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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复书简-凑佳苗

_3 凑佳苗(日)
  我很傻吧?一直认真地考虑这种问题。后来,还是先拿出了要穿的鞋子——一双夏季凉鞋。为了搭配这双鞋,我也不顾冷,穿上了短袖连衣裙。
  小杏如往常一般不守时。她晃晃悠悠来到我家时已是七点四十五分了。看到小杏的打扮我吃了一惊,牛仔裤加长袖T恤,完全不时髦。小杏看到我也吃了一惊。
  “静香,你穿成这样爬山没问题吗?”
  “可是,小杏你不是说要用心打扮什么的……”
  “是啊。可是妈妈说太危险了,还是穿长裤去吧。所以我就朝这个路子用心打扮了。”
  小杏一边这么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脑袋。耳旁的发髻与其说像月姬,不如说更有七夕织女的感觉。让发髻整齐服帖的发蜡散发着淡淡的草莓香味儿。确实是用了心呢。化妆也是完美无缺。
  我想让她等我五分钟,自己去换身衣服,但又不想让广播部的大家久等,所以还是维持原来的装束出门了。我心想,即便小杏如此,小千是绝对会穿着时髦衣服来的。
  但当我来到大家集合的那棵松树下时,我简直傻眼了。大家都是小杏那样的装束,只有我一个人精心打扮,真丢脸啊!
  然而,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小千和浩一在短外套里面穿了情侣T恤,所以大家都很尴尬。文哉君开玩笑说:“月姬要是嫉妒起来,会不会反而诅咒你们分手啊?”这话还惹浩一生气了。
  之后,我们便抓紧时间开始上山。上山时的顺序和回去时一样呢。中途,只有良太问了我一次“你的脚还好吗”,我回答道“没事”,之后便再没被问起。身后一直传来小千和浩一开心的谈笑声。
  大概是在进行着这样的对话吧:“你怎么今天也把这件T恤穿来啦?浩一你昨天不也穿的这件吗?所以我今天才穿来的呀。”“我家都是晚上洗衣服,反正干了,我就穿了呗。”虽然像在拌嘴,但听来却无比甜蜜,这让我更加觉得自己悲惨,恨不得立马结束拍摄,赶紧回家去。
  在山顶的许愿也只是做做样子。虽然原本想要许“让浩一喜欢上我吧”的愿望,但此时,失败感已将我全身撕得粉碎。等大家都许完愿下山,我才有种“终于能回去了”的安心感。加上众人下山时不能说话,不会再有多余的对话进到耳里。我想,总算顺利结束了。
  偏偏——在我注意着脚下,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时,身后有人说了句“星星真美啊”。是小悦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的凉鞋。你想想,你当时说的这句话,又没有主语,听来又是夸奖,却让小千狂笑不止,连浩一也哈哈大笑,我自然以为他们是在笑我这双鞋,还有我这身不合场合的衣服。
  要是我回过头去看到大笑的浩一,一定会哭出来的。谁要回头啊,我赌气地想着,快下山吧,快回家吧,快离小千和浩一远远的吧。那时的我,仅仅是在想着这些罢了。
  谁知道原来是金龟子。头上散发着有些刺鼻的甜味儿、嘴唇上精心涂着唇膏的小杏,嘴里飞进了一只金龟子——确实是很好笑呀。我看见了也一定会笑的,现在光是想象那画面我就已经笑出声来了。
  当然,哪怕是五年后,这也是个大笑料呢。
  小千那件事并不是意外。但是,知道了全部真相的小悦你又想怎么做呢?要是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从高中起,小悦你就一直自己一个人站在安全的位置,享受着旁观我们的乐趣,不是吗?
  如果小悦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山崎静香敬上
  ■
小静:
  谢谢你的信。
  我从不知道小静你和小杏之间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那段录像最终还是只选取了小静你的片段进行编辑。你的连衣裙也非常适合纪录片的主题。真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你不觉得,能够把“月姬传说”,松月神社的历史,祭典渊源这些我们调查到的东西总结起来,还首次在比赛中获奖,只要结局完美不就行了?
  我们俩的信,气氛是越来越沉重了,表达也渐渐有了深层次的含义。不过,既然你的婚礼上播放了那段纪录片,我想,其实你也没把它看得那么严重吧。
  千秋那件事并不是意外。既然你这么写,也就是说让她受伤的不是你就是小杏了。小静,你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写下“如果小悦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句话来的呢?假如写信给你的是完全不基于好奇心的人,比如千秋的父母之类的,小静你还会这么写吗?
  我只是觉得,小静你不过是自我陶醉罢了,不过是觉得只有自己知道,而别人不知道这种感觉很好罢了。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我真相的话,那么告诉我那是个意外不就行了?你特意装模作样地写上一笔,是因为不知道下山时大家为什么而笑的你,现在有了一种形势逆转的感觉。“小千这事我知道呀,你不知道吗?”你不过是在享受这种感觉罢了。
  小静,难道你不是讨厌被别人当成傻瓜(虽然也只有你自己会这么想),而是想要站到把别人当傻瓜的位置上去吗?
  既然你说那不是意外,又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的话,我只能采取别的方法来找出真相了。我可以问小杏,也会考虑去和浩一君商量。也许去问警察更好。但是,即便我知道是自己的同伴让千秋受伤,也不打算向警察告发。
  我想要怎么做?如果那件事不是意外,那么我会找出千秋现在的住址。然后,告诉那个加害于她的人,让她去告诉千秋真相,向千秋请罪。仅此而已。
  如果千秋早已知晓一切,也原谅了那个害她的人,那么我就没有知道真相的必要了。我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要是你觉得我为一个下落不明的好友担心,只是出于自我满足的心理,那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太脆弱了。
  小静,也许你觉得我这样不断给你写信,不断探求真相,是因为我和千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关系特别好的缘故。可是,要是现在下落不明的人是小静你,我也会这么做的。是小杏、是良太、是文哉君、是浩一君,我都会这么做的。
  和浩一君结婚,你幸福吗?你的心里完全没有内疚吗?你敢说浩一君是爱着你的吗?也许所谓的高中社团成员在毕业后就该没什么瓜葛了。但要真是这样就太可惜了。毕竟,我们度过了那么多亲密无间的日子。
  无论经过多少年,我依然想念你们。我希望大家能够再次相聚。这样想的会不会只有我一个?
  小静,请告诉我答案吧。
  悦子
  ■
前略 高仓悦子小姐:
  我看了你的信。
  就如小悦你所指出的,过去的我也许是有被害妄想症吧。我能承认这点,是因为如今我身边有了可以信赖的,理解我的人的缘故。之前我写了小千的事不是意外,小悦你便认为是我或者小杏故意加害于她。虽然你也提到了小杏,但当我看到浩一的名字时便立刻明白,你还是在怀疑我。我让小千受伤,再在浩一的电话里录进从广播剧里剪辑的语句,让他俩分手,自己成为继任。是按这个模式吧。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算我和浩一领了结婚证,我也会过着非常不安的日子。浩一是不是还忘不了小千?如果是小千的话会选择什么样的婚纱?每天早上会做什么早餐?穿什么样的衣服?用什么样的窗帘、餐具?浩一工作上出现失误又会怎么安慰他?——如果我一直想着这些,恐怕早就精神失常了。
  虽然我也很挂心小千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我从没把自己和她比较。我和浩一已经携手跨过了小千这道坎。小悦,你知道吗?你前半部分猜得很对,可后半部分却完全错了。
  先说猜对的前半部分。五年前的盂兰盆节,我们三个人都回了老家。我联系了小杏、小千。小杏对我和小千有联系感到非常惊讶。她一直以为我是为了浩一才去大阪上大学的,加上小千也去了神户的职业学校,似乎在她心中,关西地区已经展开了关于浩一的“三角战争”。其实,事实远不是那样。
  我们高中去关西地区的同学有二十人左右,可几乎从没在哪遇见过谁。好像还有人和我是同一所大学,可因为学院不同,在大学里也只是一年见一两次面。
  和小千交换手机号码还是刚去关西的时候。那阵子我们每周见一面,互相汇报汇报近况。后来,到了五月长假结束的时候,彼此都交了新朋友,便几乎没什么联系。
  偶尔,小千也会在半夜打电话来,和我彻夜长聊。内容无外乎是对浩一的抱怨。小千是那么引入注目的女孩,在聚会上自然会被很多人搭讪,她本人也非常乐意,惹得浩一总是向她抱怨。小千说,明明她最喜欢的(这个“最”字也真有小千的风格)是浩一,可却完全得不到他的信任。
  其实,小千不过是想炫耀她很受欢迎这件事罢了。从高中起就是这样,明明没人问起,她却总会自己开口说道,又被某某君邀去约会,或是又被浩一怀疑对某某某君见异思迁了……大家忙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她在一边什么也不做,净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真的早就厌烦了。
  如果是高中时的我,一定会一面反感地想:既然如此分手不就好了?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让浩一不安的事情来,一面继续追问小千。但是,已经离开了老家,还要为狭窄的人际关系费心思量,岂不是太麻烦了?
  这个新的环境里还有那么多长得帅的,风趣幽默的,或是成熟可靠的人。而且,身边的入实在太多,根本无暇一一在意他们对自己的看法,渐渐地,我的心态也变得淡然。所以,看着来到新环境后还那么留恋过去的人脉的小千,我突然有些同情她。
  现在想来,也许小千也意识到,虽然自己在乡下地方显得鹤立鸡群,但到了大城市,也不过是个资质普通的女孩。偏偏她心里又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便拼命地在昔日同窗面前,在知道自己最辉煌时期的旧友面前炫耀显摆。这样的小千,让人觉得凄凉。
  她总是这样。小杏在五年前的新年见到我后,曾发短信问我:“小千和浩一君现在怎么样?”我漫不经心地回复道:“好像还是那么好呢。”这是我不对。
  这件事以后再详说。用电脑写信,不自觉地就会写出不相干的事来呢。
  与其说这是“信”,不如说是手记,或是忏悔吧。
  小悦,你回到老家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感觉?既然你在国外生活了那么久,回来后,心情是不是会经历刚回日本时的别扭,到慢慢适应这两个阶段?还是说,小悦你无论在哪儿,都不会改变呢?
  自从我来到人口远多于故乡的这座城市,便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既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也不再抗拒第一个说出自己的想法,找工作也十分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大公司,在工作中也能一直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最终升上了主任的职位。
  与旧友的见面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当然,哪怕在老家也——
  我做不到。
  五年前的盂兰盆节假期,我见到了小杏,还大方地联系了小千。由于不清楚有什么好的适合聚会的场所,我便去询问小杏。她告诉我最近新开了一家时尚的意大利餐厅。上网一查,发现主厨曾在意大利的著名餐厅里修习过,为了能营造出意大利的田园风格,特意找到我们这里开了这家餐厅。无论外观还是内部装潢都非常的时髦。
  既然约在这样的地方,我自然会精心打扮——和她们俩会穿什么完全没有关系。而那天,和高中拍纪录片那次完全不同,小杏和小千也打扮得时髦漂亮,我们三人的装束非常协调。
  菜肴和红酒都非常美味。小杏说着和工作地方的同事分手的事,小千忙着抱怨浩一,而我却带来了自己的企划案被公司采用的消息。那时的我完全被优越感包围了,也许我已经醉了吧。
  现在的我,一定能将过去的种种改写。我这么想着,便开口邀请她俩再去一次松月山,再去许一次能够得到幸福的愿望。她俩非常赞成。很快我们就达成一致意见。也许,那家餐厅离松月山的距离很近也是一个原因吧。
  三人走到了山脚的孤松处,开始上山。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明明月姬得连续十天都来参拜,从什么时候起,传说变成了只要去一次愿望就能实现呢?什么都简化了,连这也简化了,真的好吗?现在遍路朝圣也改为坐公车了不是?看来神明的保佑也不那么灵了。那时候也是,明明坚持一句话都没说的人是我,最先结婚的却是第一个开口的小悦你呢。
  小千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那一刻,我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好像要从身体里喷涌出去。接着,这种黏糊厚重的情绪占据了我的全身。如果要用一个词来说明,那就是“过去的我”。
  到达山顶时,我已经完全变回了高中时的那个我。对着小庙双手合十,脑海中却浮现不出任何男人的脸。我又变回了那个不被任何人爱着的我。哪怕拼命跟随着大家的脚步,也总被当成是我自愿这么做的。不过,我还是许了“希望我能幸福”的愿望。
  接着跪在小庙前面的是小杏。她闭上眼,合上双手,五分钟里一动也没动。我甚至担心她是不是突然肚子痛了什么的。小千一边说着“小杏美的时间也太长了吧,太贪心的话可是得不到幸福的哟”,一边硬是跪到小杏身边,把她挤开。小杏那时的表情可真是吓人。不过小千却像没看见似的,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要成为浩一的新娘。”
  接着,她冲我咧嘴一笑:“差不多该下山了吧。”我想,小千只是对和过去同窗的相聚很感兴趣,而对许愿什么的根本不在乎吧。
  下山的顺序是小杏、小千、我。要是高中时也能自然而然地形成这个顺序,让我走在最后就好了。那样一来,我就不会有什么被笑话的误会了。
  小杏的心情似乎很不好,飞快地往山下赶。小千穿着细高跟的凉鞋,好像在追赶小杏似的小步小步朝前迈。我则看着小千的背影往前走。
  在这沉默的气氛里,过去种种画面不断在我脑海里明明灭灭。和浩一穿着情侣T恤的小千,常常花心却依然被浩一深爱着的小千。在那时走在最后的两人眼中,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越发觉得自己很可怜,那时的自己真是太可怜了。这么想着想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小千突然回头冲我笑了起来。正是接近石块散落的那个路段。我觉得她一定是想起了那时打扮得格格不入的我,她因为想起那件事而笑!
  虽然小千很快就转过身去向前走了,但我心里真是又恨又气——使劲踢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并不是有心的,真的只是因为悔恨恼怒。可是,那块石头竟然掉落到小千的脚下。失去平衡的小千虽然一只手撑了一下地面,可那块石头也碎裂开来,小千就那么脸朝地面跌了下去。
  “好痛!好痛!”小千不断喊着,小杏伸手拉她,她也完全站不起来。我在一边简直六神无主。后来,小杏打电话找来了文哉君。他在前面背着小千,小杏托着小千的背,而我,只能拎着小千的包跟在后面。
  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恐惧、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把小千送到医院,在候诊室里等着的时候,小千的母亲赶来了。那时,我已经把小千的随身物品给了小杏。小杏便交给了小千母亲,并告诉了她山上发生的事。
  小千跌倒了,小千一不小心跌倒了。这样的说法在小杏看来就是事实。提出去松月山的人是我,一不小心跌倒的是小千。小杏找来文哉君帮忙,迅速把小千送到了医院。小杏没有任何值得内疚的事。
  要是之后她没做那件事的话。
  你知道小千手机不见了的事吗?
  我拎着小千的包下山的时候,瞥见她的手机放在内侧口袋里。因为和公司后辈用的是同一种,所以我很有印象。在文哉君车里时,小千是和小杏一起坐在后座的。我抱着小千的包坐在副驾驶座。到了医院后,因为要去洗手间,那之后便是小杏一直拿着那个包了。
  所以,小千的手机应该是被小杏拿去了。
  那时的小杏刚和公司里的男朋友分手。她在之前我们三人一起喝酒的时候也闹得很厉害。听她说,那个男人瞒着她脚踏两条船,然后单方面向她提出分手。我想,小杏应该还爱着他,所以才在松月山的小庙里那么拼命地许愿,希望与他和好,却被小千打断了。那时的小杏应该非常生气。
  也许在小杏送小千去医院的时候还未曾想过要拿走小千的手机,但当她缓过神来,手里已拿着小千的包,并看到了小千的手机。她在候诊室里坐着,回忆山上发生的事,想起了那个被打断了的许愿——后来才做了那样的恶作剧吧。
  那出广播剧,我也参与了制作。虽然和大家一起听了完成后的作品,但并不记得每一句台词。小悦你在信中问起我关于广播剧的事,我重听后才明白,啊,原来说的是那句台词啊。但是,如果是小杏,记住所有台词也不奇怪吧,毕竟整个剧本都是她写的。另外,似乎她也不太喜欢小千。“夏季合宿”那次坦白喜欢的人的时候,小杏第一个说出了“我喜欢浩一君”不是吗?那可不是为了附和谁。
  我想,也许小千的那次事故,不,应该说是事件,从“夏季合宿”的那个晚上就埋下了伏笔。
  我说了这么多,已经可以了吧?
  山崎静香敬上
  ■
小静: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想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千秋受伤,虽然小静你在信的末尾写成“事件”,但我觉得,那还是一场事故,一场意外。就算小静你不踢起石头,千秋说不定也会跌倒的。山路那么暗,即便你生她的气想给她使绊子,瞄准她的脚底踢石头也很难吧?何况,要是认为自己想让谁跌倒谁就会跌倒,那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人总会夸大事实——其实我们并没有那么万能。
  也许千秋完全不在意那场事故,现在正在哪里快乐地生活着吧?也许这样才最符合千秋的性格吧。
  最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静,你现在和浩一在一起,幸福吗?
  悦子
  ■
前略 高仓悦子小姐:
  小悦,看到你仍认为那件事是意外,我总算安心了。
  小千单方面向浩一宣告分手的时候,他真的非常消沉。我曾建议他:“虽然小千不愿见你,你要不要试着自己去趟医院?”但他说,如果这么做的话就真的会被小千讨厌的,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去。从小悦你的角度来看,也许会觉得浩一什么都没为小千做,但是,浩一其实是为了小千,才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困难、最痛苦的。虽然我也曾寄去花和慰问品,但我想,那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觉得心里好受一些罢了。是我不好,我在反省,我在向千秋谢罪——只要每次寄去些什么,我都会这么告诉自己。
  细腻敏感的浩一在和小千分手后,非常受打击,连工作都不能集中精神,屡屡犯错,甚至被调职。虽然我曾经告诉自己,比浩一优秀的男人还有很多,以此来了断自己对他的爱慕。但看到他这样消沉下去,我的心里更加难受。我想要浩一重新振作,变回原来那个浩一。我接受了他,包括他流下的那么多次眼泪。
  之后过了五年,你看,婚礼上的浩一非常出色吧?
  最后,如果小悦你知道了小千的住址,请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做的吧。
  请多多保重。
  山崎静香敬上
  ■
小悦:
  好久不见。你好吗?我这里已经是炎炎盛夏了。
  小悦你所在的南半球,现在应该是冬季吧?还是说,非洲的一年四季都要比这里炎热呢?我一直想着,得向你报告小静的婚礼,但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还是从婚礼开始吧。
  拿着你的请柬,我参加了小静与浩一的婚礼——不过与我们之前计划的完全不一样。
  作为一个没钱的剧团成员,去年起我住进了你在国内的临时公寓,帮你收发国内的邮递物。那时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收到了他们俩的结婚请柬。因为实在太震惊了,所以第一次给你打了越洋电话。
  小悦你因为先生工作的原因不能回国,真的非常遗憾。不过我对婚礼也很感兴趣,便提议不如由我代为出席,再把婚礼的情况向你汇报。小悦你竞提出了更惊人的建议,让我打扮成你的样子去让大家吓一跳。
  虽然小悦你笑着说:“要是直到最后都没露馅儿的话,千秋你就是实力派演员哟。”我可是觉得应该很快就会被揭穿的。然而——
  当天,当我来到松月宾馆的婚礼会场,大家竟然都叫我“小悦”。虽然身材相似,可我们的容貌和声音还是很不同的吧?就算是因为我一举一动都在尽量模仿小悦你,大家的记忆也不至于模糊到这种地步吧?我甚至怀疑,大家是不是反过来故意在整我呢?
  我在修复脸上的疤痕时,顺便也整了整眼睛和鼻梁。现在的我,容貌和以前相比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和小悦你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呀。也许是因为小悦你以前的大眼镜和那头乱发让人印象太深刻的缘故吧,大家都以为你成功蜕变成了一个大美人呢!
  于是,大家都对我说,“哎呀,真不愧是阔太太啊。”可也许心里都在想,看来小悦多少是整容了。真是失礼。抱歉抱歉,连我也说这种话。
  我注意到浩一时不时往我这儿瞟。但客人非常多,我都无法走近他和小静。我想,即便他有所怀疑,最终还是没发觉吧。
  婚宴致辞很长,节目也很多(竟然还有亲戚大婶的舞蹈表演),所以大家并没聊得太深入。我得以维持“小悦”的身份参与婚宴的进行。
  我一直在拍照,之后好给小悦你寄去。邻座的良太看到我放在桌上的相机,说道:“悦子,你现在已经会用这么复杂的相机了呀!”
  我带的还是当模特时为了宣传而自拍用的相机。因为用起来非常顺手,所以也没多想便带来了。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小悦你对机械可是一窍不通呢。记得我们一起去采访时,好不容易录下的带子却因为你搞错了播放键,而被彻底抹掉了。
  这个时候其实可以向良太坦白我不是小悦,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自己也很想入镜呢。于是便对良太说,这是我从丈夫那里借来的,其实还不太会用。之后便把相机托付给他。所以,随信寄去的照片里也有我对吧?小悦,和你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我脸受伤之前呢。你看,现在的我怎么样?像你吗?
  婚宴快要进行到后半部分的时候吧,我的胶卷用完了。良太说他寄存在前台的行李里有备用的。于是,我们俩便出了会场,在大厅里换胶卷。这时,他突然说出了让我震惊的话来:“你知道小千的事吗?听说她脸上受伤,精神也有点儿不稳定,最后失踪了。悦子你和她从小玩到大,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有人说她在松月山上吊自杀什么的,我有些担心,才想问问你。”
  我瞠目结舌。这说的是谁啊?良太好像也是从文哉君那里听来的,并不清楚详细情况。而且,比起我的下落,良太似乎更关心“小悦”呢。一直称赞我变漂亮了,吓了他一跳,等等,我看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吧。他还问我之后有什么安排,可我已经完全没有那个心思了。
  确实,我因为脸上的伤和父母的工作调动,辞去了模特俱乐部的工作,跟随父母离开老家。又不想让浩一知道我的地址,所以那段时间除了小悦你,我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联络。可竟然被传说成这个样子!
  小静和浩一结婚这件事倒并不太令我惊讶,可我受伤之后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仅仅因为和大家没有联络,就被说成是下落不明?还精神状况不稳定?更夸张的是自杀——还是在松月山上吊。大家对那天发生的事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我越来越在意,连婚礼都完全没心思了。
  婚宴结束后,文哉君提议广播部的四个人一起去喝一杯。但我娘家已经不在镇上,回去的时间很紧张,所以便拒绝了他的邀请,赶去坐新干线。我想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要是参加二次聚会的话一定会露馅儿的吧。
  在大家心中,我到底怎么了?为了找出真相,回去后我马上联系了小杏美。终归没法直接问新婚的小静对吧。可是呢,我是以小悦你的身份出席小静的婚礼的,如果突然以我自己的身份不是很惹人怀疑吗?而且,小杏美也许也不会对我本人说真话。所以,我就想暂时还是装成是小悦你好了。
  我已经从小杏美那里要来了她的电邮地址。最初是想发邮件给她的,但我的电邮和手机邮箱里都包含了我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既然不能发邮件,我便决定给她写信。
  为了不让小杏美哪怕有一点儿怀疑,我可是相当努力哦。
  我记得小杏美曾从北海道带了一家著名作坊出品的熏衣草花纹的信纸套装给你。于是我也网购了一套。那时她送给我的是手帕吧,我当时觉得信纸套装很不错,而在网上搜索过那家作坊呢。
  为了显出已婚太太的气质,我特意去买了教人写信的书,试着写出那种感觉来。“拜启”好像显得有些死板,而“前略”就没有这种感觉;“前略”一般不对长辈使用,反而给朋友写信时使用比较合适……我还仔细研究了这些呢。此外,小悦你一直称小杏美为“小杏”这种细节我也注意到了。为了能和她热烈讨论过去的事,我还特意写了金龟子事件。
  但是,这些好像都不行。我还是被怀疑不是小悦了。也许我寄去的手写的信,打开了小杏美的编故事开关,让她越想越夸张了吧。
  比如,她问我,广播剧最后的台词是什么?幸好我在录制广播剧的时候,曾经向小悦你抗议过“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台词结尾啊”,小悦你便告诉我“其实一开始候选的是……”我可是拼命地在脑子里回想那时我俩的对话呢。
  还有诸如,小悦你为什么从“小杏美”改称她为“小杏”了?金龟子事件是不是大家都知道?小杏美结婚这事(听说还是和文哉君同一工作场所的前辈呢)在大家面前说过吗?是在我满脑子都是自己失踪传闻时说的吗?
  总算是一边掩饰着一边和她通信。关于我脸上的伤,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我得知的净是些意料之外的情况。我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这么做了。
  后来,小杏美在信中说出了文哉君的假设。“假设”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我第一次知道,头脑聪明的人一旦假设“会不会是这样的”,就会让人觉得“真有可能啊”,于是假设就真的变成事实了。如果这次写信的人是小悦你的话,我想你也会相信文哉君的假设的。
  文哉君的假设里,他怀疑是小静加害于我。我也给小静写了信。因为涉及浩一,我心里其实相当抵触啊。
  在给小静写信的时候,我也用提出假设的方法来询问她。我觉得既然文哉君的假设让小杏美说出了真心话,那么同样的,要引出小静的真心话,也需要一个假设。不过知道事情真相的我,很难提出什么假设,但要是小悦你的话会怎么想?所以我在写信的时候,完全站在了小悦你的角度。
  在小静看来,是她害得我跌倒,是小杏美在浩一电话里录的音。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我穿着细高跟凉鞋走在昏暗的山路上,确实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脸上受伤这件事,虽然给我很大的打击,但断不至于导致精神不稳定,反倒让我冷静地考虑起以后的事。正因如此,我才借这场事故,在浩一的电话里录下了分手留言。
  留言的人是我,但我完全没意识到什么广播剧的台词。也许是我的说法太有戏剧感了吧,其实我只是拼命想和他分手罢了。而且,留言的内容大家也是从浩一那里听来的对吧。清楚记得每一句广播剧台词的他,真的原原本本地转述了那通留言了吗?
  尽管如此,我也有责任。手机不见了这件事,其实是我搞错了。大概是我妈开车时没放好我的包,后来发现它掉在我家车子副驾驶座的下面。
  我一直都在给小悦你发邮件,我受伤的事,和浩一分手的事,你都知道的呢。所以,我想你看到她俩的信,一定会很吃惊的。但是,更具冲击性的,是大家对我受伤和在那之后的事的看法。
  我真的很高兴高中时能够加入广播部。这里有各种各样开心的回忆。最高兴的莫过于结识了我值得一生珍惜的挚友。但是,青春时代也不是那么完美的,即便是我也有些遗憾呢。
  现在,我已经复印好了所有我写的信,本想全部寄给小悦你,但里面包含了太多我对你的印象,也许你看了也会心情复杂,所以我又犹豫起来。而且,为了让小静相信我是小悦,我还在里面自作主张地写了你和良太的事,和你先生的事什么的。
  但是,通过“假设”,也能使真相大白,也能改变大家的回忆呢。要不,干脆我整理成文集,分发给所有广播部的成员吧。
  也许大家会觉得困扰,但是,这也许是表明我当年内心想法的一个好机会。
  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和浩一并不合适。虽然好几次提出过分手,但他都不同意。我想,也许我找到别的对象后,他就会接受分手了,于是便脚踏两条船。但连这也不行。也许就在这时,浩一产生了把广播部的成员都拉拢到他那一边的想法。
  还制作了一出,怎么说呢,有些滑稽的广播剧吧。
  我以为就是普通的“月姬传说”的故事,可是情节中竟然时不时出现了我和浩一之间真实发生过的事,让我很是惊讶。那时,我有一种被断了后路的心情,总算明白高中时期是没法和他分手了,干脆故意摆出一副炫耀的姿态来——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悦,你知道吗?“月姬传说”里,要是许的愿望说出口的话,那就绝对不会实现了。我和小静一起去采访的那位老奶奶这么告诉我们的。不过这也被你这机械白痴抹掉了呢。
  所有事情都源于那个小镇的“月姬传说”不是吗?所以,我决定了文集的题目:
  “月姬传说·最终章”——真是一段快乐的青春时代呢!
【二十年后的作业】
1
大场君:
  谢谢你前些日子寄来的花,非常漂亮。在我三十八年的小学教师生涯里,带过的学生超过一千人,但毕业后每年都寄来贺年卡,甚至现在还送来退休贺礼的,只有大场君你呢。
  我担任你的班主任,还是在你上N市立T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的成绩很好,第二学期还被选为级长,深受大家的信任,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学生。
  八年前,从你寄来的贺年卡上,我得知你通过了高中教师录取考试。我相信,是大场君你的话,一定可以很好地理解学生们的想法,成为一位优秀教师的。从之后的来信中,也能看出你的工作非常顺利。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觉得,你在东京上完大学后,能够回到老家就职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场君,曾经养育你的这个小镇现在又要由你去培养那些有前途的孩子们了。当年我也是抱着同样想法回到老家教书。真是恍如昨日。
  不过,今年三月我便要退休了。收到曾经的学生对我的祝福,我不禁再一次问自己,到底我有没有好好完成我的工作,敢不敢说没有任何后悔?
  有六个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孩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六个孩子现在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决心在知道答案后,再为自己的教师生涯打上休止符。可就在这时,我的旧病突然复发,而且恶化了。
  因为需要长期住院,我又没有孩子,所以只得劳烦住在关西的兄长家的女儿和她丈夫照顾。就这样,我住进了大坂的医院。信封上的邮戳也因此是大坂。
  我本想在出院后探寻那六个孩子的下落,但现在看来,出院遥遥无期。于是,我想不知是否可以拜托大场君你帮我这个忙,便给你写了这封信。
  大场君,你能代我和这六个人分别见面,然后告诉我他们现在的情况吗?
  也许我也可以直接给这六个人写信,就像给你写这封信一样。但这么做实在让我害怕。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他们现在正过着幸福的生活,但万一不是,我就完全不知该写些什么才好了。
  而且,因为什么而幸福,我这个年代的人和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也有很大的不同吧。在这一点上,这六个人与大场君你同年,即便不直接询问他们是否幸福(唐突地问这种问题也会让人起疑吧),我也相信你能凭你的感觉,告诉我他们过得怎么样。
  马上就是暑假了,我知道教师还得照常上班。要是负责社团活动的话,假期中反倒更加忙碌。所以,如果你觉得有困难,或是不感兴趣,请不必客气,拒绝便是。
  当然,交通费和餐费都由我来支付。
  下面是我侄女的家庭住址,请与那里联系。
  等你的回信。
  竹泽真智子
  ■
竹泽老师:
  我收到了您的信。现在身体怎么样?
  听说您住院的消息,我很震惊。我想一定是之前工作时积下的疲劳一下子爆发出来了。请您不要勉强,好好休养。
  关于老师您托我办的事,我很乐意接受。我的教师生涯才迎来第八个年头,也已经有了几个让我挂心其将来的学生。何况,即使在学校里什么事也没有的学生,毕业后也会有诸如遭遇事故、辞去工作等消息或传闻吧。作为老师,听到这些也会非常担心。所以,老师您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而且,能够协助您完成您教师生涯的总结,对我来说真是件无比光荣的事。巧的是,我负责的社团是广播部,所以并不像运动类社团那么辛苦。而且今年担任的是高二学生的班主任,也不必因他们的毕业去向费神。所以,请不要有任何顾虑,尽管吩咐我吧。
  还有,钱也是不需要的。教师可是不能有副业的呢!
  那么,我等您的指示。
  我有一个学生时代的朋友现在住在大坂,盂兰盆节的时候我想去看他。到时请务必让我去探望您。
  大场敦史 谨拜 竹泽真智子女士
  ■
大场君:
  谢谢你接受了我这么鲁莽的请求。真的非常感谢!
  随信附上写有他们六人名字、住址和电话号码的便条。另外,还有六封分别写有他们六个名字的信封。住址和电话号码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了,所以可能有人联系不上。即便联系上了,说不定也住得很远。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只需要联系你方便见到的人就可以,不必勉强。
  你来大坂的时候,请一定让我见见你。我已经完全是个老太婆了,大场君想必变成了一个帅小伙了吧。我非常期待!
  那么,就拜托你了。
  竹泽真智子
2
竹泽老师:
  您好!身体怎么样了?
  您托我的事,我立刻着手去办了。暑假开始后,上个周末,我见到了河合真穗同学。真穗同学三年前结了婚,现在姓黑田,住在旁边的K市。
  我照老师您写给我的通讯录上的号码拨过去后,真穗同学的母亲接了电话。在现在这个世道,真穗母亲听到我这个不熟悉的人名,一开始还误以为是来推销的。她警觉地询问我是谁,有什么事,我便告诉她我是竹泽老师的学生,现在在N市的公立高中当老师。竹泽老师今年退休,现在在大坂的医院住院,想知道过去的学生真穗现在过得好不好。听我这么说,她马上告诉了我真穗同学现在的家庭电话。
  接通了真穗同学的电话,我重复了对她母亲说的那番话,并告诉她,老师有东西想托我转交,可能的话最好能直接见一面。她爽快地答应了,并和我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下午一点,我们在真穗同学家附近一间安静的茶社见了面,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下面,我将尽可能如实地描述见面时的情形。
  首先,我们再次相互做了自我介绍。我现在供职的高中就是真穗同学丈夫的母校,因此,我们的聊天从一开始就非常自然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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