏出的瞬间,空气中有轻轻一声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牢笼碎裂了一地。
  不……不!爹,娘,我的这一生,决不能象你们这样的渡过!
  ※※※
  “茉儿,你要去哪里?”然而,刚准备离开,身后就传来了一句低沉的问话。
  明茉忽然全身僵硬,竟不敢回头去看背后的人:“母亲……大人?”
  ——她、她怎么来了?那个奢华放纵的母亲,此刻不应该在凌波馆里拥着男宠寻欢么?怎么会突然来到了这里!
  “那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是去云焕那里,是不是?你手里拿着什么?”罗袖夫人扶着凌匆匆赶来,看着想要暗地出奔的女儿,手里捏着那枚她刚放下的黄金钥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茉儿,我猜你一定会坐不住。幸亏我赶来得及时,你还没做出傻事。”
  明茉身子开始渐渐发抖,忽地长身跪了下来:“母亲大人,求求您,让我走!”
  罗袖夫人看了独生爱女片刻,双眉蹙起,忽然间一扬手,狠狠一个巴掌打过去!
  “鬼迷心窍的丫头!你疯了?”她怒斥着,恨不得把唯一的女儿打醒,“你想死尽管去,我就当没生过你!——可是,别想拉上巫即巫姑两族垫背!告诉你,我虽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可是,如果你敢犯下连坐灭族的大罪,我也只有先把你给杀了!”
  明茉被打得一个踉跄,然而听得这句话,身子也是猛然一颤。
  灭族……是的。她并不是没想过自己要犯下的是何种大罪,但,却是顾不得了。然而作为族里当家人的母亲,又怎能容许自己任意妄为。
  “给我把她捆起来,扔到密室里去!”
  在被强行拖走的时候,她拼命的挣扎,对着那一角血红色的天空伸出手去,嘶声唤着一个名字——云焕……云焕!
  ※※※
  在巫即一族小姐在夜色里奔走的时候,另一个影子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铁城的一家客栈,轻盈地落地。
  房内没有点灯,却浮动着一种纯白色的光——那种光来自那位清丽如雪的白衣女子,宛如暗夜飘雪,衬得她宁静而高洁,宛如不真实。而她身侧的那个男子却是一身黑衣,一直藏身于黑暗,和她远远的相对而坐,不发一言。
  他们两人不知道沉默地相对了多久,却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整个房间内只听到镜湖上远远的水声,和庭外白芷花盛开的芳香。
  “禀海皇,”青衣女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昨日吩咐之事,碧已全部办妥。”
  黑暗里,深碧色的眼睛霍然睁开。
  “是么?”苏摩吐出了两个字,双手抬起,往虚空里只是一伸一握,双手里便出现了十根细细的引线——那些介于“有”和“无”之间的引线闪着微弱的光,穿过窗外通往夜色,消失于不知何处的彼端。
  “已然全数办妥。”碧回答,“最后一枚,埋在了伽蓝白塔底下。”
  只是一握,仿佛便已知道一切,苏摩低低吐出了一口气,长身而起:“好。”
  “可以走了?”白璎抬头,看向夜色里的白塔。
  苏摩无言颔首,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踏出了日间歇息的客栈。碧随之跟上,低声:“海皇,帝都里尚有一些复国军战士——此去是否要召集人手跟随?”
  苏摩站住了身,声音冷淡:“不必。”
  他看了看帝都上空的那座白色巨塔,仿佛心里也在定夺着一件事,沉吟片刻,忽然回过身:“不过,碧,有一件要事需吩咐你——此事事关重大,你给我好好记下。”
  “是。”碧屈膝垂首,“请赐口谕。”
  知道这是海国里的机密,自己身为空桑人不便多听,白璎转身离开,走到了院外。然而出乎意料的,虽然她有意避开了,庭院里的双方却依然改用鲛人独有的“潜音”交谈——空气里只听到微弱的震动,没有丝毫人耳可辨的声音。
  她不由微微色变:这般的提防……难道,他有什么连她也要隐瞒的事情?
  听完了口谕,看着海皇将一件东西放入自己的手心,碧全身一震,脸色忽然苍白,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海皇,眼里交错闪过了震惊和恐惧,迟迟不能开口。这、这个命令,难道是说……是说……
  “记住了么?”苏摩低声问,眼里有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
  “是,记住了。白塔地宫的事我一定办妥,”碧的手握紧,忽地抬起头来,急切,“但是,海皇,无论如何请允许碧跟随你前去!”
  苏摩摇了摇头:“不必,你若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便已是足够。”
  他回身走出,对着外院等待的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示意,两人转瞬双双消失在帝都的夜色里,只留下满庭白芷花的芳香,宛如一梦。
  碧怔怔地跪在地上,垂首看着掌心,双肩渐渐发抖。
  ——手心里,一颗纯青色的珠子散发着湿润的光泽,流转出万道光芒。
  “替我将如意珠还给龙神——
  “很抱歉,我并不是它所期待的海皇。”
  ※※※
  入夜,宵禁的铁城里空无一人。
  苏摩站在朱雀大道上,静静凝望着那一条贯穿了整个帝都的中轴线,手心里的引线闪动着若有若无的光——那些引线顺着朱雀大道的方向,伸向在黑暗的夜色,穿越了密布在帝都上空的重重结界,消失在三重城门外。
  苏摩将引线在手指上绕紧,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种种对抗性的力量。
  ——按照他昨日的吩咐,碧已经潜入帝都,将十戒在结界的“节点”上一一嵌入。如今,只要将力量沿着引线传入,便能一举将九重非天从内而外一举破开!
  他闭上眼睛,十指交错,开始凝聚体内的力量。
  天地寂静。寂静中,四围镜湖上渐渐有了潮水涌动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到遥远的七海上风吹浪涌——他呼唤着那种力量,而那种力量随着他的召唤从大海中诞生、从四方汹涌而来,在他体内源源不断的凝聚。
  普天之下,凡一切有水有血之地,都是属于海皇的领地!
  然而在同一刹那、他只觉眉心陡然一痛,仿佛有什么蛰伏着的东西同时也在颅脑内蠢蠢欲动,试图冲破禁锢!
  白塔上,纯金之眼俯视着云荒,仿佛那个神秘人也看到了此刻的他们两人。
  “要开始了么?”白璎低声问——她的手在胸前捏了一个诀,也在凝聚全身的力量,准备协助他进行这最后的一击。
  正待施术的海皇被那一声轻轻的问话惊动,十指之间凝聚的光芒陡然减弱,放下了手,静静地回首看着白璎,眼神深处忽地发生了隐蔽的变化。这一击后,结界洞开,他们两人将联袂闯入云荒最高的殿堂,去对抗那个天上地下最强的魔,不知道还能否全身而退。
  ——在进入白塔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别动。”他低声,忽地重新松开了手指,抬手点向了白璎!
  白璎一怔,只觉眉心陡然轻轻一凉,在明白过来之前对方已经收手——在方才一刹,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风,迅速无比地点过了她的眉心,划下奇特的符咒,一触即收。然而就算他收回了手,她却觉得全身仿佛有暗暗的火,沿着他触及的地方一路燃烧,在体内蛰伏起来。
  明白那一瞬间他是在自己身上施下了某种咒,她失声,“什么术法?”
  “此去凶险,”苏摩不看她,语音淡然,“先替你设一个咒术防身。”
  白璎怔住,不明白他这么说到底有何深意。然而苏摩已经回过头,看了高耸入云的白塔一眼,举起了双手——引线重新在十指上无声无息地绞紧,那些若有若无的线上有白光汹涌,交错着发出了闪电一样雪亮的光!
  “破!”他低喝一声,双掌交叠,按向大地。
  ※※※
  夜色降临,可含光殿内却没有烛光燃起。
  红色的光芒笼罩着大殿,将一切都镀上了不祥的色彩。神殿内帷幕飘飘荡荡,神像下一片零落:九字大禁咒的阵法破了,大殿内血迹满地,那些盛满鲜血的银质烛台零落倒了一地,每次风吹过就相互滚动着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声音。
  云焰就在这满地的血污和银器的脆响里颤栗,瑟缩着抱紧了自己的肩膀。然而,那个诡异的声音还是一字一句地钻入了她的心底,说着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这个结界支持不了几天,到时候,云家将会灭亡,无人可以幸存……
  “云焰,只有你,还有办法可以救自己。”
  不——不,不要听!不要听!
  她捂住了耳朵,拼命对抗着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不……不,不可以!自己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疯了么?
  “你还那么年轻,完全没有必要为那个人死。
  “知道么?你完全可以活下来——没有了那些人,你反而能活的更好。”
  “只要你……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那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一字一字的透入她心底。少女惊惶失措地抬头四顾,扑上去关上了神殿里的每一扇窗,却还是无法阻挡那个可怕声音的闯入。
  那个冷酷的声音清晰地说出了一句话,再一次进行暗示——
  “去吧,拿起剑,把你那个残废了的哥哥,杀死在病榻上!”
  仿佛被催眠一样,云焰的眼神渐渐恍惚,手伸向了壁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不!不!”她终于无法忍受地叫了出来,握着剑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不顾一切地逃离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神殿——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这一切,必须要来一个了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一家本来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如果不是哥哥,一切本来都会很好。
  她的哥哥……简直不是人!他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廊道里没有灯,只有黯淡的血红色光映照着少女狂奔的身形。云焰咬着嘴唇朝着厢房跑去,手里紧握着那把剑,眼里渐渐流露出某种可怕的光——是的……那个残废了的家伙就躺在里面,筋脉尽断动弹不能。只要能杀了他……杀了那个不祥的灾星……
  她眼里开始露出疯狂的神色,嘴唇被咬破了,一行殷红的血爬上雪白的面颊。
  在侧厢门外,云焰停顿了一下,然而迅速下了最后的决心,双手握剑冲了进去,直奔那张病榻。然而门移开,她忽然尖叫了一声,顿住了脚——厢房的地上居然匍匐着一个人,正在拖着沉重的身体、挣扎着一寸一寸的往外挪动!
  “哥哥!”她失声惊叫起来,看清楚了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连连倒退——他、他怎么出来了?四肢全部已经残废,他是怎么从那张床上下来的!
  然而云焕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有看到她就在眼前,只是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往外“挪”着,嘴里居然还紧紧咬着那把光剑,眼神里透露出某种末路的疯狂——他用额头和肩膀抵着廊道的地面,一分一分往前挪动。
  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哥哥?”云焰蓦然觉得心惊,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这、这还是她哥哥么?为何他的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陌生……陌生到让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寒齿冷、恐惧不安?
  云焕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拖着残废的身体到了廊边,抬头看着月夜,剧烈地喘息——显然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他甚至没有力气走下台阶,身子一倾,就这样沉重地滚落到了庭院里,全身沐浴在月光下。
  今夜的月光,是血红色的。
  云焕抬起头,看了头顶笼罩的血红色结界一眼,眼神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认得出!那都是血……用至亲之血铸成的结界!
  “不——!”从残废之人的咽喉里,陡然吐出了困兽一样的嘶喊!云焕忽然回头,冷冷地看着提剑前来的妹妹,声音低而冷:“云焰,你是来杀我的么?”
  毕竟年幼,云焰只惊得说不出话,居然忘了否认。
  “哈,哈哈……”云焕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只看了一眼便已经看透了她,喉中吐出接二连三的冷笑——看吧,这就是他在世上仅剩的血亲!和他流着同样血的妹妹、居然在最后的关头提着剑赶来,准备用他的人头来向巫彭换取荣华富贵!
  哈哈哈哈……他胸臆里吐出无声的狂笑,只觉得彻骨的冰冷。
  “破军,你愿意献出一切,成为魔的第三个祭品么?
  “把你的身心和灵魂祭献给我,我将给予你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你也将永坠魔道,万劫不复!”
  ——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来了。这一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烈诱惑。
  云焰定下神来,看着月下残废的哥哥。知道自己意图已被识破,必须及早下手,她咬了咬牙,准备上前动手。但不等她挥剑,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是!是!我愿意!”
  血红色的月亮下,那个满身绷带的人对着天空狂喊了一声,举起了筋脉尽断的双臂。那种姿式极其诡异,仿佛在邀请着什么、却又仿佛是祭献一切——在吐出那句话的同时,黑暗的天幕里忽然劈下了一道金色的雷电,撕裂夜幕,正正击中他的头顶!
  云焕的身体忽然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化,仿佛有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体里猛烈燃烧起来,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包围!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包围着的人转瞬焚为灰烬。
  云焰失声惊呼——他、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死了么?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眼前的金色火焰忽然熄灭了。整个庭院里寂无人声,只有血红色的月光淡淡洒下,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唯一特别的,就是庭院内重新显露出来的人形。
  令她惊骇的是,她的哥哥居然在烈焰中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闪电散去后,依然静静地伏在地上,保持着双手举向天空的姿态——他身上的所有绑带在一瞬居然被火焚烧殆尽,但是却有无数的金色纹章,仿佛活了一样迅速蔓延着,正在覆盖他的全身。
  云焰怔怔看着这一切,心里陡然有前所未有的恐惧。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