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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

_8 落落(当代)
“眼镜。”吉泽指指新堂手里的东西,“你近视了?”
“这个?……”他沉默地看着镜片上持久不退的白雾,“是弟弟的,平光镜。”
“吓?你还赶这过时的流行?”吉泽奇怪极了。
“……嗯。母亲让戴。就戴了。”没法向她解释自己在母亲眼中是作为弟弟的身份。没法说明声音的某些用处就是这样荒诞无稽。
“也挺好看。”吉泽低头吹汤,慢慢地尝一口。身子像带着冰层解冻一样的咯拉声温暖起来,她打个哆嗦,“美味啊!!!”
新堂笑笑,也一口口地喝,过一会,他停下动作,看着吉泽。
“嗯?”吸着满口面条的女孩哼哼着问。
“我……昨天原想打电话通知你。但是,电话卡用完了。”男生的表情近乎道歉,“本想来了以后就找你的。”
吉泽打量他字斟句酌的表情,放下筷子:“没事没事,我没在意这个。只是实在吓了一跳,你们学校怎么跑这里来了?”
“和这里的光星高中有训练赛……”新堂抿起嘴唇,过一会又开口,“吉泽你——”
“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了。”打断了他的话。
待新堂回身准备吃面的时候,左手却被人从桌子下面握住了。男生的肩膀飞快地僵硬了一下。错愕过后,是感觉到交错在掌心的,女孩冰冷细软的五指。却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力量,扣得牢牢的。
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新堂微微转过眼睛,用小块视线掠着吉泽用左手握筷同面条较劲般的笨拙动作,和她涨红的脸。——想起了第一次带她去路边摊吃面的情形。想起了声音的秘密对她透露。想起了……新堂圣呼吸匀长,缓慢地握起了左手,把她的右手团在中间。
一顿面,两人都吃了很长的时间。
[六]
织田又胖了哦。——呵,那只笨猫;上次樱丘与我们学校搞交流时,那个演“公主”的女生也有来啊。——佐藤?哦……;马戏团会去你们那里演出么?——不太清楚;听说开春又有联合集训。——吉泽,我们现在不属于同一个县了……
因为是临时脱队,吃完面新堂就得往光星高中赶,吉泽跟随他朝车站去。天下雪,两人没有伞,不由都一心生出快快赶路的念头。等吉泽反应过来时,已经彼此沉默了半饷。这才纯粹为搭话而搭话般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对新堂开口,听他寥寥几语回答,又逐渐地沉寂下来——这些话,电话里也能说。
其实无论什么话,电话里都能说。
等车。没有躲避的地方。新堂有时回身替吉泽擦掉挂在发线上的雪水。被手指碰到的皮肤,会引发一个哆嗦。新堂感觉到了,抱歉着“我手太凉了”就不再动作。毕竟是男生啊,完全想不到女生的心理,作出这个结论的吉泽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搓着手,瞥见路那头电车终于露出了影子。新堂也弯腰摸零钱。低下身去的时候,露出前街大片灰铅的天空,以及飞扬的雨雪,直向空旷的远处——
“阿圣。”
“嗯?”
“我很想你。”
男生肩上的挎包突然地滑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吉泽把视线从行李包上移向新堂的表情,在雪后的,又模糊又氤氲。看来这是一个新堂,甚至吉泽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发展。堵都堵不住。
“这些话,果然没法在电话里说啊。”电车停下在他身后,下客,上客。吉泽听见自己连续流畅的声音,“我也奇怪,怎么在电话里老是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什么都在乎。
“可就是说不出来,”电车发动,驶远。新堂的发梢被气流鼓动微微扬起,吉泽看得真切,“每次说‘挺好’,其实都不怎么好。”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很想念你。”
后来吉泽曾经想,那些被人类说得已经失去了水分的句子,其实依然是异常温和和美丽的。好比“我喜欢你”,好比“我很想念你”,好比“我很担心你”,都是声音凝固在空中的雪片,疏密而恬静地覆盖。
“吉泽,其实我也很担心……”新堂的声音在良久的停顿后响起来。口气是罕见的犹豫。听着并不适合他。本来也是吉泽自己太唐突了吓着别人,安慰他似地呵呵地开起玩笑:
“补送一件圣诞礼物吧,补偿呀!”
“哎?”新堂很诧异话题转入这样的轻松,“……想要什么?”
“随你决定。”女孩嘻嘻笑地咧开嘴,“要大——礼——哦!”
男生思索般的视线四下点触,随即落向远远的地方。吉泽看着他的神情巨细无疑地变更成温柔的浅色,雪是沿着他的轮廓而飘落的小生命,提着无数的线头,线头的终点连接着她的纤细的心脏。绕着,引着,浮游不定着,直到他的声音响了起来,齐刷刷地被切断开。
“独——角——兽……那里——”非常陌生而突兀的单词,是新堂看见远处已经过期了的马戏团宣传画而决定的。吉泽应着他的声转过头去,沿街的海报褪了鲜艳的颜色,卷曲了角。
“吉泽,你能看见吧——”口吻仿佛轻柔聚合的云,“那匹独角兽——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也想很想你……”
如同雪花般堆集起的声音,凝结出另一种纯粹的白,微微的浮动着,跃出一个形体来。踏下的蹄子是轻而无痕的烟,长长的鬃毛糅合入天色,雪尘被卷动般流泻而至。异样的金色眼睛,和突出在额头上的白色犄角。从墙上的海报里奔跃而出,停在自己身边的,这样一头独角兽。
澄明的金色瞳孔里,映射着两个人的身影。
淡绿色的春天的蝴蝶,艳金色的夏天的昆虫,明黄色的秋天的归雁,和洁白的冬天的独角兽,它们都能记得,我是这样的想念你——“迟到的Merry Christmas,吉泽”。
[七]
“无需言表”。对新堂来说既是错的又是对的。个性沉静少言寡语的人,想法如同埋没在遥远的深海极少流露。却偏偏有一个能起到心理暗示,使人相信语句间创造的假像的声音。成了绚烂危险的在海中间成片迁徙的银色游鱼。
所幸的是每次吉泽都能感到它们的尾鳍划出的温柔波纹。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
她是逐渐地明白了,这样的声音留在喉咙下,是个需要无时不刻压制的球体。如果像她往常似的,同朋友开玩笑地语出几句“你去死呀”,那每一声每一声的戏谑,都可能变成不可挽回的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真是不轻松。对么。太不轻松了。
“难怪你总是冷冰冰。”
“啊?”话筒那端的新堂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很是糊涂,“什么?”
“呃,没什么。”是自己走神了,吉泽把话题重又转回来,“下次还会和光星高中比赛么?”
“不会了……不过吉泽,”新堂顿了顿,“我攒够了钱,会来看你的。”
“啊?几时?”
“春分吧。正好有假。”
吉泽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回头才想起春分是祭祀的节气,每年的那天都和父亲要去为姐姐扫墓。可也谈不上有冲突。脸上乐呵呵的神情久久不褪,惹得父亲两三句地不满她,“早早地交朋友,别把成绩搞坏了”。吉泽扮鬼脸过去,又听见父亲接下来的调侃“也没让我见过那男孩呢,打算几时带来啊”。
几时啊?
春分吧。
像褪去了沉重的壳,剥落出柔软而青色的内核那样。漫长的冬天终于在忍受后变成一小截绿色的尾巴,顺着第一只飘舞在空中的风筝被远远放走了。春天。
吉泽对春天一贯没什么感觉的,老觉得土气又短得不着三六,不过这次自然不同了些。日子有了别的意义,少女情怀嘛。对着镜子里的脸呵呵笑了半天后,又发现和自己一身黑长裙有些不合适,硬是忍住了。姐姐应该能理解自己吧,她特别宠自己这个妹妹,不会生气的。
父亲摆着祭品,吉泽则取出拭布在一边擦着墓碑。三年过去了,当初巨大的痛苦已经变成粗糙而朴质的茧。父亲早已不再酗酒和长吁短叹,而吉泽,已经从那个在葬礼上哭晕过去一次又一次的小丫头变成了更为理智的少女。想来母亲去世时自己还小,对那次生离死别没有一点印象,而长姐如母,她离家工作生活,来接济家里并维持吉泽的学业,也正是当她突然离去时,吉泽像被人生生挖走肺里的所有空气那样,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终究表情还是严肃了下来。吉泽跟着父亲摆整了花束,正要鞠躬,父亲却朝着路的那头喊起了“五十岚小姐……”吉泽跟着抬头转身,看见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女子欠身说着“吉泽先生”朝这边走来。
“是哪位啊?”扯扯父亲的衣角。
“你姐姐生前的好友。”
春分是拜祭故人的日子,遇见姐姐的故友也是自然。三人鞠完躬后。吉泽站在一边听父亲向年轻的女子致谢,随后他们一句句谈起了话来。她对此不感兴趣,又为表礼貌一直站在几步外漫漫地看着。远处的天空浮游着数只风筝,树梢渐吐樱花的初芽。光景惬意。
“雪绪走得太快了。”听见姐姐的名字,吉泽咬紧了牙齿,听女声有些哽咽,“简直不自然到诡异。”是的,姐姐去得很快,她早早离家,外出谋生,父亲和自己是突然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赶去时高烧已有两个多礼拜神志彻底模糊,可姐姐还口口声声喊着“我不冷,我没有关系”,极度反常。
见父亲的神色变得黯然,吉泽往前走了几步。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相信,可我感觉一定有这样的人。……他应该已经17岁了。但因为我并没有见过他,找不到……”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
“为什么说这样的男生——”
往后的声音逐段逐段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带着飞快的刀锋切进吉泽的耳朵。一个女声说“雪绪曾经问我相不相信有人的声音能具有催眠力,说她遇见的一名男生能用声音控制人的思维,过几天要去对那男生做家访,我那时只当她在开玩笑。”年迈男声的问“就算有这样的人,可那和雪绪……有什么关系”,年轻女声的答“可就是在她跟我提起后的一个月里发生的事啊,您不也认为雪绪的死因太离奇了吗”。父亲最后问:“你觉得她会病成那样是……”
声音的暗示。
从吉泽内心飞快浮出的答案。
“这,会是真的么?这样恐怖的事……”
“我也不信,觉得是胡扯,可说服不了自己去否定它。”
“雪绪教授过的,17岁男生……”父亲还在半信半疑,“会是谁?”
回家的途中,吉泽先生像被那段无稽的说明给击中了,不断地喃喃自语。他是觉得有吻合而可信的地方,却又实在无法相信声音的诡异之力。一直到家门前,还问起吉泽:“你觉得这可能么?致使你姐姐离开的人,暗示的声音……那样的男生会是谁呢?”
吉泽怔怔地盯着站在楼前的人影。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色上衣和深色裤子,一边翻书一边倚着巨大的樱花树。行李包放在脚边。春天的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身上交织光与影的斑点。
是新堂。
如果声音不记得番外篇
在硝子小时候的一个梦里,跟随父母去游乐场不久,那里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崩塌。对于年纪尚小的硝子来说,这个没有被遗忘的噩梦成了记忆里一点褪之不去的斑点,以至于随后长长地影响了她的观念,最后成为以她的年纪来说非常不合常理的一个抵制游乐场的女生。
所以这次去看花车巡游,也是朋友香满好说歹说威逼利诱下,才答应的。不过,像是要对硝子再次证明一遍游乐场是个对她而言多么不吉的地方,在巡游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硝子感觉衣服口袋里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虽然有一瞬的察觉,可终究晚了一步。硝子摸到空了的口袋,而那个影子一猫腰就从人群消失不见。
脑袋嗡了一下。硝子冲身边还在全身贯注看花车表演的香满喊了声“钱包被偷了”就拨开拥挤的人潮追了出去。
想起钱包里花了2000日圆买来的藤岛学长的照片,还有好不容易管父母要来的年终零花钱,愤怒得不能自已,也顾不了在着夏天的毒太阳下气力正迅速流失,就这样一心一意地追在后面。
也许是怨念所至,到了僻静处,眼前那人突然踉跄了一下,摔个跟头栽成一团。硝子心里一喜,受了鼓励,没几步便追了过去。临到近处,才猛地发现不对头。
已经爬起身的男人眼神凶狠,右手上是小刀。
太冲动了。突然处境危险。
滋滋昨响的除了在夜晚有些变软的马路,就是心里一瞬破膛而出的恐慌。声音嘈杂喧嚣,如同两条首尾相接的鱼,思维都在其中紧箍不能释放。硝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正在对方作出恐吓之姿往前冲出一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巨大布偶熊甩了手里的彩带将男人一下又套倒在地上,随后以对那庞大的身体而言不可思议的灵活将对方的手腕反转扭在了一起。
硝子傻得感到自己下巴合不拢。冷汗热汗搅在一起流进嘴里,咸极了。等醒悟过来,看两眼正在挣扎的男人,再看看那个巨大的布偶熊:
“大!!!熊!!!啊!!!!!!!”
“你再笑!你再笑?!”看着香满连着五分钟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身的样子,硝子愤怒地过去拍她的头,“不许笑!!”
“硝子你真是太可爱了,以后都不敢带你去游乐场了怎么办。那个在布偶装里的人,都,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啊哈,啊哈!!”
“……我哪会想到啊!冷不丁冒出来的……”
“所以说你去游乐场这种地方太少了嘛。”
不太喜欢,不行啊。硝子扔下香满扭头走了,还能听见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太丢人了……比见到小偷还可怕,就这么掉头逃了。居然反应不过来对方只是游乐场里的扮演玩偶的人。结果连钱包也忘了讨回来。不得不提起性子再去一次游乐场。
晚上的游乐场。与白天不同。截然不同。晚上是梦境的拓印,迷幻而光怪陆离。白天是童话书里的插图,平和又幸福的。硝子在乐园中静静站了一会,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挽回一些对游乐场的偏见了。不过终究是对这类东西始终谈不上兴趣的,好似去年冬天难得的有一场来自欧洲名为“独角兽”的马戏团演出,全班也只有她没去看。
打听着游乐场的管理处,硝子便穿过了中心广场。刚见到接待的门要踏进去,便从她身后钻出个刚刚装束好的玩偶大熊。硝子一愣,三步并两步跨过去抓住对方:
“昨天真是对不起!请把钱包还给我。”
过一会,对方摘下头套:“啊?”
“那个,昨天,你抓到的小偷……那个事,钱包,是我的。”
“什么?”
“……什么什么,就是昨天,你抓了的那个小偷,我大叫然后跑……跑掉了,可是钱包忘记拿回来了。就是这个啊。”
“可昨天不是我当班啊。”
“那是哪位???”硝子脸烧红起来,又,又是这么鲁莽!
“你等等,我问问。”
只见包着头套的男生朝里后门口探过头去,不知冲谁喊了句:
“喂,昨天是谁当班啊。”
“什么?……哦,昨天啊,”过了两秒,里面回答道,“是新堂吧。对,是阿圣啊。”
钱包总算到手了。不过还是有些遗憾。毕竟没有当面感谢那位“新堂”君,总是有点欠缺。只能说挺不巧吧。也许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遇见那位新堂君。若没机会,也就只能算了。
“所以说你应该平时多出去玩玩嘛。”香满很是乘机,“是真的,硝子,明天,同不同我们去游乐场?”
“又、又去?”吃饱没事干吗。
“不是啦,是藤岛学长约的哦。”
“吓?!”一下把钱包给抓紧了,“真的?”
“对呵。他像是要谢谢我们上回为影剧社帮忙,请我们明天去。你也来吧。”香满竖起食指摇了摇,勾什么似的勾了一下,“藤岛学长哦。”
“……去!”
硝子觉得自己快漂浮起来了,脚没一步是踏实在地上的,尽管只是跟在藤岛学长身后,一言不敢出地捕捉他的所有动作和语言,但还是,整个的心都收起来,浮向了上方。云霄飞车,海盗船,超级大转盘……也,也都不过如此地眩晕吧。尤其是藤岛学长何其体贴,时不时会回头过来冲她这个在一边沉默的女生点点头。游乐场这种地方,怎么会因为小时候的一个梦境而变味呢,这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该是快乐的所在吧!
转头冲香满兴高采烈地笑着,随后感觉脸贴上什么东西,硝子回神一看。撞上的黄色皮毛。然后那只一人高的布偶熊也回身“看”了过来。
硝子愣愣地打量了它一会:“……请问是,新堂……新堂先生?”
对方直直地站着,过了几秒,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这自然是非常另类而滑稽的一幕。穿着红色冬装的短发女生,高她两个头的大布偶熊,彼此对视,而一缕冬日的阳光从两人的中间漫漫地照进来……
不过硝子并没有醒悟到这一点,相反地,此刻她还在为不知接下来该对这个套装里的人说什么而有些紧张。
“昨天……不,前天。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是不能出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面的“熊”没有反应。
“那个……我,我就是前天晚上,那,你抓小偷,那个钱包……”看着眼前非常卡通化的脑袋,硝子渐渐觉出这种情况的不对劲来,“……我就是当时那个失主……”
“哦……”终于有了反应。
硝子赶紧又欠了欠身:“那天,非常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嗯。”像是终于回忆完全了一样,“还有?”
“啊?”……不应该对我再说点什么吗?这人,好冷淡啊!“没,没什么了。”
对方转身便离开。留下硝子一人愣愣地站着,直到发现她落队的他人远远地召唤,才追了过去,心里却不满地撇过嘴:什么什么嘛,怪人,多说两句会要命啊,亏我还特地找见他道歉咧,一声招呼也没有。真是死“熊样”啊!
自由活动时间,硝子在远处扭扭捏捏看藤岛学长,想去卫生间里练回专用的“淑女型”微笑后,走出没几步远,就被一个猛地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女孩弄得神色具乱。束手无策地看小不点的娃娃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把鼻涕眼泪往自己身上擦。“淑女型微笑”跟着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和一边伸过来的大棒棒糖同步的,是蹲下身抚着女孩头的玩偶熊。硝子呆了片刻,就见“它”牵过被糖果转移了注意力的小女孩,随后拍了拍自己,又指指远处。硝子看明白,低头对小女孩说:“熊叔叔帮你找哦。”
看到女孩的手放在玩偶熊的大手掌后被轻轻握起,正要被牵离时,硝子突然同样握紧了正要松开的手心:“姐姐也陪你!”
不时用眼光去溜一溜一边的人,瞥见的大半个熊脑袋,除了上面固定的卡通型微笑外,什么也看不出来。真是讽刺啊,扮演一个这样可爱布偶熊的人,本身却这样冷淡。
好象也不对。冷淡是冷淡。也满善良的……
等等。想那么多做什么,没准一脱头套,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这么一琢磨,冷不住打了个冷站,又侧眼去看了看。……应该不会吧……得了得了。
三人转了两个多小时,待到终于在管理处找到了正焦急万分的迷糊的妈妈,硝子才发现,接下来轮到自己找同伴了。正懊恼着,听见身后有人说了句:“辛苦你了。”又连忙回过去鞠躬,见是那位熊先生,弯了一半的腰不由一僵,到嘴边的话也突兀地变了样:
“没你辛苦——”
反应过来时,脸已经飞快地烧了个通红。
倒是另一位工作人员上来替她解了围,他拍着熊先生的肩:“怎么还穿着哪?两个小时前就该换班了吧?穿着多闷啊。”
“嗯……就去。”
硝子心里突然一亮,难不成是为了替女孩找妈妈?为了安抚她特意不脱的?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人确实很善良啊。
……不会是满脸横肉的善良吧。……这都哪门子想法啊。
跟在那布偶后面走出了屋子,同小女孩及她母亲道别后,硝子同样正要走,一边的“熊先生”突然动作了起来。硝子停下脚步,只见它抬手,伸过去脑后,拉开拉练,随后把庞大的玩偶头套摘了下来。
硝子听见自己在心里惊骇地喊了一声。
是一张既动人又苍白的男生的脸,和看向自己的深墨色瞳孔。
男生长长地喘了喘几口气。又摘下了包在头发外的白色头罩。头发湿湿地紧贴头皮。简直可以清晰地看见包围着他的热气不断在空气中蒸发。硝子看那副满头大汗的样子,先忍不住替他难受得哆嗦了一下。
“……我。我说……你小心中暑。”忍不住提醒,毕竟,穿着堪比一条鸭绒被的装束站在这种太阳底下里,也太不注意健康了吧。
男生看来一眼,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不过面色却是陡然颓下来。
“我就说啊……你快去换衣服吧。”
对方像是完全无视这劝告似的,只是又朝她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进了员工区。硝子一人傻傻地站了一会,心里还交替着对这人模样的惊叹,以及被无视的气愤,正反交替着,琢磨不清。气冲冲地往走远几米,又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换完了服装的男生捂着额头站在身后。发线在他无力的动作中模糊颤抖,似乎能看清欠佳的脸色,在整个欢腾热闹的游乐场中,好象格外不起眼而具违和感的一个白色小纸片,被人随手一贴贴在这里一般。
硝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犹豫一会后,折了回去。
“你,没事吧?……”
男生很快地调整了神情,看看她:“我没事。”跟着又露出更冷淡的语调,“谢谢,你不用在意。”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要不是这一脸病奄奄的样子,谁要在意你!
可话是怎么说,就在硝子忍不住脱口抱怨时,眼看着男生闭了闭眼睛,随后脸色迅速白下去,她才慌乱起来:“你,你出什么事了啊?在这边坐一下吧。”也顾不了那么多,将对方带到一边的长椅上。
没有拒绝的男生,似乎也自知身体有恙,很是听从地跟着硝子坐了下来,随后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很长的。很长的睫毛。
缩进小部分下巴的蓝色T恤,都把他的脸衬得格外清瘦和白寥。像没了主心骨那样扁扁地折开。硝子心里地安静下来。
是姓……姓新堂?名叫……圣?是圣么?还是叫藤里(注:“圣”HIJIRI和“藤里”HUJIRI发音接近)?
是叫新堂圣的男生……么。
感到额头上被抚过什么东西的新堂惊醒地睁开眼,他的反应显然吓住了正在给他擦汗的硝子,手僵硬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出了很多汗……所以,我,那个……”
“不会。”有些无力地吐口气,一边示意硝子把她的手帕收回去,停顿了良久,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可能那套装的时间穿得长了点,闷得不太舒服……”
“啊。是啊。多穿两个多小时……不过,”终于对自己说话了!硝子下决心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不过你身体好象也不怎么好似的。……虽然抓起小偷挺利索的。”
“……你多虑了。”又闭起眼睛。过了一会,“毕竟那是晚上。……和白天不同。”
“白天果然还是太热了么。”硝子想,现在打个工可真不容易啊。
谈话停止了一段时间。
“你不走么?”
“……嗯……嗯?”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对自己开口,反应了一会才摸到对方的问题,“走什么?”
“你的朋友。不找他们?”
“啊呀!”忘光了!……不过眼下这情形,“……反正等下还要在门口集合的,应该没关系。”
男生没有再说话。于是之间的状态又恢复成之前略带不协调感的沉默。硝子反复揉搓着手指,又觉得烤在自己脖子上的阳光快要在那里烧出印记来。却又没有移开。余光里一眼眼溜着一边的新堂。庆幸他的位置有树阴遮挡。近处的旋转木马,灯光绚烂,不断地投射在新堂的脸上,光和影之间露出的脸部线条。
终究还是个非常英俊的人啊。硝子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比藤岛前辈还要帅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是个性别扭了点。不过,像他这种人,肯定有女朋友了吧。不知道他女朋友是什么样啊,这么好运地能交到帅哥。美死了吧。唉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苦海出头,想要挽挽藤岛前辈胳膊的事,几乎是梦一样地遥远啊。
……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
男生睁开眼。
“新堂君是在这打工吧,其实扮布偶,这个活,时薪又不高,也不太适合你的身体啊。”口吻像在搭讪一样啊,真讨厌自己!
“没关系。”男生漠漠地看着旋转的木马。
“啊?”
“我觉得这个工作挺好。”
“会么?”绝对不相信,“这种几乎连声音也不能出的COSPLAY……好在哪里啊?”
新堂冷淡到近乎无礼地看向硝子:“我觉得这样,正好。”
硝子脸一阵红一阵白,感觉下巴上一根血管控制不住地激烈跳动,她狠狠咬住牙,才忍着没有把心里气愤的句子扔到对方脸上,可终究两人之间的温度还是迅速降温。充满了对峙的冷漠感。而尴尬也在不能动作,不能出声中变得更加强烈,硝子只能扭头看向一边的游乐器械,不知道该不该希冀对方先把僵局打破一些。
而最先起了变动的却不是她和男生,在一连串脚步靠近后,硝子看向气喘吁吁停在新堂面前的身着制服的游乐场人员。
“啊呀,太好了,你还没走。”
“怎么?”男生问。
“近藤那家伙摔伤了腿,进医院去了。”
“什么?”一下子坐直了。
“玩偶剧场还缺一个,你来顶一下他的位置吧。”
“好,我这就去。”
“喂!!!”听到这里硝子终于按捺不住又叫了起来,“你吃得消?!”
来人疑惑地看看新堂:“你怎么了?”
“没有。”新堂长长地看着硝子,站起身,“小姐也应该去和朋友汇合了吧。他们会担心的。”
硝子感觉像受到极大的侮辱:“行行行,你去演吧,你去演吧,你这种不珍惜自己的人病死也是活该啊!”
声音突兀地喊出去,自己却先愧疚起来,硝子无限紧张地注视着男生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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