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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记 徒然草

鸭长明(日)
方丈记
  鸭长明
  李均洋 译
  
  
  逝川流水
  逝川流水不绝,而水非原模样。滞隅水浮且消且结,那曾有久伫之例。世上的人和居也如此。
  敷玉洒金般的都城里,并栋比甍、贵贱人等的住居,虽几经世代而延续,但寻究其间真实,昔日的本家罕见,不是去年被烧今年新造,就是大宅衰微成了小宅。
  住的人也相同。尽管地方没变,人也甚多,但旧日见过的人,二三十人中只有二三人。朝死夕生,复而不已,恰似水泡。
  不清楚,新生的死去的人,来自何方去了哪里?亦不清楚,这梦幻的宿世,为谁恼心,又因何要眉开眼笑?
  那主人那宅院互争无常的样子,说起来无异于喇叭花上的露珠。时而露珠落去花留着,留是留着,但一见朝阳即枯。时而花萎露珠未消,消是未消,但不待黄昏时。
  
  
  安元大火
  自打我懂世事以来,度过的四十多个春秋里,看到的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屡屡皆是。昔日安元三年(1177)4月28日的事吧。那是个风猛刮而聒噪的夜晚。戌时许,由都城东南起火延烧到西北,后又转到朱雀门、大极殿、大学寮、民部省等处,一夜之间,火到之处皆成灰烬。
  据说火源是樋口富小路,舞人临时住的小棚屋着了火。狂风为虐,火势蔓延,扇面般展开而去。远的人家为烟雾所蔽,近的人家为火焰所噬。空中翻卷着灰烟,火光映照下,夜空一片红,劲风助炎飞驰般穿过一二条街道移动而去。其中人等,那有恋世之心:有的被烟所呛倒,有的在火焰面前不知所措即刻被烧死,有的只身死里逃生,可哪里顾及取出家财。七珍万宝(1)就那样化为灰烬。损失究竟有多大?那场大火,仅公卿家(2)就烧了十六轩,其他被烧的人家不可胜数。据说整个都城的三分之一都被烧掉了。男男女女死者数十人,牛马损失多得不计其数。
  人的营生,皆在愚蠢之中。为了在那般危险的京城中建房,费财劳心,是何等无聊的事啊。
  
  注:
  (1) 七种珍贵的宝贝。《法华经?授记品》中称“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为七宝;《无量寿经》中称“金、银、琉璃、玻璃、珊瑚、玛瑙、砗磲”为七宝。说法不一。
  (2) 公指摄政、关白、大臣;卿指大纳言、中纳言、参议等。
  
  
  
  
  
  治承旋风
  治承四年(1180)卯月(四月),从中御门京极一带刮起巨大的旋风,直刮到六条一带。旋风风头正猛的三四条街范围内的家宅,大的也好小的也好,无一不剩地都遭到破坏。有的原地塌倒,有的光秃秃地只留下桁柱。把门刮飞到四五条街之外,院墙被刮倒,左邻右舍连成了一片。家中的资材悉数被刮上了天,桧皮(1)、葺板(2)什么的,如同冬日的树叶在空中翻飞。吹卷起的尘埃如烟雾蔽日,伸手不见五指,耳际狂风怒号得听不见眼前话语声。那地狱里的业风也不过这般猛烈吧。不啻家屋遭破坏,修理毁损了的房子时,受伤致残的也不计其数。
  这旋风随后移向西南方,又是很多的人家蒙难悲叹。
  旋风虽常刮,但每每这么骇人听闻吗?未必。该不是神佛在告示什么吧?不由得让人生疑。
  
  注:
  (1) 神社寺院及贵族的宅邸,用割成四方形的桧皮做覆盖屋顶的材料。
  (2) 铺在屋顶的细长板。
  
  
  
  
  
  迁都福原
  治承四年(1180)水无月(六月),突然迁了都。又是一件全然意想不到的事。
  据我所闻,大约这平安京的起源,是在嵯峨天皇的御代,定都于此之后,已经历四百多年。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应该轻易改都的。世人为迁都而担忧不安,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说什么也白搭,以天皇为首,大臣、公卿都移走了。有个一官半职的谁肯一个人留在旧都?渴望官职和地位晋升、有赖君荫的人,力争早一天移往新都;失时落世、无所企望的人,愁叹着滞留在了旧都。昨日相互争艳的豪华人家的宅邸,与日荒废下去。拆了家屋材木扎成筏由淀河漂运而去,庄基地眼睁睁成了田地。人心整个变了样,仅仅珍视马和鞍而无人使用牛和车(1),期求西南海的领地(2),而不喜欢东北的庄园(3)。
  迁都那年,恰有事去津国新都(4)。所见模样,面积狭小,不足以区分条里(5)。北边沿山居高,南边近海低下。常闻波浪声喧嚣,潮风特别猛。因为内里(6)在山中,使人有几分感叹:那圆木殿(7)也不过如此,世风一变,反倒能现幽雅之趣。京都每日拆迁使河道都变窄而运来的材木,究竟要重建在哪里呢?空地多而建起的家屋寥寥无几。古都业已荒废,新都还未成型。与此有瓜葛的人心里无不像浮云一般惴惴不安。祖祖辈辈住居福原的人,因失去土地而忧愁。新移来的人叹息土木工事的麻烦。再看看道路上,坐惯牛车的人却骑着马,本应穿衣冠(8)布衣(9)的人们却都身着直垂(10)。都城的风俗一下子全变了,同乡里乡气的武士毫无二致。
  “世间乱,凶象现。”这话一点不假。日复一日,世态动摇,人心不安,民众的忧愁谁也不能否认。鉴于此,同年冬天,天皇又回到了平安京。拆得不成样子的家居,又该如何呢?未必全能建造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传说古代的名君在位,以慈爱治国,宫殿茅草盖顶,屋轩也不讲究齐整(11)。看到烟突乏烟,就减免已经规定了的租税(12)。这乃为的是惠民助世。今昔相比,差异自然明白。
  
  注:
  (1) 官家贵族坐牛车,指官家贵族风气在没落。
  (2) 指西海道九州、南海道四国、淡路、纪伊方面平家的势力范围。
  (3) 指远且不安定的东国即东海道?东山道和北国即北陆道方面。
  (4) 今日的神户附近。
  (5) 不足于像传统都城那样划分条里。
  (6) 天皇的住所。
  (7) 661年齐明天皇侵攻新罗时,在筑前朝仓用带皮圆木造的临时殿所。
  (8) 公卿进宫的仕服。
  (9) 公卿平常的服装。
  (10 )武士和庶民的日常着装。
  (11) 中国圣天子尧舜的故事。典出《史记?秦本纪》。
  (12) 仁德天皇看到民众炊烟减少,免去民众三年课税。典出《日本书纪》卷十一。
  
  
  
  
  
  养和饥馑
  那是养和年间(1181~1182)的事吧——日子久了,记不准。两年间持续饥馑,世间发生了连想都不敢想的悲惨事儿。一年春夏干旱,一年秋冬大风洪水袭来,不祥之事接踵而来,五谷颗粒无收,只是白白春耕夏种,却没有秋收冬藏的喜悦。
  因此,诸国民众有的弃了土地背井离乡,有的抛了家园住进了山里。朝廷和社寺开始了各种各样的祈祷,甚至做了平日里忌讳的法事(1),可毫无效果。
  京城的生活,不管什么营生,全都得依赖农村,眼下丁点儿东西都没送上京来,谁能不乱了方寸?终于不能自持,各种财物像白扔一样接连出手,可连瞅一眼的人都没有。偶尔有以粮易财宝的,但财宝价值低廉,粮食出奇的昂贵。路上尽是乞食者,忧悲之声充盈于耳。
  前一年(养和元年)就这样挨过去了。人们想着第二年(养和二年)会有所好转,可饥馑依旧,又添病疫,情况更糟,简直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世人皆困于饥饿,那窘迫度日的样子,恰似“缺水的鱼儿”一般。
  结果,戴着斗笠,扎着绑腿,穿着并不寒碜的人也忘我地挨家挨户乞讨。这样的流浪者,眼看着正走着,突然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土屏旁道路边,饿死者多得数不过来。因顾不过来收拾尸体,尸体腐烂而散发的臭味弥漫着整个京城,变了形的尸体多数不堪入目。贺茂河道两边,尸体多得使车马没了行走的道儿。
  身份低贱者和柴夫们也精疲力竭,不能去担柴,因而连烧柴也紧缺起来。生计无着的人们,拆了自己的住房,到市场去卖材木。即使如此,一个人带去的柴木的价钱,连一天的嘴都糊不住。奇怪的是,柴木中间,夹杂着涂有红颜料、金银箔星星点点的木块。一弄明白来路,原来是生计穷途末路的人溜进古寺,盗出佛像,捣坏佛堂上的佛具而偷了出来,锯砍成碎块当柴卖。逢上这浊恶(2),才看到了这样残忍无廉耻的事。
  然而,也有令人相当感动的事。不忍离弃的夫妻之间,爱得更深的一方必先死去。其原委是,不考虑自己而珍视对方,偶尔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竟让给了对方。依此类推,一家人有父母和儿女,必然是父母先死。还看到了这样一幕:不知母亲已经死去,乳儿像平日一样,吮吸着乳房偎依在母亲怀里。
  仁和寺有位隆晓法印(3),悲怜这些数不胜数的死者,每遇见死人,就在其额头上写个“阿”字,为的是让死者结上佛缘。为了知道死者人数,四、五两个月里点数的结果是,京都城内,北起一条南至九条,西起京极东至朱雀,被扔在左京地域道路两旁的尸体,据说总共四万两千三百多具。
  而且,在这两个月前后死的也很多,再加上河原(4)、白河(5)、西京(6)等偏僻地域的数字,哪能数得过来。况且还有七道诸国(7)。听说崇德院御位时(8),是长承(1132~1135)年间吧,也发生了这样的饥馑,但仅仅是听说,具体状况不得而知。这次饥馑的样子亲眼看见,实在是旷世惨状。
  
  注:
  (1) 密教式法事。
  (2) 佛教有五浊恶世的说法,即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世道。
  (3) 法印是朝廷授予僧侣的最高位阶,即法印和尚的略称。
  (4) 贺茂川一带。
  (5) 京都东北郊外。
  (6) 右京地区。
  (7) 东海、东山、山阳、山阴、北路、南海、西海等七道诸国。
  (8) 第七十五代天皇,1123~1141年在位,保元之乱(1156)中败于后白河天皇,被流放于赞歧(今香川县),长宽二年(1164)死于白峰。
  
  
  
  
  
  元历大地震
  和饥馑约同一时期吧(1),发生了强烈的地震,那状况可非寻常。
  山崩河埋,海水倾斜浸漫陆地。土地裂开水涌不断,岩石碎裂滚入谷间。近海划行的船只,飘摇于波浪之上,行走着的马匹四蹄失去了平衡。都城近郊各处寺院神社的建筑物,保持全貌的没有一处,有的部分崩坏,有的整个倒塌。灰尘升空,如浓烟一般。大地震动,房屋坍塌的声响,同雷声没有两样。呆在家里,随时有被挤压成碎块之惧。跑到屋外,地面裂得不成样子。只恨没有翅膀,不能升空,能成为龙驾云就好了。实实在在感到,恐惧之中最恐惧者莫过于地震吧。
  如此强烈的地震,很快就停止了,但余震不断。平日里让人吃惊程度的地震,一天有二三十回。过了十天、二十天,渐渐有了间隔,一天四五回、二三回,或隔天、隔二三天一回,余震约持续了三个月。
  “四大种”(2)中,火、水、风常为害,但大地并不常变异。据说昔日齐衡(3)时,发生了大地震,虽有东大寺大佛的尊首掉落这样了不得的事,但其强度远不及此次。大地震刚过,人们都述说这世间无常,减去了些许烦恼,但日积月累,一年过后,竟无人言及这些了。
  
  注:
  (1) 指养和年间。但实际上大地震不是养和年间而是元历二年(1185)七月九日,是笔者的记忆错误。
  (2) 佛教称地、火、水、风为四大或四大种,认为该四大种是构成包罗万象的元素。
  (3) 文德天皇时代(854~857)的年号。
  
  
  
  
  丑恶的世相
  前面所述的,大体是这人世间的艰难、自身和栖居的空幻、徒然的样态。除此之外,由于环境,由于身份境遇,烦心的事不胜枚举。
  假如我是不值一提的下等人,却住在权门的近旁。那么,我即使有发自内心的快乐,也不能尽兴一乐;即使悲痛欲绝,也不能放声痛哭一场;进退不安,起居惶恐、战战兢兢,简直就如小雀靠近鹰巢一般。
  假如我贫穷却住在富豪家近旁,那么,我就会自惭一副穷酸相,出入也得察言观色。看到自己的妻子孩子及童仆羡慕富豪家的样子,观察到富豪家的人蔑视自家的举动,心里总是动而不已,时时惴惴不安。
  假如住在拥挤狭窄的地带,近邻发生火灾,不免累及自家。假如住在边僻之处,往来多有不便,盗贼之难更甚。
  有权势的人愈加贪欲,无所依靠的人,被别人轻视。一有财产,行卧不宁;一旦贫穷,又痛心悔恨。依赖他人,就失去自己;一旦关照他人,心就会为恩爱所束缚。随世逐流,身不由己;不随波逐流,会被视若狂人。得一何样场所,采取什么举措,暂且安身,须臾之间也好,能让心安憩吗?
  
  
  
  
  
  我的过去
  我承继父亲祖母的家业,长时间住在那里。之后,家父过世,家道衰微,眷恋回顾之事甚多,但终于不得继续住下去。三十岁过后,这才随心所愿,搭了一间小庵。同以前住的家屋相比,小庵是它的十分之一。只是为了栖身而建,谈不上造什么像样的宅第。总算筑了土墙,但无力装上门。以竹充柱建起临时小屋,以收纳牛车(1)。每遇下雨刮风,无不感到危惧。因为小庵靠近贺茂河道,既担心水患,又恐惧白波盗贼(2)。
  在这难以住身的世上总算熬过来了,忧这患那,就这么着近三十年。这期间,一个又一个的事与愿违,自然而然地使我醒悟了自己的不走运。因此,迎来五十春之际,决意出家遁世。本无妻子,也无难分难舍的亲缘,更无官禄,有什么所牵挂的?幻卧大原山(3)之云,又经过了五个春秋。
  
  注:
  (1) 真正收纳牛车的车房,应该建在寝殿的中门外。
  (2) 典出《后汉书》,黄巾起义的地点在白波,依此得名。
  (3) 位于京都市东北部,靠近比叡山的横川。
  
  
  
  
  
  方丈
  人生六十如露将消,值此之际,又有造黄昏之宿事。打个比方,即建造旅人的一夜之宿,如老蚕营茧。同中年之时在贺茂河道边造的小庵比,又不及那百分之一。谈天说地之间,年龄岁岁增高,住居却一次次狭小。此次小庵的样子,不同于世间一般模样。大小仅方丈(1),高不足七尺。因无就此定居之意,所以不是购地而造的。在地基上支起柱子,盖上简单的屋顶,材木的连接处用铁钉固定着。这是为了一旦有不称心事,就可便利地移往它处。那重建的事,有几许麻烦呢?装车只需两辆,付车酬之外,不需其他费用。自隐居到现今的日野山(2)后,小庵东侧搭了个三尺余的小棚,为折柴燃火的便利之处。南侧铺着竹篾(3),西侧建了于伽棚(4),靠近北侧,隔着隔障,安置着阿弥陀的画像,旁侧悬挂着普贤画像,阿弥陀的前面放置着法华经。东端铺着颀长的蕨穗做寝床。西南吊着竹棚,上面放着三只皮面的竹笼,内收和歌、管弦书及《往生要集》(5)。竹笼旁竖靠着一把琴和琵琶,所谓的能折能拆的便携琴和琵琶。暂住小庵的模样,即如此。
  说起小庵周围的样子,南有悬樋,竖立在岩石上,里面储着水。林近轩,不乏拾瓜木。此地名外山,[木正]木葛蔓蔽道。谷木茂盛,但西方视野无际。是观念(6)的绝好处。春看藤波起伏,紫云(7)般照映西方。夏听杜鹃(8)声,如语契约去死后的永远之旅。秋日蝉声盈耳,似听空蝉悲世(9)。冬时雪动人,积雪消雪可比人世罪障。
  假如念佛嫌忧,读经不能身心投入时,就随意休息,随意怠惰。既无妨碍的人,又无耻笑的人。因是独居,即使不专修无言道行(10),也应修口业(11)。不必守戒律,因为没有境界,因何破戒呢?
  清早眺望往来冈屋(12)的船只,感自身如那船后白波,恰盗得满沙弥风情(13)。傍晚桂风鸣叶,心驰浔阳江(14),效源都督琵琶行(15)。有余兴,和着秋风抚一首《秋风乐》(16),和着水音弄一首流泉曲。艺虽拙,但不为取悦他人耳。独调独咏,惟养自个心性。
  
  注:
  (1) 一丈约三米。
  (2) 今京都市伏见区的日野山。
  (3) 为的是不踩在积水上。
  (4) 放置佛前供品的小棚。
  (5) 源信著,极乐往生的指南书,985年成书。
  (6) 《观无量经》中的十六观的第一观为日照观,即面对落日思想极乐净土的庄严,以求去西方往生。
  (7) 从极乐境界来迎往生的人的菩萨们所乘的云。
  (8) 杜鹃的别名为死出田长,在山道上导引死者去净土,有赖杜鹃。
  (9) 以蝉的蜕壳指意世事空幻,所以叫空蝉。
  (10) 佛道修行的一种。
  (11) 因出言不逊而犯的恶,有妄语、两舌、恶口、绮语四类,应断绝这四恶,积善报果因。
  (12) 临近日野外山,沿宇治川的地方。
  (13) 满沙弥——满誓沙弥之略,万叶歌人,《万叶集》第三百五十一首《沙弥满誓歌一首》:“把这世间,比喻着何?简直就像那,朝离港划去的船,无迹可寻。”“恰盗得满沙弥风情”一句是以这首和歌为典而成。
  (14) 白居易流放到浔阳江后作《琵琶行》,诗中有“枫”——日语中发音同“桂”相同——“琵琶”字句。
  (15) 源都督——源经信,日本琵琶国手,桂流琵琶之宗祖,曾出任太宰权帅,相当于唐代官职都督。
  (16) 雅乐曲名。
  
  
  
  
  
  胜地无主尽闲情
  山麓有间柴庵,那是守山人的住所。那里有位小童时常来访。如果没有特别的事由的话,就同他为友漫游。他十岁,我六十,年龄相差如此悬殊,但以徜徉在自然中慰藉心灵,却是相同的。有时拔茅花,摘岩梨(1),拧折山芋蔓上的芋蛋,摘野芹。有时到山裾田圃拾落穗编起来。风和日丽之日,攀上峰顶,远望故乡天空,木幡山、伏见里、鸟羽、羽束师等尽在眼底。因为胜地无主,可无拘无束地了却闲情逸致。走兴高心致远时,接着登峰,翻越炭山,再过笠取(2),有时参石间寺(3),有时拜石山寺(4)。或者穿过粟津原(5),去踏访蝉歌翁的遗迹(6),或渡过田上河(7),寻访猿丸大夫(8)之墓。归来路上,随季节或折樱花,或索红叶,或采蕨菜,或拾树果,且供佛前,且做土特产。
  夜深人静时,窗月思故人(9),猿声沾衣袖(10)。草丛萤远看错觉为真岛篝火(11),晓雨竟似吹散树叶的狂风。闻山鸟呜呜鸣,那该不是亡故的父母来访?峰顶的鹿已习惯看我近前,可我深知远离人世。有时灰中翻出炭火,老躯夜醒以此为友。因为不是令人恐惧的山间,枭声听起来饶有趣致(12)。山中情趣这般四季不尽。需申明的是,对深思熟虑、知识渊博者来说,感想当然就不止以上所述了。
  
  注:
  (1) 也叫苔桃,小红果实,可食用。
  (2) 炭山和笠取都是位于宇治的山。
  (3) 位于今滋贺县大津市岩间山的正法寺,俗称岩间寺,属真言宗新义派。
  (4) 位于今滋贺县大津市,属真言宗东寺派,传说紫式部在这里写就了《源氏物语》。
  (5) 今滋贺县大津市膳所对应的琵琶湖一带的松原。
  (6) 蝉歌翁——蝉丸,平安中期的歌人,琵琶名手。
  (7) 指宇治河上流。
  (8) 传说为平安时代初期歌人,生平不详。
  (9) 这里是借白居易的“三五夜中新月色,两千里外故人心”的诗境。白诗见《白氏文集》第十四卷《八月十五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和汉朗咏集》下。
  (10) 这里是借大江朝纲(仁和二年至天德元年)的“胡燕一声,秋破商客之梦。巴猿三叫,晓沾行人裳”的诗境,见《和汉朗咏集》下。
  (11) 真岛为位于宇治河旁的地名,篝火指为打捞一种名冰鱼的鱼而燃的火。
  (12) 一般来说,枭声令人毛骨悚然,但这里作者强调的是并无什么不快感。
  
  
  
  
  
  闲居的趣味
  想起来,在这里居住只是才不久前的事,但至今已五年了。小庵也逐渐成为故乡,屋轩上厚厚地积着枯叶,土台上长起了苔藓。
  偶尔道听途说,自笼居这山间以后,身份高贵的人逝去的颇多,更多身份低下的人辞世的就不可知了。接二连三烧失的宅居多得谁说得清楚呢。惟这小庵高枕无忧。虽狭小,但夜有床卧息,昼有座安坐,一人居足矣。蜗牛好寄身小贝,这是它知道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鱼鹰居水边岩上,因为它恐惧人近前。我也如此,知己知世,无所求,无所奔,只希望静,以无愁为乐。
  总的来说,通常世人造家居,未必为的是一己之身,或为妻子眷属,或为亲近朋友,或为主君、师匠以及牛马而造。我如今是为一身结庐非为他人。究其原委,今世的习俗,己身的状况,既无可一起生活的人,又无可依赖的仆从,即使造栋广居,让谁住、安置谁呢?
  通常作为人友的条件,是首先尊重他的财富、给予亲昵实惠,未必喜爱情趣和淳朴,大概没有以丝竹(1)、花月为友的吧?
  仆从择友,以恩赏多少、恩顾薄厚为先,并不希望获得什么真切的关照和怜悯,以及无造作而静谧的生活。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自身作为奴婢为好。说起来奴婢长奴婢短,假如有必须做的事,我身体力行。尽管身子受累,但比起使唤他人、照顾他人来要轻松些。假如要外出,就徒足而行。虽说辛苦,但不必操心马呀鞍呀牛呀车呀什么的。
  眼下一身为二,手为心奴婢,足为心乘物,我心我动(2),身知心苦,苦时即休,精神时使唤。即使使唤,也不过度。即使身沉,也不心烦。进一步说,常走常动,为的是养性,哪里是在徒劳地休息?让他人苦劳烦恼是罪业,为何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呢?
  衣食类也相同,藤衣、麻衾,想得就得,遮蔽肌体,田野里的取菜(3),山峰上的果实,多少就可维系生命。因为不同人交际,也就不为自己寒碜的服装而耻而恼。因为缺少粮食,野菜山果也吃得津津有味。
  大概这样的乐趣,对于富裕的人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它只是我自身的今昔之比。
  说到底,三界(4)就是一个心(5)字。心不安静,象、马(6)和七宝也不珍贵,宫殿、楼阁也不期望。如今这寂寥的住居——一间小庵,我自珍爱。偶尔去京城,虽然为自己形同乞丐而羞耻,但归来居庵时,又为他人奔驰于俗尘而哀怜。假如有人怀疑我这说法,那就看看鱼和鸟的潇洒吧。鱼不厌水,鱼外之物哪知鱼之心。鸟顾林间,鸟外之物哪知鸟之心。闲居的趣味也同样,你不住这小庵,哪知其中奥妙。
  
  注:
  (1) 指乐器。
  (2) 典出《白氏文集》卷六《归田三首》:“化吾足为马,吾因以行陆。化吾手为弹,吾因以求肉。形骸为异物,委顺心犹足。”
  (3) 菊科的多年生草,7~10月开紫色的舌形的花,嫩叶可食用。
  (4) 欲界——淫、食二欲的世界,色界——离开淫、食二欲的世界,无色界——离开物质而澄澈的惟识的世界。
  (5) 把《法华经》的偈综合起来,有以下说法:“三界惟有一心,心外无别法。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
  (6) 在佛典中,象、马为贵重的财产。
  
  
  
  
  
  扪心自问
  生涯如月影西斜,眼看就将入山,这就要赴三途之暗(1)。要叹何事呢?佛的教旨是,遇事莫执心。如今爱草庵,也成咎过。执著于闲寂,也有碍悟道。为何絮叨与悟道无关的快乐而虚度光阴?静谧的拂晓,反复思考着这个道理,扪心自问,遁世隐林,要修心行道吗?可是,你形似圣人,心染浊秽,居庵虽辱没净名居士(2)之迹,但保戒上没一丁点儿可及周利般特(3)。也许,这是前世的罪业而得到的贫贱的报应使之烦恼,或者妄心(4)深浸使之发狂?对此疑问,我更无言以对,只暗借来舌根(5)唱两三遍“不请(6)阿弥陀佛”而了事。
  
  注:
  (1) 在现世没开悟的人,死后必须通过火途、刀途、血途这三个苦痛之暗。
  (2) 即《净名经》中的主人公,住在方丈小室,修行菩萨道。
  (3) 释迦的弟子中最愚钝者,但是一个坚守师道、大彻大悟的人物。
  (4) 被恶魔迷了的心。
  (5) 佛教中,舌根为人迷心的六根源之一。
  (6) 即使不请求也伸来救济之手的佛菩萨的意思。
  
  
  
  
  
  跋
  时建历二年弥生晦日(1212年三月末),桑门莲胤(1)于外山记。
  
  注:
  (1) 桑门即沙门,莲胤为作者法名。
《徒然草》是日本南北朝时代(1332—1392)的代表文学作品。著者兼好法师(1282—1350)本姓卜部,居于京都之吉田,故通称吉田兼好。初事后宇多院上皇,为左兵卫尉,1324年上皇崩后在修学院出家,后行脚各处,死于伊贺,年69岁。
今川了俊命人蒐其遗稿,于伊贺得歌稿五十纸,于吉田之感神院得散文随笔,多帖壁上或写在经卷抄本的后面,编集成二卷凡二百四十三段,取开卷之语定名《徒然草》。近代学者北村季吟著疏曰《徒然草文段抄》,有这一节可以作为全书的解题:“此书大体仿清少纳言之《枕草子》,多用《源氏物语》之词。大抵用和歌辞句,而其旨趣则有说儒道者,有说老庄之道者,亦有说神道佛道者。又或记掌故仪式,正世俗之谬误,说明故实以及事物之缘起,叙四季物色,记世间人事,初无一定,而其文章优雅,思想高深,熟读深思,自知其妙。”
关于兼好人品后世议论纷纭,迄无定论。有的根据《太平记》二十一卷的记事,以为他替高师直写过情书去挑引盐冶高真的妻,是个放荡不法的和尚;或者又说《太平记》是不可靠的书,兼好实在是高僧;又或者说他是忧国志士之遁迹空门者。这些争论我们可以不用管他,只就《徒然草》上看来,他是一个文人,他的个性整个地投射在文字上面,很明了的映写出来。他的性格的确有点不统一,因为两卷里禁欲家与快乐派的思想同时并存,照普通说法不免说是矛盾,但我觉得也正在这个地方使人最感到兴趣,因为这是最人情的,比倾向任何极端都要更自然而且更好。
《徒然草》最大的价值可以说是在于他的趣味性,卷中虽有理知的议论,但决不是干燥冷酷的,如道学家的常态,根底里含有一种温润的情绪,随处想用了趣味去观察社会万物,所以即在教训的文字上也富于诗的分子,我们读过去,时时觉得六百年前老法师的话有如昨日朋友的对谈,是很愉快的事。《徒然草》文章虽然是模古的,但很是自然,没有后世假古典派的那种扭捏毛病,在日本多用作古典文入门的读本,是读者最多的文学作品之一。
以下所译是我觉得最有趣味的文章,形式虽旧,思想却多是现代的,我们想到兼好法师是中国元朝时代的人,更不能不佩服他的天才了。
(刊于1925年4月刊《语丝》22期,署名周作人,后收入《冥土旅行》)
1
无聊之日,枯坐砚前,心中不由杂想纷呈,乃随手写来;其间似有不近常理者,视为怪谈可也。
2
人生在世,最是贪图名位。天皇固然尊贵之极,皇亲国戚也都是金枝玉叶,不是寻常人可以高攀;摄政关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不容奢望。至于身在大内,号称“舍人”的诸贵人,也不能等闲视之。其子孙即便破落,也自有其清姿贵格。相比之下,有一点身份就小人得志、自命不凡的人,就不足道了。
世上怕没有多少人把法师瞧得上眼吧。清少纳言就说过:人视之 “犹如木屑”。说得很客观。法师一辈子高座说法,俯临众生,似有无上的权威,但对他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增贺上人似乎说过,一心求名,是有违佛陀教义的。不过真心舍弃现世、归皈佛门的人,倒颇为令人钦羡。
人都想有秀美的姿容。不过谈吐招人喜爱而并不多话的人,也让人整天面对都不觉得乏味。姿采虽然炫目,德行并不相符的人,就着实令人惋惜了。
德性与容貌都是天生的,姑且不论。思想境界,通过持续不断的修习,能够日复一日地精进。天生容貌气质不错的人,如果腹中并无才学,又常与品貌俱无的人在一起,甚至被其习性品味所浸染,比他们还不如,就实在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我对于世上男子的期许,在于有修身齐家的真才实学,善长诗赋文章,通晓和歌乐理,精通典章制度,而能够为人作表率,这是最理想的。其次,工于书法,信笔挥洒皆成模样;善于歌咏,而能合乎音律节拍;对于席上别人的劝酒,如果推辞不了,也能略饮一点,以不伤应酬的和气,对于男人来说,这也是相当好的事。
3
不谙熟上古圣明时代的善政,不了解今日民间的疾苦与国家的忧患,只知贪图豪华奢侈,唯恐穷街陋巷箪食瓢羹的人,真是懵懂不明之至啊!
九条殿在对子孙的遗训中说过:“从衣冠到车马,有什么用什么,不要不自量力地去贪求鲜美豪华。”顺德院曾著书记载皇宫里的事,也曾说过:“天皇御服的标准,以粗简朴素为佳。”
4
事事能干却不解风情的男子,好比没有杯底的玉杯,中看不中用。
相比之下,彷徨无计、流离失所,整日里晨霜夜露、疲于奔命,既怕听父母的训诫,又担心世人的讥讽,时时刻刻心中慌乱不安,而常常孤枕难眠,这样的日子,倒是其味无穷。只要不一味沉迷于女色,且让女子们知道自己不是随意苟且之人,就比较得体了。
5
心中不忘来世,日日不离佛道,是我最赞赏的态度。
6
遭遇不幸而忧愁深重的人,轻率地就削发为僧、皈依佛门,实在不足取。在我看来,还不如闭门谢客,绝来断往,在方生方死、无欲无求中清静度日。显基中纳言说,要在无罪之时,遥想于流放之地赏玩月色。这话真是深得我心啊!
7
倘若无常野的露水和鸟部山的云烟都永不消散,世上的人,既不会老,也不会死,则纵然有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生的情趣可言呢?世上的万物,原本是变动不居、生死相续的,也唯有如此,才妙不可言。
天生万物,而以人之寿命最长。其它如蜉蝣,早上出生晚上即死;如夏蝉,只活一夏而不知有春与秋。然而抱着从容恬淡的心态过日子,一年都显得漫长无尽;抱着贪婪执着的心态过日子,纵有千年也短暂如一夜之梦。人的寿命虽然稍长,但仍不可能永留人世。以过客之身,暂居于世上,等待老丑之年的必然到来,到底所图为何呢?庄子有云,寿则多辱。所以至迟四十岁以前,就应该瞑目谢世,这是天大好事。过了这个年纪,还没有自惭形秽的觉悟,仍然热衷于在众人中抛头露脸;等到了晚年,又溺爱子孙,奢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他们功成名就,把心思一味地放在世俗的名利上,对人情物趣一无所知,这样的人,想起来就觉得可悲可厌。
8
世上最能迷惑人心的,莫过于**。人心实在是愚昧啊!明知薰香并不能常驻,虽暂时附着于衣物之上,闻着也不禁心襟荡漾,难以自持。
昔年有位久米仙人,能够御空而行;当他飞过家乡时,看见河边洗衣女用双脚踏踩衣物,裸露出雪白的小腿,心中起了**,顿时丧失神通之力,从天上掉了下来。
不过女人手足的丰满美艳如凝脂,是其天然的本色,能够让人心迷惑,倒在情理之中。
9
女子美发的修饰,最引人注目。至于她的人品、气质之类,就算隔簾相语,不睹其面,也能从二三语中听出大概来。女人的作为,能让男人心襟荡漾、神魂颠倒。她自己也常为春思所催,不能安眠,以至于不惜自荐于枕席之间,行苟且之事。这都是心怀**的缘故。
人心的爱欲,根自本性,其源也远。能令人沾惹六尘的嗜欲虽然不少,舍而弃之,是可以办到的。唯有爱欲,不论老幼贤愚,莫不为其所惑,不能了断。
是以用女人的发丝搓为绳索,能够拴住象腿不令其动;以女人的木屐削而为笛,横吹之声能令秋日之牡鹿集于眼前。想来这**之惑,是最须警戒惧怖的。
10
住所要舒适自在,虽说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
高人雅士幽居之所,月光流入时,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气象;今天的时尚,追逐的都是些恶俗的风格,一无可取。此间则是古木缭绕、园草杂生,一派天然野趣。篱围与墙垣的造设,要考虑到周边的景致宜人;日常器物的措置,也一定富有古朴之趣,没有一丝做作的痕迹,才可以让人到此则雅兴勃发。
唐土与日本之器物,有极精致的,都是工匠们费尽心思、百般雕琢而成,如果将它们错杂并陈,又将庭前的草木,一律违拗其天性,肆意摧残,看了真让人心生厌恶。这样的地方,又怎么能长住呢?我每见到这样的庭户,就想,搞得这么精致,谁知道它哪天不会顷刻间付诸一炬呢?
11
与志趣相投的友人从容闲谈,不论所谈为饶有趣味之事,还是琐屑无聊之事,都能以性情相见,真是一大快乐。不过这样的人很难遇到。
如果谈话的对象,意见与自己一味相同,则与自己独坐有何差异。
我辈倾谈之时,有完全倾向于对方意见的,也有意见略有分歧的,要争论起来,说“我的看法不是这样”、“因此我的结论是”等等,在闲来无事时,都挺有意思的。有人对世道人心颇为不满,而我的想法则迥然不同,与之论辩一番,也可稍慰寂寥之心;然而毕竟心存隔阂,不能尽兴,和与知己晤对时的感觉不同。
12
在孤灯下独坐翻书,与古人相伴,真是乐何如哉!书籍当中,《文选》的各卷都是富于情趣的作品。除此之外,如《白氏文集》、老子《道德经》及庄子《南华真经》等,都是佳作。本国历代诸博士的著述中,也常有高妙之作。
13
隐居山寺,虔诚事佛,不止一无烦忧,也洗净心中浊念。
14
人如果立身简素,不慕豪奢,不敛财货,不贪图功名利禄,则可谓人中之上品也。自古以来,很少见到富贵贤人。
唐土有个许由,没有任何身外之物。有人见他用双手捧水喝,就送他一个水瓢。他将水瓢挂在树上,因为风吹得响动,听了心烦,就弃而不用,仍然用手捧水喝。此人心中,何其清澈啊!
还有个名叫孙晨的人,冬天没有被褥,只有蒿草一束,晚上睡在上面,早上便收起来,唐土的人视之为高士,记入书中传之后世。此等之人若在我国,是无人记述的。
15
万物随四季的更替,各有其不同的情趣。
人都说,秋天的事物最有情趣——这话确乎不错。然而最使人心潮涌动的则莫过于春色。当此之际,啾啁鸟鸣中饱含春意,和煦的阳光下,幼草在墙根悄然萌动,而春意随之渐浓。此时霞光遍洒,众花含苞欲放,如不幸遇上连日风雨,则又仓皇殒落、飘散一地。此后则草木繁滋、天地转绿,其中触动人心、惹人愁思的,就多了。桔之花,本就令人怀旧了;梅之香,也让人思虑往昔,牵惹旧情;何况还有棣棠之花的艳光明丽、藤花的娇弱无依、我见犹怜。凡此种种,都令人逡巡流连,不能忘怀。
灌佛日与祭日的时候,到处装饰着葵花,初发的新叶与嫩枝,透出欣欣的生意,让人有清凉之感。于是有人说,这是人世间的情趣与人的恋世之心最为浓郁的时候,此话不假。五月间,要在门上插菖蒲驱邪,稻田里开始插稻秧,水鸡的鸣叫笃笃如叩门之声,都让人为之心动。
六月里,穷人家的墙根开满了白色的夕颜花,到处燃起了驱赶蚊虫的烟火,很有味道。六月末的大祓也很有意思。
七夕的祭仪很是优雅。夜晚逐渐转凉,大雁飞来,在天际鸣叫,芦荻之叶开始变黄,早稻收割、晾晒等事务接踵而来。秋日,乃是农事最多的时节;劲风吹拂的晚秋之晨,也有趣。这样的情景,在《源氏物语》、《枕草子》等书中都有过描述,然而相同的事物,亲身经历后,不妨自己也来描述一番。心中有所感触而不把它表达出来,不免会腹胀气闷,郁积不堪,所以就信手写下来。不过也没有必要拿给别人看,随手扔掉就是了。
冬日草木枯萎的景色,不下于秋色。早上起来,水边的草地上,散落着红叶,泛着白色的霜气;庭院的流水之上,寒烟缭绕,颇饶意趣。就要到年终了,看着世人忙着备置货物,心中也不免有所感触。
过腊月二十日后,月亮就见不着了,静夜里面没有什么可观赏的,只有一天的澄澈清寒,令人有寂寞之感。
佛名会、祭陵使诸事都很有意趣,也让人心怀崇敬。这个时候,朝中政事繁忙,又要为新春到来时的诸事务作好准备,还真不轻松。除夕夜宫中的追傩仪式与紧接着元日早上皇上的四方拜仪式,都非常有意思。
除夕,众人于午夜前手持松枝火把狂呼乱叫,四处叩门,奔跑起来好像双脚都没有着地,哪知道为了什么呢?天亮之后,到处寂静无声,只有旧年的余味在心头萦回,令人有怅然之感。除夕之夜原本是祭奠亡灵的时间,但现在京城已经没有这个风俗了,只在关东地区还有人这么做,这也是个让人产生兴趣的事。
元日的早晨,晴空万里,景色与昨日并无两样,但心情却大不相同,真是奇怪。京城里,通衢大道的两旁,家家户户都摆出了门松,一眼望去,绵延不绝,充满盎然的生机,令人心生喜爱,真是有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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