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大唐泥犁狱》作者:陈渐(全本精校版)

_4 陈渐(当代)
  知客僧吃了一惊:“哎哟,阿弥陀……”
  “佛”字还没出来,院子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一名披着袈裟、年约五旬的和尚大步跑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两名中年僧人。刚到禅院里,那和尚便高声喊道:“慧觉,慧觉,长安来的玄奘法师在何处?”
  知客僧慧觉怪异地看了玄奘一眼,噌地跳起来迎了出去:“师父,法师在禅堂里。”
  “快请……哦,我自己进去。”老和尚撩着袈裟,一路跑进禅堂,看见玄奘,顿时大笑,“阿弥陀佛,玄奘法师!”
  玄奘急忙站起来合十躬身:“阿弥陀佛,贫僧玄奘。可是住持大师?”
  “贫僧空乘。”空乘哈哈笑着和玄奘见了礼,“上个月,收到我师父法雅大师的书信,说到玄奘法师去年离开长安,到河东一带游历,着贫僧留意些。贫僧还盼望着,若是法师能来到敝寺多好,尚可请教佛法,参详疑典。没想到佛祖安排,竟然真叫贫僧见着法师了。”
  “哎哟,阿……那个弥……”玄奘还没说话,慧觉呆滞了,亮铮铮的脑门上一头冷汗。他可没想到这个僧人这么大的来头,让自家住持亲自出迎,还这么恭敬。想起自己对他冷淡的接待,顿时有些紧张,口头禅也说不囫囵了。
  玄奘不禁莞尔,和空乘客套两句,空乘立刻命慧觉亲自去给玄奘办理挂单手续。慧觉很乖觉,兴奋地答应,正要跑,又被空乘叫住:“慧觉,不用让法师住在云水堂了,你去……”他想了想,“你去把我以前住过的菩提院收拾一下,就让玄奘法师在那里休息吧!”
  慧觉脸上的肉一哆嗦,这菩提院是住持早先住的院子,几乎是寺里最幽静、最别致的一处禅院。后来尚书右仆射裴寂大人巡视河东道,来到兴唐寺,住持为了接待裴寂,才把这座院落腾了出来,没有再搬回去。
  “这和尚啥来头?住持竟然这般看重他?”慧觉心里纳闷,一溜烟地去了。
  空乘又命两个沙弥把玄奘的书箱和包袱扛到菩提院,这才带着他去自己的禅房。
  玄奘终于算是开了眼,这兴唐寺的规模之大,真是超乎想象。除了中轴线上的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藏经阁等为每座寺院皆有,这里的规模更大了一倍有余之外,两侧更是连绵的禅院,仅仅一座供游方僧们居住的云水堂,就有上百个房间。
  他跟着空乘左转右转,几乎转得晕头转向,走了半个时辰,才算到了空乘居住的禅院。这里是一处山崖的边缘,院落正对着山崖,十几棵百年以上的古松盘曲虬结,透出浓浓的禅意,松下有一块白色的巨石,面磨平了,放有一套茶具,周围是四张石鼓。山崖边上是整块岩石形成的平台,外面砌着青石的围栏,山风浩荡,黄昏的悬崖下涌来丝丝缕缕的雾气,犹如仙境。
  “曲径通幽,禅房洞天。住持这个院子真不下须弥境界。”玄奘赞道。
  “哪里,哪里。”空乘笑道,“老僧早些年从长安来到霍山,一直忙于修建这座寺院,荒废了功课,如今也是寻了这幽僻的地方来补补功课而已,哪里比得上法师游历天下到处辩难那般直通大道。”
  波罗叶忽然看见悬崖边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房舍”,说是房舍,其实只有五尺高,一个成年人在里面站直身子就会顶到房顶,只能屈身坐着。里面空间也小,只怕顶多能容纳两三人。
  “住持,法师,这么个,小房子是,作甚的?”波罗叶好奇道。
  玄奘也看见了,空乘呵呵笑了:“老僧叫它‘坐笼’。这些年忙于俗事,荒废了佛法,老和尚便建造了这‘坐笼’砥砺自己。每日总要在里面打坐两个时辰。”
  玄奘不禁对这老僧充满了敬意,这老和尚居然能如此苦修,自己倒有些小看了他。
  三月底的时光,山里还有些冷,空乘请他到禅房里坐,命随身的沙弥端上来茶水和糕点,两人聊了一会儿。空乘道:“法师,这次能在兴唐寺待多久?”
  “说不准。”玄奘摇头,“或者十日八日,或者三两个月。”
  空乘点点头,对玄奘的来意问也不问,道:“法师来到敝寺,那是敝寺的大福缘,若是闲暇,不知可否开讲些经论?听说你在长安开讲《杂心论》,无论僧俗还是高官贵族,尽皆倾倒啊!好容易来了,敝寺可不肯错过。”
  “全凭住持安排。”玄奘游历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学,自然不会拒绝这种机会,“不知住持希望贫僧讲些什么?”
  “那就讲讲《维摩诘经》吧!”空乘笑道,“待我修书给晋州各佛寺,请大德们一起来兴唐寺,执经辩难,讨论佛学。”
  又是要像苏州东寺的智琰法师一样,来一场辩难。玄奘心中苦笑,却不得不应允。
  见玄奘答应,空乘非常高兴,这时候慧觉来禀告,说菩提院已经收拾好了,空乘体谅玄奘远道而来,就先让慧觉带他过去洗漱休息。斋饭直接送到菩提院。
  跟着慧觉又一次东绕西绕,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下榻的菩提院。这处院落果然好,院中居然有温泉。地下的活泉咕嘟嘟地从一座白玉莲花基座下涌出来,从莲心处喷涌出去,然后在周围汇聚成一眼一亩大小的池塘,随着山势而下。温泉蒸腾出连绵的雾气,怡人神魄。
  禅院周围寂静无比,离人群聚集的僧房、云水堂和香积厨都有一段距离,古松摇影,泉流铮鸣,西斜的日光照在泉上,荡漾着金色的波纹,翻滚出金色的泉珠,果然是人间佛境。
  “这地方……比皇宫还好!”波罗叶总结道。
  “你去过皇宫?”玄奘笑道。
  波罗叶一僵,尴尬地笑了:“去过,天竺国,戒日王的,皇宫。”
  玄奘哈哈大笑。
  两人赶了一天路,都有些乏了,这一夜就早早休息。菩提院颇大,除了三间正房,左右还有四间厢房,只住了他们两个就显得无比空旷。
  夜间愈发的静,松风有如细细的波涛从耳边掠过,点缀着禅院里鸣玉滚珠般的潭水声,便是在梦中也能感受到世界万物的呼吸。
  第二日一早,玄奘起来做了早课,香积厨的僧人送来素斋,裹着青菜馅儿的毕罗饼,植物油的油馕,几样糕点,一大罐粟米粥。玄奘吃的不多,波罗叶胃口好,吃饱了还把几张大饼打了包。玄奘看得怜悯,亲手为他盛粥。这个天竺国的首陀罗,驯象师,这辈子就没过过这种丰衣足食、受人尊敬的生活,在天竺国时就不必说了,四大种姓里的底层贱民,到了大唐,主要业务也是流浪,表演杂耍,自从跟了玄奘才安定下来。虽然一直在路上奔波,好歹不用再为衣食操心。
  波罗叶笑道:“法师,这可不是,我贪吃。跟着您,我摸出,规律了。一赶路,就会误了,饭点,经常,挨饿。”
  玄奘笑道:“咱们这时是在寺里,怎么会挨饿。”
  “说不准。”波罗叶撇撇嘴,“您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玄奘呵呵而笑。吃完了早餐,玄奘便带着波罗叶在寺内拜佛,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伽蓝殿……一个不落,恭恭敬敬地上香礼拜。这兴唐寺的规模再一次让玄奘惊叹,他们从山脚下的天王殿拜起,一路向上,到了最后面的藏经阁,竟然到了霍山之巅!从辰时开始,最后竟然拜到了未时,整整四个时辰!
  霍山之巅风景绝佳,眼前的兴唐寺层层叠叠的屋宇有如凝固的波涛,奔涌到山下,周围山峰连绵,簇拥着一朵又一朵的苍翠耸立在眼前,让人心怀畅快。不过奇怪的是这山顶却耸立着几十座巨大的风车,每一座风车都张开八只船帆一般的篷布,在轴架周围的八根柱杆上连为一体,走马灯似的转动。
  四五十座风车在浩荡的山风中转动,气势恢宏。
  玄奘心里奇怪,这山上建造这么多风车作甚?见不远处有藏经阁的值守僧人,便走过去询问。那僧人见玄奘气度不凡,还有个胡人随从,不敢怠慢,合十道:“法师,这些风车是为了给寺里从山涧提水。山上缺水,这风车内部有精铁所铸的传动链条,链条一直通往山涧,那里建造有水翻车,链条和水翻车的齿轮卡合在一起,带动水翻车转动,能把水从山涧里提出来。”
  “真是神迹啊!”玄奘赞叹不已。旁边的波罗叶更是张口结舌——从山顶靠风力把深涧里的水提到山上?这是什么道理?
  那僧人笑道:“其实山涧里的水翻车平时自己就能靠水力提水,不过山里有几个月的枯水季节,这时候就无法再用水力了,恰好枯水季节的山风大。平日里,这风车提供的动力主要是给香积厨磨面的。”
  “这等奇思妙想,可大大节约了人力。”玄奘赞道,“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僧人笑道:“其他的并不复杂,风磨和水磨前朝就有,唯一麻烦的是传动链条,东汉时十常侍的毕岚虽然造了出来,可是失传已久。崔珏大人寻着一卷残本,研究了数年才复原,比原物还更胜一筹。”
  玄奘顿时一惊:“崔珏?前任的霍邑县令?这是他造出来的?”
  “是啊!”那僧人提起崔珏,脸上现出恭敬之色,合十道,“崔施主乃是百年不遇的大才,这兴唐寺就是他主持修建的,修得是尽善尽美,巨细无遗。仅说这上千丈的传动链条,为了不影响地面通行,全都套在陶瓷管道里,深埋地底。可惜,寺庙落成不久,他老人家就撒手西去了。”
  玄奘不禁露出古怪的神色,怎么无论到霍邑还是兴唐寺,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跟这崔珏有关?
  “听说崔大人的祠堂也在这霍山上?”玄奘问道。
  “是啊!”那僧人伸手指了指,“就在那面那座山峰的山腰上,离这里不远。法师您走到对面那座山上就能看见有一座庙宇,那就是崔大人的判官庙。”
  他这么一说,玄奘对这位造福佛门的大才子愈发好奇起来,原本也想去判官庙看一看,一听不远,就详细问明了路径,带着波罗叶,顺山岭朝判官庙走去。
  这霍山无比陡峭,到处都是被山涧切割的悬崖,说是不远,但绕得厉害。走了两个时辰,两人居然摸迷了,东一头西一头在山里撞了起来,一直转到黄昏,两人都有些傻眼了。幸好,波罗叶带了大饼和一皮囊的水,两人不至于挨饿。玄奘真算是佩服这厮了:“你预料的真准啊,怎么就知道贫僧会离开寺院呢?”
  “呃……”波罗叶苦笑,“预感。跟着你,挨饿多了,就,提防着。”
  玄奘无语。
  “唉。”波罗叶却没得意,哀叹道,“还不如,下山,从茶肆,那条路,走呢。”
  玄奘也深以为然,不过那僧人说的也不错,认得路的人不远,不认得路的,那可就不是远不远了,而是根本到不了。幸好,他们正兜来兜去的时候,在山里遇到一个采药的老农,一问路,那老农瞪起了眼睛:“法师,您要去判官庙?”
  玄奘点点头,老农苦笑:“判官庙就在您脚下啊!您在这山顶上转来转去的,走到明天也到不了啊!”
  玄奘和波罗叶顿时无语了。
  道谢之后,两人正要走,老农叮嘱道:“山中虎豹豺狼甚多,现在天色已晚,法师看完了可要及早下山。兴唐寺你们怕是赶不回了,老汉姓刘,家在山下不远处的上井村,下山向东六里。若是判官庙住着不便,可以到老汉家。”
  玄奘再三致谢,那老汉又不厌其烦地详细指明了路径,这才告辞。
  “这大唐,的人情,真是,淳朴。”波罗叶感慨不已,“法师,在天竺国,这种,自耕农也算是,吠舍,第三种姓。见到我这种,首陀罗,是绝不肯,说一句话的,反要,避得,远远的。大唐,虽然,贫富差距,大,阶层隔阂也,大,但并没有,刀尖一样……哦,尖锐的,阶层歧视。士族,骨子里,看不起,寒门,但面子上,却很过得,去。”
  “众生平等,生命并不因占据财富的多少而划分尊卑,也不因地位的高下而产生优劣。”玄奘道,“尊卑之别,与其说是为了秩序的需要,不如说是人欲念的需要。极乐净土,先在我心,后在他处。”
  波罗叶叹息:“大唐,对我而言,就是,极乐净土。”
  那老农说得不错,两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绕过一座山岩,果然便看到了判官庙。庙并不大,两进院子,前面是大殿,后面是五六间房舍,供香客休息用。在山上看,庙有些低矮简陋,可是到了它面前,才觉得这判官庙大殿之雄伟,殿门高耸两丈有余,飞檐翘瓦,背靠在一处山壁之上,显得雄浑肃穆。
  山里太阳落山早,落日一斜,大山的暗影就覆压过来,有如一片暗夜。殿里早已燃上了灯火,山风催动帷幔,影影绰绰。
  “判官庙,这么盛,的香火,看来有,不少人。”波罗叶松了口气,“不用走,夜路,下山了。还能,吃饱饭。”
  “应该会有庙祝在。”玄奘点点头,抬脚上了台阶。
  殿门关着,两人喊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回应,波罗叶奇道:“方才下山,看到,有人影,啊!”
  玄奘一直很不适应他这种把叹词单独用的语气,苦笑:“可能回了后院吧!庙祝不在,咱们倒也不好擅闯……”
  “我来拍!”波罗叶自告奋勇,冲上来拍门,没想到这么一拍,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深感意外,朝殿内一看,顿时头皮发偧,汗毛直竖,几乎一跤跌坐在地——大殿内,赫然到处是人!一眼看去,起码有十几个之多!
  这么多人,方才两人又喊又叫居然没人发出丝毫声息!
  仔细一看,这些人竟是齐齐整整跪在大殿内的蒲团上,脊背高耸,正磕头行礼。
  波罗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若是人家在祭拜,当然不会有人回应。可是等了半天,这些人仍旧一动不动,也不起身,也不做声,就这么一头磕在地上,仿佛凝固了一般。
  “咱们,进去,看看。”波罗叶抬脚就要进去。
  玄奘表情凝重,伸手制止了他,情况有些不对,哪有人这般礼拜的?便是再虔诚的佛徒,时间长了也受不了啊!他皱着眉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这些人竟是没有丝毫反应!玄奘的脸色渐渐变了,轻轻拍了拍跪在后排的一名老者,那老者竟然随手翻倒,身子蜷缩成虾米一般,横躺在地上!
  “阿弥陀佛!”玄奘只觉一头冷汗从额头渗了下来。
  波罗叶也惊恐不已,两人满含惊惧,对视了一眼,玄奘咬咬牙,又碰了碰另外几人,无一例外,这些人纷纷倒在了地上,竟然整齐划一地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就仿佛在跪拜之时躯体忽然凝固!
  玄奘心中默念金刚咒,蹲下身探了探这些人的鼻息,还在呼吸,也有脉搏,却是一个个眼睛紧闭,脸上还带着欢悦的笑容,异常古怪。
  荒山,古庙,暗夜,灯烛,僵硬的人体,怪异的微笑。
  “法师,”波罗叶也有些胆寒了,喃喃道,“这庙里,不干净。”
  玄奘这时倒凝定了心神,抬头看了看大殿正中供奉的神像,乃是一个白净面孔的书生,身穿大红的披风,头上戴着一种古怪的冠冕。看来是崔珏的塑像,这倒罢了,他是大才子,自然不会丑,问题是,他的座下却是两个浑身青黑、样貌狰狞的夜叉鬼!
  这两个夜叉相对跪拜,双臂交叉,形成一张座位,崔珏就坐在其上。他的左右也是两名夜叉,一人持着锁链,一人左手捧着卷宗,右手持笔,卷宗略微朝下,借着大殿的灯烛,隐约可见上面有一行大字:六道生死。
  而那根笔的笔杆上也有一行字:三界轮回。
  “六道生死簿,三界轮回笔?”玄奘皱起了眉头。
  “哎呀,法师,”波罗叶急道,“您别,参研这个了。咱们,快快,离开,吧!”
  玄奘摇摇头:“你先看看有没有办法救醒他们,贫僧到后院去看看。”
  “呃……”波罗叶无语,瞅了瞅地上的“僵尸”,只感觉心胆俱寒,见玄奘走向后面,急忙追了过去。
  第二进院落并不大,两人在各个房间逡巡了一遍,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异样,灶台上还烧着饭,只是灶膛里的柴禾已然熄灭,余烬仍旧热不可当。饭已经快熟了。想来是正在做晚饭的时候,这些人不知为何忽然聚集到大殿里跪拜,然后就成了雕塑。
  玄奘仍旧回到大殿,看着满殿的人发愁,这些人有男有女,大多数都是年老体衰者,就这么躺在地上僵硬一夜,哪怕能救治过来,也会损伤了身体。
  看着面前的崔珏神像,玄奘不禁喃喃自语:“崔大人,你既然身为泥犁狱判官,怎会容妖邪作祟……”
  “呵呵呵呵——”大殿里忽然响起沉闷古怪的笑声,“玄奘法师安好!”
  玄奘和波罗叶身子一颤,脸上同时变色,波罗叶大喝:“谁?出来!”
  “本君不就在你们面前吗?何故见我而不识我耶?”那笑声一沉,化作冷飕飕的语调。
  两人骇然抬头,恰好看见面前的崔判官像,这面皮白净、温文尔雅的崔判官,竟似乎有些狰狞之色,眼眸里也阴森森的显出一缕血色。难道竟然是崔珏在说话?
  “那声音,的确,好像,是从……神像传来的。”波罗叶喃喃地道。
  玄奘闭目凝思片刻,合十躬身:“阿弥陀佛,原来是崔使君显灵。敢问使君,这些人都是您的信徒,为何会这般虐待?”
  崔判官像的脸上仿佛露出怪异的微笑:“知道法师前来,本君极想和法师一晤。这些人,碍手碍脚,唧唧咋咋,怎能清净?所以本君暂时摄了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安静片刻而已。本君身为泥犁狱判,如何敢逆天改命,擅定人间生死?这点请法师放心。”
  “如此,贫僧就放心了。不知道使君想与贫僧聊些什么?”玄奘合十点头,另一只手却在波罗叶的背上写了一个字:查。
  波罗叶会意,悄悄挪了开去。
  “你的生死!”崔判官哈哈大笑起来,“你虽是僧人,想跳出六道欲界,解脱肉身,不生不灭,可你今世却仍在这人间道中轮回,你的名字自然写在这六道生死簿之上。玄奘,你可知道自己何时魂入泥犁狱吗?”
  第五章 玄奘,泥犁狱再见!
  佛家六道,上三道指的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下三道指的是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唐代以前,地狱大多译为泥犁,也就是崔珏所说的泥犁狱。一切众生,生死轮转,恰如车轮之回转,永无止境,故称轮回。只有佛、菩萨、罗汉才能够跳出三界,超脱轮回。
  按民间传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其实不然,重生在上三道还是下三道,是根据人自身的业力大小而有所不同,此生良善,业力薄,就会投生在上三道,此生作恶多端,业力薄,就会投生成畜生、饿鬼甚至进入泥犁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饿鬼道的痛苦比泥犁狱少,但比畜生道大,进入泥犁狱是最痛苦的事。
  至于业力多还是少,自然便是由这位崔判官根据生死簿来判定了。玄奘终生修禅,吃斋念佛,即便今世修不到罗汉果位,脱不了六道轮回,起码也能进入上三道,可如今崔珏居然说玄奘死后将进入泥犁狱!
  玄奘脸上却丝毫也不惊讶,平静道:“使君为何这般笃定贫僧会进入泥犁狱?”
  “因为,你有恶业未消!”崔判官道。
  “哦?贫僧有何恶业?”玄奘问。
  “哼,”崔判官忽然冷笑,“玄奘,你的仆从可曾查出来了吗?看来你仍旧不信本君显灵啊!”
  玄奘一看,却见波罗叶正趴在崔珏神像的旁边,撅着屁股,撩开他的大红披风,在里面抠摸。听见崔判官的话,波罗叶屁股一颤,忙不迭地跳了下来,一脸惨白,朝着玄奘摇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人皆有好奇之心罢了。”玄奘淡淡地应道,“且说说贫僧的恶业吧!”
  “哼,”崔判官冷笑,“你的恶业不在自身,而在长捷!”
  玄奘合十:“请使君详细讲来。”
  “你难道不清楚吗?长捷只是为你承担了罪孽!”崔判官道,“你此次来到霍邑,急急忙忙地寻他,难道你的心中便没有亏欠?”
  玄奘默然不语,崔判官哈哈大笑:“你真的想知道长捷的下落?”
  玄奘一震,急忙合十施礼:“请使君告知。”
  “也罢,本君这次显灵,就是为了让你和长捷见面,详细对质,生死簿上些许不清不楚之事,本君也得记录得详细些才是。”崔判官哈哈笑道,“你出大殿二十步,左走三十步,静默不动。长捷自然会出现。”
  “多谢使君。”玄奘深施一礼,毫不犹豫转身出了大殿。身后,崔判官轰隆隆的长笑连绵不绝。
  “长捷法师,真的会,出现吗?”波罗叶追过来,急急忙忙地问。
  “反正也没几步路,看看便是。”玄奘表情凝定,仿佛丝毫没有怀疑。
  他走出庙门,夜色更加浓密了,只有借着大殿里的烛光才能略微看清脚下的路,山间颇为寒冷,夜风呼啸,肌肤冰凉。按着崔珏的指示,他向前走了二十步,然后左转,又走了三十步,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悬崖边。
  这悬崖也不知道多高,深不见底,阴冷的风从地下灌上来,僧袍猎猎飞舞。波罗叶追过来站在他身边,向前方眺望片刻,嘟囔道:“什么也看不见啊!”
  “注意身后。”玄奘低声道。
  波罗叶吃了一惊,这才醒悟,两人站在悬崖边上,若是有人从后面悄无声息地过来,伸手一推,自己俩人可要变成肉饼了。他出了一头冷汗,转身戒备地看着后面。大殿雄伟地耸立,灯火通明,殿前面的空地上没有丝毫异样。
  猛然间,夜色里响起一声轻笑:“玄奘,泥犁狱再见!”
  玄奘心中剧震,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脚下嘎巴一声响,随即一空,身子朝悬崖下呼地坠落,耳边响起波罗叶的狂吼,竟然也坠了下来……
  就在坠落的一瞬间,玄奘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大意了,只注意身后了,却没想到真正的陷阱在自己脚下。他们虽然站在悬崖边,但踩着的,根本不是山石,而是拼合在一起的木板!
  “法师,抓住我——”耳边响起波罗叶的吼叫。
  与此同时,玄奘只听叮的一声,眼前光芒一闪。黑暗中,这星火乍现的光芒极为刺眼,只看见波罗叶手中握着一把短刀,狠狠地插在了岩石缝里。也不知他有多大的力气,短刀竟然深深地刺入岩石,然后滑了出来。波罗叶再狠狠插了一刀,金器和岩石剧烈摩擦,刺啦啦的刺耳声中带出一溜火光……
  两人几乎是挤成一团跌落,玄奘惊慌之下,一把便扯住了波罗叶的衣服,刺啦一声,波罗叶身上的袍子被撕裂,他的手一抓挠,却揪住了波罗叶的腰带,猛然间,身子一震,竟然硬生生地止住了下坠之势!
  玄奘一手揪着他的腰带,一手抱着他的大腿,感觉到波罗叶浑身的肌肉都隆了起来,身子颤抖不已。他两只脚左右乱蹬,想在这种无力的状态中找到一丝可以借力的地方,左脚忽然踩到一块坚硬的凸起,玄奘大喜,伸长了腿脚探索,才发现那是一块凸出来的岩石,只有脚面大小,更让他惊喜的是右脚也在石缝里找到一个凹坑,勉强插进去半个脚掌。他把身子往前一趴,整个人贴在了岩壁上。
  这下子,波罗叶的负重大大减轻,左右脚乱蹬,也勉强找到一些可以借力的地方。两人这才长长出了口气:“阿弥陀佛。”
  两人抬起头看了看,距离悬崖顶上并没有多高,大约一丈而已。也幸亏这么短,波罗叶手疾眼快用短刀插进岩石,否则再坠落几丈,短刀的负重根本经不起下坠的力量。
  “法师,您能支持得住吗?”波罗叶问道。
  “没问题,”玄奘喘了口气,“贫僧这里,脚下踩有东西。”
  “那好,我上去找个绳索,把您拉上来。”波罗叶道。
  玄奘点头,抬头看着他。波罗叶手脚扣着石缝,用短刀插着岩石,像一只壁虎一般,慢慢朝悬崖上攀登。玄奘算开了眼,他整个人有时候借着山石的力量,竟能弓成个球形,把屁股挪到手所在的位置。这就是天竺的瑜珈吧?玄奘心里胡思乱想。
  一丈的距离,波罗叶足足攀爬了半炷香的工夫才差不多到了悬崖顶,手指啪地扣住崖顶的岩石,波罗叶心里一松——总算到了。
  正在这时,只听下面的玄奘一声惊呼:“小心——”
  波罗叶愕然抬头,心里顿时一沉,面前的悬崖上,静悄悄地站着个人影。那人影整个身体都裹在袍子里,脸上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正冷冷地盯着他。
  “嘿,你好……啊!”波罗叶面色难看至极,勉强笑着打个招呼。
  那面具人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做声,脚尖朝前一点,脚掌踩在了他的手背上,狠狠地拧动起来。波罗叶只觉手掌剧痛,手指似乎给踩碎了一般,但他另一只手握着插在岩石里的短刀,根本没法反抗,只好强忍。那人见踩了半天,波罗叶额头渗出冷汗也不撒手,顿时怒了,抬起脚狠狠地朝他的手掌踢了过来。
  波罗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眼看那只脚踢了过来,忽然虎吼一声,手掌松开崖壁,胳膊突然一阵咯吧吧的脆响,手臂竟然长了三寸,手腕一翻,竟然抓住了那人的脚踝!
  那人一声惊呼,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等怪异的变故,还没反应过来,波罗叶大吼一声,猛力一拽,那人站立不稳,惨叫一声,贴着波罗叶的身体坠了下来……
  “法师,贴着崖壁……”波罗叶怕他坠下去砸着玄奘,急忙大叫。
  玄奘早看清上面的变故,眼见那人影呼地落了下来,他非但不避,反而双手迎了上去合身朝那人一扑。砰——那人影被玄奘一扑,顿时贴在崖壁上往下滑落。玄奘左腿踩得最实,急忙一弓膝盖,顶了一下,那人一声闷哼,整个人被玄奘牢牢地顶在了悬崖上!
  “法师——”波罗叶大吃一惊。
  “快上去,找绳索救我们!”玄奘沉声道。
  波罗叶不敢怠慢,双手攀上崖顶,一用力,整个人翻了上去,急匆匆向大殿跑去。
  “麻烦你自己用些力气可以吗?”玄奘全力托着这个人,浑身汗如雨下,喃喃道,“贫僧……快没力气了。”
  他怀里这位这会儿惊魂感才过去,手足乱蹬,居然找到几个支撑点,靠着玄奘膝盖顶着臀部,才把身形稳定。此人险死还生,惊悸之意过去,才冷冷地盯着玄奘,道:“你为何救我?”
  声音清脆,娇嫩,竟然是少女的嗓音。玄奘并不惊讶,他此时几乎把这少女拥在怀中,那股体香浸了一鼻子,所接触的地方又是绵软柔腻,自然知道这人是名少女。
  “我佛慈悲,飞蛾蝼蚁皆是众生,怎能见死不救。”玄奘道。
  “哼。”那少女重重地哼了一声,“哪怕这蝼蚁要你的命,你也救它?”
  “阿弥陀佛,”玄奘坦然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岂是贫僧所能抗拒?救你,自然是佛祖的安排……姑娘,麻烦你用点力好吗?贫僧的膝盖被你坐得发麻了。”
  “我偏要坐!”那姑娘恶狠狠地道,“把你这恶僧坐到悬崖底下才好!”说着,自家臀部倒往上提了提。
  玄奘苦笑:“此时贫僧落在你的手中,只要你用用力气,贫僧就真的坠进那泥犁狱中了。姑娘想杀我,何不动手?”
  那姑娘一滞,半晌才哼道:“你以为我不想把你踢下去吗?你这和尚好生狡诈,明知道你的仆从在上面,我杀了你他必然不放过我,还跟我争这个口舌。”
  玄奘彻底无语了。
  这时波罗叶的脑袋从上方探了出来:“法师,您还,在吗?”
  “在在。”玄奘急忙道,“找到绳索了?”
  “没。”波罗叶道,“不过我,找到几丈长,的幔布,拧成,一股了,我这就,放下来,法师您,可抓紧了。这东西,比不得麻绳,滑。”他顿了顿,怒喝道:“底下那,贼子,法师救了你,是慈悲,让法师,先上来。敢跟法师,抢绳索,我把你抖下去。”
  那少女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布幔缓缓放了下来,那少女果然不去抢,玄奘想了想,怕这少女先上去再惹出什么事端,便将幔布缠在自己腰间,把自己脚下这块岩石让给她踩牢了,这才让波罗叶把自己拽上去。
  到了悬崖顶上,玄奘才觉得手脚无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抖个不停。
  “法师,救不救她?”波罗叶道。
  “救!自然救——”玄奘重重喘息了几口,拼命挥手,“快快——”
  波罗叶不敢耽搁,急忙把幔布绳索又扔了下去,那女孩儿自己倒乖觉,在腰里缠了,波罗叶用力把她拽了上来。她一上来,波罗叶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喘息不已,这时才发觉浑身是汗,衣服几乎能拧得出水来。
  这少女也累坏了,手脚酸软地坐在地上,三个人彼此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无力起身,谁也无力说话。只有山风寂静地吹过,筛动林叶和山间窍孔,发出万籁之声。
  “绿萝小姐,你还戴着这面具作甚?扔了吧!”玄奘看着少女脸上的鬼怪面具,不禁叹了口气道。
  那少女的身子顿时僵直了。
  “绿萝?”波罗叶也呆住了。他这话痨可知道,绿萝乃是崔珏的亲生女儿,郭宰的继女,怎么这要杀他们的少女居然是绿萝?
  那少女瞪了玄奘半晌,才伸手解下面具,扬手扔进了悬崖。大殿烛光的照耀下,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孔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这少女就像荷叶上的一滴露珠,晶莹透彻,纯得不可方物,眼眸、玉肌、琼鼻、雪颈,光洁细腻,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颗珠玉。
  可能是还年幼的关系,她身材比李夫人略矮,但纤细柔和,无一处不匀称。便是这么疲累之下跌坐着,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视觉冲击。但此时看着玄奘的,却像是一头凶猛的小兽,随时可能跳起来咬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绿萝盯着玄奘,眸子冰冷地道。
  “猜的。”玄奘说了一句,随即闭了嘴。
  绿萝好奇心给逗了上来,不住口地追问,玄奘却只顾喘息,毫不理会。她急了:“恶僧,你到底说不说?”
  “阿弥陀佛。”玄奘淡淡道,“要贫僧说也可以,不过你要把大殿里的人救醒了。这些都是年老体衰之人,时间久了,只怕会有危险。”
  “好,你说的!”绿萝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子一趔趄,却是方才崴了脚,这一崴,她才如梦方醒,怒道,“你诈我!你怎么知道大殿里的人是我弄晕的?”
  “我诈你作甚?”玄奘道,“你若是有同党,方才自然会来救你;既然没同党,大殿里的人自然是你做的手脚。”
  绿萝怒不可遏,哼了一声,倔强地一瘸一拐地去了大殿。玄奘和波罗叶跟在她身后,到了大殿门口,却不进去。绿萝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进来?”
  “阿弥陀佛,贫僧怕中计。”玄奘老老实实地道,“你那迷香太过厉害,方才来的时候,贫僧若不是闻到味道似曾相识,贸贸然进入大殿,只怕早就和他们一样,任你宰杀了。”
  绿萝气得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个老实的和尚在绿萝的眼里有如精明的恶魔,愤怒的同时也无比惊惧忌惮,只好一个人进去,重新燃起一根线香。
  “法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波罗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怎么法师竟然能认出这少女便是绿萝?须知他们虽然在郭宰家里住了几日,却并没有见过崔绿萝,更何况方才绿萝还戴着面具,只怕郭宰来了也未必能认出来自己的女儿。
  玄奘还没来得及回答,绿萝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寒着脸道:“一会儿他们就醒过来了,醒来之后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也不会有所损害。”
  “阿弥陀佛。”玄奘点了点头,“你用这线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然有把握。”
  绿萝的眼里又要喷火,玄奘急忙摆摆手:“小姐,请移步来谈。”
  三人到了悬崖边,这回玄奘有了戒备,理所当然地仔细查看地面是岩石还是木板,绿萝又是气得直哼哼。玄奘也不理她,查看完毕,才小心地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下。
  “说吧,你到底怎么知道是我的?”绿萝不耐烦地道。
  “你屡次刺杀贫僧,若贫僧不知道是你,岂非死了还是个冤死的和尚?”玄奘淡淡地笑道。
  波罗叶顿时跳了起来,瞪着绿萝大叫:“原来,是你?”
  “你——”绿萝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没理会波罗叶,只是盯着玄奘,满脸惊惧,“你知道是我刺杀你?”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自然知道。”玄奘怜悯地看着这个珠玉一般晶莹的小女孩,她才十六七岁吧?却有如此心机、如此手段来刺杀一个人,当真可畏可怖。
  “自从凉亭遇到那一箭,贫僧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玄奘露出思索之色,“别人为何会杀我?贫僧思来想去,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我来寻找长捷,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引起他们的防范,因此要杀我。二是,和贫僧有什么仇怨,故此来报复。第一个理由,至今贫僧还没有丝毫眉目,暂且不论,可是第二条,却有一些实实在在的理由。贫僧本人从不曾与人结怨,我一路游历天下,所到之处,大都与人素不相识,因此,只能因为其他仇怨,迁怒在贫僧身上。”
  绿萝撇着嘴,却是一言不发,听得极为认真。
  “这迁怒,最有可能的自然便是贫僧的二兄长捷了。长捷逼死了你的父亲,累得你母亲青春守寡,你幼年丧父,你们母女原本家境殷实,无忧无虑,猛然间便堕落到悲惨的境地,对长捷的憎恨,贫僧自然能够想象得出来。”一句“幼年丧父”顿时让绿萝泪眼盈盈,但这个少女倔强地翻了翻眼珠,把泪水硬生生遮了回去,这般凄楚憔悴之色,倒是无比惹人怜爱。
  玄奘继续道:“贫僧也问过李夫人,是否恨我。李夫人答道,一饮一啄,皆有天命。是崔珏自己想死,愿意抛下你们母女,才自缢而死,他若不想死,仅凭一个僧人的几句话就能逼死他么?何况贫僧不是长捷本人,她不至于迁怒到贫僧的身上。贫僧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一个妇人,历经过乱世,看透了世事沉浮,生死离别,自然懂得分辨人间是非。可是她的女儿呢?那时候你才十岁吧?年少不谙世事,父女情深,有如娇宠的小公主,可是因为一个可恶的和尚,一切全都变了。父死母嫁,要向一个高大得如熊虎一般的陌生男人叫父亲,这其中对你伤害有多大,贫僧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在你心中,对长捷的憎恨比李夫人强烈百倍,也不为过吧?”
  此言一出,绿萝顿时崩溃了,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哗哗地淌了出来,情绪彻底爆发,嘶声骂道:“你这个恶僧,死和尚,破和尚,贼秃子,我恨死你了,恨死你那妖孽哥哥了。呜呜——”
  一边哭,一边随手抓着地上的石块劈头盖脸地朝玄奘砸过去。波罗叶想阻拦,玄奘制止了她,怜悯地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少女,任凭那石头砸在脸上、身上,砰砰砰,转瞬间满脸是血,给砸得伤痕累累。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