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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复书简-凑佳苗

_2 凑佳苗(日)
  浩一君呢,在事故发生两周后回到这里,可是没能和小千见面。听文哉君说,浩一君公寓的电话里,有一通小千的分手留言。虽然不大清楚具体内容,但留言里的声音似乎相当纠结。好像还说了什么“要是不守约定,就会死的”之类的话……
  结果,浩一君还是没能和小千见上一面,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虽然文哉君对那通留言抱有疑问,但到底浩一君还是做出了决断。
  这就是两人分手的真相了。
  我觉得,大家都已尽力了。所以,小悦你也不要再纠结于“谁谁谁是不是做了什么”、“自己要是在场的话该做些什么”这样的问题了。
  这场事故让人难过悲伤。我想了解小千的近况,其实,并不是想为她做什么,而是想看看她现在幸福生活着的样子。也许这样我就安心了吧。
  有时,我还会自己试着想象,想象哪怕脸上残留了疤痕,也依旧是个美人的小千。更何况,从电视上了解到现在的美容整形技术非常发达,说不定一点儿疤痕都没留下,还和一个比浩一君更帅的男人幸福地生活着——偶然在街上遇见,对她说“小千啊,我可真是担心死你了”时,她会没心没肺地大笑着问:“什么啊?”——诸如此类。
  如果小悦你调查到了什么,请只在“小千是幸福的”前提下告诉我吧。虽然我这么说很狡猾吧。
  小杏
  ■
小杏: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痛苦的回忆。
  我想,五年前哪怕我在日本,肯定也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我隐隐能了解千秋向浩一君提出分手的心情。我也曾想过如果自己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会怎么做。当然,对方不是良太,而是我现在的丈夫。
  虽然我丈夫并非被我的容貌所吸引,但有时也会需要我作为女伴出席公司的宴会。如果他带着一个脸上有疤痕的女伴,别人会怎么评价他?也许我也会基于这样的想法,和他分手。
  我想,哪怕是打一通留言电话,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么,文哉君是在怀疑什么呢?我有些疑惑。
  悦子
  ■
小悦:
  我又写了让你多心的事儿,对不起。我正在反省,真不该写那句话的。
  我曾邀文哉君出来喝一杯,谢谢他在小千出事的时候来帮忙。那次,文哉君这么说道:
  “交往了那么久,分手就只凭一通留言电话?
  也许没有直接见面或者打电话的勇气,所以选择了逃避,可还有如写信、写邮件这样可以好好说明自己心意的方法,为什么小千选择了留言电话?而且,留言时不是还会有‘哔——’声的干扰吗?”
  听了文哉君的话,我想了很多,突然觉得浩一君的话里有一处让人在意的地方。留言里有一句是“要是不守约定,就会死的”,说起来,广播剧《二十一世纪·月姬传说》里也有一句同样的台词呢。
  你还记得月姬传说的故事吗?
  月姬挂念出征的丈夫,于是便前往松月山顶的小庙许愿。这时,月之精灵现身,告诉月姬:“汝之夫君危在旦夕。今夜起十日,若每日前来参拜,则夫君可平安归来。切记,许愿后步行至山下孤松处,不可出一语。”说完便消失了。于是,第二天起,月姬每晚都会到松月山参拜许愿。战火渐渐地烧到了她所在的镇子。为了丈夫,她不顾母亲的劝阻,仍夜夜前去。最后一天的夜里,月姬在下山途中碰见了败窜的敌军武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发出一声喊叫。第二天,丈夫果真平安归来。
  这是文哉君给大家讲了好几遍的故事。我写的现代版并没有完全照搬。在我们的剧里,月姬的丈夫变成了月子的男朋友;战争背景改成了去全国辩论赛途中遇上了事故;没有给月子安排死亡的结局,取而代之的是受了重伤。这结局竟然变成了现实——对了,文哉君是这么说的:
  “母亲劝阻月子那段,有一句台词便是:‘要是不守约定,就会死的。’在剧里,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是不守约定,我男朋友就会死的。’而如果原封不动地录入留言电话里,意思就变成了:‘要是不守约定,小千我就会去死。’
  因为这出剧是为了让两人和好,所以设计了这样的情节:月子的男朋友在去辩论赛之前,和月子大吵一架,‘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再也不想见了。我绝不会给你发什么邮件打什么电话。你也别跟我联络!’这样的台词一直持续着,直到第二天,传来了男朋友出事的消息……
  小千在浩一君电话里的留言,会不会是从广播剧里剪辑出来的?也许小杏美你会觉得我是不是悬疑剧看太多或者推理小说读太多了,但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吗?
  哎,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手里有广播剧CD的只有我们广播部的七个同级生了,这样一来……”
  以前,文哉君一旦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儿,一定会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调查下去呢。甚至是最多五分钟的午休新闻,他也会说,再具体调查一下吧,大家便一起在学校工作到很晚呢。
  也许是怀念那段时光,我听了文哉君的话,便立刻重温了一遍《二十一世纪·月姬传说》。的确有一句台词是“要是不守约定,就会死的”,之前那些吵架的情节,即使没有高超的剪辑技术,小心地一点一点剪掉的话,就可以做出分手宣言的感觉来。当时小千的演技那么逼真,浩一君在知道小千出事之后,听了这段留言,很可能就会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在文哉君说出这事之前,我一点儿也没觉察到什么。但是,现在尽管觉察到了,也一样无能为力。文哉君一定也和我的想法一样。现在正在看信的小悦你也会这么想……
  在电话里录入留言的,是静香吧。
  小千出事之后,静香赶在浩一君来见小千之前,通过剪辑CD做成了那段留言。说不定,她还在回大阪后,亲自把事故的详情告诉了浩一君。再添上几句,小千连我们都不愿意见啦,如果自己是小千,破相后的脸要是被浩一君看见了说不定都想自杀了之类的,如此这般,引导浩一君远离小千。
  为什么我能这么平静地写出怀疑朋友的话来呢?
  其实,关于留言电话的推测,还有一件从文哉君那儿听来的事。事故之后,没有人直接见过小千,唯独文哉君接到过她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母亲询问道:“千秋的手机有没有落在你车里?”
  小千在那个晚上似乎丢了手机。据她母亲说,警察在事故现场也没有发现。我想,会不会是静香为了不让小千和浩一君联系而拿走了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直在回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小千摔倒的时候?坐在文哉君车里的时候?第二天去事故现场的时候?也许小千是真不小心丢了手机,她捡到后本想归还,又觉得可以有所利用而最终据为己有?
  当晚下山的时候,文哉君背着小千,但小千一直捂着脸动来动去,所以我在后面托着她的背,静香在我身后拿着小千的包。也许是那时拿走的吧。
  记得我和小千在“小岛”见面后,立刻交换了联系方式。我拿出附有联络簿的记事本准备记录时,小千打开手机,对我说:“还是这个比较方便。”所以,没了手机,小千不仅没法发邮件和打电话,估计连浩一君的住址、电话也都不知道了吧。所以也没法和浩一君联系。
  既然已经写了这么多,接下来,我能写写对小千出事最坏的推测吗?
  小千的事故真的是个意外吗?
  当我回想下山时的情景时,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件让我在意的事。静香在那晚,下山的途中,一直到孤松处,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千摔倒的时候,我打电话的时候,文哉君赶来的时候,静香一次也都没开口。
  虽然早就该有所怀疑,但五年过去,我已经完全忘记。婚礼时我是真心地为坐在浩一君身边的静香鼓掌祝福。
  我想,小千一定不会原谅这样的我的。
  我已经完全没有隐瞒地,向小悦你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小悦,我还能得到幸福吗?
  小杏
  ■
小杏: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对不起,让你想起痛苦的回忆。但我更想谢谢你,谢谢你帮助了受了伤的千秋。
  千秋一定也非常感谢你。
  再次恭喜你即将结婚。虽然我给你写了这么多让你为难的信,还请你让我参加你的婚礼吧。我结婚的时候,因为丈夫是再婚,所以只在他工作地的教堂举行了非常简单的婚礼。参加的也只有我们俩而已。
  如果我知道了千秋的住址,一定联系你。可以的话,请把婚礼请柬也送到千秋那里去吧。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祝你幸福。
  悦子
2
小静:
  谢谢你前些日子邀我参加你的婚礼。真是非常棒呢!蜜月旅行是去了澳大利亚吧?怎么样?艾尔斯巨石、悉尼歌剧院、考拉熊、袋鼠……虽然我只能想出这种小学生水平的大众景点来,但我想,只要和浩一君在一起,无论看到什么风景都会觉得美丽,都会非常开心的吧?
  虽然有些唐突,请允许我随信附上婚礼时的照片。虽然已有专业的摄影师拍了很多,但这是从朋友席的角度拍摄的你们的样子,希望你们喜欢。
  参加婚宴真的非常开心。同社团的同级生之间结婚真好呢。我们可以一边欣赏着新郎新娘,一边和朋友席上的老友热烈地谈论往事,互相询问彼此的近况。要说还有什么奢求的话,如果全员能够到齐,那就更好了。
  千秋的事故我听小杏说了。当时在场的人,可能这五年来都还会怀有些负罪感吧。小杏她虽不怎么介意,但说着说着,有时还是会激动起来。不过我不是特别担心她,倒是有些担心性格认真的小静你,事故发生之后会不会一直抱着强烈的负罪感呢?
  先不说这个,小静你和浩一君真的非常般配呢。
  你和浩一君的新婚生活看似是浩一君掌握着主导权,实际上是小静你稳稳地控制着一切吧。你婚后还在工作呢。婚宴的时候,听别人称呼你为“主任”,真了不起啊!我结婚之后就辞去了工作,所以非常羡慕你。你知道,每天都是假日的话,生活便会变得没有张弛感,头脑也会越来越迟钝的。
  小静,你和浩一君会在假日里一起看看我们广播部当年一起制作的影片,听听当年一起制作的CD吗?在婚宴上播放的纪录片让我非常感怀,还特别让娘家把收藏在壁橱里的录像带和CD寄来,着迷般地反复欣赏。
  尤其是广播剧《二十一世纪·月姬传说》,我听着听着便不自觉地笑出声来。什么“我爱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之类的,虽然是剧里的台词,但当年十几岁的我们竟能那么认真地念出来,真让人惊叹啊!
  不过,主演是千秋,也许对小静你来说,并不是那么有趣的作品……
  啊,小静你应该不会介意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吧。你和浩一君一定携手共渡过更大的难关才对。
  实际上,关于这出广播剧,我有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这部作品在录音时并非全员都在一起。演员是浩一君、千秋和我。在录制浩一君和千秋部分的时候,我一般在准备效果音,那么其他人都在忙什么呢?当然,那时不仅仅是演员,所有人手头都是满满的活儿呢。一场一场录制下来,再交给文哉君和良太进行剪辑,做成广播剧。但是试听会的时候,浩一君却没有来,还说:“难为情死了,怎么听得下去?”之后虽然把CD交给了他,但问起“听过了吗?”时,他直到毕业那天,都一直回答说:“怎么可能!”
  这出剧,从剧本、演员到剪辑,几乎每一个环节都与我有关,是我付出了最多心血的作品。虽然浩一君一直说不好意思,但我总想着,要是他也能听一次该多好啊!能否请你利用“妻子”身份的特权,有意无意地问一问,确认一下呢?当然,要是你不愿意的话也完全没关系。
  真抱歉,我净写些无聊的事。
  最后,祝你们幸福快乐,长长久久!
  悦子
  ■
前略 高仓悦子小姐:
  谢谢你出席我的婚礼。你远道而来,真的非常感谢。打算在日本待多久?小悦你时隔多年后回到日本,可千万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
  不论从谁那里打听到小千的事,你都会用你的方式找出真相吧。
  小悦,你从以前起就是个宽厚的,能够协调大家的人呢。我一直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只要和表里如一的小悦你在一起,内心便能平静下来。好就是好,不行就是不行,糟糕就是糟糕,喜欢就是喜欢,无论什么都如此直接的小悦你,这次居然如此迂回地向我提问,我便知道,你是在怀疑我。
  小悦,这么做一点儿都不像你了。真遗憾。如果是我认识的小悦,一定会堂堂正正、开门见山地说出对我的怀疑,并要我说出真相。
  高中毕业后十年来,包括我在内,没有谁会完全没有改变。我想,现在的我,要比高中的时候更能痛快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来了。
  高中时的小悦你虽然有着不输给小千的美貌,却完全不在意打扮,总是戴着度数很高的黑框圆眼镜,留着蓬乱的长发,别说化妆了,就连唇膏也没见你涂过。但出席我婚礼时,你穿着高雅的连衣裙,梳着精心整理的发型,是在场所有的女性来宾里最美的。
  那天,亲戚和公司领导之类的客人实在太多,我没能亲口对小悦你这么说,一直觉得非常遗憾。
  浩一有没有听过广播剧《二十一世纪·月姬传说》,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小悦你会问这个问题。但是,我不打算回答。
  既然你是小悦,就请用你该有的方式来问我。
  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浩一不会拆封写着我名字的信件或包裹,但如果是小悦你寄来的,也许会让他误以为是寄给我们俩的。而且昨天是凑巧我在他之前回家(这封信也是在公司写的),平时一般都是浩一早到家,所以你写给我的信,也有可能被浩一拆封。
  不知能否通过电子邮件、手机或者别的通信方式来和小悦你联系?慎重起见,信里另附一张写有我的电邮地址(我和浩一并不共用同一台电脑或者同一个邮件地址)、手机号码、手机邮箱地址的便条。如果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方便,那么我再想别的办法。
  如果你不打算再给我写信,那就请不必放在心上了。但要是接下来你还写信给我的话,希望你写的内容能考虑到“浩一看了也没关系”,或者甚至就是以“给浩一看的”为前提。当然,是在小悦你觉得可以的范围内。
  还是说,这封信其实就是“给浩一看的”?
  真抱歉,你给我的信是手写的,而我却回你一封用电脑打印的。实在是因为工作太忙,没什么空闲,才选择了尽量节省时间的办法。
  就写到这里。
  山崎静香 敬上
  ■
小静:
  谢谢你在百忙之中给我回信。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既然我们都是结了婚的人,有什么能谈得来的共同话题呢?
  “性情宽厚、说话直率”,这是真正的小悦吗?小静你眼里看到的我,是真正的我吗?
  小杏和千秋也总是这么说,所以我也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接受了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也许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心情低落,也会在意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会整晚思考自己的话让对方产生了怎样的想法。其实,那些看似直接的表达,都是我反复思量的结果。
  在高中时,察觉到我另一面的人大概只有良太了。即便如此,他也仅仅能了解一半的我。毕竟“察觉”和“了解”是两回事。
  良太是在我帮他剪辑广播剧的时候注意到的。那时,我们之间话虽然不多,但关于音乐和电影的兴趣很是相似,两人相处时也十分愉快。
  那么,我们俩为何会分手呢?也许是因为那个宽厚又直率的我并不全是伪装出来的缘故。虽然我挺喜欢安稳文静的活动,但也喜欢和大家一起喧闹的乐趣呢。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东京,良太去了名古屋。也许别人会觉得我们分手是因为距离拉远了,其实并非如此。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小静你们所知道的那种性格的我吧。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我主动接近的话,良太也许会一直喜欢着小静你——哎,十来岁时候的感情都局限在这狭小的圈子里。
  在大学里,我遇上了能够了解我七成的人。进入社会后,我有幸遇上了能了解我九成的人——他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但是,也许把这当做一件好事儿的人只有我吧。对于我的丈夫,我总觉得对他的了解非常少。
  小静和浩一君又互相了解多少呢?
  请你也问问浩一君吧,就说这是小悦对他的小小刁难。
  至于我的联系方式,因为现在的公寓只是临时回国住所,所以并未配置电脑。我也没有手机。所以还是希望能够用写信的方式。我会用假名(当然,是女性的名字)寄出,不知这样是否可行?
  百忙之中多有打扰。还请你多多指教。
  悦子
  ■
前略 高仓悦子小姐:
  谢谢你的信。那么,接下来就请以假名继续和我通信吧。
  之前的那封信,我完全没考虑到小悦你的心情,就武断地写了什么“用小悦该有的方式”之类的,真是对不起。高中三年,我和小悦你几乎每天待在一起,却完全没察觉到你的另一面,对不起。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一直觉得在别人眼里的我,和内心的我是完全一样的缘故吧。
  小悦,良太的出现让你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而我却一直没有遇上这样的人。现在,你身边有更加了解你的人,我真为你能和这样的人相遇而感到高兴。
  一边看着你的信,一边翻看着高中时的照片,感觉真是久违了啊!有一张是县大会颁奖仪式时,广播部里的女孩子们一起照的。小千一如既往地露出她模特式的标准微笑,小悦和小杏是打心底为获奖开心的笑脸,只有我一副阴郁烦闷的样子。不仅仅是那时,我几乎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和大家在同一地点,做同样的事,大家都笑着,只有我笑不出来呢?我总是在想,大家到底在笑什么呢?不会是在笑我吧?头发翘起来了?牙齿上沾着东西?背后贴上了滑稽的贴纸?
  我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想了一遍,还会独自去洗手间检查自己的样子。但其实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要说头发,小悦你更加蓬乱;要说牙齿,小杏更常张着嘴发呆;小千还常常吃糕点吃得一身碎屑。相比较之下,我是最干净整洁的。不会就是在笑我太干净了吧?
  够夸张吧?光是笑不出来这件事,就能让我如此不安了。
  其他事也是这样。比如第一个回答问题什么的,站在队伍的排头什么的,我真的非常不擅长。我总会想,要是之后回答的人和我的答案完全不同,或是只有我一个人动作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会被大家笑话吗?我非常害怕这些,甚至会一个劲儿地在意站队时的位置,在为了决定顺序和大家石头剪子布的时候也格外拼命。
  尤其是一年级时的“夏季合宿”,那天晚上,我们不是说要坦白自己喜欢的人吗?是小千提议的吧?总之我是非常讨厌这种事,但小悦你和小杏好像都很兴奋。我那时便想,果然我还是和大家的感觉不同啊。
  坦白自己喜欢的人,我只觉得难为情,完全不明白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而且,当时才刚刚开学,根本没几个认识的人,更谈不上喜欢的了。我一直惴惴不安:到底怎么办才好?要是只有我一个回答说“没有喜欢的人”,别人一定会觉得我很无聊。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决定坦白顺序的石头剪子布开始了。我伸出拳头,因为我知道小杏最开始一定是出剪子的。
  我和小杏家附近有一座百层石阶的神社。小学的时候,我们一直在那里玩石头剪子布的游戏。不过那时,“石头”代表“格力高饼干棒”,“剪子”代表“巧克力”,“布”代表“菠萝”。小杏最开始总是会出“巧克力”,因为要是赢了就能爬五层台阶,输了的话对方也只能爬到三层。很单纯的想法吧?
  石头剪子布后,小悦你和小千都出了石头,所以最先坦白的便是小杏。我心里暗自庆幸,这时候剩下的顺序已经无所谓了,总之,只要和小千回答同一个人就行。反正小杏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人。要是小杏不开心,我就让步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啦。”
  小杏说出的名字是浩一。
  她从小就喜欢偶像型的男生,所以完全可以理解。照事前想的,我也回答说我喜欢浩一,之后小千和小悦你都说是浩一,我终于恍然大悟:什么嘛,原来不过是选出最帅的男生嘛,难怪大家会这么兴奋了。我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之后大家还说要一起努力,被拒绝的要为成功的那个祝福什么的,尽管大家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但完全没有那种沉重的气氛。我越发觉得,把“喜欢”这个词看得这么重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虽然我不过是讨厌独自一人放学回家而和小杏选择了同样的社团——广播部,但是,那时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只要今后也能这么快乐地谈笑,只要把我当做同伴纳入这个圈子,能和这样的部员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那时我对浩一的感觉其实不过如此。然而,说出口的话总会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也许“言灵” 是真的存在吧。自从那晚说了“我喜欢的人是浩一”之后,第二天起我便开始渐渐注意起他来。但当我真心喜欢上他的时候,浩一好像已经和小千在交往了。
  我喜欢浩一,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或是因为他幽默风趣,而是因为他总是能让我融入大家的笑声中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方说,一起商量事情时,除了我之外大家都笑起来了。连平时不太爱说话的良太都笑了,文哉君笑得直说“饶了我吧”。但是,只有我完全不明白到底哪里好笑。我只顾着在意我的发型和衣服。
  这时候,浩一总会若无其事地说:“小静,你看文哉写的字,像蚯蚓爬似的,‘题目’两字看起来倒像‘喇嘛’啦。”于是,我总算能和大家一起大笑起来。并不是觉得“喇嘛”有多好笑,只是明白大家笑的不是自己,所以放下心来而笑出来罢了。
  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什么要是录“松月山·山妖婆婆传说”的话主演一定是小悦你啦,小杏特像熊猫啦,良太怎么挂着这么可爱的钥匙圈啦,只要浩一在场,我就能和大家一起笑。我想,哪怕我成为不了他的女朋友,这样也就足够了。
  这么想的我竟和浩一结了婚,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至于小悦你所说的“了解”,也许相较我和浩一在一起的时间,程度并不深。但是,对我来说,他是能让我开怀大笑的重要的存在。而对他来说,我是能让他在想哭的时候,安心哭泣的人。
  你不能想象浩一哭泣的样子吧。他在大家面前总是笑嘻嘻的,说着有趣的话题,事实上却是个细腻敏感容易受伤的人——对,和小悦你一样,有着不同的外表和内心。既然浩一和小悦你是同一类型的人,那么我便回答你的问题。
  浩一一直在听《二十一世纪·月姬传说》,从高中时就开始听了。和小千分手后,还曾整日待在房中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听。我想,哪怕有一天CD光盘裂了再也不能听了,他也能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完完整整地在脑中重现出来。
  当然,那句只有小千和小悦你们俩出场时的台词“要是不守约定,就会死的”,也不例外。
  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山崎静香 敬上
  ■
小静:
  谢谢你的回信。
  就如小静你觉察到的那样,我确实在怀疑你。
  我怀疑你因为喜欢浩一君,所以借着千秋的脸受伤,把《二十一世纪·月姬传说》中的台词剪辑后录进他的留言电话,让他俩再也不能见面。
  那么,浩一君电话里的留言,真的是千秋对着话筒说的吗?
  “千秋是模特,脸上受了重伤缝了二十多针,一定不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这种说法大家接受了?连浩一君也是?
  如果真是这样,千秋就算没有受伤,和浩一君的相处也不会顺利。也许大家一直觉得,相比我的性格敦厚,粗枝大叶,千秋一直表现得高高在上,美艳华丽。但是,这不过是千秋的一面,而不是她的全部。实际上,她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孩子。
  遭受了身体上的重创,她一定会寻求能支持她的人。虽然在事故后丢了手机,不能给浩一君打电话,不能告诉他“请来见我,请和我在一起”,但起码在还不确定脸上的伤是否会留下疤痕的时候,不会特意用留言的方式拒绝浩一君的探望。
  所以,即便浩一君在听过广播剧的情况下,还是对那通留言深信不疑,我依然认为那是通过剪辑广播剧而人为录制的。
  如果不是小静你,那会是谁呢?有那张广播剧CD的只有我们七个同级生。
  从男生方面来考虑,也许是文哉君或者良太,因为喜欢千秋,所以先要把浩一君支开,再借安慰千秋之名接近她?
  要说剪辑技术,良太最为拿手,也许能巧妙地改变音调和语速,不让浩一君发觉。可是,良太那个夏天并没回老家,一直到新年的时候才知道千秋的事。
  那么,文哉君?虽然我从不认为文哉君会喜欢千秋,但姑且也算作一种可能。听说他当时还赶来帮忙,说不定千秋的手机也是落在他的车上。他人又在老家,探望也方便。可是,据小杏说,文哉君在事故后一次都没联系过千秋。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小杏不知道的情况下去探望的。
  从女生方面来考虑,我当时在国外,可以完全排除在外对吧。
  “夏季合宿”那晚的坦白,其实我和小静一样,觉得谁都无所谓。要是石头剪子布输了,估计我也会说出浩一君的名字。说他的名字最安全了不是吗?
  既然是想调动大家的气氛,那么说喜欢广播部的同级生最合适了。不过,要是说了浩一君以外的那两个人,一定会被追问“为什么”吧。我和他俩初中都不同校,性格什么的也并不十分了解,如果只是凭形象来敷衍,又会被质疑“你真的喜欢他吗”。所以我当时想,说浩一君的话大家肯定都会接受的。
  不过,我却没像小静你那样,“说出口后开始注意起他来”。
  我倒是注意到浩一君是个细腻敏感的人呢。也许不该说是细腻,虽然他是个渴望别人注意的家伙,却不太勇于承担责任呢。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
  为了录制《松月山·月姬传说》,我们不是去了松月山顶的小庙吗?本来理应由当时是部长的浩一君向社团顾问大场老师提交申请的,但他却说:“难得要拍关于恋爱许愿的东西,要是有老师跟着多扫兴!”他便特意瞒着老师没有交申请。
  后来,大场老师看了我们做好的片子,知道我们擅自在夜里出去,非常生气。可浩一君却说:“表格类的事务不是都归副部长管吗?”把责任都推到小静你身上,就这样甩手逃走了。小静你受了这样的委屈,却还是向老师道了歉,我真是气不过。
  这种事情有过一次,之后就会处处看不顺眼,渐渐地,我便觉得浩一君说不定是个没担当的人。他和千秋吵架时也是,虽然我请大家为了他俩和好而制作了广播剧,但不知怎的,大家都误会了。拜托我帮他们和好的明明是浩一君,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小千呢?
  我并没有说是谁拜托我的,只说是为让他俩和好,提议道:“不如借这个机会大家做一出广播剧,当做是今年文化节的节目吧。”广播剧做好后,浩一君却夸张地闹起脾气:“还是太难为情啦。”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让大家有所误会吧。
  当然,我也不是总这么想浩一君的,对他的印象总体还是很帅、很有趣。因为千秋的事故,我这段日子反复看以前的录像,听广播剧的CD,这才想起这些小插曲。
  千秋究竟是在哪儿摔倒的?我不断倒带,看当年许愿后从山顶小庙下山的部分,仔细研究画面的每一个角落。我不小心说出“星星真美啊”的那一段令我十分在意。为什么我会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天空呢?那时我还在和良太交往,应该许了“和良太能一直融洽相处”这样的愿望才对。
  于是,我想起了那条山路。的确非常陡峭,大小不一的石头散落在路面上。小杏走在我后面,不知是被她踢起的还是踩到的石头纷纷滚下路来,很容易绊倒人。于是我想,也许间隔拉远些比较好,便靠着路沿停下来,不自觉地抬头仰望天空。
  录像里拍到了我停下来之前的样子。稍稍有些趔趄,但肯定是我没错。之后便是小杏的嘴里飞进了一只金龟子的画面。虽然很吸引人的注意,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画面角落的小静你在小杏笑起来之前重重地绊了一跤。
  小静你那天穿了一双非常可爱的凉鞋吧。虽然看起来非常不方便爬山,但缠绕着的银色细带上点缀着小小的金色星星,真的与《松月山·月姬传说》非常相衬呢!
  那双鞋的脚趾部分设计得有些像草屐,大概月姬也是穿着这样的草屐的吧;过去没有电灯,她手里该是提着灯笼吧;十天来天天上山,想必非常辛苦吧;被武士追赶时穿这鞋恐怕逃不了吧;心里一定很害怕吧……我还记得我一边爬山,一边这么浮想联翩。
  因为小杏的金龟子事件,走在后面的几个人一直说说笑笑,只有小静你一个人,一声都不出地走到山脚下的孤松处。原本明明是为录制片子而来的,我真是没有什么自觉性呢。
  比较自觉的良太在那之后就一直拍摄着小静你了,那个嘴唇紧闭,一步一步小心迈着步子的你。那时,虽然我只能看见小静你的背影,却不禁在心里想着,小静直到如今还喜欢着浩一君啊。
  走到孤松那里后,文哉君生气地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录片子的?总算是录了点儿什么,你们可都要感谢小静!”
  啊,对啊,小静这么努力,虽然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许了和浩一君在一起的愿望,另一方面也是意识到这是重要的社团活动啊。果然小静是个稳重成熟的人啊。我想。
  不,应该说,直到看了你的上一封信为止,“我曾经这么想”。
  对不起,我从没发觉大家一起笑这件事给小静你带来这么大的负担,也从没注意到浩一君之后若无其事的解释说明。这得益于浩一君的细腻敏感吧。我真是差劲,完全没注意他这种好的地方,却总是一个劲儿地挑他的毛病。我想,那时的我,别说体谅你的心情了,反而常常伤害到你吧。
  我笑良太的牙齿上沾了炒面热狗里的紫菜碎儿;我笑小杏的睫毛膏晕到下眼睑上;我笑文哉君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故意念成别的词儿。我就知道哈哈大笑,为什么不说出来在笑什么呢?“良太,牙齿上沾了紫菜哦”——不说出来,不仅仅是被笑话的人,旁边不明所以的人也会焦虑不安。
  小静你一直非常干净整洁,我们从未笑话过你。可是,我们还是伤害到你。真的,我们从未笑话过你,一次都没有。
  那晚下山时,你是不是以为,走在后面的我们一直在取笑你跌倒的事?你甚至没回头看我们一眼,就那么沉默着走到山脚。嘴唇紧闭,是因为忍耐着心中的委屈和怒气吧。到达山脚的孤松之后,你也依旧没有开口呢。
  我完全没有责怪小静你的意思,不过,假如小静你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们,也许浩一君就会解释说:“小杏美的嘴里飞进了一只金龟子哦。”可你没有,所以一直误以为大家是在取笑你在那儿跌倒了。
  那条山路上路况最差的就是那儿了。
  虽然修有台阶,但台风来时,水流湍急的路段就会被冲毁,石块四散。即便修好了,第二年台风来时,又会变成之前的样子。所以,好几年前起就已不再对那条路进行整修。所以,大场老师才会生气地训斥我们,一群小孩子在夜里跑去那里,要是有谁受伤了该怎么办?
  我想,千秋出事的地点,应该和你跌倒的是同一个地方。哪,小静,五年前你们三个人一起下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高中时的事?有没有想起那时和浩一君一起在你身后哈哈大笑的千秋?
  我不希望你否定那是个意外,请你让我相信那真的是个意外吧。
  就写到这里。
  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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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略 高仓悦子小姐:
  看了你的信,我才知道原来那晚你们是在笑小杏的嘴里飞进金龟子这件事。
  一直没有回头,也是我不好。没有浩一的解释,我就不懂大家在笑什么。既然如此,之后自己开口问问也行啊。像小杏,虽然常常被大家取笑,却总是问着“哎?什么什么?”哪怕得知被笑的是自己,也会感觉很有趣似的,和大家一起笑得非常开心。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正如小悦你猜测的那样,我确实以为你们是在取笑我,但是,却不是取笑我滑倒这件事。不,应该说,是包括滑倒在内,你们在取笑我的那双凉鞋。
  那晚,除我以外所有人穿的都是运动鞋。衣服也是牛仔裤加长袖衬衫,或是短袖衬衫上套一件长袖短外套。文哉君说过,因为是夜里走山路,所以最好穿轻便的服装来。
  但是,我却穿着短袖连衣裙,披着开衫,蹬着凉鞋。要说我为什么会是这个装束,是因为小杏说要用心打扮得可爱一点。
  那天,在社团活动室讨论完晚上的计划后,我们先各自回了一趟家。和平常一样,我和小杏一起回去。路上,两人都为了晚上的事兴奋着。
  “静香你会许愿和谁在一起呀?现在有在意的男生吗?”小杏问我。我淡淡地回答道:“我们是为了拍纪录片去的,不可能真心许愿吧。”“对哦,这次我们也会被拍摄进去呢!”小杏开始在意起这件事来。
  一直负责幕后工作的我和负责编写剧本的小杏,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在镜头上出现过,这么一说,我们突然紧张起来。
  这部纪录片最初也是计划采取小千去许愿,小悦你来报道的形式。但由于是纪录片,还是表现出大家一起合作调查的感觉比较好,于是突然改成了拍摄四个去许愿的女生,突出“只要是这个镇上的女孩,谁都知道‘月姬传说’”的感觉,之后再加进小悦你的旁白。
  到底穿什么去才好呢?要不是小杏提起,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要是白天的采访,穿学校制服就可以,但是拍摄场景换作夜间山林,穿制服就有点奇怪了。要不穿运动服吧。但小千似乎又说过,运动服什么的与月姬传说的氛围根本不相配。虽然文哉君说了要穿轻便的衣服,小千应该会穿着与月姬传说相配的衣服来吧。小悦你也是,虽然平时并不在意打扮,但上镜的时候总会好好整理整理头发,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吧。要是只有你我真穿得像登山似的,反而会很显眼。要是拿这个片子参加县大会比赛,一定会被陌生的观众当成傻瓜的。”小杏一本正经地这么说着。
  我看着她,心里深有同感。这次,浩一也会看到我私底下的样子。要是穿得很奇怪的话,一定会让他以为我平时就是这么没品位的。虽说是山路,但听说也修有台阶。既然如此,稍微打扮得漂亮点儿应该也没什么不行吧。
  在我家门口分手时,小杏说道:“用心打扮哟。”
  集合时间是八点,我和小杏约好晚上七点半在我家先碰面。回家后,我一直翻箱倒柜。可对着翻出来的衣服,总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就像是去第一次约会一般。
  浩一会喜欢什么样子的呢?可能是小千常看的时尚杂志上面登载的那些时髦的款式吧,“夏季合宿”的时候,小千的T恤也十分可爱呢。但是,要是让人家看出来我是为了浩一特意打扮的话就糟了,还是选择适合月姬传说的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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