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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第19层

_2 蔡骏(当代)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春雨打开了寝室的电脑,因为电脑里存储着那张在鬼楼前拍的照片。然而,当她开机时却发现电脑中了病毒,系统怎么也无法运行起来。后来请计算机系的老师来,却发现硬盘里的内容都被病毒自动删除了,就算送出去做硬盘恢复也未必能行。
  春雨又翻出了清幽留下来的数码相机,又发现相机里存储的照片也已经被删除了。或许是那天把照片转到电脑里以后,清幽自己删除的吧。难道在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操纵着她们的命运?春雨越来越难以理解整个事件。也许那张数码照片根本就是她的幻觉,从来就没有拍过?
  不,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明明看到过照片的嘛!可现在她们两个人都被清幽的死吓坏了,不敢继续呆在死者住过的房间里,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春雨只能凭借记忆,回想着那张神秘的数码照片。照片背景是那栋阴森的楼房,楼前是毫无表情的清幽,还有二楼窗户里的人影———天哪,感觉像不像是遗像呢?
  仔细地回想一下,还真的非常像啊!无论是背景的选择,还是清幽的那种表情,都和挂在追悼会上的遗像一样。
  会不会是清幽知道要死了,所以才会跑到鬼楼前拍下自己的遗像?
  或者是故意要在照片里拍下什么特殊的信息———比如,二楼窗户里的影子?春雨猛地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了,反正现在照片也没有了。然而,虽然已确定清幽是自杀,但春雨依然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质疑。她想这一回是彻底掉进了迷宫中,再也找不到真相的出口了。
补充日期: 2005-02-18 12:35:48
当天下午,春雨在老师陪同下去了一趟医院,她还想再看一看清幽的遗容。在医院冰冷的停尸房里,春雨又一次见到了清幽。
  此刻,清幽嘴角的血迹已经没有了,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安详,只是变成了死人才有的苍白。一团团冷气包围着清幽的身体,仿佛来自天上的仙境,她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凝视着清幽现在的样子,春雨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似乎耳边又听到了清幽的声音。春雨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可梦何时才能醒来呢?
  从春雨进入大学的那年起,清幽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男生们常说她们是系里的两朵金花,时时刻刻形影不离,让女生们又羡慕又嫉妒。
  清幽在大一那年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似乎藏着什么心事却不愿说出来。以后的两年她开朗了许多,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但后来都不了了之。因为半年前荒村那次事件,春雨曾经被许多同学另眼相看,好像她真的是个不祥的怪物似的。只有清幽还在帮助春雨,使她迅速地恢复过来,重新进入学校的正常生活。南小琴和许文雅,也是在清幽的影响之下,才接纳了春雨回到寝室。
  清幽,这个惟一值得她信赖的朋友,现在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眼前。只是不知道她的舌头,现在是否还在口腔中?
  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惧都被忘却了,春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清幽的手臂。
  这是死者的手臂。
  手指上的感觉冰凉而僵硬。这个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她们曾共同呼吸同一寝室里的空气,睡在同一张床的上下铺,相隔只有咫尺之遥,如今却被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春雨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小时候家里有年老的亲戚死去,她从来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现在她触摸着清幽的手,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只有眼角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清幽苍白的脸上。
  虽然是温热的泪水,但无法唤醒长眠的人。
  三天之后,清幽的遗体被送去火化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春雨并没有去参加清幽的遗体告别仪式。人们猜测她之所以没去最后送别清幽,除了害怕自己会悲伤得失态以外,或许更担心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眼神。至少在周围许多人的潜意识里,已经把清幽的死看作是春雨带来的厄运了。
  别人并不知道的是,当清幽被送进火化炉的时候,春雨已经在寝室里哭了一整天了。
  火化后的第二天,清幽的妈妈来到了女儿生前的寝室,她是来整理清幽的遗物的。春雨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声地低着头,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但清幽的妈妈并没有为难春雨,她知道春雨是清幽最好的朋友。
  过去,春雨曾听其他同学说过,清幽还有一个比大她两岁的姐姐,读的也是这所大学,但不知什么原因死了。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清幽的妈妈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她的痛苦也一定是双倍的。
  可清幽的妈妈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收拾着女儿的东西,似乎所有的泪水都已经哭干了。最后,遗物全都收拾进了一个大纸箱,清幽的妈妈捧着箱子走下了女生楼。
  春雨也跟着清幽的妈妈下了楼,看到她在楼下的空地用粉笔画了一个圈,然后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圈里。
  旁边已经围了许多女生,她们都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只见清幽的妈妈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条白色的睡裙———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转圈时穿的睡裙。
春雨这才明白她在干什么。原来是在焚烧死者的遗物,将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化为灰烬,寄给阴曹地府里的鬼魂使用。几千年来,中国人一直都是这么处理逝者遗物的,春雨记得小时候家里也烧过死去长辈的衣服。清幽的妈妈跪在圆圈旁边,将死去女儿的衣服一件一件烧掉。照理说校园里是不能烧东西的,特别是在天干地燥的冬天。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制止她,大家也都知道她心底的悲伤。
  纸箱里的遗物差不多都快烧光了,春雨很熟悉被烧掉的每一样东西,那些清幽穿过的衣服,看过的书本,甚至牙膏、牙刷之类许多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全都被扔到了圆圈里烧掉了。粉笔画出的圆圈旁边还有一个小开口,大概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阴间去的通道吧。
  最后,清幽那部红色的手机也被扔到了火堆里,金属的外壳立刻烧得扭曲了起来。
  看着这部燃烧中的手机,春雨忽然想到了最后那条短信———对,短信!
  清幽的手机中也许藏着重要的秘密。
  等春雨明白过来已太晚了,在燃烧产生的高温下,手机的内部零件都裸露了出来,发出一股股刺鼻的气味。
  来不及了,最重要的手机芯片被烧掉了。
  春雨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手机变成一团废铁。清幽留在寝室里的所有遗物,都只剩下灰烬或扭曲的残骸了。
  通往阴间的火熄灭了。
  直到这时,清幽的妈妈才落下了眼泪。真是一个苦难而坚强的母亲。在清幽的妈妈离去以后,春雨依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个粉笔画出的圆圈,里面有一摊摊烧剩下的遗迹。
  此刻,春雨的心里在想:人的肉体毁灭了,但生前用过的东西还留着,比如内衣、毛巾、牙刷,它们与死去的主人曾那样亲近,一定还残留着主人的呼吸和影子,或者就是主人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只有把这些东西给烧掉,才算是真正把死者给火化了。
  春雨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刚才当她看到清幽的衣服燃着时,感觉似乎清幽就在她的面前,穿着那件衣服一同被火焰灼烧,变成了一堆灰烬,被寒风吹到了高高的空中———究竟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呢?
  这天晚上许文雅总算回寝室来了,但南小琴还是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春雨总算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但许文雅却还给她以厌恶的眼神,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玩着手机,就是不愿意和春雨说话。
  春雨也不愿自讨没趣,回头看看原属于清幽的下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床单都给烧掉了,真是“人去铺空”。寝室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两个女生始终僵持着不说话,索性早早地熄灯睡了。
  一想到下铺是空着的,春雨就睡不着了,仿佛下铺没有人睡,上铺的人就会睡不稳,连整个床架都会头重脚轻,摇摇晃晃起来。虽然这仅仅是春雨的想像,但她早已习惯了睡在清幽的上铺,不知如何度过没有清幽的寒冷冬夜。
  裹在厚厚的被窝里,春雨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似乎有任何动静床架就会倒下去。忽然,她听到对面有一阵细微的声响。是许文雅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开门出去的脚步声,半夜里许文雅出去干嘛呢?
  春雨又屏着呼吸等了好一会儿,始终都没听到许文雅回来,就算是上厕所也没那么久啊。寝室里只剩春雨一个人了,外面是寒风呼啸的黑夜,被窝里的她更加不敢动弹了,生怕床铺会有任何轻微的抖动。
  突然,她听到自己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
  这急促的短信铃声,使春雨立刻联想到了清幽出事的那晚……后背的汗又渗出来了,仿佛铃声扎在了心口。
  犹豫了片刻之后,春雨还是伸出手来,把手机塞进了被窝里。
  现在她整个头都蒙在被子里,只有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眼睛。蜷缩在漆黑一团的被窝里,看着眼前的手机屏幕,就好像端着手电筒到了山洞里似的。
  是的,就像在山洞里发现了幽灵,看着这条半夜里的手机短信,春雨差点尖叫了出来。
  这条短信竟然是清幽发出的!
  虽然春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短信菜单的“发件人”一栏里确确实实是———“清幽”。
  平时她们两个人经常互发短信,“清幽”在春雨手机里出现频率是最高的,自然绝对不会有错。再看看这条短信发出的时间,正好是两分钟以前。可是,清幽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而在今天下午,清幽的手机也被她妈妈烧掉了。既然连手机都不存在了,那么这条短信又是如何发出的呢?即便可以把这个号码转移到别的手机上,但手机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几天来也没人动过这部手机,怎么可能会被转移掉呢?
  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幽灵发来的短信?
  蜷缩在被窝里的春雨,又想起了那天半夜里,她在床上收到清幽发来的“救救我”的短信,然后就发生了那可怕的事情。可现在清幽已经变成了骨灰,但还是给她最好的朋友发来了短信。这是真的吗?
  清幽发来的短信究竟是什么?
  在黑暗的被窝里,春雨的手颤抖了好几分钟,终于阅读了这条幽灵短信———“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又是这个致命的问题。
  春雨感到浑身冰凉,被窝里浑浊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了。终于,她掀开被子大口地喘了起来,这时才意识到额头已布满了冷汗。
  寝室里依旧一团漆黑,春雨穿着贴身的内衣坐在上铺,已经顾不得寒冷的侵袭了。她随 
手打开了床头灯,柔光照亮了自己的三星手机。
  “地狱的第19层?”春雨喃喃地又复述了一遍。那天半夜清幽在寝室里转圈时,也曾经说出过这个问题,当时把她们几个女生都吓坏了。
  此刻,死去的清幽又在手机短信里发来了这个问题。
  这究竟是什么问题呢?春雨的脸色变得煞白,一时间根本就无法思考。地狱———难道清幽已经在地狱里了吗?
  一条来自地狱的短信?
  此刻,春雨的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恐惧,似乎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拽到了混乱的迷宫之中。春雨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神经质似地说:“既然是清幽发来的短信,那么我就应该回复她才对。”她又把被子裹到了身上,右手拇指不停地颤抖着,在手机键盘上打了几个字———“清幽,真的是你吗?”
  停顿了几秒钟后,终于把这条短信回复了出去。
  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春雨感到了一阵虚脱,不知道身处地狱的清幽能否收到?
  她依然裹着被子坐在上铺,床头灯柔暗的光线照在脸上,春雨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就像是迷途的羔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折磨着春雨的心脏。
  突然,短信铃声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闪着荧光,春雨注意到了现在的时间,正好是午夜12点整。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按下了拇指,看到了清幽的短信回复———“欢迎你来到地狱”
午夜十二点。
  古书上说这个时候总是寒风呼啸,万籁俱寂,亡灵出没……
  此刻,春雨正颤抖着坐在女生寝室的上铺,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这条刚刚收到的手机短信。“欢迎你来到地狱。”春雨一字一顿地把这条短信又念了一遍,只感到后背凉嗖 
嗖的,仿佛已闻到了地狱的气味。她无助地看了看寝室,在床头灯的微光下异常昏暗,窗外仍然是一团漆黑,难道地狱就在身边?
  春雨颤抖着摇了摇头,清幽为什么要把她也带入地狱呢?
  凝视着手机屏幕,那条七个字的地狱短信,就如烙铁一样印在了她眼睛里。正当春雨不知所措时,短信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
  依然是清幽发来的短信———“你的昵称?”
  看到这条短信,春雨有些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只有网络或手机聊天才输入昵称,难道清幽要和她在地狱里对话吗?“我的昵称?”平时春雨很少上网聊天的,所以也从没用过什么昵称。她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名字———小枝。《荒村公寓》里的小枝?对,这个名字对于春雨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于是,春雨在手机里输入“小枝”作为昵称,回复给了刚才那条短信。
  刚发完不到五秒钟,春雨便收到了一条回复短信。
  然而,这条短信的内容却莫名其妙———“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层,将选择1:德古拉城堡;2:兰若寺;3:牙买加旅店;4:幽灵客栈;5:荒村进士第。”
  春雨又默念了一遍,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地狱的第1层?”这算是什么意思?春雨立刻联想到了“十八层地狱”的说法,小时候常听到的一句咒人话就是:“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那又为什么给出了这五个地名:德古拉城堡、兰若寺、牙买加旅店、幽灵客栈、荒村进士第?春雨从来没听说过“德古拉城堡”,但她知道“兰若寺”———在《聊斋志异》的经典故事《聂小倩》中,宁采臣和聂小倩就是在兰若寺相爱的。
  而“牙买加旅店”更是大名鼎鼎,以一部同名的长篇小说著称,也是文学史上一部很有名的悬念小说,作者是写过《蝴蝶梦》的英国女作家杜穆里埃。“幽灵客栈”是一部中国人原创的长篇惊悚小说的名字,春雨也曾经读过这本书,一度对它非常着迷。
  至于“荒村进士第”,对于春雨来说更是刻骨铭心,因为她曾经到过那个地方,在那里经历过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她要从这五个地方里选择一处。
  既然以“小枝”作为自己的昵称,那么自然就要回到“小枝”的家里去了。于是,春雨下意识地选择了“5”———荒村进士第。
  她将这条编辑为“5”的短信回复了出去。
  只等待了几秒钟,春雨便收到了对方回复的短信———“你已进入荒村进士第,将选择1:大厅;2:小楼;3:后院;4:地宫。”看着这条短信,就好像又一次到了荒村似的。如果你看过小说《荒村公寓》的话,就会知道“进士第”是荒村的一栋大宅院,里面暗藏着许多古老的玄机,也曾经是纠缠春雨的噩梦。
  现在,她又一次噩梦重温了。
  春雨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后院”,编辑短信“3”回复对方。
  对方的回复立刻就来了———“你已进入后院,除了一棵梅树外,你还看到1:坟墓;2:古井;3:池塘;4:山洞。”
  此刻,春雨已经集中起全部精神,完全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也不再感到寒冷和困倦。她看着这条来自地狱的短信,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遥远的荒村……对,后院里确实有棵梅树,但没有坟墓,也没有池塘和山洞,只有一口古井。“井!”春雨不假思索地作出了选择:“2”。
  又是发出不到几秒钟就收到了回复———“你选对了,你走到古井边,俯视着幽深的井底,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你将选择;1:继续;2:离开。”
  这时春雨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了,不自觉地选择了“继续”。
  把“1”刚刚发送出去之后,对方的回复就又来了———“很遗憾,你的选择将使你后悔终生,当你站在井边向下看时,突然有一双手在你背后推了一把,使你掉入了井底。”
  看到这样的一条短信,春雨的手立刻颤抖了起来,只感到后背微微一热,好像真的有双手推了她一把,使她掉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
  春雨的身体猛摇了一下,差点从上铺摔下来。整个床架也随之而摇了起来,她不敢再这么坐着了,只得乖乖地钻回了被窝里。
  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春雨把手机塞在被窝里翻看短信———“现在,你的四周一团漆黑,只有头顶有一圈微暗的亮光。你伸手向前摸去,四周是冰凉的井壁,长满了光滑的苔藓。”
  蜷缩在黑暗的被窝里,读着手机屏幕上亮出的这条短信,春雨觉得自己已经在井底了———同样是一个黑暗的环境,自己被包裹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看到一丝光亮,是井口还是手机屏幕?“我真的掉到井里了?”
  春雨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感,双手拼命地向前抓着,竟然真的摸到了冰凉的井壁,手上一片滑溜溜的感觉,那是长年不见天日的苔藓。是的,她已经身在荒村了,在古老的进士第后院的井底,坐在一堆古代投井者的白骨之上,仰望着头顶一圈微暗的天光。
她已在井底被囚禁了一百年。
  正当春雨想要放声大叫时,周杰伦《东风破》的旋律忽然响了起来———那是她的手机铃声,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
  不管是在被窝里还是古井底下,春雨还没看清来电者,便立刻接听了手机。
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们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在第1层地狱里才能相见。”
  春雨一下子呆住了,对方的声音实在太怪异了。她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仿佛不是从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无论节奏还是音色都非常别扭,没有一般人说话的停顿和转折,音高几乎都完全一样,又尖又细像是电影里太监的声音。
  但春雨还是让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是谁?是清幽吗?”
  电话那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保持着刚才的语速说:“我是典妻,一个被扔到井里而死去的女子。”
  典妻?一个被扔到井里而死去的女子?难道自己在与井底的幽灵对话?春雨知道什么是典妻———这是旧中国农村古老的风俗,穷人把自己妻子高价“租”给有钱人家做妾,“租期”结束后再还给原来的丈夫。
  三十年代著名小说《为奴隶的母亲》就是以典妻风俗作为题材。
  不待春雨回答,电话那头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本来有丈夫和儿子,但因家中贫困,被典到有钱的欧阳家,租期三年,为欧阳老爷延续香火。一年后,我为老爷生下一子,便想回到原来的家里。但老爷不准我出门,终日将我锁在后院。终于有一天,我逃出了欧阳家,但很快便被他们抓回。女子私逃出门,在荒村罪不可恕,按旧法施以沉井,他们便将我推到了后院的古井之中。”
  紧接着,手机里传来“扑通”的一声,似乎真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井里,井水飞溅到四周潮湿的井壁上,然后便是永远的黑暗……
  刚才那段叙述是那样平静,在这诡异古怪的声音里,春雨仿佛看见了那个冤魂———她穿着民国初年宽大的衣袍,脑后挽着个大大的发髻,她应该还很年轻,面容美丽而苍白,坐在一口黑暗的井底,面对春雨讲述着自己悲惨的一生。
  她就是典妻,一个死于民国初年的女子,她一直都在井底仰望天空,眼里带着永远都难以磨灭的怨恨。现在,她从荒村的古井底下给春雨打来了电话———不,她就与春雨面对面地坐着,缓缓地伸出那只苍白的手,抚摸着春雨恐惧的脸庞。
  此时此刻,春雨感到典妻已抓住了自己的脚,拖着她不断地往下沉去,在黑暗的井底还有着更深的洞穴,这里便是地狱的第1层。
  身体渐渐地陷入了泥水中,一切都将在黑暗中沉睡,春雨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不!”
  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双脚拼命地踹起来,直到把裹在身上的被子踢翻了。终于,春雨摆脱了厚厚的被窝,支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那盏床头灯依然亮着,照着她惨白的脸。就像刚从井底爬上来一样,春雨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还在不停地向外呛水。
  喘了好一阵子,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刚才已经停止通话了,而且还进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春雨颤抖着拿起手机,阅读这最后一条短信———“你已通过地狱的第1层,进入地狱的第2层。”
  看着这条短信,春雨有些茫然了,难道刚才就算是地狱的第1层吗?随后,她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就像是打电脑游戏过关一样,刚才只过了第一关,紧接着还要过第二关了。
  如果她刚才选择的不是“荒村进士第”,而是“德古拉城堡”或者“兰若寺”,那么应该就是完全不同的经历了。她也不会接到典妻打来的电话,而是与经典女鬼聂小倩通话吧?想到这里,春雨不禁又苦笑了一下。当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后,春雨才发现刚才最后一条短信,发件人并不是清幽,而是一个特殊的短信号码———741111春雨觉得有些奇怪,立刻再去看一看前面收到的短信,却没有在手机里留下记录,只剩下刚才这最后一条了。
  又静静地呆坐了一会儿,再也没有收到新的短信了,春雨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一阵寒意侵入了寝室,让只穿着内衣的她哆嗦了几下,连忙又钻回到了被窝里。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春雨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她关掉床头灯,闭上了眼睛。
  什么地狱的第几层,快点全部忘掉吧———春雨在心里嘱咐着自己,终于困倦地睡着了。
  女生寝室恢复了寂静,窗外继续呼啸着寒风,不知有多少亡灵在暗夜中独行……
  或许是昨夜折腾得太晚了,春雨直到早上八点才醒来。
  揉着眼睛走下床铺,她希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场梦。然而,她又不敢再看一眼自己的手机,生怕再看到那些短信。
  许文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寝室,正傻傻地坐在对面下铺,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短信,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看起来更像个玩具娃娃了。春雨看着许文雅那副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些担心,便试探着问道:“昨天半夜,你到哪里去了?”
  许文雅缓缓抬起头来,似乎对春雨打断她发短信很是不满,嘴里嘟囔道:“没看我正忙着吗?我半夜去哪里关你什么事?”“我是怕你出事。”“喂,不要触我霉头噢。”许文雅瞪了春雨一眼,但她说话的声音却似乎很虚,说完便继续低头发起了短信。
 实在无话可说了,春雨摇摇头跑出了寝室。
  今天是周六,虽然并没有课,但她最近正在准备明年的毕业论文。
  原本准备今天出去做调查的,但这些天实在没有心情出去。
春雨拟定的论文题目是《手机短信与人类沟通》。
  或许是受到了身边“拇指一族”们的影响,她从去年就开始思考这个题目了。而且这样的题目比较新颖,似乎还没有其他人写过,老师看了也会觉得耳目一新。她已为此酝酿了整整一年,查阅了大量有关人类沟通历史的书籍,甚至还准备去经营短信服务的公司实习。
  这几天,她已经尝试完成了论文的开头———“人类相互间沟通的历史,按照使用工具和载体来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原始人用肢体语言来沟通的身体时代;第二阶段是部落民用真正的语言来沟通的嘴巴时代;第三阶段是古人用书写文字来沟通的手写时代;第四阶段是现代人用键盘来沟通的十指时代;第五阶段就是当代人用手机短信来沟通的拇指时代。”
  虽然在论文里这么写,但春雨自己也不清楚,短信是否能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但她相信有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那就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但是,经过了这几天的离奇事件,春雨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写论文了。想想要一个人窝在寝室里,闻着清幽遗留下来的气味,就感到心里难以抑制地酸涩。
  春雨想到了两个字———地狱。
  想起昨天半夜里的短信,再想想这些天的心情,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地狱里了。
  地狱?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对,清幽在那天半夜里转圈,最后也问出了这个问题。昨天半夜,春雨收到死去的清幽发来的短信,同样也是这句话。“难道清幽的死,真的和地狱有关?”
  春雨无能为力地耸了耸肩膀。但她仍然想知道,地狱究竟是什么?
  也许在学校的图书馆里能找到答案。
  对,就这么决定了,现在是下午五点,离图书馆关门只剩下一个小时了,春雨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冬季的天色早早暗了下来,春雨低着头穿过树丛,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学校图书馆里。
  这所大学的图书馆建于五十年代,是那种看起来坚固无比的苏联式房子。但许多年都没有整修了,图书馆的里面显得破旧不堪,室内的采光也明显不足,即便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看起来还是有点阴森恐怖。平时图书馆里的人还是挺多的,但今天可能因为天气太冷了,偌大的阅览室里没有多少人气,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特别空旷,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或看书或睡觉。走在如此寂静清冷的地方,春雨只能屏着呼吸走路,尽量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像个飘浮的女鬼似的。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十九世纪欧洲的图书馆,或者是讲述大学城内残忍故事的法国电影《暗流》。
  春雨小心翼翼地穿过阅览室,来到后面一排排巨大的书架间,她要查的书属于社会科学,在所有书架的最后几排里。学校图书馆总共有四十排书架,大概藏了十万多本书。走过开头的几排书架,还能见到有男女在里面窃窃私语卿卿我我,春雨心想他们可真会找地方啊。
  当她走到最后几排书架,已经见不到任何人影了,只剩下一排排经年累月都没人动过的书,静静地散发着书页变质的气味。
  看着这些几乎被人们遗忘了的书,春雨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它们就像是无人认领的尸体,而书架就是它们的棺材。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棺材打开,挖出里面的尸体,像破案的法医那样将它们解剖,看一看究竟还有没有侦破案件的线索。
  她后退了一步,视线在书架上下搜索起来。在这么多社会科学的书里,要找到一本关于地狱的书,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会有谁在这个时候来呢?
  脚步声在前排的书架间徘徊着,虽然离她越来越近,声音却越来越轻了。就好像一阵奇特的风,在远处声音很响,到了眼前却又无影无踪。春雨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还把眼前的书脊都拨开一条小缝,向书架的背后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动静,那脚步声好像在空气中消失了,或许本来就不存在,只是她自己的幻听?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了书架上最高一排,书脊上似乎印着“地狱”的书名。
  看到这两个字,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春雨赶忙伸手去够那本书。但最高一排的书架,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太高了,尽管她吃力地踮着脚尖,还是怎么也够不着那本书。
  突然,她看见了一只男人的手———就在这个瞬间,当春雨掂着脚尖去够书架上最高的书,却意外地发现了这么一双漂亮的手———她还从没见过男人的手有这么好看的,肤色白得就像冬天的雪一样,手背上的青筋就像雪野上流淌的暗河,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弯曲,轻轻取下了那本最高的书。
  然后,春雨的视线随着那只手而移动,直到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他不是幻影。
  春雨傻傻地看着他的脸庞,心突然乱跳起来,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使她如此羞涩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见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长及膝的黑色风衣,黑色的裤子和皮鞋,再加上黑亮的头发,浑身上下都被黑色包裹着,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的脸庞看上去比较成熟,不像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起码应该已读到了研究生吧。
  最具有杀伤力的是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能吸引任何女生的眼睛,黑色的眼球和瞳孔显得深不可测。春雨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有如此诱人的眼睛,或许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重瞳?
他终于说话了:“你要看这本书吗?”
  春雨依然低着头,像头受惊的绵羊似的,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摇头,刚才自己明明要拿这本书的,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竟有些望而却步了。
  那个男人微笑了一下,举着那本书说:“刚才我看到你要拿这本书,却又够不着,才帮你拿下来的。”
  或许是太紧张了,春雨说话居然有些结巴了:“对……对不起……
  我现在不要了。”“没关系。”他耸了耸肩膀,拿起书的封面看了看,然后念出了书名———“《人类早期文明的地狱传说》,希斯.布朗著———怎么这么巧!
  我也正在找这本书呢。”
  看来就好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摇摇头笑了起来:“我找这本书找得好辛苦啊,原本以为已经被人借丢了,没想到却被你找到了。”
  春雨发现他笑起来特别帅,嘴角还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
  他又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看着他捧着书本走出去,风衣的下摆随着脚步而飘起,春雨只能傻傻地站着,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低下头,深呼吸,再深呼吸,停顿了好几秒之后,春雨终于勇敢地跑了出去。
  寂静的图书馆里响起了她清脆的脚步声,在这古老的房子里发出某种奇特的回声。春雨跑到了阅览室里,看到刚才那个男子已经走到服务台前,好像正在办理借书手续了。“等一等。”
  春雨忍不住叫了一声,看到周围几个学生抬起头来,她只能抱歉地笑了一下。
  他非常敏感地回过头来,看到春雨后浅浅一笑,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可不能大声的。有什么事吗?”
  看着他的眼睛,春雨又有些紧张了,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的书。
  对方立刻就明白了:“是这本书吗?你也想要借它?”“是的,我现在非常需要这本书,能不能先借给我看呢?”“嗯———”他看了看手里的书,有些舍不得地说,“希斯.布朗是美国著名的人类学家,他的这本书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不过,既然是你先找到了这本书,自然也应该是你优先借走。”
  他缓缓地把这本书交到了春雨手里。
  春雨接过这本书,又低下了头:“非常感谢。你是哪个系的?看完后我会把书给你看的。”
  他微微笑了笑说:“到美术系找高玄就可以了。”“高玄?”“高山的高,玄妙的玄。”
  高深而玄妙?春雨心想这名字真有意思。
  高玄微微笑了笑说:“你今天让我空手而归了。”
  这时图书馆就快关门了,阅览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管理员已经开始催他们走了。
  春雨很快办理了借书手续,抱着这本好不容易得来的书,小跑着出了图书馆。
  六点钟的天色差不多已全黑了,春雨抬头看着暗云下的冬夜,再回头看看阴森的图书馆,想到里面那几十排棺材般的书架,在黑夜里静静地沉睡,如果有谁以此为题材拍部恐怖片,一定会特别吓人吧。
  高玄走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有没有深夜在这个图书馆看书的经历?那是非常有意思的。”
  春雨做了个鬼脸说:“我可不敢。对不起,天已经黑了,我要回寝室去了。”说完,她飞快地跑了出去,长发飘飘,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高玄看着她消失在黑夜中,嘴角露出了小小的酒窝。
  去了一趟图书馆,却让春雨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当她心神不定地在食堂吃完晚餐,再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发现南小琴也回来了,而许文雅则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春雨感到自己很困,实在没有力气和她们说话,便坐到寝室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起了那本得来不易的书:《人类早期文明的地狱传说》。其实她从没听说过什么希斯.布朗,但在经历荒村那件事之前,她对古代文明和神秘事件还是挺感兴趣的。虽说这些并不是女孩子喜欢的领域,可春雨从小就是卫斯理迷,看倪匡的小说多了,脑子里就装满了许多异想天开的念头。
  不过,对她来说这本《人类早期文明的地狱传说》实在是太深奥了,随便翻几页就读不下去了,恐怕只有学哲学专业的人才能看懂。书中把人类各早期文明的地狱传说作为重点,但大部分都是欧洲和印度的传说,每一页都引经据典,排满了各种学术词语,似乎更像是考古学报告。总之,这种书绝不是写给女孩子看的。
  正当春雨硬着头皮要看下去时,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怪叫,把她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发出叫声的是许文雅,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窗边,像是见到了鬼似的。南小琴立刻扶住了她,问她发生了什么。春雨也提心吊胆地走到窗前,抬眼向外边看了看,除了黑暗中几棵大树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许文雅的脸苍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了下来,她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床上,紧紧抓着南小琴的手说:“猴子———猴子!”“你说什么?”
  南小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一个劲拍着许文雅的后背。
  猴子?春雨立刻想起了一部有名的日本恐怖片。
许文雅抱着自己的双肩,惊魂未定地说:“我看见……我看见窗外有一只……猴子……它在向我笑。”“你看见窗外有一只猴子?”南小琴把她的话连了起来,“你看见窗外有一只猴子在对你笑?”
  许文雅连连点头,还把手指向了窗户。
  这时春雨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寒风立刻吹了进来,她掩着嘴巴向外张望了一下,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大学校园里怎么会有猴子呢?何况现在那么冷的天,半夜里跑出个猴子来,不被冻死才怪呢。”南小琴理了理许文雅纷乱的头发,低声说,“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不,绝对不是幻觉!我真的看见一只猴子了,就挂在窗户外边的树上!”许文雅的口气是那样认真,实在不像是瞎说的样子。
  但春雨摇摇头了,把窗户关上了。她知道窗外那棵树连叶子都掉光了,更别提什么会笑的猴子。南小琴不断安慰着许文雅,让她早早地睡下,不要再想什么猴子的事了。
  又是早早就熄了灯,三个女生各自怀着心事睡下了。黑暗的寝室气氛凝重,就像个大棺材似的。
  春雨依然睡在上铺,闭着眼睛蒙在被窝里,脑子里却想起了今天在图书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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