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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神的午后

_16 北杜夫(日)
的事情办完后,我回军博的家略作收拾,当天就搬到了皇家新村。
房子刚装修完,家俱摆设都是新的,我嫌有味道就彻夜开着窗。有一天夜里,北京大风降温,我
冻病了,发烧咳嗽折腾了两个多星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又患了厌食症,吃什么吐什么,只
能靠营养针剂维持体力。连退学手续都是父亲帮我办的。经过几个月的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我
的厌食症在4月底得以痊愈。
好在我生病期间中介公司一直在帮我联系去法国的事情。7月初,我拿到德彪西的母校——巴黎
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开始办理各项繁琐的出国手续。
8月底,我到军博的家收拾去法国的行装,从旧钱包里翻到贺庆生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
打过去了。毕竟朋友一场,走也得说一声。
贺庆生一听是我,在电话里大声嚷道:“好小子,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我把要出国的事跟他说了,他说走之前一定要聚一聚,我说算了,都挺忙,心意到了就行。
他迟疑了一下,嗫嚅着说:“有个人,一直想见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问他要了电话。
DOUBLE听到我的声音,沉默了至少一分钟才说话:“没想到还能联系上。以为你不愿意理我呢。

我简单地解释说:“我大病一场,挺严重的,在医院里呆了好几个月。不想让朋友惦记,就谁也
没说。”
他问我现在身体怎么样,我说:“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
他在电话里很沉闷地干笑了两声,说:“挺想你的。其实咱俩只见过一回面吧?”
我说:“可不是,一见如故啊!你现在混得怎么样?”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那点破事儿你恐怕早就知道了。其实那些所谓的叛逆全是烟雾弹,
都是给后面的大逆不道做掩护呢!”
我说:“我知道。”
“你有喜欢的人吧?”他问。
“嗯。”我淡淡地回答。这个事实我不想否认。
“那天晚上,你哭得挺厉害的。”
我咬住了嘴唇。
“我国庆节要结婚了。”他说这句话时口气过于沉重,根本不象是在宣告喜事,听上去倒好象在
说:“我得了不治之症了”。
因此,我没有对他说恭喜,而是说保重。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我去了趟邮局,把那支闲置很久的苏木弓寄给了它的原主人。没有附一个字

从邮局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张巨幅“蓝莓”水果糖的广告,马上联想到自己钢蓝色的头发。“
蓝霉”,我顶着一头蓝色的霉气,能不病得要死要活吗?当下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东四,把头
发漂了几缕酒红。但愿从这天起,我真的能鸿运当头。
9月24日,我登上了飞往法兰西的飞机。一个人。
临行前我嘱咐父母,不要把我的地址和电话告诉别人,我不想影响学业。
2002年的春节,我到法国已经半年了。
我经常站在巴黎音乐学院的校园里,站在德彪西的雕像前发呆。
我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鱼缸和一条粉红色的金鱼。两天后,那条金鱼原因不明地死去。
我又买了一条同品种的金鱼,它在我的鱼缸里生存了五天。
第三次买金鱼时,我顺便买了一本家养金鱼的书,它没等我把书看完就离了这个世界。
后来,我买了一只巴西龟。坐在漂亮的鱼缸旁观赏我的巴西龟时,我会恶狠狠地说:“妈的,我
看你敢死。千年王八万年龟,我死了也不许你死!”
拎着从超市给巴西龟买的黄瓜,我信步走回学校,又站在德彪西的雕像前。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
耀着我,把我的身影映在雕像的基座上。我四肢软软的滑坐在雕像前的草坪上,侧身靠着雕像基
座,冰冷的花岗石抵着我的左额和左肩。我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基座上的字:1862……
当我的手指描到生卒年之间的小短横时,一个人走近我,蹲在我的身边,伸出手覆盖住我的手背
,两只叠在一起的手,共同描画完剩下的四个数字:1918。
这次的梦竟然有种真实的奇异感觉,我无声地轻笑,一动不动的坐着,保持原来的姿式,眼睛盯
着虚空的一点,痴迷地闻着那熟悉的薄荷清香,任由我的手被牵引着,贴在他温热的颊上。我惊
喜地把眼神聚焦在手上,看到他在阳光下微笑的脸,象光芒笼罩的牧神。
我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心中暗暗祈祷,让这个梦能再长些。
他拖着我的手臂站起来,拥着我的肩一步步移到雕像背后。我不敢转动眼珠地盯着他的脸,害怕
一眨眼,梦就会醒,他又会再次消失。
温热的唇落在我的睫毛上,有着第一次被他吻时的花露水味道,有着在梦中被他吻去泪水时的热
度……
随着这个吻的深入,真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背后的花岗石冷硬地提醒着我身在何处。我用力推
开他,抚上自己的唇。怎么回事?我摇头,眼前的齐歌牵动嘴角露出迷人的笑容。看来,他的出
现并不是我的幻觉。
“是你?你来干什么?”压制住情绪波动,我冷冷地发问。
他敛起笑容,表情严肃:“来找我的水精灵。”
“够了!”我猛地推开他转身要走。
“我说的是真的。”他捉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回原位,双手抓着我的肩,把我固定在他的面前无法
挪动分毫。
“你玩儿也玩儿够了,还要怎么样?”我怨毒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松开手,低下头喃喃地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是吗?牧神和水妖玩儿够了,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不能认真的,你快滚吧!对不对?”
我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满脸是泪。
“不是!”他对着我的脸大吼:“午后的牧神,只是暂时的迷惑……”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二天上课时,我心神不宁,一整天都鬼鬼祟祟的。
下了课,我拧开公寓的房门,有人紧贴着我的后背,拥着我进了房间。我手中的乐谱散落了一地

“我们重新开始。相信我,这次绝对不会是梦。”齐歌抓住我的双肩,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我怕我的心会动摇,我怕我会被他再次迷惑。我真的经不起第二个梦了。
我挣开他的双手,蹲在地上捡拾散落的乐谱。他也蹲下身,单手撑地,轻啄我的脸和唇。曾经熟
悉的温度与气息撩拨得我浑身燥热。
我气恼地站起来,把那叠乐谱丢在书桌上。他从背后抱住我,前胸紧贴着我的后背,双臂环扣住
我的腰。我的手臂在空中扬了一下,又无力地垂落,肺叶象是被两只大手钳住了似的,很用力也
无法呼吸。
我把手探进书桌的抽屉里摸索着,然后,转过身,面对他,用那把藏刀抵着他的胸口:“滚!”
他望着刀柄上的绿松石,轻轻地笑了,不退反进地靠近刀锋。
我退后两步,把刀架在自己的颈动脉上再次低吼:“滚!”
他身体僵立不动,笑凝固在脸上。
我手上加力,颈部感到冰凉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你再不走,我保证,这次我一定
不会失手。”
他嘴唇颤抖着一步步后退,后背撞到门框,然后,转身离去。
我把刀高高举起,一滴暗红的血珠从刀尖缓缓坠落,在阳光中闪耀着红宝石般晶莹璀璨的光……
齐歌不再强行进入我的公寓,也不再靠近我。但他的身影却无处不在,有时在德彪西的雕像前,
有时在我租住的公寓旁的路灯下……
我无动于衷地在他的目光中走过,走出很远仍能感到芒刺在背。
我攥着拳对自己说:“别理他,这一招追小女孩都嫌过时,别想蒙我。老子现在已磨练得刀枪不
入、油盐不进!”
意外地,我接到骆格格来自北京的电话。
“我从你母亲哪儿问到你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我告诉她,我和一年前那件事有关,想向你解释,
打开你的心结。”
高明!我不禁有些佩服她。这个理由确实令我母亲心动。
“你见到他了吧?”她没有说具体的名字,但我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你是说齐歌?见过了。”我刻意用平板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语气回答。
“我们已经结束了。确切地说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他心里
有个人,但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她在话筒的另一端轻笑。我能听出她笑声中的滞涩。
“你们的事,是他告诉我的。那天,他收到一把寄自本市的琴弓……”
“找我只为告诉我这些?”
“还想告诉你一句话,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请珍惜……”
我默默地挂上电话,燃上一支绿沙龙。一年前在复兴医院住院部17号病房2号病床上,我已经想
得很清楚,是我违背约定陷入了白日梦,齐歌追求一份光明正大的爱情是天经地义。我不能拉他
上贼船,应该劝他做个安分守己的“渔民”。
第十三章
他说:与其让别人毁了你,不如我亲自动手。
我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是鲜花还是毁灭对我根本不重要。就好比吃坏了肚子,有人作陪,即
使痛苦也好过寂寞。
★★★★★
我走出公寓,他仍站在路灯旁,低着头,夹一支没点燃的绿沙龙在鼻下嗅着,略长的额发在风中
一丝丝飘动,侧面象剪影一般轮廓清晰。
深吸一口气,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我,目光炯炯,似惊喜又似渴望。他站
直了身子,迎着我走了两步。我停下来,我们之间是正常的距离,一尺——既不远到生疏,也绝
不会近到亲昵。他又向我迈了一步,抬起双臂,似要抱我。我紧退两步,维持原有的距离。他的
手臂僵在半空,缓缓放下。他没有逼近我,我冰冷的目光和退后的脚步使他却步。
“我们谈一谈吧!”说完这句话,我径自转身往公寓走。他无声地跟随在我的身后。路灯将我们
的影子投在地上,两个黑影的腿和头重叠,象连体的怪物。
我推开门,翻动着架上的CD,头也不回地说:“随便坐吧!”
我借着挑CD稳定着情绪,根本不知道手里翻动的是什么。胡乱放了一张曲子,我叼起一支烟,刚
要点燃,又想起什么,抬头问他:“抽吗?”
他坐在沙发上,紧盯我手中的烟盒不语。那是一包绿沙龙,他喜欢的牌子,我从一家日本杂货店
买到的。
我讪讪地把那包绿沙龙放在茶几上,在薄荷味的烟雾中说:“那,我给你倒杯茶吧!”
我略俯身,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不等我站直身体,他捉住我尚未离开茶碟的左手,
炽热的唇在瞬间便熨上我腕上的疤痕。
他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他的面前,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一个看似很近却不易逾越的障碍。
“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脸埋在我的掌心,声音自我的掌缝间传出,模糊不清。
我挣扎着想抽出我的手,叼着烟的嘴含混地低吼:“放开,你放开!”我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他的
手指,他吃痛地抬起头看我。
他眼中的血丝,下颌的胡渣,还有眼角闪亮的液体,令我心中一窒。我僵立着不再动作,半支烟
从唇间掉落,在地上弹跳几下,滚进茶几下面不见了。
他双手擎着我的左手,垂下头痴痴凝望着那道疤痕。是因为左手连着心脏吧?我觉得心脏仿佛扭
住了,胸口又开始那种快要爆裂般的疼痛。
我奋力抽出手,尽量平静地说:“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他靠在了沙发背上,抬手抹了一把脸,喉咙沙哑地说:“谈什么?”
我坐在他旁边那张转角沙发上,心里怦怦直跳,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伸手在茶几下摸索,自言
自语地低声咕哝:“我的,烟呢?”
他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摸出一盒绿沙龙,点燃一支塞进我的嘴里:“你想说什么?”
我喷出一口烟雾,迎着他的目光说:“你不用向我道歉,也不用感到内疚,”我抬起左手,疤痕
向外冲他挥了挥,“这个,只是为了还你为我流的血,为了和你真正的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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