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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坐落之处

辻村深月(日)
书名:太阳坐落之处
作者:辻村深月
一出没有谋杀与犯罪的推理剧,却更令人在读后感到一阵寒冷……
过去的高中同学,如今成了家喻户晓的当红女星,每个人都希望能在同学会上遇见她,不过,其中有些人必须付出「特别」的代价……
高中毕业后十年。老同学们的话题聚焦在成了当红女星的KYOKO身上。
为了请来不断缺席同学会的她,同学们各自心怀鬼胎,盘算策画,然而前往连络KYOKO的人,却一个接著一个失去了音讯……。
原因难道出在高中时代的往事……?
精湛刻画出教室里的恶意与伤痛,以及十年之后的纠葛、挫折还有希望。
==================
☆、序章
  天照大御神见而生畏,遂闭关天之岩户不出。
  ——引自《古事记》
  咚、咚、咚。
  篮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除了响子与我再无他人的体育馆中,拍球声巨大地回响着。
  咚、咚、咚。她白皙的手拍出来的运球节奏规律,一丝不乱。
  十一月的放学后。高处的窗户露出色如熟柿的夕阳。烈光洒满了整座体育馆地板。我的影子与响子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浮现其中。
  「动手吧,没关系。」
  瞳眸漆黑分明,完全反映出她的坚定意志的大眼。那双眼睛对着我,维持相同的速度拍着球。
  「你有这个权利。我会干脆地接受。」
  深群青色,颜色重到几近漆黑的水手服。
  我们学校的冬季制服跟邻近高中的比起来,印象要严肃沉重许多。每年从夏服换成冬服的第一天,总令人隐约兴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像今早,这身制服就令我赫然一惊:难道今天是谁的葬礼吗?
  与昨天之前的洁白上衣过度对比的漆黑装束。被吸入教室的学生们,就仿佛正在列队参加葬礼。
  从黑色袖口露出来的,洁白的手腕。
  响子的手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了。失去反弹力道的球一眨眼便少了冲劲,失去平衡逐渐远离她。
  球滚到我的脚下,停住。
  响子的眼睛早已不再看着球。只是笔直地,一径笔直地,注视着我的眼。
  不意间,她回过身去。脚步前方,是正张着大口的漆黑门扉。大开的体育器材室。从这里也能看见里头浮动的无数尘埃。里面没有窗户。关上门后,那里将是一片漆黑,硬邦邦的垫子,跳箱与球类散发出来的沙尘及霉味。我想像那些会是什么感觉。
  「我不会说出是你干的。不用担心。」
  我默然木立,响子回头的嘴边浮现嘲笑般的表情。班上女生总是在背后议论应该是违反校规的红色唇膏。那双红唇反射出夕阳。
  「记好,被关和闭关是不一样的。」
  响子说。慢慢地,一步、两步,走向黑暗的体育器材室。一面向我展示着覆在颈脖上的头发摇曳的背影。
  进入体育器材室,用自己的手从内侧关上。反手关门之前她开口了:
  「太阳不管在哪里,都一样灿烂。」
  「砰」的一声,门扉拉上,响子的身影消失其中。
☆、座号二十二号 半田聪美
  1
  「结果今年也没有来呢。」
  旁边传来岛津谦太的声音。半田聪美放下唇边的红酒杯,眼睛不经意地瞥向他。岛津的酒量本来就不算好,干杯以后已经过了快两小时,他的眼睛微微泛红。
  「你说谁?」
  她问,他耸肩。不好的预感掠过脑中,心想不妙时已经迟了。不出所料,岛津回答了:
  「KYOKO小姐。」
  他苦笑着说出这个名字,表情在说:除了她以外还有谁?
  「嗳,没办法吧。她应该很忙嘛。」
  「你好好邀请她了吗?只是寄张明信片通知,她应该不会来吧。她的演艺工作好像很顺利呢。虽然感觉很不真实,可是人家毕竟成了艺人嘛。」
  好歹算是。
  她在心里头加了这么一句,但表面平静地继续露出笑容。「说的也是。」岛津遗憾地垮下肩膀。
  「不过今年我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她了呢。」
  「哎呀,真的?」
  她转向他,眼睛微睁,表示惊讶。
  「好厉害,岛津,你居然有当红女星KYOKO的电话号码?」
  「不是啦,也没什么厉害的,只是几年前的同学会她在回条明信片上写了电话,我留下来了。」
  嘴上否认,但他的脸颇为自满地松垮下来。哪里,真的很厉害呀。聪美口中说着,但内心一阵惊愕。连岛津这种程度的男人也告诉他电话号码,搞不好KYOKO意外地根本没什么。
  朝桌上瞄了一眼,来时确定店家地址的明信片还搁在上头。
  『各位别来无恙?时间过得真快,今年又到了这个季节了!这是一年一度的同学会邀请函!我想大家在生活上应该都有新的变化,请务必趁着同学会的机会好好聊一聊。今年不是在故乡,而是移师东京举办,期待各位都民踊跃参加!』
  简短的文章底下印刷着日期时间与场所地图。里头的「都民」两个字令聪美微微苦笑,「难道,」她问他。
  「今年会决定在东京举办,是为了KYOKO小姐?」
  她不是像以前那样称呼老同学,而是带着对媒体艺人的距离感这么称呼。
  旁边的岛津应该多少也有和她相同的感觉吧。他以前也不会那么见外地喊她什么「KYOKO小姐」的。——或者说,这么称呼其实是一种揶揄?
  「不只是这样而已啦。」
  他答着,眼中欲言又止的神色一晃而过。这世上有些恶意与企图是虽然没有明说,但正因为没有表现出来,才不至于扫兴的。
  你明明知道的嘛。
  他朝聪美送上这样的眼神。可是老实说,她不打算跟他——说得更明白点,是跟聚集在这里的「他们」——缔结共犯关系。她只是面露微笑,闷声不答,岛津意兴阑珊地接了下去:
  「事实上在故乡办同学会,最近参加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像夏天那场,最后也因为人太少而流会了。」
  「可是难得你费心改到东京举办,结果这次变成故乡的同学没几个人来参加是吗?好可惜呢。明明想要跟大家多聚聚的。」
  「干嘛说得这么白嘛?」
  岛津尴尬地蹙起眉头,把手中的啤酒杯放回桌上。水滴溅到聪美的明信片上,文字晕渗开来。
  「哈哈,被戳到痛处啦?」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就在看了,水上由希手里拿着饮料走了过来。她发出刺耳的笑声,在岛津与聪美之间坐下来。脖子上的亮片薄丝巾擦过聪美的膝盖。
  据说在广受二十多岁女性欢迎的知名服饰品牌担任设计师的由希,每次见面都打扮得像杂志里的模特儿。轻盈地环绕在脸周的鬈发、翡翠绿的眼影,无论是发型或化妆,都不惜余力走在流行最尖端。
  「干嘛啊,岛津,你这是在追聪美吗?居然两个人躲起来说悄悄话。你以为聪美这样的大美女看得上你吗?」
  「才没有呢。而且老实说,半田同学太漂亮了,让人不敢靠近呐。我比较喜欢平易近人一点的……」
  不晓得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经的,岛津用模棱两可的口气继续小声支吾个不停,聪美姑且微笑着道谢:「多谢夸奖。」
  不过半路插进来的由希却好像已经对岛津失去了兴趣,「可是啊,」她拉大了嗓门说。
  「明明这么好玩。这种场合,KYOKO毕业之后连一次都没来参加过对吧?」
  「就是啊。」
  岛津死了心似地点头附和。
  「出社会以后,一次也没来过。不过她的工作量那么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与其说是物理上没时间,会不会只是没空理我们这些老同学?人家可是跟奥村启吾、大川遥那些大明星共演的当红女星呢。看过那种水准的世界,哪里还回得来凡间呢?你们看过那支化妆品广告了吗?」
  由希举出几个与「KYOKO」同等级的艺人名字,天真无邪地笑着说。聪美问她:「你在喝什么?」结果她用醉醺的声音应道:
  「嘿嘿嘿,烧酎兑热水,加一块冰。」
  很豪迈的回答。
  「KYOKO好厉害呢。你们知道涩谷跟新宿那里的大楼有那支广告的特大号看板吗?穿红色礼服,超漂亮的那张。」
  「我们以前居然跟那样的人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感觉真不可思议呢。」
  「是啊。」
  由希点头同意聪美的话。「可是啊,」然后她接着说。
  「偶尔来参加这种聚会,KYOKO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的。像是可以看到一年比一年更像欧吉桑的岛津。欸,你的头发很危险唷,你有没有自觉啊?」
  「那样说我很受伤耶。」
  由希打趣的口气把被说的人逗笑了,聪美也嗳昧地附和,但的确,高中毕业后过了十年,年届二十八,有些人一点都感觉不出年纪,有些人的外貌却明显有了变化。
  而任谁来看,岛津显然都属于后者。对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成年男子挑明这个事实实在太残酷,然而却能够如此满不在乎地说出口,全是因为说的人是水上由希,而对象是岛津谦太。
  现在怎么样不清楚,可是岛津从以前就很喜欢由希,动不动就挑逗她。由希刚才那话,他应该也只当成说笑,没放在心上;正因为这样,由希才能没事就以取笑他为乐。
  「再说这个啊,」由希从桌上拿起那张邀请函,亮在岛津前面。
  「这种内容反而会令人提防吧?目标太明显了啦,岛津。」
  「就说不是只为了邀请KYOKO小姐才那样写的了嘛。」
  津岛生气地反驳,聪美看着那样的他,心想这种把对方的打趣当一回事,彼此斗嘴的场面也跟以前一样。
  F县立藤见高中的三年二班,毕业以后几乎每年都会在三月举办一次同学会。几年前开始又在夏天增办一场,但最近因为夏季同学会的出席率不佳,动辄中止。今年大家也收到了夏季同学会的邀请函,但后来又收到通知,说无法正式举办了。据说改成几个同学喝酒小聚,但聪美觉得半年聚一次太频繁,没有参加。
  由于F县与东京相邻,同学们大部分都在高中毕业后就去了东京读大学或就业。这类同学会,学生时代住在东京的几个人便会自己聚一聚,但考虑到有些人毕业以后回故乡就职,因此在出社会以后,便改成现在这种正式的形式,确实寄发明信片,邀请全班参加。
  这段期间,每次担任干事的都是岛津谦太。
  「可是别说KYOKO小姐了,这内容故乡的同学看了也会不开心吧?你下回写的时候最好多斟酌一下。」
  聪美指着由希手中的明信片说。岛津倾注在通知信里的感情,还有自己的声音中的讽刺,她都有充分的自觉,但她还是装出伤脑筋的笑。
  「什么意思?」
  「岛津你是无所谓,因为你住在东京嘛。可是就算要在都内办,是不是也该顾虑一下从故乡来的人,像是把时间提早一点之类的?」
  岛津大学一毕业,就进了F县的地方银行工作,去年秋天被调到东京分行。这次同学会会在东京举办,或许也跟这些背景有关。岛津曾经抱怨过必须住公司宿舍,但好像也没有门禁,所以今天他一定也打算喝到很晚才回去。
  「不过我们无所谓呀。这次在这边办,坦白讲轻松多了。」
  由希拉长了尾音说。
  「在故乡办的同学会或婚礼,老实说有够闷的。你们不觉得吗?」
  「什么意思,由希?」
  话题要转向哪边?聪美警觉起来,尽管心知肚明,却微微歪头表示不解。
  同学会正值酒酣耳热之际,包厢各处形成了许多小团体,就像一座座小岛。数量虽然比平常少,但其中也有从故乡前来参加的同学。而且这些话要是被某些人听到,感觉会相当棘手。
  望过去一看,那群人就坐在里面。即使是难得的聚会,F县组和东京组在这种时候仍然会自然地分成两边。聪美瞄了那群人的中心一眼,幸好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
  「什么嘛。」由希又发出娇嗔的声音,仿佛在露骨地宣传她喝了酒。
  这是酒席,就让人家说个痛快嘛,而且人家讲的对象又不在这里,这只是带点恶毒的余兴罢了呀——就像在这么倾诉着。
  「聪美也这么感觉过吧?留在乡下的那些人对来到东京的人,那种自卑感真是有够夸张的。明明我们没想什么,他们却开口闭口就是『我们会留在乡下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又突然炫耀起自己的老公跟男朋友。而且还不是大大方方地夸,而是拐弯抹角地说:『我是不喜欢啦,可是我的那个他啊……』白痴,才没有人羡慕咧。」
  「会吗?真讨厌呢。由希,你是不是喝醉了?」
  聪美苦笑着劝诫,内心却完全同意。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是如此,但不知何时开始,确实可以感到有一部分的人穿戴起没必要的厚壳。只为了不被瞧不起、不被轻视、不被鄙夷。
  假装不羡慕,或是露骨地宣称「好羡慕唷」,抢先对手输诚,以自我防卫。宣示「我在那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结婚得也早嘛。」
  低低地,由希说道。她技巧性地鼓起腮帮子,随即又用可爱的动作吐了吐舌头,戏谑地说:「我才一点都不羡慕哩!」然后大叫:
  「Let's败犬生活!」
  「那是因为乡下没什么娱乐啦,由希。」
  岛津立即附和了一句算不上附和的话,然后耸耸肩。
  「对于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被调回县内的我来说,这个话题从刚才就有点微妙呐。」
  「你根本无所谓吧?快点回家乡结婚吧。如果结得成的话。」
  「咦—?那正好,由希现在也没对象吧?跟我结婚吧。」
  「谁要跟你这种人结婚啊,白痴,死秃子。」
  白痴还好,但骂人秃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好狠唷。」岛津摸着头,悠哉地笑。虽然对他很抱歉,不过由希这话八成是认真的。而刚才若无其事地求婚的岛津,应该也一样是认真的。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还真难过——聪美在内心叹息。
  「像佳代就不晓得怎么了呢。不过那女生一向很率真,我满喜欢她的。」
  由希朝里面的故乡组瞥了一眼。那里有本村佳代开怀笑着的身影。毕业以后进了当地大学,在县内企业就职的她,应该一次也没有离家一个人住过。由希眯起眼睛。
  「在那伙人里面还是单身,应该很难有话聊,不晓得佳代怎么样呢。——不过如果有份有意义的工作,或许另当别论吧。就在故乡当个小明星吧。」
  果然还是没有好印象吧。由希的视线往佳代旁边的人移去。坐在F县组中心的,是当地电视台的主播。由希又「啊~啊」地长吁起来。
  「结果大家都一样,真没意思。只是住的地方不同罢了嘛。」
  「那是由希在都会有份活跃的工作,才能说这种话。由希真的很厉害,在时尚流行界工作,而且是最前线嘛。你就是有自信,看到别人才会有那种感觉吧。可是那样不行唷。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放宽心胸啊。」
  这么指出的我,也相当老神在在呐——聪美有这个自觉。她搭上了由希邀请的这辆优越感游戏的便车。
  「咦?可是如果不想要那样的话,干嘛不一开始就到东京来嘛。我可不想像他们那样,埋怨着我不属于这里,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唔,也是啦。」聪美低调地同意,但是紧接着发现自己竟了解由希与他们两边的心情,内心一凉。
  由希说得没错。
  聪美念的是当地的私大,毕业后为了就职而来到东京。由希挑起的游戏中,分隔这一边与那一边的事物,其实根本没什么。正因为明白自己能够轻易地归入任何一边,所以即使身在这里,聪美也感到局促。在由希心里,当然也有着明确区隔她与聪美的范畴才对。
  「可是我觉得故乡的大家也不是每个人都那样想吧。有些人就坚定地认为自己属于故乡,有工作,有家庭。我跟由希就没办法那样不是吗?」
  「咦?那你觉得大家那种态度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已经接受了,却又那样满口怨言,露骨到连我们都听得出来耶?」
  「由希。」
  这次聪美明确地制止。由希「是是是」地应着,也没怎么当回事的样子,「嗳,是那个吧。」她忽然换了副玩笑的轻佻口气说。
  「我现在的工作上,如果碰上土生土长的东京人,还是会莫名其妙冒出那种乡下人的自卑感,结果是五十步笑百步吧。我也是自卑过剩,就是讨厌这样,才会跑来东京这边的嘛。」
  由希话声刚落,一个身影凑了过来。
  「那种事大剌剌地说出口,不是很扫兴吗?不要点破,轻描淡写地笑着带过才风趣吧。」
  「真崎。」
  「世上也是有主动跑回乡下的怪人的呀。」
  真崎修。
  他是同学会里出席率很高的一个,是以前班上的开心果。从经常一起去喝酒的大学时代,就是每次筹划饭局最起劲的那一个。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前女友松岛贵惠。一与聪美对望,贵惠那张有着爱哭痣的羞怯容貌就露出淡淡的笑,仿佛一脸为难。
  「不好意思插进来。」
  「没关系,坐吧。」
  真崎又变回学生时代似地大喊:「干杯!」把手里的啤酒杯高高举到头顶。由希配合他,也热烈地叫着:「耶,干杯。」其他人也相互碰杯。
  「回到刚才的话题,要养小孩的话,绝对还是乡下好。」
  看来他从不久前就听到由希的话了。这么说的真崎,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一起过来的贵惠同样位置上也戴着婚戒,不过这两个人现在各与不同的对象结婚了。
  真崎是独立的网页设计师。大学到东京念书后,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三年前结婚以后,又搬回出生的故乡去了。他的太太是J大小姐,以前是展场小姐。聪美看过婚礼的照片,是个很漂亮的美女。
  「什么嘛~」
  由希噘起嘴巴。
  真崎的鼻梁高挺,眼角温和地下垂。他一低眉垂视,远远地就可以看出他的睫毛很长,相貌非常端正英俊。由希的声音变得含娇带媚,聪美看出她旁边的岛津没意思地绷起了肩膀。
  「你是说乡下环境充满大自然,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还要应付烦人的左邻右舍?都会空气差,人际关系稀薄?很好哇,我最喜欢百货公司地下街的熟食,而且最讨厌被人干涉了。」
  「不是啦。我不想让孩子有自卑感嘛。如果借用你刚才的说法的话。」
  真崎开心地笑着,掏出一根烟点火。他取出不晓得是什么店的图案的火柴盒摇晃着,挑衅似地摊开手。
  「因为啊,那是我的孩子,要是放在都会,绝对会变成懒虫一只,无法培养出不屈不挠的精神。人没有那种『我迟早要自力逃出这无聊得要命的乡下』的气概还是不行的。」
  他深深吸了口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再次笑了。
  「我呢,绝对要我的小孩在严寒的隆冬,从集合住宅的四楼走到一楼提煤油桶上楼。让他双手冻得通红,哭着爬上楼梯,泪汪汪地骂可恶。」
  「个性好乖僻对吧?」
  贵惠受不了地叹息,一边玩笑地喃喃说:「啊~啊,真庆幸没跟这种人结婚。」
  「而且阿修现在住的地方又不是集合住宅,暖气也是叶片式瓦斯暖炉。我上次去玩的时候看到了。」
  「有什么关系?我会在孩子出生前搬到跟我小时候类似的环境。」
  「现在的暖气几乎都是瓦斯,要不然就是空调了吧?」
  聪美笑着,应些无伤大雅的话。
  「可是真崎,你们还没有孩子吧?你的小孩一定会长得超可爱,让那么可爱的小孩子手冻到破皮,我可不能赞同。」
  「又来了,聪美嘴巴真甜。被美女称赞,就算知道是客套话,还是忍不住要开心呢。」
  「哎唷,这样说的你才是嘴巴最甜的吧?我公司的前辈说我长得很朴素,一点都不亮眼呢。」
  「咦?那是嫉妒啦,丑八怪的偏见。」
  不管怎么样,这儿都是绰有余裕的一群人。
  不是欲望正如「现在进行式」般得到满足,就是有着自愿如此的自负。这里只有贵惠一个人没有离开过故乡,但她手上的婚戒仿佛正自为她雄辩滔滔地主张着。不是输不起的逞强话,而是不折不扣的「不想离开」。她的态度里没有自卑。要是对她挑起这一点,反倒会变成是自己输不起。到了这把年纪,人就有太多的麻烦顾忌。
  「好啦好啦。」
  明明场面平和得很,真崎却像安抚看不见的什么人似地主导场面说。
  「嗳,这次在东京举办,我也赞成。反正又不是每次,偶尔换个地方办也不错嘛。也有人期待可以顺道来玩啊。不过我跟贵惠常一起来找纱江子,也不稀罕东京啦。」
  「啊,你们三个还是那么要好啊?」
  真崎说的「纱江子」指的是里见纱江子。
  纱江子的姓氏里见(SATOMI),发音跟聪美(SATOMI)的名字一样,所以在学期间经常被搞混。纱江子总是把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绑成一束,脂粉不施的脸上戴着看起来度数很深的眼镜。这几年来,当时的同学几乎每一个都学会了化妆,从制服换成了花俏的便服。可是纱江子进了东京的大学以后,形象也几乎没变,丝毫不改从前的作风。
  纱江子是贵惠从小学就认识的手帕交,再加上真崎,他们三个从高中就一直很要好。毕业以后由于变成远距离恋爱,贵惠与真崎闹分手时,纱江子还曾经跑到真崎家去揍人。几年前聪美才听到纱江子这样的英勇事迹。
  而纱江子现在还是单身。她应该在电影发行公司还是哪里工作,这么说来今天没见到她的人影。
  「这么说来,听说《城堡》的网站是真崎弄的,真的吗?太厉害了吧?」
  「《城堡》?」
  听到由希的话,聪美忍不住转过头去。那是最近蔚为话题的外国时尚电影。因为有喜欢的女星登场,聪美也在关注。可是没想到由希会提起它,令人惊讶。由希明明一副对电影完全没兴趣的样子。——不。
  或许就跟KYOKO是一样的。因为是认识的人的工作内容,所以才去留意,至于内容,一定是次要的。
  「也不算什么啦。」
  「是纱江子拜托真崎弄的唷。」
  真崎用一种听不出是炫耀还是谦虚的口气说,一旁的贵惠微笑着补充。听到这话,聪美问了:
  「今天纱江子怎么没来?」
  「工作啦。她说本来预定要来,可是突然没办法来了。她连络了贵惠。」
  「其实我本来跟纱江说好同学会结束后要去她那边过夜的。所以我等一下得搭末班车回F县。」
  贵惠遗憾地,但口气温婉地喃喃说。「不过没关系啦,」她说。
  「要是外宿,我那口子还有小类又要罗嗦了。这样也好。」
  小类是贵惠的女儿还是儿子的名字。去年的同学会聪美应该曾听到是男是女,但记忆模糊。最近的小孩光听名字猜不出性别,还有很多连意义都莫名其妙。一想到自己的老同学也到了为孩子取这种诸多怪名之一的父母年纪,聪美受到不小的打击。
  「别这样说,就跟我一起找家饭店住下来吧,贵惠。」
  真崎说。令人抓不准是认真还是说笑的距离。就像个精巧的圈套,听似纯粹的玩笑,但如果对方当回事也不打紧。
  若说真崎还是老样子,用一句「讨厌啦」就闪过的贵惠也很习惯了。
  「倒是……」
  真崎把变短的烟揉熄在烟灰缸上,忽然开口了。原以为完全岔开了,话题却还是又绕回了原点。
  真崎转头瞥了一眼完全由故乡组构成的包厢深处的一群人。应该是不经意的动作,眼神却明确地飘向那里。然后他很快地垂下视线,仿佛宣示那一眼并没有多大意义地接下去说:
  「结果今年也没来呢,KYOKO。」
  就像刚才的岛津那样,他也这么称呼她。
  2
  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KYOKO时,聪美受到的震撼无法形容。
  那种震惊。那种情绪的激荡。
  上一系列大受好评,标榜本格派的医疗剧第二系列。聪美漫不经心地转到那一台看着,结果她忽然表情一本正经地在画面中登场了。瞬间聪美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那张脸不是别人,就是高中二年级与三年级在同一间教室共度的,以前的同学。
  映像管中的她是原本素净的她。没有浓艳的妆容、也没有减肥或整型的痕迹,模样完全就是过去的她。
  以前聪美就觉得她长得算是端正的,但并不觉得特别漂亮到哪里去;虽然觉得她仪态很好,但也不认为她特别清瘦或身材傲人。可是画面里的她与其他男女明星相较起来毫不逊色,热烈地笑,热烈地哭,以大方气派的态度饰演了主角的同事一角。
  聪美茫然若失地想到这么说来,自己在高中期间一次也没有看过这个女生这样大笑、这样哭泣。
  那个时候的她总是冷静的。
  不随波逐流。
  大概,连一次都没有。
  手机响了。聪美赫然回神。是水上由希打来的。声音很激动。她好像正在看同一个节目。
  『你快看电视!十三台!』
  「我正在看。」
  没办法顺畅呼吸。她勉强挤出平静的声音。
  「……我可以先看一下吗?」
  电视剧已经接近尾声。聪美用右耳听着由希一股脑儿说个不停的声音,目不转睛地瞪着流过画面的工作人员名单。看到上面的女星名字,她倒抽了一口气。「KYOKO」。电话另一头,由希的声音益发高亢了。
  『好厉害!虽然只有名字,可是那是铃原同学对吧?好厉害,太奸诈了!她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大明星了!?』
  「不晓得。」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在搞什么?迟了一拍,真实感渐渐涌上心头。难以置信。就好像看不见的浪涛扑上脚底,从脚踝开始陷进沙中,被拖入黑暗的大海一般。
  『呜哇……』
  由希不负责任的怪叫刺进鼓膜里。
  『我一直觉得我们班最可爱的女生是聪美,世事真是难料呢。因为要说的话,那女生反倒是……』
  「由希。」
  不要说。
  防卫本能似地心想。电视画面中播放着下集预告。饰演主角的男星脸孔占据画面。知名的、只要是日本国民几乎没有人不认识的人气小生。
  下周的精彩预告。才刚看到名字的女星KYOKO抓住主角的手臂,哭着说出台词。那个女生。坐在同一间教室不远处座位的那个女生,现在正触摸着艺人的手。
  『明明聪美就比较……』
  由希说。用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的,毫无心机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她了。因为她拍过我们银行的广告,也算是向她道个谢。」
  「噢,干得好,岛津。不只是寄明信片,还周到地打了电话啊。」
  真崎用戏谵的口气慰劳说。岛津似乎也把它当成亲密的表现,没有计较。
  「嗯,可是没约成。我告诉她时间,她说她是想参加,可是这天有事。我坚持说:『你都拍了我们家广告,却不肯赏脸参加同学会吗?』结果她就笑了。」
  「你真的这样跟她说?」
  惊讶,接着嘴角微微痉挛。聪美急忙装出苦笑的表情。
  「你那样说,人家KYOKO小姐不是会很为难吗?」
  「咦?我那样说哪里不对吗?」
  「我说岛津,你那根本不是在为拍广告的事跟人家道谢吧?反而怎么说,感觉好卑躬屈膝还是怎样……」
  由希用毫不客气的口吻再补上一句聪美内心所想的话:「我本来就觉得你这人很没说话天分。」
  「不过,还真好呢。你太厉害了。光是能跟KYOKO讲到电话就教人羡慕死了。」
  「人家是我们的老同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傻相都给人看光了,你还是闭嘴吧。」
  听到真崎兴奋的话,贵惠从旁边做出戳他的动作说。
  「咦,反正这些人早就知道我的傻相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装的?再说啊……」
  他把双手放到头顶,夸张地做出防卫贵惠攻击的动作闪躲着,摇了摇头说。然后他转向聪美等人,口气变得严肃:
  「大概四年前吧,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的首映会。因为纱江子的工作关系,有免费入场券可以拿。」
  「哦。」
  聪美点点头。是捧红女星KYOKO的代表作。
  「你说《天之岩户》?」
  「对对对,就是那部。那个超色情的舞。」
  听到聪美呢喃的片名,真崎的表情露骨地变得下流。
  那部电影公开后居然已经过了四年?聪美暗自愕然一惊。
  《天之岩户》一如片名,是将《古事记》与《日本书记》中登场的天之岩户神话改编为现代版的电影,是席卷了当年话题的热门大作。
  太阳神天照大御神因为弟神须佐之男的狂暴行径而大发雷霆,闭关到天之岩户里,不肯出来,世界因而陷入一片黑暗。八百万诸神为难不已,众首商策,设法将她引出岩户之外,是日本神话中知名的一个故事。
  日本电影圈有个魔咒,就是以神话类为主题的片子都卖不好。可是《天之岩户》却轻易地打破了这个常识,成了异军突起的卖座钜片。
  脚本是由有「全日本最忙碌的编剧家」之称、才刚拿下海外知名奖项的年轻女编剧家担纲撰写,并且由已经退居萤光幕后好几年的重量级资深女星饰演主角天照大御神,她并且表示演出此片后将告别演艺界,卖座的理由众说纷纭。
  然后沾光似地,偶然在这部片中饰演配角的KYOKO也一炮而红。
  她饰演的是女神天宇受卖命。是表演舞蹈,以引诱出闭关在岩户里的天照大御神的演艺之神。
  淫靡妖艳,就像真崎说的,是一段「超色情」的舞蹈。KYOKO演出了这段舞蹈。然而她的舞坚守在境界边缘,毅然停留在艺术的领域,没有落入猥亵的境地——舆论如此评论。世人高度肯定,说那段舞蹈的水准再怎么说都太出色了。
  据说选角决定时,KYOKO半年之间废寝忘食,全心投入那段舞蹈的练习。
  一下子是师事以严格闻名的日本舞蹈师傅、一下子是开始上健身房,澈底打好底子。
  KYOKO完全没有提,这些制作内幕却不知从何处泄漏了出来。然后她低调不居功的态度,受到评论家和杂志一致赞赏。
  明明「态度」这种东西,端看如何演出,想塑造成什么样子都行。然而她却占尽了各种天时地利人和。很快地,她的舞蹈被捧到了名过其实的登峰造极地位。
  「你们去了那部电影的首映会啊?」
  真崎「嗯」了一声,然后露出有些坏心眼的表情继续说:
  「可是啊,那真有点讽刺呢。——该说是讽刺还是挖苦……」
  「挖苦?」
  「就是电影里面的台词啊。KYOKO自己一次也没有说过,电影里头却一次又一次地说着『高天原』、『高天原』。我看到一半都笑出来了。」
  「……哦。」
  「高天原」是关进岩户里的天照大御神治理的国度之名。由于太阳神从高天原消失,那里成了漆黑的夜晚世界。
  可是,在这当中感觉到讽刺的真崎,这番话是不是比谁都更要挖苦?但聪美只应了声「这样」,点了点头。
  「那真崎你们也见过成了女星以后的『KYOKO小姐』罗?好羡慕呀。」
  聪美用若无其事的口气添了句。
  「虽然没能说上话。」
  贵惠替真崎回答。
  「总觉得她变得好有气势,不是可以随便跑去后台,说什么我们是老朋友的气氛。」
  「可是仔细想想,我们以前居然跟她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真不敢相信呢。想到那蛇腰的扭动、还有那摆手的动作,简直是犯罪了我说真的。啊啊,高中的时候我真应该好好追她的。至少应该告白个一次的。」
  「吼,这个死欧吉桑,真是没救了!」
  贵惠受不了似地怪叫了一声。干事岛津没理会这两人,「可是啊,」他埋怨似地接着说。
  「KYOKO小姐没来,真的只是因为忙,还是有事而已吗?在像现在这样出名以前,她就一直没来参加了呢。从学生时代就一次也没来过。近乎坚决地一直缺席。」
  「听说前年在故乡办的全学年同学会曾邀她来当贵宾,可是她也没来呢。本来还以为可以见到她,跟她聊聊的。」
  贵惠说。从她的口气听来,似乎真的只是在为KYOKO的缺席感到遗憾。没有邪念也没有恶意。聪美完全不明白她怎么能那样说,满腔敬畏油然而生。
  贵惠说的「全学年同学会」比每次都由岛津主办的这种「班级同学会」规模更大,是以该届的毕业生为对象。主办人是故乡的中心成员,地点也不是这样的居酒屋,而是包下饭店宴会厅举行。有恩师的演讲、有游戏活动,完全就是一场派对,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什么人的婚礼。可是或许是办得过于盛大豪华,一次就燃烧殆尽了,从此以后就一直没听到要再次举办的风声。
  「我们那一届,那是第一次举办,可是她却没来参加,真让人失望呢。」
  贵惠征求同意似地说,聪美应道:「大家都这么说呢。」主办者是刚才也提到的当地电视台主播,今天也来了,想想她的职业,那盛大的活动安排也莫名地令人信服。当时会场上她也噘起了嘴唇,苦笑着说真想见到KYOKO。
  KYOKO现在这么活跃嘛。如果她能来,我想请她演讲个一段还是上台说几句话。这样会太厚脸皮了吗?
  「可是我记得KYOKO小姐就参加过那么一次聚会对吧?你们记得吗?」
  聪美记得很清楚。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只有到东京念大学的几个同学在夏天时聚了一下。地点是一家有红灯笼的连锁居酒屋。是距离都心有些远的多摩川附近的小镇。
  聪美对着表情讶异的众人继续说下去:
  「喏,那次啊,清濑的……」
  清濑。
  清濑阳平。
  说出名字后,句子不经意地中断了。在场众人皆露出「啊」的表情,同时望向聪美。
  「那次唷。清濑念的大学是在调布吗?我都忘了,那家伙不是我们班的,可是跟我很好,所以把他也一起找来了。」
  岛津还是一样,不知察言观色还是故意耍宝,悠哉地点着头说。
  「嗯,是啊。」
  聪美微微颔首。或许她说了可以不用提的事。
  还是我想要主张呢?主张女星KYOKO、艺人KYOKO也是人,是我们的同学,强调自己认识她。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还在交往。」
  「……果然还是会介意吗?」
  「当然会吧?他们可是把周围的人都给扯进去了,然后居然又分手了。明明那么登对,真不可思议呢。」
  听到贵惠似有顾忌的疑问,由希一口咬定地肯定。「说的也是吧。」真崎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不是世上所有情侣都能像我跟贵惠这样,圆满地分手嘛。」
  「或者说,你们两个是稀有例子、是特例。你们两个好过头了。可别事到如今又搞起什么外过来唷~」
  由希微微歪眼瞪着真崎。「不可能不可能。」贵惠甩着手应道。「打死我也不要。」
  聪美漫不经心地望着众人对话,慢慢地回想。回想那感觉已经非常遥远的,怀念的教室风景。明明以为是往事了,但墙壁的颜色,桌子的位置等等,每一个细节却都异样地历历在目。
  KYOKO与隔壁班的他,经常相约在放学后的教室,一起回家。
  那时候的她具备得到一切的风范。获得女星地位的现在或许也是如此。可是那时候的她对聪美等人来说,感觉更近在身边,因为近在身边,所以更充满了压倒性的真实感。她拥有一切。
  而他离开的同时,她也失去了一切。甚至即使在旁边看着,也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出那一瞬间。
  清濑与她一起参加的那次以后的同学会,话题全被他们这一对给占据了。
  「可是我觉得好意外唷。比起真崎你们,要说的话,感觉清濑他们那一对在分手以后才会一直继续当朋友呢。他们两个那么匹配,美得就像一幅画。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的情侣档。」
  「他们也曾经历过很多嘛。」
  实际上真崎跟清濑或KYOKO应该都没有多深的交情,却一脸知之甚深的模样点着头。
  「跟清濑阳平有关的那一连串真是惊心动魄嘛。尤其是……」
  真崎说到这儿,却没接下去了。他喝了口泡沫消光的啤酒,「嗳」地喃喃一声。
  「本人会觉得尴尬也是可以理解啦。KYOKO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好接近,甚至有点可怕不是
  吗?怎么说,感觉很冷淡,像是高出我们一等。仔细想想,我敢找她说话,也是她跟清濑开始交往以后的事。跟清濑开始交往后,KYOKO感觉变得很好亲近。」
  「……所以吗?」贵惠口气无奈地说,叹了口气。「因为过去太美好了,所以她不愿意触景伤情也说不定。」
  「那么你们的意思是,KYOKO小姐不来参加学年还是班上的同学会,都是因为不想见到清濑?」
  岛津说,由希喃喃道:「哦,或许唷。」
  「虽然不同班,可是之前邀过清濑,所以KYOKO担心来了又会碰到清濑是吗?喂,岛津,你现在还会邀清濑吗?」
  「现在已经不会找他了啦。这本来就是二班的同学会,所以他算是外人。我连他现在在做什么都不晓得呢。」
  岛津说,露出想了一下的表情,「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然后他抬头说。
  「那KYOKO小姐未免太可怜了。如果知道清濑绝对不会来,KYOKO小姐或许就能来了呢。
  如果她是被过去的事给绊住,但明明我们都已经不在乎了。」
  「清濑的传闻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呢~」
  由希朝包厢里面瞥了一眼,很快地把脸转回来,脸上挂着轻浮的笑。
  清濑大学退学了,这传闻聪美也知道。这是她听到的清濑最后的消息。她也听说过几个出处瞹昧的流言,但几乎都是一些负面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些事有多少是真的?毕竟那家伙以前很出锋头,大家都很感兴趣吧。」
  岛津点点头。
  如果是以前的、当时的自己听到这些,会做何感想?从当时的清濑那个模样,肯定无法想像吧。
  清濑阳平可以说是学年的风云人物。只要有任何活动,打头阵号召大家的都是他。话题的中心人物也是他。谁能想像得到,几年以后,他会像躲进了阴影似地消失不见呢?
  「谁去告诉KYOKO清濑不会来参加同学会嘛。」
  真崎说,声音孤伶伶地掉落在众人中央。
  他伸手摸下巴,露出严肃得令人意外的表情。看来这似乎是认真的提议。
  「我觉得或多或多,应该都还没有完全甩开吧。——岛津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有提到清濑后来就没有再来了吧?」
  「我怎么可能提?只提清濑的名字,岂不是摆明了在顾虑她,我实在做不到那种地步。」
  「总之谁去说说看怎么样?岛津知道电话,我记得纱江子也说过因为电影工作的关系,偶尔有机会碰到KYOKO。」
  真崎点燃第二根烟,声音越来越具体。「反正明年这时候,」在他心中冒出的临时起意之火,一眨眼便熊熊燃烧起来。
  「你还要再办同学会吧?岛津。」
  「虽然最近都没办成,不过夏天的时候我还是会寄邀请函,所以夏天也可以啊。」
  除了同学会以外,岛津似乎也一直想让这里的这伙人众在一块儿。
  「不会太频繁了吗?比起半年一次,一年一次,大家也比较有话聊吧。」
  真崎苦笑着说,然后说:
  「可是唔,如果可能的话,明年真的请她来参加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来露个脸,或许可以让过去的隔阂冰释啊?而且当事人的清濑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是因为她变成艺人了,只是单纯想见个面呢。也有些事情是事过境迁才有办法聊的。」
  「就是吧?跟她好好说一说,叫她明年一定要来吧。」
  得到贵惠的赞同,真崎满足地点点头说。
  「这样想想,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天宇受卖命嘛。我们明明不在乎,她却自个儿跑去躲起来。她的角色应该是关在岩户里的天照大御神才对。」
  咦,我这比喻真是巧妙?
  真崎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一手拿着烟,一口气灌光了啤酒。
  「讨厌啦,人家才没办法跳得那么妖魅。KYOKO看了会愿意出来吗?」
  由希扭动身体微笑说。
  那部电影。《天之岩户》。
  由希从来没有跟聪美聊过,但原来她看过那部片吗?KYOKO的舞。聪美心中罩上一层薄薄的阴霾。
  聪美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也没有看过KYOKO的舞。
  看看手表,时间就快八点半了。考虑到有些人还要回去F县,差不多该告个段落了。聪美怀着一股被一连串的对话抛在后头的感觉,静静地喝完杯中剩下的红酒。
  就在这时候。
  不经意地聆听的他们的对话里,一句难以置信的话突然跳进耳中。
  「所以聪美应该很适合吧?」
  抬头望去。
  是由希的声音。
  「哦,就是啊。半田同学的话,高中的时候也跟KYOKO小姐说过话嘛。」
  岛津的声音接着说。
  「对对对,她们一定聊得来的。个性也一样,有点成熟型的。」
  「……这是在说什么?」
  聪美提心吊胆地问。脸颊的肌肉抽搐着。该不会。
  在自己失去兴趣,没注意听的几分钟之间,他们的对话似乎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拐去。不经大脑地。
  「我们在讨论人选啊。」
  真崎调侃地说。
  「要去告诉KYOKO清濑的事的人选。太多人去也很奇怪嘛。虽然我是很想去见她啦。」
  「不行啦,要是阿修去,本来会来的都被你搞到不来了。」
  贵惠微微蹙眉,闹别扭似地鼓起脸颊。
  「我?」
  聪美寻思该如何拒绝。可是咬准了就快想到借口而还没想到的那一瞬间,由希把脸转向聪美:
  「欸。」
  住手。
  不好的预感,但是来不及了。然后由希这么说了:
  「聪美你从以前就一直在玩戏剧,跟KYOKO一定谈得来的。刚好嘛。」
  聪美错失尖叫的时机,哑然失声。
  有种被冷不防泼了盆冷水的感觉。声音从周围消失了。
  啊,这么说来。
  聪美有玩戏剧嘛。
  对了,学生的时候我去看过几次她表演的舞台剧。
  高中戏剧社的那场表演很不错呢——。
  聪美看见他们的嘴巴这么动着。
  试着露出苦笑或自嘲的笑,却两者都装不出来。挤不出声音。
  「可以吧?聪美。」
  由希再一次说。
  涌出和头一次在映像管中看到KYOKO时一样的心情。脚下,被看不见的沙子逐渐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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