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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之名》紫微流年

_19 紫微流年(当代)
  一股强烈的怒气上涌,以撒盯住了鲜艳的红眸。
  她平淡的继续说下去。“我确实受了神之光转换,但对其中的原理技术一窍不通,对神之火更是如此,您想在我身上寻找这两项的奥秘,只能是白费力气。”
  以撒平静的口吻中隐藏着风暴。“你要说的只有这个?”
  她怔了一下。
  “正常的女人这时是不是该说谢谢。”以撒轻柔的语调带着浓重的火气讥讽。“比如感谢我救了你的命,让你那顽固的头脑还保留在脖子上,没有被砍成两截。”
  她的回答犀利冷静,不带任何感情。“您不惜暴露利兹在西尔埋线数年的众多暗谍,当然是希望获取最有价值的情报,很抱歉我无法提供。”
  以撒死死盯住她,极力抑住濒临暴发的郁怒。他想掐死这可恶的女人,打破她该死的从容,想撕裂她淡漠的表相,逼出柔弱的内心,想看她无助的哭泣倾诉,显露出全心依赖。可即使她此刻毫无力量,衰弱得不堪一击,却依然戒慎防卫,坚不可摧。
  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以撒心底涌出了一丝悲哀。
  他不该感到意外,他在自己的国度有众人称许的形象,对女性尊重有礼、文雅谦逊,以完美的风度著称;可待她却是截然相反,他轻视她、戏弄她、设计她、把她当成一枚棋子拨弄。她当然不可能傻到爱上冷血的利用者,是他太愚蠢,从觉察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沉默许久,以撒敛去所有情绪,恢复成平日的轻谑,以谈判口吻道。
  “亲爱的伊兰,别太轻忽自己,至少我相信你能告诉我凯希在哪。”
  苍白的脸庞一瞬间凝住了表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不,不懂的人是我。”以撒的微笑盈满嘲谑,“比如我不懂为什么公爵小姐会发疯的纵火,为什么会被密友施以神之光技术重生,为什么对家族竭力效忠却保持沉默,为什么没有乘上离开沙珊的船,为什么蠢到为毫无亲缘的傻瓜搭上自己的命,或许你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
  冷漠的面具终于有了一线裂痕,她忽然垂下眼。
  以撒挑了挑眉,心情蓦然好起来。“听说你曾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非常动人。”
  低垂的长睫微微发颤,仿佛脆弱的蝴蝶双翼。
  以撒扣住她的下颔,望入飘忽不定的眼眸,轻柔的话语宛如催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恢复了平淡。“凯希随林氏去了另一块大陆,此生都将处于军队的保护之下,抱歉,你已无法触及。”
  扣住下颔的指尖一紧,以撒脸庞闪过一丝冷意。“你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很好,不过没关系,假如你的朋友对你抱有同样深厚的情谊,或许他会担忧你的安危,主动到利兹作客。”
  她静默一瞬。“林晰不会让你这样做。”
  以撒淡笑。“难道林晰会拒绝救援默默协助他作战三年,又救了全族人的表姐?亲爱的伊兰,相信我,对他而言你绝对比想像中更重要。”
  “他不会傻到尝试解救一个死人。”
  “哦?”以撒眯了下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谁说你会死。”
  她忽然笑起来,笑容疲倦而淡漠。“是的,你不会让我死,至少现在我还有最后一点价值。或许你会挖下我的眼睛送给林晰,又或是以酷刑折磨直到我顺从的配合,为了利益所有人都会变成恶魔,利兹皇储当然不会例外。”
  以撒停了一瞬,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詹金斯对你太恭敬了,以一介特使而言你的权限未免过高,我想不出除了利兹皇储以外,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地位。”
  以撒沉默了一会。“所以以你才救我?”
  他一直奇怪,她已经拿回镜片,又并非真正想依附于他,为什么当时不曾趁乱逃走。
  她轻淡的承认。“利兹皇储死在西尔帝都后果会极其严重,我可不希望弄成两国交战。”
  以撒看着她,深眸带着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为什么你对帝国和家族如此忠诚,你父亲怎么会蠢到为政治利益而牺牲你。”
  牺牲?她微愕了一下。
  漆黑的窗外闪过亮光,但没人留意,以撒敏锐的捕捉到红眸中的一线异态。
  “不是林公爵指示你毁掉神之光?”突然心头一动,以撒脱口而出。“难道真是为了你的情人。”
  她没有回答,轻翘的长睫再度垂落,覆住了迷惘的伤感。
  以撒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语气有些怪异。“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对你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她吸了口气,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解释。“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清丽的脸庞异常脆弱,眸光凄凉而柔软,以撒完全移不开视线。“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像中更好。”她的回答轻得像耳语,又像在安慰自己,似乎风一吹就散落无踪。“当初也只不过是身体上的迷恋,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窗外隐隐有些喧哗,以撒凝视着柔美的侧颜。“我从没发现你是如此胆怯。”
  她轻笑了一下。“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又恢复了平淡,那一线偶然的脆弱已经消失了,以撒的目光落下来,看见了一双秀美的手,纤细的腕上印着捆缚的淤痕,显得刺眼而残忍。
  他沉默了一会,轻而慢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十分认真。“如果我说爱你,会给你一幢玫瑰色的屋子,有白鸽、天竺葵和从不熄灭的壁炉,你是否愿意去做女主人?”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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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公爵小姐,我是一国皇储,做我的情人并不会降低你的身份。”以撒停了片刻又道。“你的生活会比从前更奢华,再不会听到有人叫你魔女,没人能用轻视的眼光看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不。”她根本不必思索。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他所预想的更干脆,以撒心头溢出一缕涩意。“我有那么糟?”
  她的神色淡漠如常。“你的许诺听起来非常美好,可惜必须用凯希来交换。”
  以撒目光一闪。“如果我说……”
  “即使你现在承诺放过凯希,回到利兹后却截然不同,在西尔经营多年一无所获,更为了一个魔女废弃了利兹长期埋设的暗谍,皇储殿下面对的压力非比寻常。等政治的风浪扑面而来,今天的诺言将不值一提。”冷硬的分析尖锐直接,她仿佛已经预见未来。“我从不相信重视利益胜于感情的人,就算你目前对我有几分兴趣,权利的诱惑力却更强,将来的选择不言而喻。”
  她不愿再落入另一个陷阱,一旦踏入异国的土地,恐怕再也没机会逃走。
  以撒无可辩驳,唯有苦笑。
  喧哗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以撒蹙起眉,门传来急叩,拉斐尔进入急促的禀报。
  “近卫军封锁全城挨户搜查,传令凡有藏匿魔女者,无论任何身份一律严惩,马上要搜到这条街了。”
  以撒心底一沉,神色微变。“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是近卫军。”
  近卫军是西尔最精锐的部队,修纳一手培植,战斗力极强。
  情势比想像中更严峻,拉斐尔空前焦虑。“我刚刚得到消息,几天前有暗谍挨不过刑,三百近卫军连夜从帝都出发,速度极其惊人。西尔人下了决心不让魔女活着离开,这里已经藏不住,再下去连您都会有危险。”
  以撒掀开一线窗幔,半个城区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而凌乱。
  拉斐尔催促,“阁下,神之火虽然重要,您的安危却胜于一切,西尔人清楚是我们在插手,更给出了警告,假如无视恐怕会陷入极为棘手的境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利兹皇储在西尔受审,必然会成为外交上经久不息的笑话;但放弃千辛万苦到手的猎物,听任她葬身于西尔人之手,以撒更不甘心,一时间念头百转,挣扎着难以抉择。
  倚在椅上的女人掠了一眼窗外,目光流露出微讽。“打开门,我自己出去。”
  拉斐尔明显松了一口气,拉开了门栓的铰链。
  以撒拦在身前阻止她起身,声音微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真这么想死?”
  她懒于回答,偏过头。“拉斐尔,如果你不希望贵国的皇储殿下出什么意外,最好拉开他。”
  拉斐尔一愣,又看向以撒,似乎忽然下了决心。
  以撒怒火中烧的试图拦住她,却被拉斐尔挡住。
  拉斐尔极力阻止,以撒的命令被置若罔闻,主仆二人竟然撕打起来。
  她没有再看一眼,勉强撑起身体,离开了最后的庇护。
  她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逃亡掩饰。
  既然她属于那个逝去的、可诅咒的旧时代,注定将被粉碎,至少她可以坦然的面对终结。
  走下楼梯,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宽巷。
  她扶着墙向前走去,死人不需要鞋子,所以她身上仅有一条白色葬裙,□的双足被粗砺的路面硌得生疼,没关系,死神会结束一切痛苦,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
  走出巷口,通明的街道一片嘈杂,被搜查搅得惶恐不安的尼斯居民在街面交换抱怨与牢骚。
  一个女人无意间瞥见了红眸,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被惊动的人群接连望过来,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像水波一样扩散,人们纷纷奔逃,尖叫和呼喊此起彼伏,整条大街瞬间空荡无人。
  魔女出现的讯息飞速传开,深入人心的流言造就了最恐怖的想象,没有任何人敢接近那个纤细的身影,即使魔女似乎虚弱得一根手指都能击倒。
  长街两头被勇敢者搬来的路障堵死,远处已经有警备队赶来的脚步声。
  她耗尽了体力,停下来倚着一根木柱平复紊乱的呼吸。
  整条街安静得像坟场,每一个窗户后人影幢幢。
  绝对的寂静中突然迸出一声脆响,有什么砸在五米外,溅落的碎屑迸上脚面,带起微微的刺痛。
  那是一个硕大的花瓶,被人从窗户扔下来,砸得粉身碎骨。
  显而易见,人们不敢靠近,但并不避讳以扔东西的方式表达憎恨。
  第一个丢出花瓶的人仿佛给予了某种启示,很快,各式各样的东西被人们抛出来。
  频频的碎裂震耳欲聋,碗盘、水瓶、杯子、瓷像、闹钟、拆信刀、墨水瓶、台灯、夜壶,甚至还有床柱,天知道它的主人是怎样把它拆下来。
  看着那根结实的床柱,她有一股荒谬的笑意,现实的一切像扭曲的梦境。
  扔下来的东西大多落在身旁,只有一只盐罐准确的砸中了额头,让她好一阵眩晕,半晌才能抬手拭去滑落的血。
  魔女流血了,这一发现引起了人们的欢呼。
  尼斯警备队终于赶过来,为免被误伤,停在距魔女五十米处。在警备队长的呼喊下,抛掷行为渐渐稀落下来。
  灯光照亮着街道,各式各样的碎片铺满了整个路面,犹如无数闪耀的星辰环绕在魔女周围,只是这些星辰尖利无比,仿佛地狱遍开的荆棘。
  帝都的命令是活捉,但受命的警备队员同样对魔女心怀恐惧,没有人敢上前,一味高喊,命令魔女上前投降。
  她一步也不想动,心头只剩一片漠然的空荡,可能的话她希望对方直接开枪。
  温热的血持续流淌,昏沉的感觉更强了,严厉的叫喊变得飘渺而遥远。她很想倒下去,但双脚之外的地面满布碎片,只能倚着木柱,把火热的额头抵上去,寒冷和虚弱让神志逐渐模糊,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长街尽头,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马车的速度如此之快,车身带着帝国执政府的徽记,像一道迅捷的闪电,将跟随的近卫军远远抛在了身后。
  狂奔的马车在路障前猛然勒住,车门弹开来,一个男人冲下了马车。
  仍在强硬的斥令魔女的警备队长突然被一只铁腕箍住,一把甩进了街边的沙堆。
  警备队所有人呆住了,年轻的队员激愤的想殴打,随即又僵住了。
  男人穿着纯黑的制服,俊美非凡的脸庞苍白削瘦,眼中燃着阴郁的烈焰,肩章上夺目的银星闪耀,昭示出帝国最尊贵的身份。
  在场的士兵悚然低议,窗后的民众纷纷猜度,谁也没想到帝国执政官会亲自出现在尼斯城,警备队副队长战战兢兢的上前问候,却被同车而来的近卫官挡在一边。数百名剽悍勇武的近卫军蹄声如雷,齐刷刷在男人身后勒缰下马。
  执政官根本不理会任何人,直直的盯着街心的身影,纵身跃过了路障。
  长街忽然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尊贵无比的帝国领袖向魔女走去。
  夜风吹拂着白色葬裙,她倚在木柱上一动不动,散落的长发随风轻摆,由于过度寒冷,□在外的肌肤显出一种奇异的冰白。
  事实上她已经接近昏迷,直到感觉有人站在面前才醒过来,勉强睁开眼望了一下,尽管是逆光,她仍然看清了那张绝不会错辨的脸,她的头脑一刹那空白。
  怔忡之后,一些缓慢而游离的思维逐渐涌入。
  怎么会没想到,近卫军当然是随在执政官左右,魔女的脱逃一定引起了轩然□,逼得执政官不得不亲自领军追缉……
  多么合理的现实,只是她想像过无数种死法,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他亲手杀死。
  帝都的报纸会怎么说?英勇的执政官终结魔女,击穿漆黑的心脏,结束她罪恶的灵魂?
  她又想笑了,可冻僵的脸庞完全笑不出来,或许是目光泄露出的嘲讽激怒了对方,她清晰的听见他的指节响了一下。
  猜错了,他根本不必用枪,空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她很想把最后一句说得清晰冷定,却只发出了一缕涩哑的微声。“……来吧……”
  他一言不发,又踏近了一步。
  她终于看清了陌生又熟悉的黑眸,那种极端的冰冷消失了,取代它的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仿佛翻涌着熔岩的深渊,带着吞噬一切的狂暴。
  她怔住了,突然一下眩晕,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横抱起来。
  意外的惊悸比梦境更不真实,她彻底惊呆了,甚至忘了挣扎,怔怔的望着他。
  他的呼吸很沉重,线条分明的唇紧抿,下颔绷得极紧,雕塑般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沉默的俯瞰着她,而后抬起了头。
  一步又一步,瓷片在坚硬的军靴下咯吱轻响,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声音。
  帝国执政官抱着她,踏过尖利的碎屑,走过冰冷的长街,穿过森林般的军列,迎视着无数目光。
  所有眼睛都在凝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对人。
相见
拉斐尔松开了箝制以撒的手,也不再有这一必要,利兹皇储同他一样,在窗前陷入了呆怔。
直到近卫军随着马车一起撤离,拉斐尔才能说出话。“是我眼花?那好像是修纳执政官——他发疯了?”
以撒伫立许久,忽然开口。“拉斐尔,你曾报告说查不出修纳从军前的经历。”
拉斐尔不明所以。“没错,那位阁下像十六岁以后突然冒出来的。” “传闻说他讨厌绿眼睛的女人?”
拉斐尔更为茫然。“确实如此,这与他突然发疯有关?”
以撒静默了半晌,唇角抽了抽,突然笑起来。
奇怪的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拉斐尔悚然不安,几乎以为又多了一个疯子。“您在笑什么?”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她竟然能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沉默的将它带入坟墓……”以撒眺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容复杂而苦涩,透出一丝懊恨。“修纳真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拉斐尔彻底傻了。“您到底在说什么?”。
以撒终于平静下来,淡淡道。“拉斐尔,你说过林伊兰当年纵火的原因之一是替情人报复。”
“对,但那只是荒谬……”。
“不,那并不荒谬,而是事实。纵火是为了掩盖一个秘密——她私下复活了自己的情人。”以撒彻底想通了前后关联。“既然林伊兰能借神之光重生,别人当然也能,那位在火灾中死去的天才级学者恐怕正是因此身亡,她救了情人又送走他,放火烧掉一切痕迹,枪决的时候很可能是林公爵动了手脚,将她重生为奥薇。”。 “您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拉斐尔迷惑中突然反应过来。“那位情人——”
“那位情人安全的离开,此后一路向上攀爬,借军事政变上位,成为西尔帝国执政官。”以撒语气冷诮。“他知道情人死了,但心底从没忘记,他的最厌只是因为曾经最爱,却没想到她早已秘密复活,正以鲜血守护昔日背弃的家族。”
只是一个幻影,我看错了。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像中更好。
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曾经询问修纳会怎样处置魔女,他一直以为那是想用利益交换活命的机会。
他从来没能读懂她,纵然见过她的泪,吻过她的唇,与她无数次交谈,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透她清澈骄傲的灵魂。眼前似乎又见到美丽的红眸,浮着一层幽冷的自嘲,以撒胸臆忽然强烈的刺痛起来。 拉斐尔陷落在完全不可置信的混乱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出一切。”
“因为他变了,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身份低微的情人,如果这个男人已经不爱她,她也就不屑于为活命而向他乞求。”以撒停了半晌,涩笑一声。“假如今天以前有人告诉我冷酷无情的修纳会为爱发狂,我会认为是个滑稽无比的笑话。”
西尔执政官深爱着魔女?拉斐尔无法想像,话语和思维一样紊乱。“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以撒望着街上通明的灯火,良久才道。“我想我们不必再面对这位难缠的执政官了。”
拉斐尔再一次全然震愕。 “只要还有任何一点人类的感情,他都不会处死魔女,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完了。”以撒语气极微妙。“这男人已经疯了,他本该悄悄把魔女藏起来,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抱她,民众绝不会原谅这种背叛——他刚才的举动已经彻底毁掉了自己的名誉和威信。”
“您是说修纳执政官会被推翻?”
“他会以十倍于爬升的速度跌落下来,声名扫地。”以撒冷冷一笑。“除非他能立即找到另一个红眼睛的女人作为魔女的替身公开处死,这显然不可能。”
拉斐尔尽力跟上以撒的思绪。“那我们是否该立即与西尔未来最有可能继任执政官的大臣拉近关系。”
“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假如修纳近几天没有返回帝都……”话语声渐渐消失,以撒陷入了凝思。
这是一辆窄小的双人马车,两人必须对面而坐。
他就在一臂之遥,完全静默,耳畔只有马车行进的声音。
车内一片安静,呼吸都仿佛带上了他的气息。
逼人的视线太过灼人,她不敢看,无意识的环住了手臂。有一刹那,他似乎看穿了一切,理智又告诉她这是错觉,或许他想留下魔女的命以便审问,或许下一刻就会出现镣铐和刑具。
惶然和疑惑盘旋在她的心头,思维疲倦而混乱。
忽然他抬起手,她本能的一躲,猝不及防下后脑撞上了坚硬的车壁,引发了一阵剧烈的眩晕。
僵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片刻后他取出一方手帕,轻缓的放在她身边。
她迟疑半晌才醒悟过来,用手帕按住了额角的伤口。
血浸湿了裙子,粘在肌肤上粘稠而不适,他脱下外套递过来,她摇了摇头。“会脏。”
黑暗的马车中看不见神情,他的指节似乎又响了一下,将外套摔到她膝上,声音僵硬到极点。
“穿上!”
她没有再说,顺从的拎起来覆在身上,厚暖的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冰冷的身体渐渐缓和,马车规律的摇晃,神智逐渐昏匮,她再也支持不住,倚在车壁上昏睡过去。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豪华宽大的床上。
柔滑的丝棉像云一样轻软,毫无重量的覆在身上,肌肤温暖而舒适,枕上的淡香出自西欧最顶级的熏香料,壁炉里的火正在燃烧,四周极其安静。
精美绝伦的梳妆台,造型典雅的扶手沙发,纯银的烛台与洗手盆,厚软的云丝地毯覆盖着地面,空旷的卧室雅致而温馨,这些浪漫奢华的陈设毫无疑问属于某个贵族。
但这不对,她应该在某个监牢醒来。
她怔了一会,掀开被子又呆住了。
血渍斑斑的葬裙不知去向,光裸的身体□,所有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连脚底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的头脑一片昏噩,无法再思考下去,扯过床单裹住了身体。
打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同样精致的会客室,还联着一间书房,通往外廊的门上了锁,隐约能听到士兵巡逻的脚步。
显然她被囚禁了,这一事实令她松了一口气。
或许修纳什么也没觉察,只是想换种方式套取神之光的信息。这一推想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走进了卧室内的洗浴间。
拧开水龙,清澈的水瀑倾泻而出,冲去连日奔逃累积的污渍。水渗进伤口带来几许刺痛,她忍住晕眩清洗完毕,围上浴巾,在镶银的落地镜前撕下了额上的纱布。
伤口大约三厘米,边缘有些青紫,她看了一会,忽然被颈侧的痕迹吸引了注意。
将湿淋淋的长发拔到一侧,她在镜子里瞥见了后颈一线红色的伤痕,这道伤让她感到迷惑,轻轻按了按才想起来,大概是出自断头台,假如刀板再落下几寸,她的头大概已经离开了身体。
那样一切痛苦都结束了,她有点恍惚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清晰的影象逐渐被雾气氤氲,她抬手拭开镜面,忽然发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顿时僵住了。 修纳在门边看她。 漆黑的眼眸深得看不透,让她浑身发冷。
她明明锁了门……
沉默的凝视比一切事物都可怕,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她如此恐惧,寂静许久,她按住浴巾勉强开口。“请出去,让我换上衣服。”
他终于动了,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向她走来,深暗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仿佛鹰爪下的猎物,她毛骨悚然,仓惶的试图逃避,但这毫无作用,他捉住她的手臂,将她反压到墙上,一把撕下了裹在身上的浴巾。
□的胴体暴露在空气下,胸口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她的肌肤爆起了一阵阵寒栗,看不见他的脸,更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别这样,求你……”
她的声音哽住了,不知道自己能乞求什么。
扣住手臂的力量极重,仿佛禁锢的铁箝,一只手忽然抚上她清瘦的背,反复摩挲着刻印,低沉的男声在她耳后响起。“这个身体里的人是谁?”
她僵住了,无法回答。
他的手又重了一分。“告诉我,里面的灵魂是谁。”
她紧紧咬住唇。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声音仿佛从齿缝中透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恨与怨。“我知道你不会说,连审判所和断头台都无法让你开口,对吗?”
他一手勒住细腰,将她翻过来揽在怀里;另一手拔出佩枪,冷硬的枪口抵在她的后心。“这是最新研制的枪,威力强大,一粒子弹能穿过三个人。”
铁一般的手臂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传入耳中的字句阴冷淡漠。“既然你执意不肯说,就让你的心来告诉我,让子弹透过你的胸膛,再带着血穿透我的心脏,或许我就能知道真实的答案。”
她惊呆了,拼命挣扎起来,衰弱的身体绵软无力,反而又被他扣紧了几分。
没有表情的面孔俯瞰着她,疯狂的举动与冷静的话语截然相反。“我只数三下——”
“不!”她用尽力气想推开他,“你疯了!”
“一。”
她慌乱而恐惧,他却静静的俯瞰,眼眸深处带着冷笑,拨开了枪栓。“二。”
“不——!” 银扣硌进了肌肤,坚冷的枪口压紧后心,她终于崩溃,失控的尖叫起来。“不!菲戈!是我!”
尘封已久的名字迸落在空气中,世界似乎静止了。
禁锢的手臂松开了,林伊兰虚弱的跌在地上,发颤的双手掩住脸庞。“……是的,是我。”
或许是过度惊悸,又或许是因为受寒,她发起了高烧。
无数人在破碎的梦境中一一浮现,嬷嬷慈爱的劝哄,母亲温柔的脸庞,娜塔莉热情的笑颜,以撒傲慢的戏谑,还有父亲……冷淡的绿眸依然带着讥讽,却奇怪的不再感到苦闷,反而变得遥远而怀念。 有人在替她更换敷额的湿巾,擦去高烧的虚汗,苦涩的药汁后总有一勺甘甜的蜜糖,模糊的意识让她以为是嬷嬷,直到退热后清醒,才发现无微不至的照料来自修纳。
十年前他已经具备了极其优良的耐心,十年后依然未变。他替她测量体温,定时喂药,换下被汗水浸透的床单,像照料一个孱弱的婴儿,无论何时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似乎从未离开。
或许他也不需要离开,他与她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同一张床,只是极少开口。
她渐渐恢复了健康,有时在他睡着后她会侧过头,在黑暗中静静打量他完美的轮廓。
忽然他睁开眼,精致的脸庞微微一笑,冷峻的唇线突然变得柔和,融化了禁制的气质——这仅存在于她的想像,现实中他从来不曾微笑,一种无形的隔膜横阻在俩人之间,比陌生人更疏离。
林伊兰很清楚,她的存在是个意外的麻烦,令执政官倍感棘手。
这间房位于尼斯市政厅的顶楼,所有通道都由忠诚的近卫军守护,防范的不是敌人,而是汹涌的民众。连日来无数人在楼下聚集,如果不是铁血近卫军的威慑,恐怕已经产生了暴动。
伫立良久,她从露台俯瞰下去。
露台很高,模糊的叫声传到这里已被风吹散,但她能猜出人们在喊什么。
烧死魔女,民众在反复呼喊。
密集的人群犹如蚂蚁,挟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她几乎可以预想,一旦执政官被魔女迷惑而站在这股力量的对面,愤怒的人群将毫不犹豫的推倒昔日敬若神明的偶像,让他与魔女一道化为灰烬。
凛冽的寒风撕扯着衣角,她独自看了很久,忽然被人握住手臂,拖离了露台边缘。
她回过神,修纳正盯着她,指间扣得很紧,幽暗的眼眸竟似有一丝恐惧。
林伊兰茫然的望着他。 修纳很快恢复了常态,淡淡道。“进去吧,外面风很大。”
她顺从的走进去,修纳随在其后,锁上了通往露台的门扉。“桌上有甜点。”
林伊兰掠了一眼银盘。“谢谢,我不饿。”
修纳坚持。“尝尝看,也许你会喜欢。”
她没有品尝点心的心情,但还是掀开了银盖,香甜的气息盈散鼻端,突然怔住了。
“玛德莲火焰蓝莓蛋糕,公爵府的侍女说你最喜欢这个。”轻描淡写的话语听不出情绪,修纳递过一把银刀。“宫庭御点师刚烤出来,试试是否如你的嬷嬷所做的那样美味。”
怔了很久,林伊兰切下一块,入口蓝莓独特的香甜,鼻腔忍不住发酸,或许是蛋糕带来了一些勇气,她忽然开口。“菲戈。” 半晌,他极轻的应了一声。
“你能……”她的喉咙哽了一下,垂下了眼睫。“能再抱我一次吗?我知道对着这个身体很奇怪,胸部也不够丰满……”过度的紧张令她微微慌乱。“如果你不喜欢这双眼睛,我可以闭上。”
气氛变得出奇的安静,他没有回答,站了一阵,忽然转身走出了房间。
低垂的目光终于从盘子上移开,林伊兰放下银刀,发抖的指尖痉挛的握起,轻轻叹了一口气。
倾诉
林伊兰独自坐了半晌,门又开了,进来的不是修纳,而是威廉近卫官。
  他神色怪异的瞧了她一眼,指挥士兵用一堆木板将通向露台的落地长窗结结实实的钉了起来,一扇接一扇,房间内所有临街的长窗都被粗厚的木板钉死。明亮的光线立刻暗下来,雅致的房间突然变成了一个牢笼。
  没人说话,仿佛她根本不存在,改装完毕,近卫官又带着士兵离开了。
  林伊兰怔怔的看着木板缝中透出来的光,随着时间推移,光逐渐转暗,心似乎也随之寂灭。冷却的蛋糕失去了鲜美的甜香,她强迫自己放弃思考,倚在床边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又看见了嬷嬷的脸,笑得满是皱纹,慈爱的亲吻她的脸颊,还有嬷嬷的猫,在她脚边来回打转,蹦进怀里乖巧的舔舐她的脖子。她想挥开猫咪,但似乎有什么捉住了手,一下子惊醒过来。
  壁炉烧得很暖,床头灯的黄光笼罩着房间,修纳撑在她身体上方,□的肌肤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衬衣,一手扣着她的腕,漆黑的眼眸犹如不可测的深渊,望了她一眼,忽然俯首轻咬细颈。
  突然的刺激袭来,林伊兰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菲戈?”
  他的唇齿灵巧而促狭,很快挑得她心跳加速,失神中听见低沉的男声。“你想要这个?嗯?”话尾鼻音极重,带着□的沙哑,令她突然口干舌燥,心头发痒。
  修长的手指在肌肤上游走,她紧紧咬住呻吟,抬手遮住了眼。
  胸尖突然被咬了一口,她缩了一下,修纳拉下遮挡的手,强迫她的脸迎向光。手指一寸寸描摩,仿佛在鉴赏一幅画,发烫的指尖在轻颤的睫毛上停了停。“睁开眼睛。”
  林伊兰没有睁开,即使眸中的红翳已经消失,眸色仍无法更改,她害怕从他脸上看到厌恶的神情,侧过脸揽住他的腰,无言的邀请。
  棱角分明的腹肌蓦然绷紧,修纳不再忍耐,调整了一下姿势,猛然贯穿柔软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剧痛撕裂了灵魂,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完全无法呼吸,强烈的痛苦让她开始抗拒,修纳反射性的按住,低哼了一声。
  她绞着他,那种极致的美妙几乎让他眩晕,忍不住进得更深。
  可怕的剧痛刺激着神经,林伊兰再也无法克制,不停的渗出冷汗,肌肤一阵阵颤栗,极力想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
  他终于觉察出不对,强迫自己停下来,粗喘着抚慰。“……放松,放松一点。”
  林伊兰听不进去,身体有自己的意志,近乎疯狂的挣扎,修纳一疏神没有压住,一道火辣辣的指痕烙在肩颈,她抗拒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在反抗他的触碰。
  一股难堪的怒意涌上心头,修纳压住她低吼出来。“放松!你以为是在受刑!”
  空气一瞬间僵住了,只有俩人紊乱的呼吸。。
  林伊兰突然放弃了挣扎,躺在凌乱的床褥上一动不动,赤1裸的身体像一只柔弱的羔羊。
  菲戈没有再继续,退出来坐在床沿,背对着诱人的胴体,胸口急促的起伏。
  僵滞的气氛持续良久,痛楚逐渐平复,她望着修纳线条分明的脊背,勉强开口。“抱歉,这个身体……对疼痛比较敏感。”。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走进了浴室。。
  她又做了一件蠢事,最后一点温存的回忆也消失了,只剩破灭后的冰冷碎片。林伊兰慢慢蜷起来,指尖掐住肩膀,费尽力气才能抑制颤抖,温热的泪爬过脸颊,一滴滴渗入了金色的床单。
  不知过了多久,修纳走出来,掀开被子抱起她。。
  颀长的身体冷得像冰,肌肤一触,林伊兰忍不住缩了一下。。
  朦朦的水流温暖柔和,落在身上像一张绵密的网,紧绷的神经一丝丝放松下来。
  修纳依然沉默,细致而轻缓的替她清洗身体。。
  一道赤红的指痕在麦色肌肤上异常刺眼,林伊兰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谢谢,你一直是最好的情人,总是这样温柔。”
  修纳没有回答,许久后才道。“伊兰,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水顺着发梢流泻,模糊了视线,林伊兰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沉沉的话语。“十年前你对我唯一的请求是抱你,十年后依然如此,对你而言,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恍惚了一瞬,好一阵才回答。“……对你而言,我又意味着什么?”
  他似乎涩笑了一下,话中有无限的苦痛。“你是我绵延多年的恶梦。”
  她怔了片刻,低下头关闭了水龙。“恶梦总会结束的。”。
  “怎么结束?”他凝视着垂落的长睫,声调多了一线冷嘲。“看着你从露台上跳下去?”
  湿漉漉的长睫颤了一下,她扯过浴巾裹住身体。“……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知道吗?我总会梦见你,总是听见你在叫我。”修纳置若罔闻,指尖触抚温软柔嫩的唇,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迷茫般自言自语。“有时我在绿晶矿洞湖底,你在岸上,美得像森林仙女;有时我在水牢,你举着火把,悲伤的叫我的名字;还有一些时候我躺在实验台上,你低头看着我……无数次我梦见你在地牢里受刑,身上遍布各种可怕的伤痕;我梦见你在阳光下微笑,也梦见你在绝望中哭泣,梦见你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呼唤我,指引我去救你。这些梦不断纠缠,让我日夜难安,发疯一样攀爬向上,极力搜寻,哪怕变成你所厌憎的恶魔。”
  林伊兰怔怔的看着他,想开口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没有呼唤。你的性情既骄傲又克制,从不追寻、从不奢望,无论你为别人付出了什么,都不会奢求对方的回报。可我总会忍不住幻想,幻想你需要我、在等待我,只要我足够强大,总有一天你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伤感和痛楚溢满了心房,他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多么愚蠢的妄想,这种妄想驱使着我成了帝国执政官,没人能违逆我的意愿,我以为我能再度拥有你。可我错了,死神比我更强,它早就带走了我心爱的蔷薇……”。
  他的喉咙塞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林伊兰完全呆住了,秀美的脸庞一片愕然,许久后才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我是说你不可能……”
  他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她。。
  绯红的眼眸涌起了雾气,林伊兰嘴唇轻颤,渐渐开始摇头,“不……不会……”
  他牵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我爱你。”。
  “不,你一定弄错了,不可能是因为我……”。
  又一个吻落在伤痕未愈的额角。“我爱你。”。
  “不,你只是负疚,这完全没有必要……”。
  下一个吻落在精致的眉心。“我爱你。”。
  “不,不对,你只是喜欢我过去的身体……”。
  再一个吻落在挺翘的鼻尖。“我爱你。”。
  “不!”惶乱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你已经是执政官,不可能还……”
  “我爱你。”一个吻落在温软的唇,印下十年前无法出口的爱语。“从过去现在到未来,无论我是谁,无论你是谁,永远。”。
  泪水涌进了林伊兰的眼眶,无边的酸楚淹没了心湖,她再也无法自制,捂住脸失声痛哭,清澈的泪从指缝淌出,一滴滴落在他的胸膛,流进了哀痛的心底。
  哭声在安静的浴室中回荡,久久无法停息。。
  修纳倚着墙,环住她轻颤的肩,紧紧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爱人。
相爱
 从深夜到黄昏,从疏离陌生到熟悉如昔,无所不至的交谈让他们找回了彼此。
  壁炉边的长沙发上依偎着两个人,修纳把她揽在怀里,语调低而温柔。“从船上跳下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林伊兰只是微笑。“幸好你曾经教会我游泳。”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柔美的脸庞,声音有些哑。“冷吗?”
  “没关系,时间不长。”她枕在他的肩膀,凝视着壁炉中跳动的火焰。“重生之后我一个人生活,莎拉和艾利找到我,把我当亲人一样疼爱,有段时间我总做恶梦,莎拉整夜不睡的照看我,艾利绞尽脑汁给我讲笑话,他们很穷,却把所有钱用来给我买最好的食物,尽一切努力让我相信我是奥薇……”
  她停了半晌才解释般道。“主持后备躯体徵集的是我父亲,为了神之光从莎拉身边夺走了她最爱的女儿,她一直在寻找,颠沛流离过得很辛苦,眼睛也哭伤了,我无法告诉她奥薇已经死了,占据身体的正是凶手的女儿……他们让我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能让她再失去仅剩的儿子。”
  “对不起。”自责像小刀剜着心脏,修纳闭了一下眼才开口。“我知道这毫无意义,但还是要道歉,为所有我带给你的痛苦。”
  对不起,让你因我而蒙受了耻辱,带给你各种各样的伤害。
  对不起,我没发现你活着,没能及时找到你,看着你却没有认出你。
  对不起,我亲口说了那些可怕的话,把你视为敌人一样对待。
  对不起,我冷酷的纵容别人伤害你,用你珍视的人去胁迫你。
  审判、通缉、悬赏、死刑判决、断头台……
  盲目和无知是一种罪,他一错再错,不可饶恕,甚至没有资格祈求原谅。
  “不是你的错,我也该道歉,我没想到你……”林伊兰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话语。
  修纳的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伊兰——”
  她不想再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语。“能吻我吗?”
  修纳顿了顿,放弃了话语,托起她小巧的脸,印下十年后第一个深吻。
  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彼此身上,睽违已久的思念令人沉沦而贪求,纠缠越来越深,火热的激吻轻易勾起了欲1望。在意志溃败的前一刻,他喘息着中止了吻,强迫自己放开她。
  林伊兰肌肤发热,神智仍在昏沉。
  过了许久他才说话,气息恢复了自然。“冷吗?我给壁炉加点柴。”
  迷乱的气氛散去了,他起身挑旺炉火,打铃唤侍卫送来餐点,同时命人拆掉了封窗户的木板。
  雅致的房间重又舒适怡人,夕阳温暖得令人恍惚。
  用餐完毕他仍把她拥在怀里,林伊兰避过先前的话题,谈些轻松的生活趣事,气氛一片安然。
  忽然她静默下来,修纳回过神,以目光询问。
  “你在想什么?”暮光中俊挺的轮廓完美得不真实,一丝现实的阴影袭上心头,林伊兰声音淡下来。“如果是担心……”。
  他打断了话语,“只要你在我怀里,我什么也不会担心。”
  扣在腰上的手很紧,箍得骨骼生疼,她没有挣扎,只陈述事实。“刚才你走神了。”
  他忽然笑了,隐隐的怒意淡去,多了一丝邪气。“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待询问,他俯在她耳边低道。“我在回忆在你身体里的感觉。”
  莹白的耳垂一瞬间烧红了,林伊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事实上连触碰你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想要你,想得发疯,时刻都想撕开你的衣服和你疯狂做1爱,直到你承受不住昏过去。”低沉的声音充满情1欲,却又异常冷静。“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的身体抗拒这种事。”
  她怔怔的看着他,修纳笑了一下。“吓到你了?”
  “不。”林伊兰脸颊飞红。“我只是有点惊讶。”
  修纳笑容稍淡,揽着她的手臂改枕在脑后。“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流氓。”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你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欲1望,却突然说这种话。”
  他没有开口,目光变得幽深炽热。
  她戏谑的抚了一下黑色制服上冰冷的银扣。“现在的你和过去完全不同,从衣着到行为都一丝不苟,像一个绝对自制的执政官标本,可刚才又那样……”
  修纳忽然道。“你可以解开它。”
  那种别具意味的笑容让她心跳快了一拍。
  他挑了挑眉。“不想仔细看看你给我的身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溜到制服遮蔽下的胸膛,立即又移开。。
  修纳不疾不徐,平淡的语气挟着暧昧的挑逗。“你的新身体我触摸过每一寸,不过那时你在昏迷。”
  林伊兰的脸一瞬间全红了,即使在过去他也不曾如此放肆的调1情。
  “这对你不太公平,所以基于平等的原则——”修纳牵起她的手,放在最上端的一枚银扣上。“我愿意任你摆布。”
  深遂的眼神似笑非笑,像是在取笑她的羞涩。
  林伊兰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某种莫名的力量诱惑,驱动了发烫的指尖。
  第一颗银扣开了,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黑色制服逐渐敞开,而后是笔挺的衬衣。
  这是一副比例完美的躯体,宽肩窄臀,肢体修长,光滑紧致的皮肤包裹着肌肉,每一分线条精悍有力,麦色肌肤上散布着一些细碎的疤痕,刻划着军旅生涯中的无数次冒险。
  他紧紧盯着她,暗眸仿佛有火焰燃烧。
  林伊兰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她在注视一处醒目的枪痕,这处离心脏很近,足以想像当时的凶险,她看了很久,轻柔的抚过狰狞的伤痕。
  指下的肌肉立即绷起来,他再按捺不住,扣住她激烈的索吻。
  迷乱中感觉衣襟被扯开,前一次疼痛的回忆让林伊兰回到现实。“菲戈……不行,我……”
  修纳吻着脆弱的锁骨,耐心的摩挲她微僵的背。“别怕,这是你给我的身体,它会让你快乐。”
  不安中她犹豫而挣扎。“或者让我先喝点酒……”
  “相信我,你不需要。”
  动人的声音似乎有种温暖的魔力,淡化了难言的恐惧,她终于放松下来。
  衣服一层层剥离,赤1裸的身体纠缠难分,炙热的吻燃起情1欲,让她渴望着更亲密的触碰。
  他的手从纤柔的腰线滑落,去探索她最神秘的诱惑,她想退缩却被按住,陷落在绵密的吻中。一根手指温柔的探入,轻巧的挑弄试探,直到适应又加入另一根,撩动得她心神迷乱。他试探这具青涩的身体、寻找开启的奥秘,她在修长的指尖下颤栗,陌生又熟悉的欢愉越来越强烈,突然触动了敏感的一点,她轻叫出声,剧烈的收缩起来。
  极至的快乐令视野一片空白,许久她才回过神。
  耳畔有种极其沉重的呼吸,一滴滴汗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坠落在她的胸口,俊美的脸庞十分僵硬,带着隐忍压抑的痛苦
  “菲戈。”林伊兰抬手触摸他汗水涔涔的脸。“来。”
  一点点缓慢的锲入,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紧得近乎微痛的束缚。原始的本能在血脉中奔涌,他尽一切力量禁锢住肆虐的冲动。她是那样甜美,又是那样脆弱,再也经不起一点伤害。
  疼痛依然存在,却似乎不再可怖,她仰起脸看着他。“没关系,让我感觉你。”
  最后一线理智崩溃,修纳化成了放纵的野兽。
  他握住娇美的臀,让欲1望更彻底的深入,放肆的榨取所有甜蜜。狂烈凶狠的撞击带来微疼的欢愉,她紊乱的呼吸,攀住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清楚自己该缓一点,该让她逐渐适应,但爱欲的滋味比无数次幻想的更刺激,迫使他疯狂的冲刺。当汹涌的快1感来临,她听到了低哑的呻吟,颀长的身体紧紧抵住她,释放出了一切。
  一场淋漓尽致的情事过去,林伊兰筋疲力尽,一只手绕过肩,替她拉起了被子。
  肌肤还带着汗意,倦怠的身体有种懒洋洋的酸乏,她抬起头,一个吻落下来。
  亲昵的气氛极温馨,修纳低低的询问。“疼吗?我想我有点失控。”
  “我很好。”她轻笑一声,回吻了一下。“也很快乐,比我想像中更好。”
  修纳笑起来,深情的黑眸盈满了自豪。
  无意中瞥见肌肤上点点红印,林伊兰有些惊讶。“你以前从不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那时你不属于我。”修纳的手流连在细瓷般匀美的曲线上,迷恋而沉醉。“现在你是我的,我的伊兰。”
  她忽然有几分犹疑,“你……喜欢吗?它和以前不太一样,而且我的眼睛……”
  “很美,和过去一样动人。”修纳吻住了爱人的彷徨。“我喜欢这双漂亮的眼睛,真实的展现你的情绪,在你最快乐的时候它会变成璀璨的金红,你一定不知道有多美,胜过世上一切色彩。”
  林伊兰好一阵没有说话,而后她抬起手,蒙住他深遂温柔的眼。“菲戈。”
  修纳没有躲避,任她覆住双眼。“嗯。”
  “我爱你。”
  他的呼吸忽然停了。
  “我爱你,我只要拥抱是因为我不敢说爱,我怕你并不爱我。”他看不见她的脸,这让她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在法庭上我见到你,可我无法说出口,我已经是声名狼籍的魔女,你却是帝国最高贵的执政官,死去的公爵小姐或许会让你怀念,活着的魔女却只会带来灾祸……”
  她哽了一下,声音抑不住的发抖。“是的,我还活着,但这并不比死了好多少,人人都厌恶这双红眼睛,我想这或许是报应,我父亲杀了太多人,为了保护林氏我也一样……”
  他反握住她的手,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我们不该在一起,我会把你一起拖进地狱,彻底葬送你辛苦得来的地位,到此为止吧,我会永远记住你给我的温柔……我爱你,从十年前你在雨中抱起我,从十年前你第一次吻我,从那时起我一直爱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所遇到的最好的一切。”
  她的心已经被绝望彻底粉碎,乖戾的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相守的机会,即使他已身居高位,即使他的拥抱温热如昔,黑暗的现实却依然坚不可摧。时间造就了截然逆转的境地,也划开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在结束前的片刻温存已是一种奢侈。
  明知如此,她的眼泪却无法停止,被修纳一把挣开,反身压住她。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盯着泪痕交错的脸庞,修纳喑哑的声音近乎低吼。“如果你选择死亡,我绝不会多活一秒,下地狱是吗,我们一起去!”
心愿
  一则令人震惊的流言在帝国飞速扩散。
  西尔国最尊祟的执政官阁下被魔女迷惑,彻底丧失了理性。
  他不但没有将魔女处刑,反而与她夜夜交1欢,忘记了身为领袖的责任,公然庇护魔鬼的使徒。一度受到狂热拥护的领袖突然间蒙上污点,人们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到尼斯城,围住了执政官所在的建筑,要求以火刑处决魔女。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的情绪日渐激动,呼喊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受魔女迷惑的执政官一并成为诅咒的对象,激愤的人群无法忍受邪恶的魔女污秽帝国,开始焚烧象征执政官的木偶抗议。
  林伊兰没有看到报纸,也听不到外界任何讯息,但能猜想到大概,忧虑像巨石一样压在心口,让她日夜难安。她想提及却屡屡被打断,修纳似乎忘了现实,只余下对情1欲的迷恋,以惊人的热情一再需索。不复野兽般的急迫,他一点点控制她曼妙的身体,终于逼出迷乱的呻吟,又一次将她拖入激1情的深渊。
  直到魔女的双眸呈现出绚丽的金红,修纳才停下来,沉迷的欣赏。
  林伊兰勉强挣起来,取过床边的衣服,刚一触及就被他夺去扔开,强健的手臂轻易把她圈回怀中。
  “菲戈!”林伊兰极少生气,但这次很难控制住愤怒。
  “知道十年前我最讨厌什么?”修纳听而不闻,强势的把她压在枕上。
  她稍停了挣扎。
  “最讨厌你一结束就穿上衣服,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男1妓。”
  林伊兰怔了一下,“那是……”
  “那是因为你没有安全感,贫民区让你害怕。”不等解释,修纳已经替她说出来。“可现在不同,几百名绝对效忠于我的士兵守在外面,就算一群犀牛都不可能冲进来,你完全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林伊兰叹了口气,情绪平静下来。“菲戈,我们必须谈谈。”
  “我不想和你谈。”修纳不为所动,神情和语调一样沉静。“我们过去相处太短,沟通太少,我很清楚你始终对我缺乏信任,即使我说爱你。”
  “不,我相信,只是……”
  修纳淡淡的打断,“只是你根本不信有人能和你一样坚守自己的心。”
  林伊兰哑口无言。
  “你对人性太了解,所以从不寄予过多期望。你的心在告诉你别高估这个男人,即使他一时冲昏头干了诸多傻事,都仅仅是为歉疚和责任,他把持过权势的魔杖,不可能再忘记那种滋味,迟早他会怨恨你,诅咒你,为自己愚蠢放弃的一切后悔不迭。”
  林伊兰完全无法开口。
  “或许你是对的,我不值得信任;又或许你是错的,世上并不仅是你一个人珍视感情,这一切只能以时间而非言语来证明。”修纳凝视着她,微微一笑。“我不会说动人的誓言,因为一切誓言都可能被打破;我不会许下承诺,因为你不信空洞虚无的承诺;我只能说我希望每一天醒来你都在枕边,每一个夜晚都与你相拥,无论抛弃什么,都是为这一自私的心愿。”
  绯红的眸子涌起了泪意,犹如美丽绝伦的宝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很贪心,试图用肮脏的手去攀折一朵高贵的蔷薇,将她据为已有永远珍藏。”修纳低沉的声音极温柔。“伊兰,说你爱我,不再逃避不再犹豫,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我。”
  “可你会……”
  他低头吻了一下细柔的手心。“你愿意要这样一个男人?他过去是个流氓,将来也同样如此,他有罪恶的灵魂,低劣的习性,做过无数卑鄙可耻的恶行,那些恶魔般的行径他甚至不敢让你知道,害怕玷污你无暇的灵魂,你是否会嫌恶他,拒绝他?”
  “不,你很好,是我……”
  修纳不再让她说下去。“那么说爱我,说我们再也不分开,无论何时何地。”
  幽深的眼眸盛载着无尽的爱意,让她无法再抗拒。
  许久之后,林伊兰哽笑了一下,鼻尖微红。“我爱你、属于你,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在一起,从现在……到将来的每一刻。”
  仿佛抛掉了某种沉重不堪的负荷,林伊兰不再去想迫在眉睫的危机,不再想毫无希望的未来,从身体到灵魂彻底放松,恣意享受与爱人相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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