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镜

_15 沧月(当代)
  “别浪费时间!”队长拦阻了那个新兵,看了一眼抱着死去奴隶的黑衣人,冷冷,“谁让你放自己的鲛人单独上街?违反了沧流帝国法令,射杀也不过分——自作自受,大家走。”
  一行人转身,然而猛然一惊:那个黑衣人抱着鲛人,居然拦到了面前!
  “你们都给汀陪葬吧。”黑衣人没有抬头,缓缓道。双手微微颤抖着、将一个银色的金属圆筒放入死去鲛人的手中,握紧,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士兵。
  “……”陡然间,队长被眼前人的气势震慑,倒退了一步。
  “别、别那副表情……不就死了一个鲛人吗?”莫名的,身经百战的队长居然根本不想跟面前的人动手,开口辩解,声音甚至有些紧张,“趁尸体还新鲜挖出一对眼睛,再添上一点钱,就可以去叶城东市再买一个新的……”
  “住口!一群混蛋!”猛然间,白光闪电般划落,“一群混蛋!”
  队长反应很快,立刻往后避开,那名兴奋状态的沧流战士却反而冲了上去,咆哮着挥剑,呼啸而砍下,气势逼人。
  只是一眨眼,人头斜飞出去,血如同雨点落下。剩下数名战士猛然跳开,虽然猝及不妨,然而沧流帝国的战士都经受过严格的遴选和训练,无论配合作战还是单兵战斗力都非常强,此刻立刻向着四个不同方向跳开,迅速准备好了反击。
  西京根本无视于对方布好的阵势,只是把着汀的手,剑光纵横在微雨中,宛如游龙。
  “汀,你看,这是天问剑法里面最后的‘九问’……”抱着死去的鲛人少女冲入人群,一边挥洒剑光,他一边低声告诉她,手上丝毫不缓,“我从来未曾在你面前使过……现在你看清楚了……”
  炎汐没有拔剑,甚至没有上去从旁帮忙的意思。他只是看着西京拉着汀的手,迅速无比地斩下一个个人头,满地乱滚,血流殷红。转身之间,汀蓝色的长发拂到了他脸上,湿湿的、冰冷的。黎明下着雨的天空是黯淡清空的,黑衣剑客抬头看天,手中的剑连续问出剑圣“天问”里面的最后九问——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
  九问不过问到第七问“苍生何辜”,已经将风隼上下来的所有战士杀绝。
  西京止住手,提剑怔怔低语:“我早察觉你在偷师,所以从来不使出‘九问’——如果我……如果我早日教给你,又怎么变成这样……”
  空了的风隼再度掠下,上面那个鲛人傀儡不知道下地的沧流战士已经全灭,依然极低的擦着地面飞来,放下长索,以为那些战士会回到上面来。
  “最后一个。”西京冷冷看着,握着汀的手,抬起,准备瞬间投出光剑。
  炎汐忽然间伸过了手,按住他的光剑,沉声:“这次别杀那个傀儡……为了汀。”
  西京愣了一下,转瞬间那风隼已经掠过,远去。炎汐看着风隼上那个无表情的鲛人傀儡,手指在剑上握的发白,慢慢道:“其实不关你的事——汀单独碰上了风隼都要死……她根本无法对那些鲛人傀儡下手,只有逃。”
  “为什么?”看到风隼接近的程度,估计着里面那个鲛人傀儡离地的距离,发觉就是汀应该也能击毙——黑衣剑客忍不住诧然追问,看着炎汐。
  炎汐低下头,看着死去的汀,眼里的光芒闪了闪,许久,轻轻道:“汀有一个同胞叫做潇。二十年前那次起义失败后,被抓了过去,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我们有人看到他成了女子,还成了征天军团里的傀儡。”
  “刚才那一架上面,难道是……?”西京震惊,脱口。
  “不知道。”炎汐摇了摇头,淡然望着天空,“谁都不知道……汀也不知道哪一架风隼上是她姐姐,所以从来不敢下手。”
  “……”西京猛然沉默,看着怀中死去的汀,脸色渐渐苍白,“那群混帐!”
  炎汐收起剑,走过来,对着西京伸出手:“把我的姐妹交给我——汀为了海国的梦想战死,我们要给她好好安葬,让她安安静静回到天上去……所有死去的兄弟姐妹,都会和她一起在天上看着我们。”
  看到西京不动,炎汐低下眼睛,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悲凉的笑意:“请不要再自责,你毕竟给了汀一场美梦——多少鲛人会羡慕她。她很幸运。”
  “苍生何辜……苍生何辜。”许久许久,西京喃喃重复着最后那一问,忽然在清晨零落的雨点中扬起了头,不知道雨水还是热泪,从他脸上长划而下。看着复国军左权使,一字一字:“我要见你们少主。”
  外面的天光越来越亮,而室内虽然帘幕低垂,重重遮盖,然而白璎的神智依然在涣散下去——哪怕照不到光,冥灵在白昼里依然会慢慢衰竭。
  很静,很静。帘幕重重,薰香浓郁,她伏倒在那一片锦绣堆中,所有一切都感觉变得遥远,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变得虚弱而无法听到声音,还是所有人的忽然间都从这个地方消失——她开始封闭自己的五蕴六识,以减缓衰竭的速度,避免在天黑前就彻底消散。
  所以,她看不到一边的那笙经以为她睡着了,过一番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准备乖乖地退到大门外等西京归来——要不然炎汐那家伙又该沉下脸了。
  想到板着脸的那个人,那笙就忍不住委屈:难道真的就换了张脸吗?昨日那样带着她出生入死、照顾周至,今天见了那个苏摩后就彻底翻脸了!——那个慕容修也一样,见她戴着皇天,就仿佛烫手山芋一样把她推了出去。
  恨恨地想着,那笙穿过人声熙攘的大堂,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猛然间,听到天空里有熟悉的刺耳尖啸,她大惊失色,抬起头看着清晨暴雨后的天空——一架奇怪的银色的风隼掠过前方天空。抬首之间,银色的金属反射出刺眼的光,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然而东巴少女没有留意,就在这个刹那、皇天折射出了一道白光。
  “降低!我看到她了!”银色的风隼上只有两个人,居左的青年将领长眉猛然皱起,冷冷俯视着脚下的城市,眼光锋锐,脱口命令一边的鲛人傀儡。英俊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战意。
  “是,少将。”那个冷艳的鲛人少女有着美丽的蓝色长发,应声操作。
  薰香的气息快要让人不能呼吸,连房内浓厚的血腥味都被混和了,发出奇异的香味。然而那样厚而密,却同时让人熏然欲醉,什么都不去想,仿佛进入了幻境。
  难怪……难怪苏摩喜欢点着这种奇特的香吧?
  那样,就再也闻不到血腥味。
  心神慢慢涣散,那个瞬间,她仿佛回到百年前濒临死亡的那一刹——时空恍然消失了,塔顶上所有人的脸在瞬间远去,天风呼啸着灌满她的衣袖,白云一层层在眼前散开、合拢……她完全失去了重量。
  然而那个下落的瞬间,却漫长得仿佛过了十几年,她只是不断地下跌、下跌,似乎永远接触不到地面。
  “白璎!”猛然间,在云端飘落的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大声地,“白璎!”
  不是苏摩……不是苏摩……那个鲛人少年居然自始至终沉默,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坠落!
  仰脸看去、白塔顶端唤她名字的那个人伸出手,手指上带着一枚形状奇异的银色戒指,双翅托起一粒湛蓝的宝石。那个人叫着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地举手,忽然间看到了自己手上一摸一样的一枚戒指。
  皇天……后土。
  那个瞬间,她忽然间又清醒了。光剑从她袖中流出凛冽的剑芒,撕裂她的衣袖,跃入她带着戒指的手中,她下意识地握住,用力地。她感觉到自己尚有力量未曾使用,尚有东西未曾守住。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拥有“护”力量的后土、却并不曾守护住她的国民,她的父亲,导致家破人亡,伽蓝十年孤守,十万空桑人终究亡国灭种、沉睡水底。
  那样的错,一次便可万劫不复。
  “白璎!”高入云端的塔顶,那个人唤她的名字,对她伸出手来。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拉住他的手。忽然间,深渊在身下远去,他将她拉出了永无休止的坠落之途。
  “白璎,起来!”恍惚间,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真切地,“都什么时候了?”
  惊诧于对方居然能将声音传到已经封闭了五蕴六识的她的心里,白璎勉力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谁来到了这个昏暗的房间内。
  “快起来,沧流帝国的军团都搜到外面了!”黑暗中,一双熟悉的眼睛低下来,然后黑色的大斗篷散开了,一只手伸出来,用上了幻力、想拉起她:“起来,我带你走!”
  “……?你来了啊。”昏暗的房间里,恍惚的她凝聚了残余的灵力,才分辨出了来人,忽然间就松了口气,微笑起来——微笑未消失,她的形体猛然再度涣散。
  “喂,喂!你干吗?别睡了!”来人更加着急,生怕白璎心中一放松,最后维系着灵力凝聚的信念也松了,连忙低下手,去握住了那只“后土”,暗自发力,唤起戒指中白昼沉睡的力量——奇怪的是,那枚后土戒指一接近空桑皇太子的手,猛地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光芒照耀着伏地睡去的太子妃,陡然间,她涣散中的形体重新凝聚。
  “真岚。”白璎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来人,诧异,“你怎么出了无色城?”
  “快起来。那笙在外头要出事——这次来的是云焕,那丫头可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挥挥手就打下一架风隼来。”真岚俯下身,对着她伸出手来,口气急切,显然这边情况的复杂棘手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你在这里我不放心,得跟我出去。”
  白璎恍惚间就是一呆:那样对着她伸出来的手、居然和片刻前幻觉中一摸一样。她拉住他的手,站起来,看着紧闭的门,皱眉:“我没法子出去。”
  “我带着你走。”真岚回过手来,揭起斗篷,那直立的斗篷内空空荡荡,“进来!”
  “呃……?”白璎陡然哭笑不得,看着那个披着斗篷的空心人。只有露在外面的头颅和一只右手——多么诡异的样子。不过,也只有这位殿下、才能想出这种把太子妃当包裹打包带着离开的主意了。
  “快进来,外头都要打起来了,你还磨蹭!”看到她苦笑,真岚更不耐烦,一把将她拉入空荡荡的怀中,“反正你还没我肩膀高,够裹着你了。”
  大斗篷刷地裹起,挡住了一切光,仿佛一个密闭的小小帐篷。
  “别担心,外头的一切我来应付。”唯一的右手掩上斗篷,系紧带子,嘱咐,声音从头上传来,“你可要咬紧牙,千万别再睡过去了——我加紧打发走那群人,安顿了那笙,我们一起回去。”
  “嗯。”在黑暗中,她应了一句。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踏实和安详。
  外面刚到清晨,但是室内辉煌的灯火却彻夜不熄。
  摒退了采荷,如意夫人亲自在榻边守着,静静看着沉睡中的傀儡师。
  丝线都已经全部接回到了那个小偶人身上,在灯下闪着若有若无的光,透明得宛如不存在。那个叫做阿诺的小偶人此刻也安安静静地呆在床头,表情呆滞——方才所有引线猛然间的断裂、似乎对这个偶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让它关节全部松动脱开。如意夫人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关节一个个接回。
  然而,转头之间,她诧异的看到了榻上沉睡者全身同样慢慢渗出了鲜血!
  苏摩的脸色是平静的,然而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涌反复涨退,在他和他的人偶之间汹涌来去,顺着连着他十指的戒指的透明丝线、宛如波浪慢慢起伏。
  悄无声息、傀儡师身上的血消失,碎裂的肌肤弥合,一切都仿佛未曾发生。
  终于,仿佛取得了什么平衡,偶人脸上呆滞的表情也开始松活起来,啪嗒一声自动跳起,踢踢腿、抬抬手,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如意夫人微微笑了笑——那样诡秘的笑容,让如意夫人心中陡然一冷。
  “外面是什么声音?”不等如意夫人回过神来,身后忽然有声音发问,冷冷地,“风隼聚集在如意赌坊上空!怎么回事?”
  “少主。”如意夫人诧然回头,随即看到已经披衣下地的苏摩。
  干脆地坐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脸色漠然而冷定,开口问。傀儡师的眼睛还是空空荡荡,却穿过了窗棂、看着外面的天空,眼色冷利:“该死的,难道那个被赶出去的丫头又跑回来了?还是那些人全面搜索桃源郡、发现了复国军?”
  然而一语未落,呼啸的箭如雨射入。
  那笙在看到劲弩射落的刹那,来不及多想,跳入了背后的如意赌坊,掩上了大门。
  “夺夺”的响声如同雨点般打落,飞弩力道强劲,许多居然穿透了厚厚的红漆大门,钉了进来,差点划破她的手。
  “糟糕,居然忘了包上……”忙忙的,她在箭落如雨的时候腾出手去撕下衣襟,忽然头顶一暗,强烈的风声扑顶而来,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呼啸声仿佛就在耳边,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手,以为皇天在手、那架风隼便会如上次那样掉下来。
  “拉起来!”看到地上的少女伸出手,皇天闪耀在手指间,风隼上的年轻将领立即脱口吩咐,“小心皇天!不要接近它的力量范畴!”
  “是!”鲛人少女的操作极其灵活,双手不停起落,风隼的双翅角度陡然改变,借飞快的速度立刻扬头掠起。
  “发出讯号,让队里其他几架风隼都过这里来!”云焕一边继续吩咐,一边打开了风隼底部的活动门,拿出了一卷长索,“把这里夷为平地也不能让这个戴着戒指的女孩跑了!你稳定一下速度,我要下去捉这个女的,让后面的人快些过来。”
  “是!”蓝发的少女眼睛直视前方,脸色宁静,仿佛只会说这个字。
  风隼掠起,在天空里盘旋了一圈,重新回到如意赌坊的上方,速度放缓,银色的大鸟腹部忽然打开,一道闪电划落,打在如意赌坊外墙上,土石飞扬。整个赌坊里的人都被惊动,赌客们汹涌而出来到外面院子,怔怔看着天空中渐渐密集的黑云。
  “天!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无数双赌红的眼抬起,看向天空,以为自己看错了。
  “好大……好大的鸟啊!但是为什么翅膀都不扑扇?”人群中有个拿剑的人喃喃。
  “去你他妈的鸟!这是风隼!”忽然间,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来了,却是那个光头的游侠儿,他手里抱着一瓮酒,抬起头看着半空里的庞大机械,握紧了剑,脸色紧张,“快逃!该死的!是征天军团的风隼,它要射杀全部人!他妈的都快逃啊,呆了不成?”
  听得“征天军团”四个字,赌客们轰然发出了一声喊,做鸟兽散。
  征天军团,据说是沧流帝国百年来最精悍的队伍,能够纵横天地之间、征服一切不服从帝国的人。五十年前北方砂之国霍恩部落反抗,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起义,到最后都是被征天军团用暴烈的手法镇压下去,其强大的战斗力和快如疾风的行动速度,让整个云荒大陆上对帝国不满的人都心惊胆颤。
  但是二十年前鲛人复国军被镇压后,云荒进入了极端平静的时代,没有任何大的动荡出现,所以沧流帝国的十巫从未再派出征天军团——赌坊里的赌客们,自然也没有目睹过那可怕的军队。然而,那样如雷贯耳的四个字,足以吓跑那群混赌场的赌客。
  光头游侠儿看着人群奔逃而去,却迟疑着不肯离开。
  “老大,老大,还不快走!”他的同伴在远处停下了脚步,喊他。然而那个光头却咬着牙,看着手里刚买来的雕花酒,喃喃自语:“奶奶的,不行,我不能走——要留在这里等着西京大人回来!好容易向老板娘买了二十年的陈年醉颜红,想献上去求他为师、如果被这点考验吓跑,怎能作剑圣传人?”
  他握紧了剑,抬头看着半空盘旋的风隼,一颗光头奕奕生辉。
  “少主,果然是征天军团到了外面!”房内,看到前院那样的喧嚣奔逃,如意夫人出去看了看,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怎么办?他们、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们?”
  “未必。”苏摩没有走出门去,只是听着风里的呼啸,淡淡道,“大约只是被皇天引来的吧?——如姨,你快把复国军的人和相关资料转移,我在这里守着。”
  “是,少主。”听得那样毫不慌乱的吩咐,如意夫人的心神了定了定,不禁跺脚,“左权使这时候去哪了?他和云焕碰过面、要是被云焕发现他在这里出现,大约就要起疑心了!”
  “要他赶走那个女孩,怎么这点事都作不到?”苏摩空茫的眼里有冷锐的光,嗤笑,“莫不是他不忍心吧?你好像说那个女孩子救过他的命是不?”
  “是倒是,但左权使公私一向分明,决不会这样。”手忙脚乱地从锁着的柜子里抱出一大叠帐本,如意夫人还不忘辩解,忙忙从后门出去,“少主,我去了,你要小心呀!”
  苏摩有些不耐地点头,没有回答。
  等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才张着空茫的眼睛,“看”着外面越来越黑暗的天空——天尽头有好几架风隼飞了过来,朝着这一点凝聚,巨大的双翼遮蔽了天空,发出奇异的尖锐呼啸。
  真是麻烦……居然这么快就碰上了沧流帝国最棘手的军队。
  他的手抬了抬,戴着奇异指环的手指扶住了额头,皱眉。他身后,那个小偶人仿佛被牵动了,咔哒咔哒走过来,一跃上了窗棂,看着窗外大军压境的场面,嘴巴缓缓裂开,双手张开,仿佛欢悦无比。
  “滚!”越来越对这个分身感到厌恶,傀儡师双手一扯,将偶人从窗上扯落。然而阿诺咧着嘴巴,忽然抬手指了指旁边那个紧闭着门的房间——那是他的卧室。
  夜夜充满糜烂和血腥味道的房间。他永远不能解脱的无间地狱。
  然而顺着偶人的手看过去,傀儡师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看到了那边的门猛然打开,一袭拖地的黑色斗篷飘了出来。不知为何,他陡然觉得莫名心头一震,手指暗自握紧。
  是谁……是谁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白璎?
  她是冥灵,白日里如何能从那个地方走出?
  他看向廊下。仿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掩上门,转过了头看着他——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眉目端正,看上去很平常,毫无挑眼之处,然而苏摩看到那个人的脸,心中就是一震。
  是……是……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然而他却叫不出名字!
  虽然刻意掩饰,然而斗篷下那张苍白的脸还是流露出莫名的压迫力,让傀儡师不自禁握紧手指。阿诺咔哒一声跳回到了窗台上,坐着,对着那个人咧开嘴微笑。
  “好恶心的东西。”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转头看到窗台上的偶人,忽然皱起了漆黑的眉毛,喃喃。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毫不惊诧地点头,招呼:“好久不见,苏摩。”
  那声音!听过的……傀儡师的手猛然一震,凝视着他的脸,想通过幻力看到这个人的过去未来,然而却是一片空白——他居然看不到!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连他都看不穿?他为什么从那个房里出来,白璎、白璎呢?
  苏摩面色丝毫不动,然而眼睛却针尖般凝聚起来:“你是谁?来这里干吗?”
  “你还问我?”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蓦然微笑起来,带着一丝笑谑,看看他,点头,“你把我妻子扣留在你卧室半夜,还问我来这里干吗?”
  “啪”,一声轻微的响声,傀儡师手指下的窗棂蓦然断裂。
  “真岚?”他脸上第一次有无法掩饰的复杂神色,定定看向对方,眼睛里神色瞬息万变——同样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空桑人的皇太子。一百年前,无论是被押到座下问罪、还是被赦免逐出云荒……少年时期的自己命运一直掌控在眼前这个人的手里,几度因他的决定而转折。
  然而,盲人鲛童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空桑人的主宰者、白璎的丈夫、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苏摩?抬起头让我看看,到底你凭什么能让白璎那样。”
  ——那次惊动天地的婚典变故后,整个伽蓝圣城被暴风骤雨淹没,各方相互指责和争夺,对鲛人一族的恶意也达到了最高点。然而,这样恶劣的内外环境下,对着被押上来准备处死的罪魁祸首,那个王座上的声音却是那样吩咐,平静克制。
  ——一直沉默着的鲛人少年微微冷笑,抬起头循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然而眼前却是空洞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那便是、那便是空桑人的皇太子、白璎的丈夫?
  ——然而,似乎是看到了鲛人少年那样锋锐恶意的笑,王座上的人陡然改了语气,暴怒:“你还笑!白璎死了,你还笑?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尸骨都找不到了!你还笑?你们鲛人都是冷血的么?”猛然间,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鲛人少年根本没有闪避,额头顿时流下血来。
  ——“殿下,殿下!你怎么将传国玉玺拿来砸鲛人?要玷污宝物的啊。”高高的王座一边,传来大司命的惶恐劝阻。
  ——“哈。”少年冷笑起来了,忽然挣开了枷锁,摸索着抓起身前的玉玺,用力砸落在丹阶上!一下,又一下。等旁边侍卫们蜂拥而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的时候,玉玺已经被磕破了四角,少年的脸被紧紧压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嘴角流着血、却不停冷笑。
  ——“反了!简直反了!快把这个鲛人拖出去砍了!”看到这样一幕,大司命大怒。
  ——周围的侍卫拖起他,准备架出去。然而王座上的人手一挥,却发出了阻止的命令。
  ——“哦,果然还是有点血性,不是除了这张脸就一无可取。”仿佛有人走到他身侧,低下头看他,冷笑,“你想求死是不是?我知道你罪大,就是砍头十次都够了——但我答应白璎要放你一条生路,所以你就算要死、也不许死在我的国家里!”
  ……
  如今,百年过后、居然第二度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
  “真岚?”嘴角蓦然浮起了一丝笑意,傀儡师低着头,眼里陡然有压抑不住的杀气漫起,他手指缓缓握紧,忽地抬头,“我要杀了你。”
  那一架银白色的风隼速度放缓,盘旋在如意赌坊上空,云焕冷冷地俯视着底下院落里四散奔逃的赌客们,眼睛始终不离那个带着皇天的少女。
  那笙跳入门后,躲过了风隼第一轮的攻击,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白,居然回过头来推开了布满劲弩的门,冲到了外面的大街上,跟着人流一起奔跑。
  “啊,打死都不回里面去了!才不要那群人看不起我!”东巴少女恨恨想着,忽然看见头顶上那一架风隼腹部忽然打开了,银白色的长索犹如闪电击落,打在如意赌坊的外墙上,轰然土石飞扬。
  那笙还没有明白过来,只见一袭黑色劲装沿着长索飞速掠来,宛如流星。
  “哎呀!”等看清楚足踏飞索从风隼上滑落的那个人居然是个年轻军人时,那笙才觉得害怕,惊呼一声,反身就跑——该死的,西京去哪里了!太子妃姐姐还在那个房子里吧?难道两个人都不管她了么?
  “还逃?!”东巴少女刚刚转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冷喝,劲风袭来。
  转头之间,眼前一花,黑色劲装的沧流帝国军人尚未落地、居然反手拔剑,喀嚓一声轻响,一道白光从手中的银白色圆筒内激射而出,瞬间吞吐数丈,急斩向奔逃的少女。
  那笙用尽力气奔逃,然而眼前忽然齐刷刷落下一排劲弩,射死了她身前数十名奔逃的乱民,尸体堆起了一道障碍,阻拦住她的脚步。桃源郡银色的风隼低低掠过,盘旋在上方,鲛人少女潇面无表情地操纵着庞大的机械,配合着下地作战的沧流帝国少将。
  “唰”,来不及躲避,那道奇异的白光切过来时、那笙闭着眼就是把手往面前一挡,以为皇天可以如前几次那样轻而易举地替她解决掉对方。感觉右臂从肩膀到指尖猛地一震,仿佛什么铮然拔出——然而,对方那一剑虽然真的没有落到她身上,可睁开眼睛的刹那、她却大惊失色地看到了那位从风隼上下来的黑衣军人、已经逼近到了身侧不足一丈的地方!
  皇天……皇天都没有奈何得了他?
  那个瞬间,那笙是真正感到了害怕,她的右手胡乱地往前挥着,想阻挡那个人的逼近,一边在满街的尸体中踉跄跋涉着奔逃。然而皇天在她手指间回应出了蓝白色的光辉,随着她毫无章法的挥动的轨迹、划出道道光辉,交击在黑衣军人挥来的长剑上。
  两种同样无形无质的东西,居然在碰撞时发出了耀眼的光!
  “好厉害。”第一次交击,感觉到手中的光剑居然被震得扭曲,年轻的少将不禁暗自惊诧,“难怪第二队的风隼会被打下来!猝及不妨遇到这种力量,能不倒霉?”
  然而,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几剑接下后他便从少女毫无章法的乱挥手里看出了她的弱点,迅速改变了战术,不再耗费力气正面对抗皇天的力量,云焕身形陡然游走无定,从那笙视野里消失。
  “啊?”转瞬就看不到那个黑衣军人了,那笙诧异地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奔逃。
  然而,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面前一袭黑色军衣猎猎,那个年轻军官手持光剑站在眼前、双手握住剑柄,狠狠迎头一剑砍下!
  “哎呀!”那笙根本没有应对的能力,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对手,居然怔住了。
  “笨蛋!”陡然间,听到有人大骂,一道闪电投射过来,云焕手中的光剑猛然被格挡开来,猝及不妨、沧流帝国剑术第一的少将居然一连倒退了三步。
  同一个时间里,一个人影闪电般地奔来、一把挟起那笙,从云焕的攻击范围内逃离。
  天上的风隼立刻发出了一轮暴雨般的激射,追逐着那一个带走东巴少女的人,那个人反手拔剑,一一格挡,不知为何、那样的战斗中,他背后有血迹慢慢沁出,然而却丝毫不缓地带着那笙从云焕身边逃开。
  “趴着,别乱动!”一口气带着少女逃离十丈,将那笙按倒在巷口的围墙下风隼无法射到的死角,那个人才喘着气放开了手,叱骂,“你跟云焕交手?不要命了?”
  “炎、炎汐?”此刻才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那笙讷讷问,抬起头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鲛人战士的脸,她的手在方才奔逃中下意识地抱着他的肩膀,此刻松开来只见满手鲜血——昨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还要这样发力、只怕背后的伤势更加恶化了吧?
  “炎汐!”那笙忽然鼻子一酸,仿佛缓过神,大哭起来,“原来你还是管我死活的?”
  猝及不妨接下一剑,云焕一连退了三步,惊诧地回头看向来人。
  天色已经大亮,雨后的街道仿佛罩着蒙蒙的雾气,那些方才被攒射而死的人的尸体堆积着,血水流了满地。然而在那满地的尸首里、一袭黑衣飞速掠来,一手抱着一个似乎已经死去的人,另一手握着白色的光凝成的长剑。
  方才那一剑、就是从那个人手里发出。
  光剑?……光剑!
  沧流帝国的年轻军人忽然间愣住了,居然忘了攻击对方、只是看着那个中年男子横抱着死去的鲛人少女,铁青着脸掠过来,右手中划出一道闪电。
  “苍生何辜”!——那个瞬间,陡然认出了对方的剑式,云焕脱口惊呼。
  同一个瞬间,他身子往左避开,右手中光剑由下而上斜封、同时连消带打地刺向来客。
  “问天何寿”!——同一个瞬间,显然也认出了沧流帝国战士的剑法,黑衣来客猛然一惊,想都不想地回了一剑。
  十几招就仿佛电光般迅疾地过去。每一招都是发至半途便改向,因为从对方的来势已经猜出了后面的走向,避免失去先机、便不得不立刻换用其余招式。然而,仿佛都是熟稔之极的人,无论如何换,双方都是一眼看穿。
  就仿佛是操演剑术,一个喂招一个还手、也没有配合得那么迅速妥帖。
  在几十个半招过后,急速接近的两个人终于到了近身搏击的距离,一声厉喝,两道剑光同时划破空气,宛如腾起的蛟龙,直刺对方眉心——“情为何物”,居然同样是九问中的最后一问“情为何物”!
  两柄光剑吞吐出的剑芒在半空中相遇,仿佛针尖撞击,轰然巨响中,双方各自退开。
  黑色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脸色苍白,看着面前的来人,缓缓将光剑举至眉心,行礼:“剑圣门下三弟子云焕,见过大师兄。”
  “三弟子云焕?……三弟子?”也是退开三步,抱着鲛人尸体的西京猛然怔住,看着对方手里的光剑,忽然大笑起来,“是了!师傅据说一共收了三个弟子——没想到‘空桑‘剑圣最后一个收的弟子居然是沧流帝国的冰族人!”
  “剑技无界限。”云焕放下光剑,冷冷回答,银黑两色的戎装印得青年军官得脸更加坚毅冷定,“师傅只收他认为能够继承他力量的人而已。”
  “剑技无界限?”西京却蓦然冷笑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奉命追杀的军人,忽然左手将死去的鲛人少女抱紧,“可是剑客却是有各自的立场!我不管你是谁,如今你们这群人杀了汀,都罪无可赦!”
  “汀?”云焕倒是愣了一下,看着西京怀中的鲛人少女,不自禁地冷笑起来了,“为一个鲛人?别装模作样了!——师兄,你是想为了空桑保护那个带着皇天的女孩子吧?直说就是,何必找那么卑下的借口?”
  “混蛋!”西京的瞳孔猛然收缩,看着面前的青年,杀气慢慢出现,“才学了二十年剑技吧?就这样漠视人命?非废了你不可!”
  “大师兄,听说你喝了快一百年的酒了,手还能拿剑?”云焕微微冷笑起来,提剑,“我早想拜见一下你和二师姐了,可惜你们一个成了酒鬼,一个成了冥灵,我又长年不能离开伽蓝城——如今可要好好领教了!”
  半空中的银色风隼看到两个人对面而立,一时间生怕误伤、居然盘旋着不敢再发箭。
  “潇!别愣着!盯着我这边干吗?快去追皇天!”在拔剑前,沧流帝国少将仰起头,对着飞低过来,抛下长索想拉他上去的鲛人傀儡厉叱,“蠢材,我这里没事!快让大家去追那个带着皇天的女孩子!”
  在那一架银色风隼飞低的时候,西京眼色冰冷地握紧了光剑,准备一剑杀死那个鲛人傀儡、将风隼击落下来。
  然而,听到云焕那一声厉喝,剑客脸色蓦然大变,抬头看着那飞低的巨大木鸟。
  那样可怕的机械里,一个深蓝色头发的鲛人少女神色木然地操纵着,一掠而过。
  “潇,潇?……”西京猛然脱口,喃喃自语,抱紧了汀的尸体,忽然间喝多了酒后的双手就开始颤抖,“汀,你看到了么?潇——那个就是潇!”
  天际涌动着密云,遮蔽晨光,黯淡如铁。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13、血战
  照面便被这样截击,让意欲离去的真岚脱身不得。
  “你疯了?怎么见谁都杀?”如意赌坊后庭廊下,手指迅速如拨弦般挥出,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琴弦被弹开,看着从窗内掠出的傀儡师嘴角的杀气和冷笑,真岚皇太子忍不住厉喝,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鲛人的到底在想什么。
  苏摩空茫的眼里充溢着杀气,窗台上那个叫做阿诺的偶人跳着奇异的舞蹈,带动各处关节的引线,十只戒指在空中交错飞舞,切向披着斗篷的男子。
  “该死的,没时间跟你打——我还有正事要办。”真岚皱眉,在漫天透明的引线切来的同时,忽然宛如幽灵般飘出,那一袭斗篷居然发生了奇异的扭曲,仿佛被随意揉搓变形的黏土,倏忽从那些锋锐引线的间隙中穿过。
  苏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第一次,在偶人发出“十戒”后、傀儡师竟然亲自出手!
  苍白的手挥向空桑皇太子的颈项,一道极细极细的金色影子忽然从傀儡师的袖中掠出,灵活得宛如灵蛇,在空气中轻嘶着切向真岚。
  猝及不妨,真岚伸手握住了那条金索,忽然间手心中流出血来。
  ——居然、居然能伤到他!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居然能割破自己的手?要知道,除了百年前彻底封印住他的“车裂”酷刑外,一般世上的兵刃根本无法伤到“帝王之血”一丝一毫!
  就在他身形停滞的瞬间,小偶人左手上的引线再度飞扬而来,卷向他的右腕。
  苏摩嘴角带着冷笑,右手中的金索被真岚扣住,他的手指继续轻弹,袖中咝咝飞出更多的金色细索来!配合着阿诺关节上的十个戒指,切向空桑皇太子的各个关节。
  那个刹间,空气中仿佛结起了无可逃避的网。
  真岚一直散淡的眼神陡然凝聚,他的右手抬起,快得不可思议地握住了半空中数根引线,手掌被割破,血沿着引线一滴滴流下。他陡然发力。
  他必须破开这张无形的网、不然苏摩收起手中引线的时候,他将被割裂成千万片。
  然而,即使目前他要扯裂那些千丝万缕的线、恐怕也要付出这只右手的代价。
  显然知道真岚放手一搏的意图,傀儡师深碧色的眼睛里陡然闪现出了莫名的兴奋和杀意,将手往后一拉,同时对应地发力——引线陡然被绷紧,割入真岚的右手。
  “啪”,双方同时用力,其中一根金色的细索立刻断裂,那个刹那、台上偶人身子猛然一颤,仿佛失去平衡,左膝微微往前弯了一下。同一时间、真岚皇太子诧异地看到了苏摩居然作出了一摸一样的反应,左膝微微往前一屈、身形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金索割破真岚右手,血汹涌而出。
  “这是、这是——‘裂’?!”看到傀儡师和人偶的举止,真岚猛然脱口,看向傀儡师,眼神瞬息间变了变,似是惊诧,又似惋惜。
  苏摩的左膝上有血渗出,然而血腥味仿佛更加激发起了他的杀意,他的动作快得宛如闪电,手上细细的金索宛如灵蛇般游动而出,扑向真岚,竟是似怀了多年恨意、非置眼前人于死地不可!——边上,偶人的膝盖在窗台上微微一磕,旋即站起来,继续舞动手足。
  真岚眼角扫过,面色登时微微一白。
  ——傀儡师和偶人,居然都仿佛在同样奇异的节奏下,举手抬足。不知道是他们操控着那些漫天若有若无的丝线、还是那些丝线在牵引着他们。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