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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 - 东野圭吾

_2 东野圭吾(日)
  栗原校长背对这边,正在吸烟。他已戒了多次,却总是失败了。
  转动椅子、面向这边后,他开口问:“射箭社的状况如何?今年应该能参加全国锦标赛
吧?”
  声音虽低,却听得很清楚,不愧是昔日曾练过橄榄球的运动健将。
  “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怎么如此没自信?”他揉熄手上的香烟后,又再拿一支点着,“你当指导老师几年了
?”
  “五年。”
  “嗯,是到了该活跃的时候啦!”
  “我会尽力。”
  “只是这样不行,必须留下某种具体的成果才行。你不是说过吗?在日本,有射箭社的
学校还不太多,要夺第一很简单。”
  “这项事实仍未改变。”
  “那就请你多费神了。三年级的杉田惠子……是这姓名没错吧?这位选手如何?”
  “有才华!可以说全国锦标赛夺冠最有希望的。”
  “好,你对她施以重点的训练,其他人只要适当即可。别一副那种不甘情愿的表情?我
决不干涉你的方针,只要求成果。”
  “我会努力。”我只能这样说。
  靠运动社团在各项比赛中露脸,藉此打响学校的知名度,这种方法我并无太大反感,毕
竟,既然存在着“经营”的大前提,努力宣传也是必要。只不过,校长如此露骨表示,难免
感到较大压力。
  “对了,找你来还有另一件事。”
  见到校长表情的变化,我怔了怔。他的神情忽然之间趋于柔和:“你坐下吧!”他指着
一旁的沙发。
  我略带犹豫的坐下后,栗原校长也坐在对面:“不为别的,是贵和的事。你知道贵和吧
!”
  “知道。”
  贵和是校长的儿子,我曾见过一次面。一流的国立大学毕业后,进入本地某企业,目前
已是中坚干部了,但,并未予人朝气蓬勃的印象,毋宁是软弱、消极。当然,表面印象不一
定就是实际个性!
  校长继续说:“贵和也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到了该找个好对象的时候,不过却很难,即
使我这个当父亲的看中意,他却看了照片就摇头。”
  我在心里嘀咕:先看看自己长相再说吧!
  “这次他却动心了……你知道是谁吗?”
  “……”
  ——管他是谁都行。
  “是麻生恭子。”
  “嘿!”
  校长好像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觉得惊讶?”
  “当然了。她的年龄应该是……”
  “二十六岁。不过,我认为能干些的媳妇也不错。坦白说,贵和看过她的照片,好像颇
中意,所以,八月开学时,我对她提过这件事,但她表示要考虑看看。我也把贵和的照片和
履历表给她了。”
  “原来是这样。结果呢?”
  “问题就在这里。都已经三星期过去了,她仍没有答覆,我每次问,她都表示要我再等
一段时日。如果不喜欢,直截了当说出来就好了,但,她这样却令人无法知道究竟意向如何
,所以才会找你来。”
  说到一半时,我已知道校长的目的了,是要我去确定麻生恭子的意思如何。我说出来后
,校长满意的颌首。
  “你的判断力确实不错!不过,若只是这样,来免太容易了,我还希望你能彻底调查清
楚她的男性关系。当然,二十六岁的年纪不可能都没谈过恋爱,我也并非那样老顽固。问题
只是现在!”
  “我知道了。但是,如果她对这件事没意思,应该就没必要调查吧?”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喜欢贵和?”校长的语气里有着不快。
  “我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嗯……但是,若是这样的话,请她明白说出原因。在还有希望的范围内,我不打算放
弃。”
  “知道了。”我很想问他,如果麻生恭子不喜欢贵和,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校长的事只有这个?”我问。
  “不错。你有什么问题吗?”校长的语气很慎重,大概从我的表情也看出眉目了。
  “我又被偷袭了。”
  “什么 ?”
  “被人狙击了。昨天,我走过教室大楼旁,楼上有盆栽掉下来。”
  “不会是偶然吗?”校长挤出笑容,似乎强迫自己这样认为。
  “偶然的事会发生三次?”
  在月台差点被推掉在铁轨上、在冲洗浴室几乎被电死之事,我已向校长报告过。
  “那么,你认为呢?”
  我按捺住不高兴,静静说:“我打算报警。
  这时,校长把香茄放在烟灰缸里,交抱双臂,像遭遇到困难问题般闭上眼。我直接感觉
到不可能得到满意的回答了。
  果然,校长说:“再等一段时间吧!”
  我无法同意。
  校长闭着眼,只有嘴皮在动:“这是学生的不良行为之一种。其他学校、特别是男学校
,也会发生如流氓般的暴力事件,但,若是警方介入反而不好。这只是学生和教师必须面对
面解决的问题。”说到这儿,他睁开眼,眼神带有慰藉的意味,“学生们只是要让你厌烦,
没有杀害你的意思,如果为此报警,反而会惹出笑话。”
  “但是,那种方法不能不认为是企图杀人。”
  这时,校长神情忽然转为严厉,拍着桌子:“你不信任学生?”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很可能我会失笑出声。
  “前岛,”他的声调又恢复平静,恰似在实践“糖果和鞭子”的理论,“再等一次吧!
到时候我也没有话说,这样总可以吧?”
  如果再等一次,我受了致命伤呢?但,我什么也没说。不是同意,而是死了心。
  “最后一次吗?”我问。
  校长好像得救一般,笑了,又开始讲到学校教育——教师的态度、学生的态度……
  我不想听他那些空洞的理论,便说“我还要去上课”,站起身,拉开门走出时,背后传
来校长的声音。
  “小犬的事就诸你帮忙了。”
  我连回答都不想。
  走出校长室,下午的上课铃声响起。跟在快步往教室走的学生们身后,我回教职员室。
栗原不只是校长,更是这所清华女子高校的理事长,是独裁者。依他的心情好坏,很容易能
打发掉一、两位教师,而依他的喜好,也能马上改变教育方针,不过,学生们对他的风评还
不算坏。
  惠子就曾经说过:“他坦白表现自己的欲望,相当具有人性!其实,栗原校长是先父的
战友,战后,两人都吃过一番苦,不久,家父走上企业家之路,栗原却开始办教育,但,只
有他成功,家父却留下年迈的家母及些许负债去世。现在,长我三岁的哥哥和嫂嫂在家经营
钟表店,并照顾家母。”
  大概是劝我当教师的母亲和栗原校长连络的吧!结果,叫我马上到清华女子高校报到。
正因为有这样的心情,校长对我的态度相当诚恳,但是相对的,除了校内工作之外,其他方
面我当然也很尽心帮忙,像刚才的任务即是其中之一。进入教职员室,马上听到年轻少女尖
亢的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村桥和一位学生面对面站着。
  “你先回教室,有话放学后再说。”村桥指着门口,声调略带激动。
  “在这之前,请明白告诉我!村桥老师,你是认为自己没错了!”
  村桥的身高比我稍矮,应该不满一百七十公分。而对方那位学生的身材约和村桥同样高
,体格也壮硕,看背影也知道是北条雅美。
  “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事。”村桥逼视着雅美。
  雅美一定也用她那双倔强的眼神回瞪着对方。不久,她说:“好,我放学后会再来。”
然后,对村桥一鞠躬,大步走出教职员室。
  包括我在内,其他教师们都茫然注视着这一幕!
  “发生什么事吗?”我问正在准备上第五节课的长谷。
  他瞥了村桥一眼,低声说:“村桥老师在上课中责骂学生,好像使用了三字经。北条就
是来向他抗议,认为用脏话骂人是对全班同学的侮辱。”
  “原来……”
  “确实只是小事,但,北条会出面抗议,大概也是赌气吧!”
  “不错。”我点点头,回自己座位。
  北条雅美是三年A班班长,从入学迄今,一直保持全校第一名,说她是清华女子高校创设
以来第一位才女,也不算夸张。她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如果能够如愿以偿,更足以让清华女
子高校出尽凤头。她也是剑道社的主将,是县内屈指可数的高段女剑士,文武兼修,很多人
都说她若生为男儿身不知该有多好!
  从今年三月起,她发起一项奇妙的活动。说“奇妙”,也许不很恰当,以她的方式来说
,就是:为了破除拘泥旧传统、漠视学生的人性,毫无民主的管班教育,不得不站出来勇敢
面对。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跷课或漠视服装和发型的规定,根本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所以她首
先发动一、二年级学生成立服装规定和缓化检讨会,透过学生代联会向校方传达意见。之所
以策动一、二年级学生,主要是顾虑到三年级学生功课很忙,而且马上就将毕业,可能无法
全力投入活动。虽然目前只有服装规定检讨会有系统的推行活动,但是听说不久又要成立“
头发规定和缓化检讨会”了。
  认为北条雅美是“癌症病源”,将箭头对准她的是训导处,尤其是训导主任村桥。村桥
在三年A班上课回来时,常见她追在后面,强烈抗议他在上课中使用脏话,以及态度傲慢。
  基于这样的理由,她被校方视为颇严重的问题学生,只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她的行动
!她采取的方法正当,按照校规行事,而且抗议的内容也皆为事实,又加上她的课业成绩绝
佳,因此很多教师都认为:在北条雅美毕业前,暂时忍耐吧!
  “稍微对她客气,她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村桥边回座,边恨恨的说。语气里有明显的
不耐烦!
  看来,新学期开始后,北条雅美的活动仍炽烈推行。
  铃声响起。见到麻生恭子站起身,我也站起来。出了教职员室,约走十步,我追上她。
她一面佛高长发,一面用很冰冷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刚刚校长找我去。”
  很明显有了反应,她的步伐稍放慢些。
  “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校长告诉我时,我就已打算这样坦白说出,毕竟,我不会委婉的表示。她在楼梯前停下
来,我也停住。
  “不能不告诉你吗?”语气很冷静。
  我轻轻摇头:“只要你将心意告诉校长就行,直接告诉他也无所谓。”
  “那么,我会这样做。”她开始爬上楼梯,视线始终没有望着我。
  我心里涌起怒气,抬起脸望着楼梯,说:“他还要我调查你的经历,是什么经历你该明
白吧?”
  她的脚步声停顿时,我转身走开。
  头顶上,有一股焦躁的沉默!
  第五节
  这天的第六节是上一年A班的课。我授课的班级几乎全为三年级,只有这班一年级。班上
学生似乎现在才开始习惯高中生活,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像我这种个性,根本管不了那种半
大不小的中学女生。
  “下面的练习题请同学到黑板上答题。”我说。
  瞬间,学生们都缩着脖子。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喜欢数学!
  “第一题是山本,第二题由宫坂答题。”我边看着点名簿,边说。山本由香困惑的站起
来。同时,四周响起松了一口气的哎息声。我想起自己念高校的时代也一样。
  宫坂惠美面无表情走向黑板。这位学生很优秀,果然如我所料,左手拿教科书,右手拿
粉笔迅速开始作答。她的字迹娟秀,答案也正确。我很在意她的左手。她手上仍戴着护腕!
  她是射箭社的社员,今年夏天集训时左手腕挫伤。不过刚受伤时怕我责备,伪称是“生
理期间”停止练习。也就是说:她仍旧有些怯弱?
  “左手不要紧吗?”
  答完题回座时,我低声问。
  她以蚊子鸣叫般的声音回答:“是的。”
  正当我准备解说黑板上的解答时,忽然听到一阵引擎巨响。由于教室大楼紧靠围墙,经
常能听到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噪音。但是,刚才的声音却不是,而且一直持续响个不停。
从窗口往外看,有三辆摩托车在马路上来往飞驰,身穿鲜艳衬衫、头戴安全帽的年轻人猛加
油门。是以前从来见过的年轻人。
  “会是飞车党吗?”
  “一定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讨厌死了!”
  坐在窗边的学生们七嘴八舌开始说着。
  这间教室在二楼,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其他学生也挺直腰杆想看,上课的气氛完全没有
了。
  我回到黑板前,想继续上课。但是,学生们的注意力仍在窗外。
  “你看,有个白痴在挥手呢!”
  她们又看着窗外。
  这时,一位学生说:“啊,老师终于来啦!”
  我也情不自禁往外看,立刻见到两个男人走近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从背影即知是村桥和
小田老师!两人手上都提着水桶。
  最初,两人似向对方说些什么,但,对方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所以,两位教师用手上
提着的水桶朝摩托车泼水,其中一辆完全湿透了。而且,教体育的小田老师更趋前想抓住骑
该辆摩托车的年轻人。
  于是,那群年轻人口中边咒骂着,终于离去。
  “太棒了。”
  “训导处的老师毕竟不一样!”
  教室内响起一阵欢呼。
  这一来更无法授课了。结果,说明完黑板上的练习题,下课时间也到了。
  回到教职员室,果然好几位教师围住村桥,似乎将他当成英雄。
  “这种退敌法真不错!”我说。
  村桥很高兴:“这是别校常用的方法,还好有效。”
  “最好是不会再来。”一位掘姓中年女教师说。
  村桥稍恢复严肃的表情:“到底他们是什么人呢?是杂碎、垃圾没错,但……
  “说不定是本校学生的朋友。”我说。
  旁边两、三个人笑了,说:“怎么可能?”
  “不,也并非没有可能!”村桥表情凝重,接着说,“如果是事实,那种学生必须马上
开除。”
  今天,我也是放学后立刻回家,毕竟,昨天那件事还令我不安。虽然校外不见得就安全
,却总比在校内流连好些。只是,这一来就三天未至射箭社指导了,看来明天非去不可。见
到我在收拾东西,麻生恭子走过来,但,我故意视若无睹。以她来说,这次乃是飞上枝头变
凤凰的大好机会,当然对于我方才所说的话会很在乎了。
  跟在学生群中走出校门,感觉上一天的疲累终于宣告结束。或许发生太多事情,神经太
疲倦了吧!
  由大门步行至S车站约五分钟。穿白衬衫蓝裙子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着。本来我也走在一
起,但是临时想起有事去运动用品店,就走进岔路。经过社区,走出交通流量稍频繁的国道
,就来到该运动用品店。这里是县内少数几家销售射箭器材的运动用品店之一。
  “清华女子高校的社员程度提高了吗?”店老板每次见到我,都会问这句话。
  从我开始执教鞭以来,就和他有了交情。年龄可能大我三、四岁吧!听说以前打过曲棍
球,身材虽不高,但是体格极佳。
  “还是很难!大概是我这个当教练的太差吧!”我苦笑着说。
  “杉田如何?你不是说她进步很多?”
  他也和校长同样说词,看来惠子的名气颇为响亮。
  “还可以,只是不知能进步到什么程度……如果再有一年的时间就好了。”
  “原来如此。她已经三年级,那么,这次是最后的机会喽?”
  “是的。”
  边聊天,我边购齐弓箭的零件,然后走出店门。看看表,花了约莫二十分钟。
  在九月的残暑下,我一面拉松领带,一面往回走。卡车卷起的沙尘黏在身上,非常不舒
服。快走到路口时,我停住了,我见到路旁停着一辆摩托车。不,正确的说,是由于跨骑在
摩托车上的年轻人我似乎见过。穿黄衬衫、戴红色安全帽……没错,是下午那三个飙车的年
轻人之一,站在他身旁、正在说话之人,却是清华女子高校的学生。我看着该学生的脸,居
然是剪短头发的高原阳子?
  不久,对方也发觉我正在看着他们。阳子微露惊讶的表情,但,马上转过身。
  我不喜欢在校外教训或命令学生,但是,碰上这种状态,我不可能视若无睹。我慢慢走
上前。
  阳子仍旧背着我,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瞪视着我。
  “你的朋友?”我问阳子。
  但,她没有反应。
  相反的,年轻人问阳子:“这家伙是谁?”
  声音很嫩,约莫高中生的年龄吧?
  阳子冷冷说了一声:“我们学校的老师。”
  听了这句话,年轻人脸孔一变。
  “原来是教师!那么,是下午那两个家伙的同事了?”
  “两个家伙”应该是指村桥他们吧!
  “你最好别说粗话,搞不好连我也被误会是你们同类了。”阳子说。很懒散的声音!
  年轻人盛气全失,说:“可是……”
  “你可以走了,我已知道你的意思。”
  “那么,你会考虑?”
  “会的。”
  年轻人启动引擎,猛加油门,回头望着我,大声叫说:“你告诉那两个家伙,叫他们小
心点!”
  之后,摩托车留下噪音和废气,绝尘而去。
  我再问阳子一次:“你的朋友?”
  她凝视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回答:“飙车的伙伴!不过,大脑少了一根筋。”
  “摩托车?你也骑摩托车?”我惊讶的问。
  校规当然禁止学生骑摩托车!
  “没错。今年夏天拿到驾照了!是我强迫家父送我的。”她冷冷说着,唇际浮现笑意。
  “你不是讨厌讲粗话的人吗?”
  她冷笑,淡淡回答:“你要告诉村桥他们也无所谓。”
  “我当然不会。但是,如果被校方发现,你将会被勒令退学!”
  “或许那样也不错。反正在这一带飙车,迟早会被发现的。”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令我困惑不已,我只好说:“忍到毕业吧!反正也剩没多少时日了
。一旦毕业,你爱怎么骑都没人管。对了,到时候也载我兜兜风吧!感觉上一定很棒!”
  但,阳子的表情未变。不仅如此,还狠狠瞪着我,说:“你不适合说那种台词!”
  “高原……”
  “算了,别再管我。”说着,她快步往前走,在数公尺外又站住,回头说,“其实,你
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那一瞬间,我的心无比沉重,连带的,两条腿也抬不起来,只是茫茫然望着向前跑开的
背影。
  ——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这句话无数次浮上脑海,又消失。
  不知何时,夕阳西沉了。
  第二章 第一节
  九月十二日,星期四。第六节课,三年B班的教室。
  微积分是高中数学最后的难关,如果学不精,参加大学入学考试时,无法以数学为利器
。然而,也不知是否我的教学法有问题,到了现在,微积分的测验,全班平均成绩从未超过
五十分。
  我一面在黑板上列出难解的数学公式,时而回头望向学生们,但,她们还是一样虚无的
表情。若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多少会面露反抗之色,表示“为何必须学这种东西”或“数
学在走向社会后根本用不到”,但是,升上三年级,却似已不再有这类无意义的疑问了,反
倒是一副“请继续说明下去”的表情。
  难道她们领悟了吗?
  望着她们的神情之间,我的视线移至最左边第四个座位的惠子身上。
  惠子以双手托腮,正在看窗外的景色。也不知她是在看别班上体育课?还是望着围墙外
的住家?不管如何,她这种样子我很少见过,因为,平常我上课时,她总是很认真的听课。
我把今天授课的内容加以整理概述时,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的脸孔顿时一亮、恢复生气。
我一向抱着上课不超过时间的原则,立刻合上教科书,说:“今天就到这里!”
  “起立、敬礼!”班长的声音也充满活力。
  走出教室数步,惠子追上来了。
  “老师,你今天会来吧?”
  和昨天不同,略带着诘问的语气。
  “我是打算要去。”
  “打算……不确定吗?”
  “嗯……不,一定会去。”
  “要守信哦!”说完,惠子又快步回教室。
  隔着玻璃窗,见到她走近朝仓加奈江,好像说了什么话。加奈江是射箭社的副社长,所
以大概是在讨论和练习有关的事项吧!回到教职员室,村桥正抓住年轻的藤本老师,不知在
说些什么。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才知道是因为抽考的成绩很糟,他正在抱怨。
  村桥最爱发牢骚了,我们始终只当他的听众。牢骚的内容各色各样:学生的过错、校长
的不懂事、薪水太少等等。唯一不变的是:他很后悔当女子高校的教师!
  村桥是本地国立大学理学院的研究所毕业,教授的课目和我一样是数学,比我大两岁,
但是因为研究所毕业后就当了教师,所以资历比我更久,只不过,在这些年里,他好几次想
回到大学去。
  本来,他的目标是当数学教授,却受挫而只当上数学教师,也许还舍不掉最初的理想吧
!但在野心又再度遭挫后,现在似乎已放弃回大学执教的梦想了。
  记得他曾对我说过:“我完全不想让学生了解!”
  那是数学教师聚会的时候吧!村桥有点醉了,酒臭扑鼻地说:“我刚当教师时,也是很
有干劲的,希望让所有学生都能理解困难的数学,但,不可能!尽管我何等仔细的说明,她
们也理解不到十分之一。不,应该说她们不想理解,因为她们本来就没在听课。我以为那只
是学生的冲劲问题,只要她们振作起来……但,我完全错了。”
  “不是冲劲的问题吗?”
  “不是,完全不是。她们的头脑就只有那样的程度,根本没有能够理解高中数学的记忆
容量。即使想要理解也做不到。以她们的立场来说,我讲课就和外籍教师用外语讲课毫无两
样,所以斗志逐渐淡薄。想想,其实也真可怜,她们要在如鸭听雷鸣的情况下呆坐五十分钟
。”
  “可是,也有成绩不错的学生吧?依我所知,就有两、三个学生程度极佳。”
  “是有那祥的学生没错,但,三分之二都是渣滓!她们没有能够理解数学的头脑。我认
为从高二开始,最好让所有科目都采取选择制,再怎么说,鸡是飞不上天空的!如果有选择
上数学课的实力和冲劲,我们就全心全意的锻炼。你难道不认为,对那些白痴讲解数学,岂
非自贬数学的价值?”
  “这……”我苦笑的啜着酒。
  我不认为数学高尚,也不曾像村桥那样去批判教育制度,因为,我认为教书只是赚钱的
手段。
  村桥扶正金边眼镜,继续说:“反正,当了女子高校的教师就已经是失败的开始了。再
怎么号称是职业妇女的时代,大多数女性都是一结婚就走进家庭。在这所学校里,希望将来
进入一流企业,发挥超过男人的实力,求能出人头地的学生有几个?几乎所有学生都只想进
能适度玩乐的短期大学或女子大学,毕业后当个职业妇女,一旦找到好对象,马上结婚吧?
对能这样的学生来说,高校也只是她们的游乐场。拚命教这样的学生做学问……那我又何必
念到研究所毕业?我愈想愈觉得人生毫无意义。”
  途中,他相当激动,但是说完话以后却又如雨过天晴,大口喝酒。他平常就喜发牢骚,
情绪却未曾这样混乱,而且语无伦次。
  “宣布抽考时,她们只会抱怨,但,期中考和期末考又毫不准备,想想,何必为此生气
呢?”
  村桥不停摸着他那头七三分梳的头发,边滔滔不绝的向藤本发牢骚。我心想,还是乘机
先溜开为妙,带着教练服走出教职员室。
  我一向在体育馆后面的教师专用更衣室换衣服。这是一间砖砌的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小
屋,室内有一道同样是砖砌的墙壁,区隔成男用和女用两部分。是由储藏室改建而成,因此
女用出口在小屋后面,构造相当奇妙。大概,入口处本来是窗户吧!虽是教师专用,但是体
育教师有他们专用的更衣室,因此利用这里的都只是运动社团的指导老师。而且参加社团练
习的指导老师很少,结果包括男女在内,只有少数几个人利用这里,有时候,甚至只有我一
个人。
  我正在换衣服时,藤本进来了,边叹息边苦笑。
  他是网球队的指导老师。今天,应该只有我们两人利用这间男用更衣室。
  “村桥老师的话真多!”
  “他是藉此来消除精神的紧张。”
  “这种方式太不健康了,他可以藉运动来发泄啊!”
  “没办法,他是高级知识份子。”
  “我看是歇斯底里吧!”
  我边和藤本开玩笑,边走出更衣室。
  射箭场在沿着教室大楼绕过操场的转角处。平日我都走教室大楼后面,却因前日被盆栽
暗袭之事,不得不设法避开。
  清华女子高校成立射箭社至今正好十年,具备游戏要素的射箭活动受到现代女学生的欢
迎,再加上色彩鲜艳的制服、看似优雅的动作,又不像网球或篮球那样剧烈,每年都有许多
新社员参加,目前已是雄踞校内前五名的大社团了。
  我在赴任的同时就被派定为射箭社的指导老师。一方面是我在大学里参加了四年的射箭
社,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我自己很希望继续练习。
  自从我当了指导老师以后,一切都保持正轨,社员们也能参加正式比赛。虽然成绩不算
突出但是有惠子和加奈江这样的人才,相信不久会有收获!来到射箭场,社员们已完成准备
运动,正摆成圆阵。社长惠子似在指示什么,大概是今天预定练习的进度吧!
  “你来了。”惠子走过来,“开溜了几天,你必须加倍指导才行。”
  “我并非故意。”
  “真的?”
  “当然了。别谈这些……大家的状况如何?”
  “没什么进步。”惠子夸张的颦眉,说,“照这样下去,今年也是希望渺茫。
  她指的是一个月后举行的全县选拔赛,选拔赛成绩优秀者才能代表县参加全国大赛。不
过,本校实力还不够,自从射箭社成立迄今,尚未在选拔赛夺过冠军,而且成绩差太多,总
觉得要参加全国大赛的路还好遥远?
  “你自己呢?这是最后机会了。”我想起昨天和校长的对话,以及和运动用品店老板的
谈话。
  “我也希望能够有办法。”说着,惠子回到五十公尺的始射线前。
  在预选之前,只练习半局!
  射箭分为全局和半局。所谓的全局,男子为九十公尺、七十公尺、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
;女子则为七十公尺、六十公尺、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每一距离各射三十六箭,合计一百
四十四箭,再比较其总分决定胜负。
  所谓半局则为男女各在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射三十六箭,以七十二箭的得分决定胜负。
  箭靶中心为十分,其周围是九分的范围,再次为八分,最少为一分。亦即,全局满分为
一千四百四十分,半局满分为七百二十分。
  全国大赛要射全局,但是县际比赛只射半局,因为参赛人数太多,射全局的话太花费时
间。所以,本校的社员目标放在县际比赛上,彻底练习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我站在社员们
身旁——纠正她们的射型,并且记录、比较进步的幅度。对她们每个人,我皆同样仔细的指
导,但是,不知不觉间却出现各自不同的个性和习惯动作。这点倒是没什么关系,问题只在
于:她们的个性和习惯很少对成绩有帮助!不管从技术观点或力道观点来看,最稳定的还是
惠子。副社长加奈江也已有相当实力,但若想参加全国大赛,仍旧有些困难!
  一年级学生更是糟,只会随手乱射。但,要教她们运用脑筋射箭,到底还很难吧!
  忽然,我注意到了宫坂惠美一直沉思不已。她把箭搭上弦,却就是无法拉弓!即使离她
很远,都可见到一瞄准目标,她全身就不住颤抖。
  “怎么啦?心里害怕?”我问。
  惠美惊讶的抬起脸来。很明显,她屏住呼吸。她呼出一口气,回答:“我犹豫不决……

  这是任何人都曾有过的经验。
  “这只是一项运动,没什么好怕的。如果害怕,可以把眼睛闭上。
  她低声回答“好”,然后慢慢拉弓。拉满弓后,她闭上眼,射出。箭矢偏离中心,插在
靶上。
  “这样就行了。”我说。
  惠美表情僵硬的颌首。
  五十公尺和三十公尺射完后,休息大约十分钟。
  我走近惠子:“大家多少都有些进步了。”
  “还差得远呢!”惠子淡淡的回答。
  “至少比想像中好多了,没什么好失望的。”
  “我呢?”
  “还过得去,比集训时好。”我说。
  一旁的加奈江冷冷接口:“惠子带着老师的护符,情况当然不错了。”
  “护符?”
  “喂,加奈江,别乱讲话。”
  “是什么?我不记得给过你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是这个。”惠子从箭囊内抽出一支箭,是黑柄、黑羽的箭。那是直到前不久
为止,我惯用的箭。
  箭手们都持有自己的箭,依自己的射法、体力、选择箭的长度、粗度、箭羽的角度。不
仅这样,箭矢的颜色、箭羽的形状和色泽、图案,也都尽量合乎自己所求,因此可以说,几
乎见不到有两位箭手的箭矢在形状、设计上会完全相同者。
  前些日子,我惯用的箭矢已相当受损,所以重新制作一组。当时,惠子说她想要一支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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