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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坡食人树

_7 岛田庄司(日)
  如果是一个人,肯定精神崩溃。此时我感到血气上涌,心跳加速。“这是什么声音?”
  御手洗面色严峻地盯着我。“石冈君,到这里来,和我的眼睛平齐,看看树洞里边!”
  惊惊阵阵袭来,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只有横下一条心了。我踩着梯子来到了御手洗身边。
  “看!”
  我向树洞里瞧了一眼,里面漆黑一片。
  “太暗了。”
  “稍等一会儿l”御手洗说。我正在思索等待什么呢,但是立刻就知道了。一道耀眼的闪电撕裂天空,瞬间,周围亮得如同大晴天。
  霎时间,我注意到了树洞的深处有可怕的东西。
  做梦吗?幻觉吗?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千真万确!我注意到树洞里边有一丛乱蓬蓬的头发,还有一具茶色的骼艘。轰隆隆―低沉的雷声紧贴地面窜了过去。树洞深处又重新陷入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魂飞魄散。这到底是什么?简直难以置信!我缓缓地转向御手洗,踩着梯子的双脚抖个不停。
被树吞噬的孩子们
  我失魂落魄地从梯子上下来,竟对眼前的两个刑警视而不见,膝盖发软,连站直都觉得吃力。
  御手洗也下到了地面。
  “这株树到底怎么啦?”那个乏味的大背头刑警冲着御手洗发出的声音足可与雷声相匹敌。
  “刑警先生,你知道关于这株大楠树的传说吗?”御手洗问道。
  刑替沉默了。作为侦查人员,如果回答不知道,那等于说自己无能。或者也可以断喝一声,说“这种无聊的传闻与案件无关,何足挂齿”。但前者体现了警官的无能,后者表明了武夫的乖庚。
  “那么,你们愿意上去看一看树洞吗?”御手洗冷静地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上去看?”刑警愤怒了。
  “我们的调查已经做完一大半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给专业人士带来不便。石冈君,我们还是回去吧。”御手洗对我说。
  我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大脑一片空白。
  “等一下!这株树什么啦?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树洞……”“透过树洞我们看到了大树的内脏,骑在洋楼的屋脊上正好可以俯视这个树洞。”
  “等一等,麻烦你讲清楚,里边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株树有一个传说。只要爬上去把耳朵贴近洞口,就能听见众多冤魂的呻吟与抱怨。怎么样?想L去听听吗?”“在这科技时代别说混账话……”
  “所以说,一定要亲自听一听才好。”
  “没有去听的必要。那些东西不可能存在。”
  “但是附近的人都这么说,你又怎么解释?”
  “那是吓唬小孩子的东西,不用浪费口舌了。谁也说不出那里边的嘈杂声到底是什么嘛!”
  又是闪电!接着传来低沉的闷雷声。乌云一层一层地压近了。‘那是被吃掉的人们的哀诉。这是一株吃人的大楠树。“”胡说八道!“刑警训斥人的声音丝毫不比雷声逊色,”你在胡说什么?!你是精神病患者吗?!如果总这么神经错乱的话,那还是去医院诊断一下的好!“
  御手洗冷笑着说:“你们都需要加强学习,根本不去调查一下这株树的传言,育人瞎马,浑浑噩噩,当然也想不起要看树洞。甚至即使藤并卓先生死在屋顶上,你们也不肯到屋顶去勘察现场。
  “屋顶上有水泥台座,你们却不去查看是否遗留了蛛丝马迹,并且也不知道那里隐藏了一个扬声器。你们只知道以前有一个青铜风向鸡,但是却不知道以前风向鸡振翅时还有音乐伴奏。至于音乐的曲调是暗号之类的事更是想都没想过吧。你们说这是骗小孩的鬼把戏,就不肯做耐心细致的分析工作了,是这样吧?
  “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更严重的是你们根本不想去做点什么。只知道煞有介事地耀武扬威,侦查能力只及得上幼儿园里的小家伙们,再过一百年你们也侦破不了这个案子。”
  我本以为大背头会暴跳如雷,但是出乎意料。“旋律是什么?什么暗号?”他嘟咕着问。看来,被御手洗奚落一番,大背头反而有点清醒了。
  “曲调就是暗号,向周围的人们传达的信息就是:大楠树吃人了。真是不可思议。”御手洗边说边把梯子慢慢地横在湿谁谁的草地上。
  两个刑警挤在一把雨伞底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另外那个留着中分头的刑警嘀咕着说:“乱弹琴!嘴尖舌利,疯人吃语而已。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走吧!”两个刑普转身离去。“悉听尊便!”御手洗快活地说着,弯腰拾起了草地上的冰镐。
  “喂!御手洗!”我大叫。两个走开的刑替也停下了脚步。御手洗不知怎么想的,把手中的冰镐高高地举了起来。
  “你疯了吗?御手洗!这只是一株树,快住手!”我吼叫道,因为御手洗的冰镐正瞄着大楠树。又一道闪电!雨更猛烈了。也许是大楠树预感到了御手洗的危险动作,用雷雨来表达自己的愤慨。
  “你要干什么?疯了吗?御手洗!你被鬼魂附体了吗?”我正想从后边抱住他,
  但他早了一步,以力压千钧之势手起镐落,向怪物一样耸立的树干劈去。“咔嗤”一声,湿润的木片四处进散,紧接着天上一声惊雷。大楠树的树根附近都是青苔,有的部分已经腐朽,御手洗的冰镐很容易就劈进了树根深处。只见他把冰镐拔出来,又一次高举过头。
  “喂!我说你还是离他远点好,他这人已经疯了。”大背头在后面对我说。
  “石冈君,不用担心!这部分树根已经枯朽了。”御手洗的话让人一头雾水,我也只好眼看着他再次挥动冰镐。
  又是“咔嗤”一声,更多的树皮木片飞散开来。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越来越大,紧逼过来。我内心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御手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闪电之下的他拼命挥动冰镐,也难怪那两个刑警说他,的确是鬼迷心窍了,不可理喻。
  随着冰镐的上下挥动,朽烂的树皮和木片也越积越多。突然,树千下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
  “啊?!”我惊恐地大叫。
  “哎呀!这是什么?”身后的两个刑警也发出了惊呼。御手洗这时扔下冰镐,双膝跪在大洞前边,两手“哗啦哗啦”地拨开刨下来的树皮木片。经年累月,它们全都腐败不堪。雨更大了,只听见敲打在树叶上的雨点刷刷作响。
  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周围,四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大洞。一声霹雳,地动山摇,滚地雷就在眼前,大楠树发怒了!
  又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空洞,里面好像有什么很奇怪的东西。很多白色的纤维就像无数血管一样在洞中纵横交错,和被砍下的树皮、木片、青苔私糊糊地混杂在一起。
  但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白色纤维似乎纠缠束缚着一具小小的尸骸!
  茶色的骸艘,两眼处的孔洞之间夹着小小的鼻洞,肮脏的牙齿上下排列,好像在不停地高声呼救的嘴巴里缠满了白丝,私糊糊地贴在一起的骨骼似乎闪着滑腻腻的油光。茶色的头盖骨上还贴着湿滚谁的黑发。
  这应该是一具蹲踞在那里的人的尸骸!
  手骨、腿骨、胸骨沾着的可能是肌肉和脂肪,而现在却成了粘在一起如同黑泥一般的物质。上面还盖着破布,应该是死者以前的衣服。
  尸骸的下半身浸润在粘稠的汁液里,这种汁液是大楠树的体液,是大楠树把尸体融化吸收的消化液。
  “怎么回事,真难以置信。在树里面!”
  大背头跪在树下,喃喃自语。
  真是诡异的树,这是树的内脏。
  “谁?这是谁?”大背头问御手洗。
  “不止一具,里边还有!”同样蹲在那里的另一个刑带也开口了。他们的伞被抛在一边,任凭雨打风吹。
  我从他们后边挤进去,窥探树的内脏,只觉得臭气刺鼻。的确不止一具尸骸。虽然树洞深处模糊不清,但数一数钻糊糊
  的头盖骨至少有三个。
  三个?!这里有三个头盖骨!这还只是眼前能看到的,这株大楠树恐怕吞噬过更多的生灵。
  “混账……魔鬼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背头声音嘶哑。“是谁?这些人是谁?”年轻的刑警语气暴躁。
  仔细观察着洞口的御手洗说:“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再有一两天会清楚的。现在我只能说,这些尸骸并不是成年人。”
  “什么,是小孩儿?”
  ‘是的。恐怕只有十来岁。三个……“御手洗站起来,向后退开了几步。
  两个刑警立刻争先恐后地挤过去,向洞里观看。
  “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我也自言自语。就在这时,两个刑警和我同时惊叫着跌坐在地。又一具尸骸从树洞上方“啪嚓”一声掉了下来!
  “四具吗?……现在已经四具了!”
  头顶上方的御手洗喃喃自语。我们面面相觑,风雨声之外是死一般的沉默与静寂。
  “喂,屋顶上的那个角度真能看见树洞里边吗?”我问道。外边的刑警忙着测量大楠树,查验尸体,还用电话联系报告,乱成了一团。藤并家的客厅里只有我和御手洗两个人了。藤并让、照夫,还有牧野夫人似乎都被叫到两位刑警那边去了。虽然御手洗和他们待在一起可能更好,但是他认为自己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当然能看见。但是必须尽量靠近屋顶的边缘,在烟囱那个地方才行。”
  “在屋顶上的时候,你已经发现那些东西了吗?”
  “哪些东西?”御手洗问。
  “就是那些尸体啊。在大楠树中间的。”
  “啊,尸体啊,没有,那时还没有看见。”御手洗向壁炉附近靠了靠,舒展开湿冷的手脚。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边有尸体的?”因为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人,所以不用担心泄漏秘密。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心诚则灵嘛。”御手洗望着天花板,而我还是一头雾水。
  “是那个风向鸡的旋律告诉我的。”他说。
  “风向鸡的旋律?就是三楼那个机器奏出的音乐?”“是的。”
  “晚上还在钢琴上反复研究的曲调,你说那是暗号?”“对啊,虽然到处找也找不到那只风向鸡,但是那个曲调却是暗号,告诉了我大楠树里面的秘密。”
  “暗号说明了什么?怎么解读出来的?”我凑近了问。“要弄懂这个问题,必须掌握些音乐知识才可以。”
  “什么知识?”
  “德国作曲家舒曼有一首钢琴曲叫做《狂欢节》,这首乐曲的副标题是《以四个音符营造的小景》。就是用A、降E、C、B四个音为根音所创作的曲子。”舒曼二十岁时,与一位名叫艾尔内斯蒂娜*冯*弗里肯的十七岁少女坠人爱河,但是少女的父亲弗里肯男爵得知此事惊慌不已,千脆把女儿带回了故乡。
  “舒曼对少女无法忘怀,追到了波希米亚和萨克森一带的亚舒,就是那姑娘居住的边境小镇。但舒曼因为始终没有机会和少女重逢,绝望之下,只好和其他女性结婚了。艾尔内斯蒂娜得知此事万分伤心,不久就精神失常,最后跳进了多瑙河。这件事成为舒曼心头挥之不去的痛。
  “以A、降E,C、B为中心的曲子本来是欧洲风格,舒曼对它加以改写,成为以A、S(即降E)、C、H四个音为根音的曲子。‘ASCH’就是亚舒·舒曼逝去的恋人的故乡,是令他难忘的边境小镇。”
  “事实上对古典音乐加以改写的例子很常见。德国作曲家勃拉姆斯的《弦乐六重奏第二号》也是这样,在第一乐章的结尾部分把他恋人的名字‘阿卡切’穿插了进去。还有李斯特的风琴曲《以‘巴赫’为名的前奏曲和赋格曲》都是这样。”
  “也就是说,利用音乐来传递暗号往往出人意料的容易,用这种方法创作的乐曲绝不能简单地认为其索然无味。”
  “那么我想,这样的方法也应该适用于三楼八音盒所发出的旋律,在几经挫折之后终于有所发现。”
  “把音阶转换成英文字母的方法在欧洲很普遍,就是把音阶的根音‘la’定为‘A’,这样‘do’就与‘C’对应,依次下来‘re’,是‘D’,‘mi’是‘E’,‘fa’是‘F’,‘so’是‘G’,然后又是‘la’为‘A’,到这里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在德语里,‘si’的音用‘H’来替代,这样‘do、re、而、fa、so、la、滋、do’在德语中就成了‘CDEFGAHC’,所以刚才舒曼的曲子中才用‘ASCH’来指代亚舒。不过在出自于美国的新音乐中,这个‘si’被简单地用‘B’来代替,在日本当然就是‘ABC’了。”
  “另外,三楼八音盒的乐曲作者是否掌握丰富的音乐知识至为关键,先让我们推测一下乐曲的作者是何许人也。”
  “不管怎样猜想,这首乐曲的作者除了詹姆斯·墙恩,不会是其他任何人。根据让的说法,这首曲子演奏的时间是昭和二十五六年的样子,仅凭这一点,就没有其他人可供考虑。”
  “但是培恩先生作为乐曲作者,他熟悉哪方面的音乐呢?他是画家而不是音乐家,甚至连钢琴都不会弹。所以分析这个暗号根本不用考虑复杂的乐典规律,只需要简单的转换排列而已。”“还有,以上的‘CDEFGABC’式的音阶所能够表现的文字数量非常有限,作为暗号只能表现人名或地名的单词,因为没有‘G’或‘H’后边的字母‘J’或者‘K’,‘T’或者‘V’等,所以无法表达大段文字。”
  “再来看看把‘do、re、mi、fa、so、la、si、do’直接替换成英文字母‘CDEFGHIJ’。高一音阶的‘do、re、mi’等直接用英文字母向下排列,就是‘JKLMNO……’等单纯的延伸。另一方面,一个八度音阶以后,音调向下走了,‘do、1a、so’,这时候就是‘CBA’开始,下边没有字母了,然后从‘Z’开始,‘ZYXWVU……’这样一路降下来。英文一共二十六个字母,大致可以表现三个八度音阶。就是这样。”
  御手洗把自己的记事本翻开让我看。三个八度音阶列了一大排,一方面对应着密密麻麻的希腊字母。(见图十一)
  “这样,不怎么懂音乐的人也能做出变换码。现在就让我们分析一下屋顶风向鸡的曲调。”
  “最初的音,冷不丁就出来个低音‘si’,其实它一般作为音记号来使用,根据刚才的变换码,它是‘U’。”
  “第二个音,突然向上跳了两个八度音阶,是‘so’!根据变换码换成英文字母,应该是‘N’。”
  “下面如何了呢?接下来猛然落下去,是‘re’,这无疑就是‘D’。”
  “接着是‘mi’转换成‘E’。”
  “接着又降了一个八度音阶,‘fa’就变成了‘R’。”
  “下一个是低音‘la’,英文字母是‘T’。”
  “接着还是跳起一个八度音阶,中音‘1a’,意味着‘H’。下面是‘mi’,工整地对应着‘E’,‘E’又一次出现了。后边的音更低了,一下子降了一个八度音阶,‘T’第二次出现了。”
  “接着低音‘fa’也来了,无疑是‘R’。”
  “最后‘mi’出现了两次,从前边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三和第四次出现了,两个‘E’,应该写成‘E’、‘E’。”
  “好了,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因为曲调又从头再来,反复演奏。
  “‘E’出现了四次,如果是英文,大家都知道‘E’是个要点,英文里‘E’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母。所以出现最多的‘E’最适合做记号使用。哪怕只是简短的暗号,这种假说也成立。”
  “这样,音阶重新排列变换成英文字母,从头看,是‘UNDERTHETREE’,什么意思呢?是‘树下’的意思。”
  御手洗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凝神倾听,几乎忘了呼吸。“说的是树下有什么东西……于是你就刨开树根,最后发现了尸休!”我兴奋地说。御手洗沉默着点点头。和我的兴奋相反,御手洗居然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伟大的发现,了不起啊!尤其是这组暗号,只用一个晚上就弄出来了。”
  “虽然可以说是大发现,但这并不很难。”
  “但是三十年来谁也没有解开这个谜啊!”
  “那是因为没有人去注意这个暗号。”
  “对,谁都没有留意。”
  “但是,这个谜语解开了,下一个问题又紧跟着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告诉你詹姆斯·培恩独自编写了这个音乐暗号,悄悄地述说着尸体的存在。是不是这样?”
  “嗯!”我点头称是。
  “他为什么这样做?总之,这些问题还没有结论。那些干尸可能都是昭和二十六年以后出现的……”
  “啊?什么意思?”
  “我是说四具尸体是在昭和二十六年以后死去的。换句话说,是在培恩学校演奏过这部暗号音乐以后才死去的。”
  我张口结舌,陷人了沉思。
  “真的吗?”
  “可能性很大。这样就难以理解了。这部暗号音乐在黑暗坡上飘荡的时候,大楠树里边还没有尸体,那这个暗号音乐是什么呢……”“嗯……”
  “或者说,那里边的干尸是何时被装进去的……”
  “嗯……”
  “所以说,后面的谜团还多着呢!还有,那几具干尸也非常诡异,难以言表。”
  “有什么问题呢?”
  “那些千尸明显是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但是令人不解的是,头盖骨和躯千完全不一样。”
  “什么?我没有听懂!”
  “我接触过很多不同种类的尸体,但刚才看到的尸体很特别。头部以下的各个部位,皮肤和脂肪还牢牢地包裹在骨骼上,但是头盖骨却很干净地剥露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毛骨惊然。
  “只有头部,好像皮肉被完全剥离了,或者是只把头部放在酸性液体中融解,皮肤全部消失了。但是,为什么头发还紧紧连在头盖骨上?这样的尸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陷人了恍惚。这么可怕的话从御手洗的口中说出来,这也是第一次。
  “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那些尸骨到底是谁的?因为是孩子,所以我曾推测是否是培恩学校的学生,但是四人失踪的话肯定会引起恐慌。这个学校过去的事情我还没有听人谈过,如果有失踪事件发生,那当然会引起轰动,也一定会流传到今天。那么他们到底是谁?是外国人吗?抑或是日本人?这样的事情最后只能由替察来调查。”
  我点点头,等到惊恐的心情恢复平静后,慢慢问道:“你打算把暗号的事情告诉刑警吗?”
  “就是告诉了,他们也听不懂。”御手洗鄙夷地说,“再说,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个旋律的重要性。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方如果盛气凌人,那么我只会看他们的笑话。那群家伙的思考能力如同蛾蚁,和他们相比,那边院子里的狗都堪称哲人。”
  话音未落门打开了,“缕蚁”二人进了客厅。他们脱下湿透的雨衣,拿在手里。御手洗冷面以对,进来的两个人也尴尬地沉默着。
  “如果方便的话,请问尊姓大名?”御手洗终于说话了。两个刑警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明白了,”御手洗快活地说,“我就叫你大背头或者发蜡,可以吗?”
  “我叫丹下。”大背头赶紧回答。
  “我叫立松,请问您?”
  “我叫御手洗,这是石冈。那么丹下先生,刚才我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冒险,我很理解你们的担忧。当初如果对我们友好一些,我们也不会对受人尊敬的替官出口不逊。”显而易见,御手洗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说人家的坏话。
  “如果从业余侦探那里学些东西会使你们有损体面的话,那你们就是被等级观念蒙蔽了。如果我们成为平等的朋友,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今天是专业刑普和民间人士合作交朋友的日子,堪称史无前例,不是吗?”
  御手洗和颜悦色,送上了甜言蜜语。丹下似乎是哑巴吃黄连,只有苦笑。
  “啊,当然,未尝不可。但是您有介绍信一类的文件吗?”
  御手洗干了歪嘴。尴尬地假笑了一下。“如果有必要,我当然可以请樱田门警视厅总部一课的朋友写一封介绍信,但我不想那样。哪里有交朋友还拿着介绍信的。”
  “明白了,这么说您在樱田门有朋友?”
  御手洗头部高昂,表情无所畏惧。“虽然有朋友在那里,但是请不要考虑这些,就当没有好了。不论怎样,你都能成为我的朋友。如果讨厌我那就请回吧,大家就此分道扬镶。即便那样,我破了案之后也会向你们呈上结果的。”御手洗说着,靠在了沙发上。
  丹下露出牙齿,微笑了一下,似乎是苦笑。尽管如此,这也是他第一次对我们露出笑容。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您这样自信的人。明白了,您态度软化了,那么我也为刚才的无礼而道歉。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请!”
  “有几个问题请赐教。你怎么知道那里边有尸体的?”“想把这事说明白相当难。我的朋友石冈君他是知道的。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可以问他。他虽然有点难伺候,但是只要你肯不耻下问,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尸体共有四具,他们是谁?”
  “我也是昨天才介人此事,仍存在很多不解之处,您的问题就是一个。但是我认为这幢洋楼里隐藏着线索。等一会儿我和照夫把这幢洋楼检查一下,特别是培恩先生原来的书房。如果找到什么线索,我会告诉你。”
  “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我们现在严格检查了那株大楠树,但是大楠树上并没有足够大的洞。”
  我一时不明白丹下的意思,只好静静地听着。
  “也就是说,我们判断是有人对四个孩子行凶,然后把尸体塞进了树洞。但我们检查了大楠树,虽然树干上部有几个洞口,但塞不进尸体,更不用说是四具了。那根本不是能够塞进尸体的洞口。这是为什么呢?”丹下停止了说话,看着御手洗。御手洗沉默着。
  “有个洞啊……”我忍不住嘟咕着说。
  “对,那么小的洞口,连头盖骨都过不去,而树里的尸体都没有破损,四具还放在了一起。”
  “喂!所以说,他们是被树吃掉的。”御手洗说,“但是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放一放。现在我有一个重要的线索,我们合作一次怎么样?我现在说的事情希望尽快得到调查。根据这个调查结果,我或许能出人意料地迅速破案,从而解答你们的疑问。”
  “什么事情呢?”丹下从怀里掏出了记事本。
  “大楠树中的尸体一共是四具吧?”
  “对。”
  “请分别推断他们的死亡时间,然后告诉我。另外,只有头盖骨没有和皮肤筋肉相连,但头发居然留了下来,我想知道法医的解释。”
  “还有吗?”
  “四个孩子都是日本人吗?培恩学校存在的时候,我想知道有没有孩子失踪?”
  “但是,如果现在的尸骸从法医学角度断定是日本人的话,培恩学校的失踪调查就没有必要了,因为我认为那样的调查迷雾重重,难度较大。”
  “做到这些就已经很难了。我们如果现在到培恩先生的书房去看看,那里也许有学生名册或者毕业合影之类的东西。当时的毕业生可能都回自己的祖国去了吧?”
  “还有一点,藤并八千代还有她的丈夫照夫,我想知道他们以前更多的底细。”
  丹下眉头紧皱,忙着做记录,“就这些吗?”
  “关于藤并卓先生的尸检。刚才我提到的项目,如果当时有所遗漏的话,请一定重做。”
  丹下的脸色难看了。或许他总是这副脸色。
  “嗯,尸检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不高兴地说。
  “有外伤、骨折之类的吗?”
  “有好几处受伤。”
  “什么?都在哪些部位?”
  “大腿、骨盆等处。”
  “大腿、骨盆?其他呢?”
  “其他没有特别的了。”
  “有被勒杀的痕迹吗?”
  “没有。但是……”
  “但是什么?”
  “左膝盖脱臼了。”
  “脱臼了?”看来这一点出乎御手洗的预料。他用拳头顶住额头,陷人了沉思。
  “就这些了吗?”丹下似乎有意打断御手洗的思路,问道。“还有,卓先生的鞋上沾上泥巴了吗?”御手洗问。
  “没有,很干净。”丹下回答。
  御手洗面带恐惧地点头。“目前只有这些。现在请把照夫先生叫过来,我要仔细检查八千代的房间。也就是培恩先生以前的书房。我想我们能得到更重要的线索。”
书房
  外面的雨仍然下个不停。好几辆警车停在藤并家周围,杂沓的脚步声与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
  藤并照夫热情地接待到来的警官,对丹下们满脸堆笑,整个像变了个人一样,情绪高涨,不时还开一两句玩笑。我起初担心照夫对在场的我和御手洗没有好脸色,但他似乎没有特别留意我们的不同,居然对我也主动笑嘻嘻地搭话,御手洗更得到了他笑脸相迎的“礼遇”。看来照夫把御手洗当成了正式的警官。
  御手洗笑呵呵地凑近我说:“真是看人下菜碟啊!”御手洗最感兴趣的是现在住院的八千代的房间。这个房间就在一楼客厅的旁边,以前是培恩学校的校长詹姆斯*培恩的房间。似乎里边装着贵重物品,直到现在还上着锁,而钥匙就在照夫手里。通过丹下,御手洗表明了想检查房间的意图。这一次,照夫把钥匙拿来给我们打开了房门。
  “咔嚓!”开锁时发出夸张的声音,混杂着风雨声,回响在洋楼幽暗的走廊里。照夫推开了欧式风格的厚重房门。这扇门并没有涂刷成白色,而是小豆般的茶色,近乎于木纹本身的颜色。一脚踏进房间,就像进人了古董店。众所周知,这样的地方总是积淀着经年累月的灰尘。
  拉开窗帘,阴雨天气里暗淡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地面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因为玻璃窗的外面沽满了雨滴,所以地毯上四角形的窗影也显现出独特的纹理。
  “哦!收藏品堆积如山啊!”御手洗发出惊喜的叫声。我也有同感。在这个房间里,凡是能引起西方人兴趣的东洋物件可谓应有尽有。如果一定要说这个宝库里存在欧洲风格的东西的话,那只有房间本身和桌椅、电视、电话以及两个沙发而已。
  在显露出木纹的暗茶色板壁上,挤满了画框和挂轴。观赏垂下的书画挂轴感觉奇妙,大部分是毛笔作品,其余是浮世绘一类的版画。曾经在走廊和楼梯处看到的那种笨重画框,在这个房间里被随意堆放得到处都是。
  厚重的大木桌上有一个貌似青铜质地的龙形摆件,旁边一个竹篓里散乱着好几个日式烟管和古代游侠的百宝囊,再旁边是一部黑色电话。
  真正让人吃惊的是窗台那边。窗前是三张紧紧并列在一起的桌子,上面的日本人偶琳琅满目。凑近了慢慢欣赏就可以发现,这些日本人偶可不是为了胡乱凑数才买来的,显然有一个明确的选择标准。一言以蔽之,就是要表现纯粹的现实主义。大部分人偶都装在玻璃罩里,其余的裸露在外面。所有人偶都很罕见,就连作为日本人的我也不由得惊叹日本人偶居然能有这样精细逼真的容颜。
  有的是大眼睛,凝视着前方,还有的眼睛细长。眼角的细小皱纹、鼻梁两侧的微微隆起,柔软双唇边的褶皱、丰满光滑的下领―排列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偶都栩栩如生,外在造型和精气神都极其写实。
  我不禁感慨,詹姆斯·培恩实在是不简单,确实目光独到,慧眼识真。在这狭窄桌子上伫立着这么多人偶,它们所表现出来的意志与性格迥然不同,虽然体积不大,但放在一起就体现出众志成城的磅礴气势,令人无限敬畏。
  “我们简直是进了大英博物馆的日本展室啊!石冈君。日本古董居然如此精巧逼真,真是大开眼界。”御手洗这样说。当然,无论是谁都会有同样的感受。虽然是英国的艺术家,但他像一个过滤器,留在这里的古重都体现了日本艺术的形式美,简直是日本写实艺术的宝库!
  但是,两位刑警却站在房间中央,显出厌倦的神情。而御手洗则精力充沛地开始了工作。先是粗略浏览了人偶收藏品,接着一册一册专心致志地查看书架上的图书。这些书架紧贴墙壁,沉重的图书把隔板都压弯了。但这里的图书日文版本的极少,只有书架最下端一层似乎是八千代的东西,是些日式裁剪、插花和小说,其余基本都是英文了,看来这应该是两位刑警最感到乏味的地方。
  查看过书架,接着就是旁边的壁橱。这里也很大很深,黑暗之中看见隔板从地面排到高处。隔板上堆积着纸箱,上面写着的英文已经褪色。御手洗把眼前的一个纸箱搬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色的皮靴。把皮靴放回纸箱里,仍然用英文报纸盖住,合上箱盖,放回隔板上面。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里几乎没有八千代的东西。
  最里边堆有三个柳条箱,打开最上面的箱盖,里边塞满了似乎是装着挂轴的长条盒子。
  最下面的柳条箱上了挂锁,这引起了御手洗的注意。他不耐烦地问:“照夫先生,这柳条箱的钥匙在哪儿?”
  “啊,我……没在桌子的抽屉里吗?”
  御手洗走到桌前,逐个拉开了抽屉,但是左边的一个却拉不开。右边最下边的抽屉里有一个小钥匙串,用这些钥匙逐个试着开锁,都没能打开。御手洗再次返回桌前,用钥匙串试着开左侧的抽屉,终于有一把钥匙合适,打开了左侧抽屉。
  左侧抽屉的四角都看过了,没有钥匙。此时两位刑警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御手洗忙活。
  这时御手洗从抽屉里拿出一册《圣经》模样的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从中间捏出一把小钥匙,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再次插入柳条箱丘的挂锁,这一回成功了,御手洗兴奋地打开箱盖。
  柳条箱中首先是蓝色的苫布,揭开苫布,两个黑色封面的文件夹落人眼帘。御手洗哗啦哗啦地翻着,上面全是细小的英文。看了一会,御手洗对我说:“这应该是日记或备忘录之类的东西。”文件夹旁边有个洗漱包大小的带藤蔓花纹的包裹,打开后,里面是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御手洗拎起其中的一个。“这应该是人偶的躯干。”他说。
  同样的东西有好几个,御手洗用右手把他们拨开,下边的是人偶的头部,也有好几个。
  “这是日本人偶被肢解的尸体。”御手洗开玩笑说。
  “头部很多,躯千却很少,脱下的衣服也少得可怜,手脚也少。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头部这么多?培恩先生制作人偶吗?这些都是已经损坏了的。”御手洗自言自语地说着,把人偶零件扔回柳条箱里。
  “嗯?”御手洗站起身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脚下的三个柳条箱都拖了出来,抬起脚咚咚地跺着壁橱内的地板。“奇怪啊!只有这里的地板有空隙。石冈君,看这里!虽然只有一两厘米,但是和其他地板错开了。”
  御手洗马上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仔细观察,很快就发出欢呼。“看这里的地板!这里应该是活板,能拉起来!”
  “拉起来会怎么样呢?”我问。
  “这是把手啊!现在已是关键了吧,拉住把手能把地板掀起来!嗯?但是这里被钉子钉死了,恐怕翻不起来了……哦,原来如此!瞧!四个角都斜着打进钉子,牢牢固定住了。石冈君,麻烦你到三楼中间的屋子里去把工具箱拿来。”御手洗说。
  我赶快出了走廊,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上到三楼,抓起工具箱跑步返回。整个洋楼都因此地动山摇般吱嘎吱嘎作响。回到一楼八千代的房间时,御手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从我手里把工具箱抢了过去。
  “石冈君,你拔那边的钉子,我拔这边的。”
  但是起钉子的工具只有一个,只好用上羊角锤的尖头,还有大号的螺丝刀,着实耗费了些时间。两个刑警也过来帮忙,终于拔出了牢牢嵌人四角和把手处的钉子。
  “生了这么多锈,这么说钉子已经钉进去很久了……果不出所料!拉住这里就成了把手。我们拉拉看吧。不要挤在壁橱里,都到房间那边去。喂喂!石冈君,你去哪儿?你不要走,帮帮我!帮我拉住这里……!”
  御手洗握住了把手,浑身用力,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终于被撬开了。立刻,潮湿的空气夹杂着闭塞空间里特有的陈腐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两个刑曹也很帮忙,撬起十厘米之后,再向上翻就变得很容易了。
  “哦!”御手洗发出沮丧的声音。
  “什么呀!”我也这样说。
  真是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原以为翻开地板说不定会看见神秘的台阶通向深不可测的黑暗地洞,但是暴露在眼前的只有黑色的水泥地面。御手洗穿着拖鞋在上面拼命跺脚,只有“啪啪”的回声。听声音底下不会有空洞,应该都是水泥。
  “哎呀!本以为会有重大发现,真让人绝望!照夫先生,壁橱里的这个地方能翻起来,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才发现是这样,也很惊讶。”“这么说,不会是你来之后才把这里填上的吧?”
  “绝对不是。在我来之前这里是破败不堪的。现在我隐隐约约回想起来了,我妻子似乎说过,洋楼下面以前有个防空洞,因为很危险,战后就全部填埋上了。可能指的就是这里吧……”“唉,要是没有填上就好了。最大的悲剧就是毁掉别人的梦。照夫先生,有没有其他人口?”
  “没……没听说过。只有这里吧……”
  “既然都在这里,那就没有意义了。关上吧!从那边慢慢放下来!”还是像以前的样子,翻板一样的地板被复原了。
  “照夫先生结婚到这家,是哪一年的事?”御手洗一边拍打双手的灰尘一边问。
  “在昭和四十九年。”
  “哦!这么说填埋地洞是昭和四十九年以前的事了。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仔细检查这个房间里的贵重收藏品了,或许能得到有用的线索。石冈君,你也是画家,一个画家在他憧憬的异乡收集了这么多珍贵的艺术品,然后存放在这里,如果换成你,会两手空空地离开这里回国吗?”
  “这简直不可想象。”我回答道。
  “这里的所有收藏,都是培恩先生以他近乎苛刻的审美眼光精挑细选出来的日本艺术品,就是在日本人偶博物馆看到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收藏不仅仅是拿着钞票就可以随意购买的,同时凝结了金钱、时间、精力等巨大的付出。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会超然物欲,把珍贵的收藏放在这里,然后自己潇洒地回国。”
  “丹下先生,你看我的朋友也是位艺术家,现在他也这么说。这真是个谜!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我看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现在要花上半天时间,彻底把这个房间弄清楚。这个房间充满了谜团与暗示,顺利的话,今天晚。匕或者到明天早晨,我们会重新交流调查成果。这间书房和充斥着密密麻麻英文的文件夹后面,可以肯定就是血淋淋的故事。”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牧野夫人出现了。“嗯,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哦!那先吃午饭如何?”照夫说。
  虽然御手洗明显没有食欲,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好吧。”
风向鸡归来
  峰回路转,御手洗巧妙地利用刑警进入了培恩的书房。类似的把戏,他早已轻车熟路了。
  即使在客厅进餐的十来分钟里,御手洗的心也早已飞到书房里去了,跟他说话完全没有反应。我刚刚吃了一半,他就突然起身,急匆匆地到书房里去了。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太阳落山。
  稍后我也来到书房,想帮他做点什么。御手洗正在默读令人头痛的英文,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力的。我有些犹豫,是在沙发上打磕睡呢,还是到客厅里去看电视?虽然书房的沙发边也有电视,但是我想还是不要打扰御手洗的好。
  正在这时,三幸从学校回来了。“啊!你们还在。太好啦!”她问,“御手洗先生呢?”
  我告诉她御手洗正在八千代夫人的房间里案犊劳形,把脸都快憋青了,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于是我和三幸趁这个机会,以学习生活为重点,杂七杂八地闲谈。三幸在学校参加园艺部的活动,学习栽培花朵。
  学校的话题告一段落,我按照御手洗的叮嘱,有意识地聊到她的父母,交谈进人了关键话题。
  “我就是在这一带出生长大的。”三幸说,“在黑暗坡下边,一直穿过藤棚商业街,那后面有一处叫‘愿成寺’的寺庙,我就出生在那里。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常到这边来玩耍,我很了解这座洋楼还有它后边的大楠树。父亲也经常提醒我。”
  “你父亲说了什么?”
  “藤并家的大楠树很可怕啊。”
  “对,今天在大楠树的树干里还发现了尸骨。”
  “是啊,刚才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可怕!”
  “但你好像并不很惊讶。”
  “是吗?我其实很吃惊啊!但是,大楠树树干里有尸骸的故事,我早就听人讲过。所以有‘果不其然’的感慨。”
  “大家都这么说吗?”
  “是的,都这么说。”
  “具体有谁呢?”
  “附近的居民,还有我父亲。父亲的妹妹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被这株树吃掉的。”
  “啊?真的?”我大惊失色。
  “当然是真的。所以我父亲总是谈论这株树,他痛恨这株树。”
  “哦,你说的是昭和十六年在树下吊着的尸体吗?”“嗯,那是我父亲的妹妹,就是我的姑姑。”
  “看来确有其事。我也听说了一些。这么说照夫先生对这株大楠树怀有刻骨仇恨。”
  “说的对。虽然最近他没说什么。”
  “嗯,你的母亲呢?”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患了癌症死去了,是肾癌。”
  “啊!那你很艰难啊!”
  “是啊,但我父亲更艰难。经营店铺,还要给我做饭,照顾我。”
  “你父亲经营什么店铺?”
  “是面包房。现在也有亲戚在做。最初是父亲和他表弟两个人做起来的,至今还在经营。”
  “只卖面包吗?”
  “嗯,自己做自己卖,我还在店里打过工。很热,非常难受,冬天的时候还可以。”
  “你父亲是怎么认识八千代夫人的?”
  “他们似乎早就认识。”
  “多早?”
  “据说培恩学校存在的时候就认识。”
  “培恩学校时代?为什么?”
  “因为那时父亲就得到了给学校做面包的订单。”
  “哦!原来如此。但是后来为什么发展到结婚了?”“这种事情总免不了出现一个好出风头、爱管闲事的大婶,说那边家财万贯,我父亲就同意了。”
  “嗯!”
  说话间,窗外慢慢黑下来。这时,随着玻璃震动的声音,客厅的门开了,御手洗面色疲素地走了进来。
  “啊,三幸小姐,牧野先生在不在?”御手洗说。
  “牧野先生?应该在厨房里。”
  “牧野先生的照相馆里有复印机吗?”
  “照相馆里没有,但是坡下有一个文具店,那里有。要复印什么资料?”
  “嗯,我发现了一张很有趣的图纸。”
  “我帮你去复印可以吗?”
  “啊,好的,麻烦你了。”
  “资料在哪儿呢?”
  “在那边的房间里。过来吧!”说着,御手洗就出了走廊,我和三幸站起身来跟着他。
  一进培恩先生的书房,只见经过一天的搜查,这里已是七零八落,俨然成为御手洗自己的卧室了。
  “就是这张图纸。今天我一整天都在这房间里翻看各种各样的东西,终于发现了它,是在《英国史》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空白处画出来的。还只是草图阶段。”
  只见图纸上有一个箱子,上面排列着四个人偶,箱子里塞满了齿轮。真是一张莫名其妙的钢笔画!笔触精细,单从绘画角度讲,相当不错。
  “这里有培恩先生的签名,看来是培恩先生本人画的。这真是很有意思的机器。”在图的下边还写有一些说明,讲解它的构造组装。转动箱子旁边的这个手柄,使风扇转起来,空气就流通了。流动的空气经过这里进到四个管子里,分别在这四个管子里上升,吹动这个簧片,于是这里就发出声音。音色很可能就像笛子一样,最后的声音从箱子上边的四个日本人偶的嘴里出来。
  “但还不止这些。手柄一转动,把动力传递到齿轮,四个人偶在这个范围内活动。换句话说,四个人偶就像引擎的活塞一样,分别做升降运动。并且,上升时的人偶嘴巴张开,下降时又闭上了。嘴巴闭上的时候,箱中的这个阀门也关闭,这样就阻断了空气,发不出声音了。”
  “真是有趣的设计,其实是把手风琴和日本人偶组装到一起了。看来培恩先生非常喜欢机械装置。从柳条箱里那么多弄坏了的人偶来看,说明培恩先生已经开始制作这个机器,弄坏了那么多人偶也在所不惜。”
  “哦l”我陷人沉思。“倘若如此……”我一开口说话,御手洗就笑嘻嘻地朝这边看,“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组装了这个机器!”
  “是啊,石冈君,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看来培恩先生在日本的所有空闲时间都投人到这套机器的制造中了。那么这套机器会在哪里呢?洋楼以外的地方不太可能,可是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三楼也没有,二楼的客房里也没有,旁边的客厅里也没有。三幸,图纸上这样的机器你见过吗?”
  “从没见过。”三幸说。
  “也不一定是这种外观。把这个罩子一盖,就变成一个箱子,个中奥妙谁也不知道了。这样的东西,你的房间或者你父亲的房间里没有吗?”
  “我家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三幸肯定地说。
  “是这样啊。石冈君,你觉得这东西在哪儿呢?”
  “嗯!”我和三幸都开始思考。
  “我今天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东西。”三幸说。
  “但是已经把人偶拆得七零八落,也许尚未完成,但是至少已经进人费工费料的制作阶段了。看看这里,绝对是行家里手。还有这不明不白的英语,应该是向英国的专业人士订购的零部件。”御手洗兴奋地说,“屋顶的风向鸡也失踪了。难道已经把全部珍藏都割舍了的培恩先生,单单把这个做好的手风琴带回了英国……”
  “如果说的是风向鸡的去向,那已经知道了。”这时传来了一个奇妙的女高音。
  我们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女性背对我们,正在关走廊一侧的房门。站在那里的背影已经美得令人窒息。我大吃一惊,愣在那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女性。
  栗色的披肩卷发一直垂到后背,苗条的身段,身穿一件毛衣,上面有橄榄绿、褐色、黑色和银白色等各种各样颜色的毛线织出的几何图案。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而胸部丰满,显得十分夸张。下半身是迷你短皮裙,有着一双日本女性罕有的美丽长腿。脚下虽然是拖鞋,但是在我看来,似乎她脚踩的是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但是最打动我的是她美丽的容颜。大眼睛,双眼皮,长长的睫毛向上弯曲着,揭色的瞳仁充满自信地看着我们。细高的鼻梁,嘴唇微厚,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外国人的模样,但说的却是日语,这反倒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就像洋娃娃或者明星画片上的人物活生生地动起来了。
  事实上我对这张面孔很熟悉。我曾在杂志的封面、电视节目还有日法意合作拍摄的电影中几次看见过。但眼前是真实的场景,比那些图片或电影上看到的容貌还要美丽好几倍。
  此人正是松崎玲王奈。
  她回身关上房门,向我们款款走来。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模特步。
  三幸和御手洗当时正蹲在地毯上翻着书,此时也站起来迎接这位明星。
  她美丽的嘴唇张开,吐露出来的是流利的英语,御手洗也用英语回应。我因为听不懂,无法记载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白里透红的面颊,线条流畅的嘴唇,还有金茶色的口红和眼影。
  “到底是明星啊!”我呆呆地想。
  “你英语说得很好啊!”玲王奈这时用日语说,“到这种程度,就能查阅这个房间里的资料了。”
  “这么说我的考试已经合格了?”御手洗说。
  玲王奈似乎对御手洗很满意。“警察总是马马虎虎,做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玲王奈说。
  “对,他们搜长大案,不屑于查这种小事。”御手洗附和道。玲王奈听了,微笑了一下。“现在这里总算有一个认真做事的。人了。对于不会说英语的人我不怎么相信。”
  御手洗赶快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有一个朋友,也把很多不会说英语的人看成动物。”
  “是谁把不会说英语的人看成动物?”
  “它叫弗利茨,是一位英国朋友养的一条狗。”
  玲王奈用美丽的大眼睛望了御手洗一会儿,接着点了点头。“你的人生观有些特别啊。”
  “的确如此。我反倒认为这里很多说英语的人不可信。好了,不谈这些了。刚才你好像提到了风向鸡的去向,找到了吗?”“我在自己主持的电台节目里说到自家青铜风向鸡失踪了,结果听众打来电话,说发现了它……”
  “在哪里?”御手洗来了兴致。
  “我不喜欢和人生观不一致的人说话。”玲王奈断然拒绝提供信息。
  “啊,我要去复印图纸资料了,否则文具店要关门了。”三幸说着,从御手洗手里拿过文件夹。
  “复印这一页就可以了吧?”她确认之后,很快跑出了房间。“真是个好孩子啊。”御手洗高兴地说。
  “性格很直爽。”玲王奈说。
  “正因为是个孩子,所以才性格直爽。”御手洗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警惕起来,闭上了嘴。
  “我听说家里来了个有名的侦探,在后院的大楠树里挖出了白骨,于是赶回来想把自己的独家发现告诉他,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犯罪调查需要众人的帮助。”
  “你内心并不这么想,如果需要他人的帮助就应该很谦虚。”“我本来是很谦虚的人,但是如果传教士过分谦虚就没法拯救迷途的羔羊。”
  御手洗可是个宁折不弯的人,我开始担心了。
  玲王奈稍稍沉默,缓缓地问:“你说我是迷途的羔羊?”说看,她用着火一样热辣的眼神挑衅地看着御手洗。
  “不,你那样的生活我不想介人,所以还要靠你自己判断。”“可是我认为你已经做了判断。”
  “这样的话题以后再说怎么样……你对这个案件了解哪些事情?有没有让人惊奇的新线索?”
  听御手洗这么一说,玲王奈吸了喂嘴,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她喜欢做出这样的表情。
  “肯定吓你一跳!”
  “是风向鸡的下落吗?”
  “当然!”玲王奈眨了眨眼,点点头。
  “那就说说看。”御手洗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
  “现在不行。怎么也得有个程序吧!要取得驾照必须先进人驾驶学校学习,要想和人结婚就必须先献花和请看电影。”
  “结婚……”御手洗用鼻音笑了。
  “这只是个比喻。你这可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我生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总是让人皱眉头。但是我为刚才不礼貌的态度道歉!”
  “那就坐在这个沙发上说吧。”玲王奈说着,自己先坐了下来。我和御手洗坐在了她的对面。
  “先说风向鸡。据说被扔在了多摩川的河岸上,我的一位忠实听众在河边散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它。”
  “多摩川?!为什么?现在还扔在那里吗?”
  “不,那位听众特地把它送到了电台。现在就放在公寓楼那边我的房间里。如果二位想看的话,回头请到我那里去。”
  “那当然,一定要去。为什么会在多摩川呢?真不可思议!”“不,已经知道原因了。在日本,私家侦探到处都是,我已经雇人调查过了。”
  在多摩川的那一片河岸,隔着堤坝有一家搬运公司,他们有几台载重汽车,经营运输业务。据说这个公司的人有时会把车内剩余的沙土倾倒在河岸上。捡到风向鸡的人就曾几次看见他们倾倒废渣土,于是怀疑风向鸡是搬运公司的人扔在那里的。侦探想方设法到这家公司去打听,果不其然,九月二十一日深夜,他们曾经到纸张循环利用工厂去运送纸板箱,结果在堆满货物的车上发现了这只风向鸡。
  “工作结束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回到公司,也把风向鸡带了回去。后来觉得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把它扔在了多摩川的河岸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载上的风向鸡吗?”
  “这个一点都不知道。装满纸板箱出发时……”
  “那时在哪里?”
  “几次迁回往返,但最早的出发地点在横滨。出发前车里什么也没有,到那家工厂时发现了风向鸡。”
  “哦,他们经过这一带了吗?”
  “对,据说经过了黑暗坡下边。”
  “黑暗坡下边……大约几点?”
  “运输公司的人说是晚上十点左右。”
  “晚上十点?不正是台风最剧烈的时候吗?”
  “对。”
  “那正和卓先生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是啊!”
  “暴风骤雨之中,像藤并卓先牛那样的死法真不可思议。正巧在那时,载重汽车从那里经过,本来装饰洋楼屋顶的风向鸡不知怎么就到载重汽车上了,后来还被运回多摩川堤坝附近的公司。”
  御手洗低头沉思着。
  “那台载重汽车在黑暗坡停过吗?”我终于等到了和松崎玲王奈说话的机会。仅仅是这句问话,我的心脏己经坪评跳个不停。“没有!”玲王奈看着我说,“只是路过这一带,就一刻不停地飞驰过去了。这附近也没有交通信号灯。”不过一两句话的时间,可是我已经觉得很长了,不禁感到精神紧张,喉咙发干。
  “也许是什么人,一下把风向鸡扔到汽车上了吧。”我说着,先看看玲王奈美丽的下颁,然后又看看御手洗。他什么也没说。‘喂!御手洗,不管怎样,风向鸡是在这附近被弄到汽车上的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这话没错……但是,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一定的象征性。“
  “象征性?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说不出来。这件琐碎的小事向我们暗示了一连串大事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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