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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_16 沧月(当代)
  ——一摸一样的偶人和傀儡师,仿佛就是孪生的兄弟,嘴角带着同样莫测的笑。
  在手再度被割破,劲风袭向咽喉的刹那、真岚皇太子心中陡然雪亮:那已不再仅仅是“裂”,而已经成为了“镜”!
  那是已经镜像般存在的孪生,而不再是从本体中游离分裂而出的从属分身。
  “已经没救了……”不知道为何,蓦然觉得心里一空,他脱口喃喃自语,手指挽住了另一根呼啸而来的引线,陡然想发力——或许自己的手将被切断吧?但是与此同时、那个傀儡师只怕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镜”的无论那一方,如果受到攻击的话、那么内外将在一起受伤。
  真岚流着血的手抓紧了那些丝线,往里扯回,瞬间傀儡师的手也往里收,脸上居然有黯淡的笑容,竟似毫不介意两败俱伤的结局——那怨毒之深、居然更甚于百年前在丹阶上砸碎传国玉玺之时!
  “干吗干吗?简直是一个疯子!”真岚不能理解为何苏摩对他抱有那样大的恨意,忍不住心里苦笑,却知道面对着这样不分轩轾的对手不能退让分毫、手上力道瞬间加大,感觉那透明的丝线几乎要勒断他的手。
  丝线绷紧。血从丝线两头同时沁出,如同红色的珊瑚珠子,滑落。
  那一根丝线连着的是偶人的头颈,那个瞬间,偶人和傀儡师的脸上都有剧痛的神色。
  真岚的手指忽然松开了——斗篷的黑暗里,有什么按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小,柔和安静,但是却是坚决的。那个瞬间,空桑皇太子脸色微微一变,手指忽然松开。
  引线那一端的力失去了平衡,被偶人操纵着、宛如毒蛇怒昂,蓦地呼啸扑来,穿透他的掌心、扎入心脏部位!斗篷被撕裂开一个口子,引线如离弦之箭穿过躯体,从背后透出——然而真岚脸色毫无变化,斗篷里却传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傀儡师手上的金索本来同时飞出,从各个方位切向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的身躯,然而听到那个声音,陡然间手便是微微一震。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苏摩双手陡然凝滞了一下,半空中那些金索引线纷纷坠地。
  “白璎!白璎!”天光洒落身上,真岚的脸色却变了,抬手按住胸口那个破裂的口子,低下头不知道对哪里急唤,“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斗篷里仿佛有微风涌动,轻轻动了几下,然而终究没有一丝声响。
  已经来不及顾上一边的傀儡师,空桑皇太子忙乱地掩着前襟、然而只有一只手的他却无法按住背后对穿而出的破裂口子。
  “快回屋!”陡然,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按住了背心那一处破口,低声急道。
  真岚诧然抬头,看到了说话的居然是年轻的傀儡师。
  片刻前那样邪异的杀气和恨意都消失无踪,苏摩帮他按住斗篷上的裂口,脸色苍白,深碧色的眼睛里仿佛看不到底,一把推开背后卧室的门:“快进去!”
  “苏摩?”恍然大悟、空桑皇太子看着面前的鲛人傀儡师脱口低呼,目光瞬息万变。
  巨大的飞鸟云集在桃源郡城南,羽翼遮蔽了上午的日光。雨已经停歇了,但是空气中充满了呼啸,劲弩如同暴雨般倾泻,街上奔逃的人纷纷被射杀在当地,血在积满雨水的街道上纵横,画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少将有令,一旦发现皇天、则封锁相应街区,一律清洗!杀错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银色的风隼带领着四方汇聚来的队伍,盘旋在城南,风隼上,蓝发的鲛人少女冷冷重复命令,眼色淡漠——她没有发出可听见的声响,用的全是鲛人的“潜音”:那是鲛人一族在水下相互通讯的特有方式,可以在空气中和水中传递出十里的距离。如今在风隼群集的时候,相互之间也必须用此来传递命令,不然以人的声线、根本无法互通讯息。
  ——那也是沧流帝国决定将鲛人作为傀儡、操纵风隼的理由之一。
  离潇最近风隼上的鲛人傀儡接到了指令,面无表情地念出来传达给机上的沧流帝国战士,命令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传递开去。
  昨日从伽蓝城派出的风隼共有十架、半途被皇天击毁一架——风隼从六万四千尺高空滑翔而下、借势飞遍云荒天地,但去势一日一夜便要枯竭,昨日半夜里剩下九架风隼遍按时飞回伽蓝城白塔内,由第二批战士从塔顶再度结队出发。
  如此日夜交替、才可无休止的追击着地面上的猎物。
  “是!”接到了少将的命令,风隼内的战士齐齐领命——然而最近那一架由副将铁川带领的风隼内,所有沧流帝国战士都冷冷斜视着这个发号施令的少女,内心嗤笑:少将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居然由鲛人来坐镇征天军团!
  “封锁城南九个街坊,凡是逃出来的一律射杀!将所有奔逃的人赶到一起来,然后大家留一半人在风隼上,其余的给我下地找出那个带着戒指的女孩!”副将铁川下令,转头看见前方一架风隼上居然只剩了一个鲛人傀儡、漠然地操纵着机械,而上面的沧流帝国战士居然一个都不见,猛然脸色大变。
  难道、难道方才又遇到了强敌?到底这次受命出征、寻找的那个名叫“皇天”的戒指和那个戴着戒指的少女,是何来头?
  ——沧流帝国百年来的严厉措施、让百年前的“空桑”,已经彻底从伽蓝城一般人视野里消失了。那是一段被埋葬的历史,成为了帝国高层的“禁忌”。
  城南到处一片慌乱,所有人都在奔逃,想躲开那些如雨般倾泻而下的劲弩,而那些平民百姓如何能从那样可怕的机械下逃脱,无数人就地被射杀。
  哭号声,惊叫声,濒死的呻吟,充斥着耳膜。
  “城南那边怎么了?”桃源郡官衙前的大街上,一队刚出来巡逻的士兵诧然,领队的抬头仰望着南边天空中盘旋着的巨大羽翼,听到了风中隐约传来的哭号,那个汉子古铜色的脸瞬的充满了震惊和怒意,“他们在杀人?居然在我们泽之国随便杀人!”
  “总兵,别、别冲动啊!”看到总兵的手握紧佩刀,咬牙切齿,知道他向来爱护治下百姓,旁边的副总连忙拉住他,惶恐,“是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他们每次出动都有特赦令,无论杀多少人都不会被追究。我们管不了——我们不过是属国啊。”
  “胡说八道,属国的人就不是人了?!”总兵更加愤怒,满脸络腮胡子几乎根根立起,“这次他们也没有预先通知我们郡府,就闯过来莫名其妙乱杀人!难道就让那一群疯狗在我们地盘上乱咬人?兄弟们,跟我过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是!”身后大队的士兵轰然响应,握拳赞成——很多人的家眷都还在城南一带街坊里,此刻心中更是如火如荼,恨不能上去将那群屠杀百姓的沧流帝国军队碎尸万段。
  “你们敢!”正要带队离开,陡然身后有人暴喝,“反了!统统的反了!”
  “太守?”一群士兵诧然顿足,看到了府门口匆匆出来的桃源太守姚思危,显然还在用早膳、姚太守连穿戴都不曾完毕,听得外头要出乱子,敞着怀散着发就赶来了,指着总兵,怒斥,“郭燕云你个找死的,想煽动军队谋反么?你们都想灭九族?”
  “谋反”这两个字一出,群情沸腾的士兵陡然都是一阵沉默,安静下来。
  和沧流帝国对抗的下场会如何、几十年来云荒上已经无人不晓。五十年前,北方砂之国霍图部无法忍受沧流帝国的统治、率先举起叛旗,冲入北方空际之山上冰族的祭坛,夺得被封印在那里的“帝王之血”,试图借助前代空桑的力量对抗沧流帝国。然而在巫彭的率领下、征天军团出动了一百架风隼、五架比翼鸟,将霍图部烧杀一空,逃的逃、散的散,砂之国原本最强大的部族居然化为乌有。
  二十年前,鲛人组织了复国军,想重归碧落海。也是在巫彭的带领下、由同一支军队出马,生生镇压下来。那次平叛后,鲛人复国军基本全灭,余下不多的逃入了镜湖最深的水底,流出的血染红了千里湖面。巫彭将俘虏的复国军战士绞死在叶城的各个城门口,尸体密密麻麻居然绕城墙几周。剩下的容色出众的俘虏、则被富商出钱购买,进入了奴隶交易活跃的东市。经此一役,云荒商鲛人的数量骤减,存活的不到十万,身价更高。
  沧流帝国铁一般的统治,很大程度上便是靠着征天军团无以伦比的战斗力维护着,让四方属国没有一个不服从的声音发出。
  同样是军人,那些士兵当然也知道“征天军团”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含义。
  方才烧杀家园的愤怒,如火一样烧上热血男儿的心头,总兵登高一呼所有人便什么也不顾地准备去阻拦那些闯入者——然而,太守此刻的提醒,宛如迎头冷水泼下,让大家都沉默下去。
  毕竟,且不论和征天军团对抗无异螳臂当车,就说身为军人、没有接到指令便袭击宗主国的军队,这个“谋反”的罪名压下来可不是玩的,就算他们不怕死,可这种大罪要株连家族,可不是一个人豁出去就算了。
  “你们给我好好的去巡逻便是,别管南城那边的事!”太守看到那群士兵都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瞪了郭燕云一眼,“总兵,你今天也别出去了,给我回家抱老婆去吧!你别总是这样,让我觉得头顶乌纱每天都摇摇欲坠。”
  “太守,你、你不管那些混蛋?”郭燕云指着南边天际,风里呼号声惨烈,他嘴角抽搐着,额头青筋爆出,“他们是在咱们桃源郡杀人!那群强盗!”
  “住口!你怎么能骂帝国的军团强盗?他们才是整个云荒军队的楷模!”姚太守瞪了总兵一眼,“没有高总督的命令,无论他们做什么、我们只能服从。你是泽之国的军人,总不能违抗高总督的意思吧?……而且他们一定也是为了抓反贼,才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郭总兵猛然哭笑不得,“那群人迫不得已?太守你是不是没睡醒?”
  “哎,懒得和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唠叨。”姚太守撇了撇嘴,想起自己早膳还没用完,“反正没有高总督的命令,绝对不许对征天军团有任何不敬!你回家去抱着老婆快活吧,操这份闲心干吗?”
  看着姚思危太守摸着山羊胡子摇摇摆摆地走回郡府,听着风里传来的哭号声,郭燕云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拳头如钵般攥起,一拳打在衙门前石狮子上。
  来到云荒后连日辛劳,慕容修好容易睡了个踏实觉,然而一早未起,就听到了外面喧闹沸腾的人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噗”地一声,一枝劲弩穿透了屋瓦、钉在窗前小几上,尾羽尤自微微颤抖。
  慕容修瞬的跳起,迅速拉过外衣穿好,将昨夜睡前摊开晾干的瑶草收拢来,打包背上,拉开门冲向前厅,边跑边叫着保护者的名字:“西京、西京前辈!”
  然而如意赌坊居然早已人去屋空,一片狼藉散乱,屋瓦到处碎裂,从屋顶的破洞中不断有劲弩落下,夺夺地钉在屋内家具上。
  慕容修冒着落下来的飞矢,一间间房子的寻找西京,然而四顾不见那个醉酒的剑客,他眼神慢慢凝重起来——母亲将他托付给这个陌生的大叔,却料不到这般不可靠。
  到处都找不到一个人,一日前那样热闹的赌坊居然转眼荒凉,连老板娘如意夫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中州来的年轻珠宝商一间间房子的寻找,尚自怀了一线希望、以为那个醉酒的剑客会在某间房子里尤自酣睡。
  然而希望渐渐泯灭,最后一间房门被推开,里面黑洞洞一片。
  “西京!西京!”慕容修大声喊,没人回答。然而那个刹间猛然身子一震、半空中一枝流矢射下,穿透了他的小腿,他踉跄着跌入门中。
  更多的飞矢如同雨点散下,击碎廊下屋瓦,射向他,无处可逃。
  “进来!”毫无武功的珠宝商抬手想要徒然地阻挡,黑暗中忽然有个声音低呼,慕容修觉得凭空里什么拉住他手臂,唰的将他拖进房中。门扇砰的一声在背后关起,飞弩的夺夺声钉在门上,如同暴雨。
  他忍着腿上的痛,在漆黑一片的房间摸索着,慢慢挪到壁下,扶着墙站起,判断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手指触摸处,似乎是颇为豪华的卧房,四壁上砌着光滑的石头,大约因为屋梁高厚、一重重做了天花平闇,竟然不曾有一枝飞弩射破。
  房间内一片黯淡,充满说不出的诡异气味,香甜而腐败。
  “涣散了?要怎样才能凝聚?”黑暗中,一个声音忽然问。
  慕容修怔了一下,隐约记起那个声音似乎哪里听过。然而不等他发问是谁出手相救,另外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开口了,回答:“要靠皇天来引发后土内的力量——才能保住灵体不散去。”
  前面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微微惊诧:“皇天?难道后土本身的力量不会保护它的主人?皇天后土,不是对等力量的两只戒指么?”
  “后土的力量其实远逊于皇天。”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它的力量已经被封印了,根本不足以凝聚涣散的灵体。”
  “谁封印的?”另外的声音问,“谁能封印白薇皇后的‘后土’?!”
  没有回答,对话到了这里仿佛不想再继续,停顿下来。沉默。
  “请、请问是哪位——”待得眼睛稍微习惯了房内的昏暗,慕容修开口询问,隐约看到挂着重重锦帐的大床旁边坐着几个人,他看不真切,摸索到了烛台、正待点起蜡烛,陡然凭空手臂一麻、烛台当啷啷飞了出去。
  “别点。”黑暗中有人冷冷吩咐,哗的一声扯下帐子来,仿佛生怕一点点光照入。
  慕容修猛然怔住,感觉莫名的寒意,他终于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傀儡师?
  “咔哒,咔哒”,黑暗中,仿佛有什么走过来了,拉着他的衣角,慕容修诧异地低下头,看到了黑暗中一双奕奕生辉的眼睛,在离地二尺高的地方,诡异的对他笑。
  “哎呀!”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听到房间里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有些诧异地问他:“你方才叫什么?你推门进来的时候叫西京的名字?你认识西京?”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慕容修估计着对方没有敌意,点头承认:“是的,他是家母的故人。”
  “哦?”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来到他身侧,居然轻的没有丝毫的脚步声,那个人披着一身斗篷,只有苍白的脸露在风帽下,看着他,点头,“你母亲是——”
  “红珊。”黑暗最深处,另一个声音淡淡替他回答了,“鲛人红珊。”
  苏摩的声音——慕容修一直对这个傀儡师有莫名的避忌,觉得那样的人有“非人”的感觉,此刻黑暗中乍听到苏摩的声音,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难怪你肯出手救他。”披着斗篷的人微笑起来,回了一句,伸出手拍拍慕容修的肩膀,“西京去哪里了?我想见他。”
  慕容修怔了怔,摇头:“不知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呃,西京怎么变成这样吊儿郎当了?”身侧那个人微微诧异,“有正经事的时候跑得人都看不见!难道真的喝酒喝得废了?我出去找找他。”
  重重的帘幕被拂起,床上宛转着一堆白,宛如融化的初雪,居然在黯淡的室内发出奇异的微光,隐隐看得出曾是一个人的形状,缓缓凝聚。傀儡师放下帐子掩住,忽然间站了起来:“真岚,我出去找皇天,你留下!”
  门在他眼前重重关上,房间里陡然回复到了一片漆黑,慕容修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都没有发觉那个傀儡师是如何从这个房间里消失的。
  “果然……是这样的啊。”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感慨,真岚陡然吐了一口气,喃喃。
  “呃,难得看见他这样热心。”慕容修想起天阙上那个袖手旁观的冷血傀儡师,不自禁感叹了一句,对黑暗中身边的人道——凭直觉,他也感到这个叫做“真岚”的人,远比苏摩要好相与。不过,总觉得“真岚”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似乎、似乎母亲在讲起云荒往事的时候,对他提过?
  他在一边苦苦回忆,然而旁边披着斗篷的男子许久没有说话,嘴角慢慢有了一丝苦笑:“哪里……他是因为害怕而已。他怕自己一个人呆在没有风的黑暗里,会被‘镜’中‘恶’的‘孪生’控制、不知道作出什么事来吧?”
  “啊?”慕容修似懂非懂,有些诧异地看着旁边的人。
  真岚已经没有再和他说话,来到榻前撩开帐子,俯下身去看那一滩融化的白雪。他的右手停在上方,忽然间白雪中一缕微光闪烁,应合着他手上的力量,噗的一声跳入手心。
  一枚银白色的戒指,双翅状的托子上、一粒蓝宝石奕奕生辉。
  “皇天?!”珠宝商人脱口惊呼,看向披着斗篷的人和榻上那一堆奇异的白色。
  真岚将戒指握在手心,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力量,榻上那一滩宛转的白雪陡然起了微微的变动,仿佛从涣散中凝聚起来。慕容修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奇异的一幕,真岚没有开眼,许久,只是淡淡道:“不,这不是皇天,而是后土。”
  “后土?!”慕容修看着,忽然间仿佛记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你、你就是——!”
  “别乱动!”第五次将那笙的头按下去,炎汐的声音已经有了不耐的火气,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一下子将那笙重重按倒在街角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啊!”然而东巴少女猛然拼命挣扎着,想再度抬起头来,“血!血!放开我!”
  街上已经没有几个活人,尸体堆积在那里,流出的血在地面蜿蜒,合着清晨的雨水。那笙的左颊上沾了一大片血水,尖叫,拼命想抓开他的手:“让我出去!他们是不是在找我?我出去就是!不要杀人……不要杀那么多的人!”
  “胡闹。”炎汐的手毫不放松的按着她,将她的脸继续按倒在血污里,在隐蔽的死角里,看着云集在上空的风隼,眼色慢慢冰冷——好狠的征天军团!居然将整个街区的人都赶了出来、尽数射杀!
  当然,为了“皇天”,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怕也是无所谓的了吧?
  那笙还在闹。这个女孩的眼睛是看不得血色的,更看不得那样多的血为她流出,染红整条街道——但是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寄托着多少人的生命和希望吧?所以才会那样慷慨无惧的跳出去,以为自己若豁出去便能结束流血——却不知从她身体里流出的、将会是十万空桑人的血。
  想到这里,炎汐陡然愣了一下:空桑人的血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带着皇天的姑娘?……空桑人是鲛人数千年来的死敌,如果灭了不是更好?少主也吩咐他驱逐这个女孩,而他,复国军的左权使,百年来看到过多少兄弟姐妹死在空桑人手里,如今居然还在拼死护着皇天的主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那样一愣,手上的力量不知不觉便减弱了,那笙在地上用力一挣,竟然从他手下挣脱,拔腿便跑了出去。街上已经看不到奔逃的人,所有房屋都被射穿,尸体横陈在街上,偶尔还有未死的人低低呻吟,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住手!不许乱杀人!不许乱杀人!”挥舞着双手,少女沿着堆满尸体的街道跌跌撞撞跑着,对着天上云集的风隼大喊。回应她的、果然是漫天而落的劲弩。她挥着手,指间的皇天发出蓝白色的光,宛如利剑一一击落那些劲弩。
  或许……就让她这样跑出去也好吧?毕竟少主命令过了不许再收留这个带着皇天的少女,而她或许也有力量保护自己。她能逃掉也未必。
  自己曾发誓为鲛人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而献出一切、那么自己的性命也该为复国军献出,如果就这样在这次追逐皇天引发的风波里终结、那岂不是违反了当年的誓言?
  炎汐终于转过头,决定不再管这个带着皇天的女孩儿。
  “皇天!”看到了跳出来的少女,风隼上的人齐齐惊呼,看到了底下蓝白色的光芒。
  “小心,不要靠的太近!不要象上次那样被击中!皇天的力量有‘界限’,注意离开五十丈!两架为一组、封锁各方,轮换着用最强的‘踏踏弩’联排发射!”风隼上,副将铁川代替缺阵的云焕少将,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是!”风隼上的战士领命,按吩咐各自散开,立刻从容不迫地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将那个少女网在里面。
  从半空看去,那一排排密集的劲弩如同狂风般一波波呼啸而落,凌空射向那名竟然意图以个人血肉之躯、拦下风隼的少女。
  没料到一下子受到的攻击增加了十倍,那笙胡乱地挥着手,然而没有接受过任何武学技击训练的她、只会毫无章法地随手格挡,哪里能顾应得过全身上下的空门。
  猛然间,一枝响箭呼啸而来,穿透她的肩膀。
  那笙因为疼痛而脱口叫,身子被强劲的力道带着往前一倾,那个刹间,更多的劲弩射向她的周身。
  炎汐本来在一边看着,刹那间深碧色的眼睛陡然收缩:片刻前汀那样悲惨的死去的情形,仿佛在眼前回闪。
  那笙……那笙也要被这样射杀么?
  “该死的,快给我回来!”这一刻来不及想什么国仇家恨,炎汐猛然掠出,一把将她拉倒,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厚厚的尸体背后。噗噗的、箭擦着他们射下,在尸体上发出肉质的钝音。那笙被拉得踉跄,跌在他身上,炎汐感觉背后重重撞上石板路面,那几处伤口再度撕裂般地痛了起来,让整个背部和右手都有些抽搐。
  终究……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如果不想连累我一起送命,就给我安分点!”跌落的刹那,他厉声吩咐,知道这句话对那个女孩子是应该有约束力的。
  果然,重重跌落在他身上后,那笙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她知道炎汐这句话一出、便是应承了要照顾自己周全——只是忽然间觉得有点奇怪,苏摩那家伙不是说过、不许他们鲛人管自己的事么?
  “呃?”她抬头看着炎汐,忽然间将头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是个好人。”
  此时地面上已经一片死寂,天空中的风隼已经发觉了两人的踪迹,排列成队、依次掠低——在掠到最低点的刹那,风隼的腹部齐齐打开,一道银索激射而出,钉入地面,一队队身穿银黑两色军装的沧流帝国战士手握长剑、脚踏飞索,从风隼上迅速降落地面,开始围合作战。
  那笙跌在炎汐怀里,看到那样的声势,吓得动都不敢动,屏住了呼吸——虽然刚才口口声声喊着不怕死,此刻感觉到了铁一般的压力,少女的身子还是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从八架风隼上下来了大约五十名战士,显然是训练有素,一落地立刻分成两路散开,一路落在前街,一路落在后街,宛如双翼缓缓合拢,将方才出现活人的街区围合。街上尸体堆积如山,所以他们推进得并不快,然而每走一步,便要确认周围路上和房舍中是否还有人存活,一旦发现尚自未死的人,没有时间确认、便一律杀死。
  尸体堆中零落的有惨呼声传出,这样灭绝性的地毯式样搜查里、仿佛感到了生存的绝望,忽然间就有几个受伤未死的人跳了出来,用尽全力拔腿奔逃。
  天空上十架风隼在盘旋,在副将铁川的指挥下错落有致地依次下击,监视着地面上一举一动。那些原先躲在尸体堆里装死以求能逃脱这场屠杀的人刚一跃起,风隼上的劲弩就如同暴雨般落下,射穿奔逃的伤者。
  伤者很快陆续被射杀,宛如稻草人般倒下。然而其中一个光头男子居然身手颇为矫健,反手拔剑、一连格开了几支劲弩,另一只手抱着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尸体中奔逃。
  然而天上风隼盯准了他,地上的战士也向他包围过来,那个人满脸血汗,奔逃的气喘吁吁,面目都扭曲了,右手挥着剑狂舞乱辟,奇怪的是左手却抱着一个酒坛死死不放。不可以、不可以放……那是二十年的醉颜红……是敲开西京大人门的宝物……剑技,剑技,如果他有幸成为剑圣的门下、那便是……
  只想到这里,“噗”,箭头从脖子里穿出,那个奔逃的光头男子居然还支持着往前奔出三丈,去势才衰竭,被堆积到膝盖高的尸体一绊,身子往前栽出,扑倒在尸山上。手指这才一松、啪的一声,怀里的酒瓮跌碎在地面上,酒香混和着血腥弥漫开来。
  血如同瀑布般从脖子里流出,沿着箭杆滴落在底下那笙的脸上。
  东巴少女躲在尸墙下,身子仿佛僵硬了,一动都不能动。咫尺的头顶上,那具刚成为尸体的人的脸还在抽动,眼球翻了起来,死白死白,神情可怖。温热腥臭的血瀑布般滴落下来,流到她脸上。那笙呆呆地看着、居然连稍微扭头避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从中州来云荒的一路上也曾经历战乱流离,然而这样邪异和可怖的事情她却是第一次遇到——在那样咫尺的距离内直击力量悬殊的屠杀和死亡。
  云荒,这就是云荒?!
  她呆呆发怔,对视着头顶逐渐断气的平民,血流满了她的脸。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她脸前,挡掉了那如瀑布般流下的鲜血。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只手拍到她肩膀上的时候、那笙才恍然记起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还有人一直在她身侧。
  炎汐,炎汐……她忽然间快要哭出来。
  “咦,难道就这样都死光了?”周围寂静了下来,落地的沧流帝国战士发现再也没有人动弹的迹象,有些诧异,“方才明明看到有个女的跳出来,怎么射杀的全是男的?”
  “罗嗦什么,一定是还在躲着装死呢!慢慢搜……”落地带队的校官冷笑,叱喝下属,然而看着满街堆积如山的尸体,眼睛忽然眯起来了,“太麻烦了,干脆点把火,把整条街烧了得了,守着两头街口、还怕她不逃?”
  “好主意!”已经搜索得有些不耐烦,士兵们立刻响应,“让傀儡把风隼上带着‘脂水’扔下一袋来,咱们泼上去烧了吧!”
  地下搜索队暂停了下来,打出讯号,天上的风隼立刻有一架掠低,上面鲛人傀儡毫无表情地操纵着机械,底舱打开,长索掉下了一大皮袋的东西,迅速落地。
  士兵们退回,围着,打开了那个皮袋——奇异的味道透出,黑色的水蜿蜒而出,流到地面上——居然比雨水和血水都轻,漂浮在上面,宛如诡异的黑色的毒蛇,蔓延开来。
  “糟糕,他们要用脂水烧!”虽然看不见,但是嗅到了奇异的味道,炎汐身子猛然一震,抓紧了那笙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你挪一下,快坐起来——你还记得刚才西京大人的方向吧?”
  “西京?我忘了……”那笙愣了愣,方才西京和那位沧流少将对决的方位、在被炎汐拉着狂奔了一段路后她完全胡涂了,只好摇摇头。
  “……。”这样的情况下,还看到她这般路痴的神情,炎汐简直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忽然间觉得空桑人选上这样的一个女子、实在也是够头大,他哭笑不得,凭着记忆指点,“往现在你面对着的方向跑,遇到路口就往左拐,该是如意赌坊大门——如果西京大人还在那里、他一定会保护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如果万一西京此时已败在云焕剑下、又该如何?
  然而,眼前步步紧逼的危机已经让他无法再去假设得更远——如果那笙留在这个街区的包围圈里,那是一定会被抓到杀死的。只有让她去西京那个尚有一线生机的方向试试了。
  “等一下看到烟冒起来,等我冲出去后数十下、你就往那边拼命跑,知道么?”闻到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低头看见黑色的小蛇从尸墙下蔓延渗透过来,炎汐知道情况危急,再也来不及多想,低声嘱咐。一边说、他一边腾出手来,解开自己的束着的发髻,将头贴着地面,让一头蓝色的长发浸到黑色的脂水里,滚了一下,瞬间全部染黑。
  “啊……那是什么?”那笙看得心惊,脱口低声问。
  “北方砂之国出产的脂水。”炎汐将头发染成和常人一般的黑色,淡淡回答,一边从身边尸体的伤口上接了一些鲜血在手心,“比火油更厉害的东西——看来他们要烧街、逼我们现身。”
  “啊?”那笙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堂堂沧流帝国的军队、居然烧杀抢掠都不眨眼。然而看到炎汐这般奇怪的举动,她更加诧异:“你、你在干什么?”
  炎汐没有说话,只是将死人的血抹在咀唇上。黑发披散,红唇素颜、宛如女子。
  “咦,比女孩子都好看呢。”毕竟是孩子,那笙一边因为紧张而全身微微哆嗦,一边却因同伴这样奇异的样子而感到新鲜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轻声的话音未落,“嗤啦”一声,忽然间、仿佛有什么焦臭的味道瞬间散开。
  “烧起来了!记住,快逃!”那个瞬间,炎汐猛然低呼,想要站起。
  “你要干什么!”那笙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死死拉住,把他拉回到尸墙背后——然而,陡然间她就明白过来了,“不许去!不许去!”
  前方浓烟滚滚,黑色的水在瞬间化为了火焰。浓烟火焰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雪亮的长剑和劲弩在等待着火中奔出的猎物。
  炎汐准备掠出,被那笙那么一拉却阻了一下。
  “喂,喂!你不要去!”那笙用尽全力拉着他,几乎要把他的衣襟撕破,“我有皇天!我不怕他们的!你不要去,不要去!”
  “傻瓜……皇天不过是帝王之血的‘钥匙’而已,力量有限,也只能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打下一只风隼罢了。”浓烟滚滚而来,火宛如奇异的蛇一线烧过来,炎汐已经被呛得微微咳嗽,指着天上,不耐烦起来,“如今他们有备而来,上面有十架风隼!还有云焕!你、咳咳,你逃不掉的!”
  “可惜我的力量也不够。”顿了顿,他开口,苦笑,“我先引开他们,你快他逃去西京大人那边吧!他的力量应该足以保护你——嗯,你说过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鲛人吧?只要是说这样话的人、我必然同样以全部力量来回报……”
  浓烟已经滚过来,充满了整条街,让人无法呼吸。
  那笙大口咳嗽着,不知道是否被烟熏得,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来,手却死死拉着炎汐的衣襟:“咳咳,别去!别去!”然而,急切间想不到什么理由,忽然抬头:“你去了,咳咳,苏摩要怪你的!”
  那一句话,果然让鲛人战士的身子一震。
  看着映红天空的火光,听到那些尸体在火中发出的滋滋的恐怖声音,死亡重重的脚步近在咫尺。忽然间,炎汐笑了笑:“那就让少主责怪好了——我也不过第一次任性而已。”
  一语未毕,他再也不多话,一剑撕裂衣襟,从尸墙后掠出,足尖点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穿过扑来的滚滚浓烟,冲入烈烈燃烧的火中。
  那个瞬间、应该是用尽了全力,鲛人战士的速度快得惊人。
  沧流帝国的战士只看见浓烟中冲出了一个美貌女子,红唇黑发,一掠而过,跳入燃烧着的房屋中,飞扬的长发带着火焰,随即被噼啪下落的燃烧的木头湮没。
  “发现了!在这里!在这里!”地上搜索的军队发出了确认的信号。
  天空中风隼立刻云集。
  那笙的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用力得掐入血肉,她想跳起来大叫,让炎汐回来。然而全身微微颤抖,她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动。
  一、二、三、四……按着炎汐的吩咐,她闭着眼呆在尸墙底下,一动不动默数,听到那些呼啸声和搜索声慢慢离去了一点,颤抖着数到了十。再也不犹豫,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呼地一下子从尸体堆中跳起,借着浓烟的掩蔽用尽全力狂奔。烟熏得她不停流泪,火光映红整条街,那些被乱箭刺穿的尸体在火堆里燃烧,被火一烤、手足奇异地扭曲,发出滋滋的声音,看上去仿佛活着一样。
  这里就是云荒……简直是地狱……
  那笙用手背抹着泪,拼了命往前跑,不敢再去回头看炎汐的方向,他千万不能死了,千万不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想这样。
  她不要什么皇天,不要什么空桑国宝,不要和这些疯了一样的战争和屠杀有任何关系。她拼了命逃离中州、来到云荒难道是为了这些?她只要能安稳平庸地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好好地生活、赚钱,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她不要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然而,却已经有人为她流了血。那些流下来的血、铺就她至今平安的旅途。
  她不可以再视而不见。
  千百年来被奴役的鲛人,无色城里不见天日的鬼,四分五裂的臭手真岚和已经死去的皇太子妃……她要活着,要为那些帮过她的人尽自己的力量——不管那些人为何而接近她。
  那笙在燃烧的街里狂奔,衣角和长发着火了,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向着西京的方向狂奔而去——她要活着,她要活着……其实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能为那些人作些什么,但是,如今她能作的、只是努力活下去。
  终于到了一个街口,她往左看、记起来那是如意赌坊门前的大街,立刻摸索着左转。
  因为没有被泼上脂水,别处的火暂时也没有蔓延过来,前方的火势稍微小了些。那笙咳嗽着,躲在断瓦残垣后,四顾看着。
  原先金壁辉煌的赌坊已经零落破败,那一条街上所有房屋都被射穿了,屋顶和墙壁上裂开了巨大的洞,宛如一只只绝望黯淡的眼睛。房子里、门槛上、街道中,到处都是尸体,刚开始还是稀稀落落的,然后沿着那条通往郡府的燃烧的街道,一路上密集度便慢慢增大,到最后堆积如山阻断了道路。
  半空中那些风隼基本上往相反的方向云集而去,显然是发现了炎汐的踪迹。那笙一想到这里,感觉身子哆嗦的不受控制。她用力咬着牙,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小心地趴在残垣中,避免被天空中的风隼看见,颤抖着慢慢往如意赌坊那边靠去。
  然而,刚一露头,忽然间觉得天空一暗,她抬起头,就看见那一架银色的风隼居然往这个方向盘旋而来,低低掠下。
  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躲到了燃烧着的房屋残骸中。
  低头看出去,前面是坍塌了一半的如意赌坊的围墙,巨大的大厅已经开始烧起来了,梁和柱子歪歪斜斜倒下来,轰然砸落地面。
  然而在火焰包围着的修罗场一样的地狱里,两名男子却正斗得激烈。
  白色的光包围着他们两人,居然让黑色的衣服都被掩盖住,凌厉的剑气在空气中纵横。火烧了过来、然而奇异的是居然烧到了他们身侧便不能再逼近,熊熊的烈火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被逼退、留出了中间大约十丈的场地。
  以那笙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动作,只看到闪电在烈火中纵横交错,包围了两个人的身形。她甚至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西京、哪一个又是那位沧流帝国的少将。
  她往外探了探头,忽然间脸色苍白,几乎脱口惊叫出来——这片尚未烧到的地方,满地的尸体中,赫然横放着一具鲛人少女的尸身!蓝色的长发,纤细的手足,身上尚自布满了乱箭——奇怪的是,死去的鲛人脸上并不见痛苦,反而残留着一丝微笑。
  “汀?汀!”蓦然认出了昨日里还活泼伶俐对自己笑着的少女,那笙再也忍不住,根本顾不得头顶还有银色的风隼盘旋,扑出去一把抱住了汀。
  尸体上钉着的长箭隔开两个人的身体,让她无法抱紧汀。
  那个瞬间,那笙回看背后已经浓烟蔽日的街道,听着猛烈的风声和呼啸声——已经看不到那一队沧流帝国战士的影子,更看不到炎汐如今的情况。难道、难道他也会……在刹那间就变成和汀一样?
  那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恐惧、无助、茫然……仿佛一面面铁壁从四面逼过来,将她彻底孤立。
  就在那个刹那、两个黑影交错而过,风猛烈呼啸起来,逼得身边猎猎的火焰往外面退开。一道闪电忽然脱出了控制、从中间的火焰的场地里直飞出去,落到了场外。
  “叮”,白色的闪电在半空中慢慢熄灭了光芒,落到那笙面前,滚了滚,还原为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银白色的一尺长的圆筒。
  “醉鬼大叔!”那笙认得这把光剑,忽然间脸色苍白,脱口惊呼起来,抬头。
  抬头之间,听到了一个声音冷冽地笑,带着杀气:“大师兄,果然喝酒太多对你的手有害呢!”另外一道闪电从火场中腾起,刺向空手的西京的颈项:“冒犯了!”
  那笙这一次看得清楚、吓得眼睛瞪大。
  方才那一击之下、光剑脱手飞出,西京的右手仿佛被震伤了,用左手捂着流血的手腕。此刻,身无武器的他、看到云焕闪电般刺来的光剑,瞳孔陡然收缩。
  “苍生何辜”——银黑两色的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眼眸冷冽、杀意弥漫,用了天问剑法中的最后“九问”。
  他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避开脖颈的要害,“噗”的一声、光剑对穿了他的左肩胛骨。
  西京忽然冷笑,足尖加力、往云焕身畔扑去——光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背后直透而出,血喷涌。然而西京闪电般扑向云焕,那样迅疾的速度让对方还来不及退开、一声闷闷的破击声,光剑的圆柄已经没入了他肩上的血肉中,连着云焕握剑的手。
  云焕大惊,点足急退,想抽出自己已经陷入对方血肉的手掌。然而西京的速度更快、仿佛根本察觉不了痛苦,他只是将左肩一低,居然硬生生用肩骨夹住了光剑!
  “在战斗里,肩膀是这样用的。”云荒第一的剑客猛然低声冷笑,一语未毕,右手闪电般地抬起,以手为剑、伸指点向云焕眉心,“看大师兄这一式‘苍生何辜’!”
  “啵”。云焕立刻弃剑、松手,后退,然而还是慢了片刻,眉心破了一个血洞。
  他脸色苍白,踉跄后退,退入了熊熊烈火中,抬手捂着眉心,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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