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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孤岛之鬼

_3 江沪川乱步(日)
  却说,打破的石膏像里面,塞满了棉花,拿开了棉花,露出来两本书。其中的一本,想不到竟是木崎初代本家的家谱。她曾经交给我保管,是我最初访问深山木时交给他了。另一本,好像是一本旧杂记本,差不多每面都写满了铅笔字,这是一本多么稀奇古怪的记录呀,待我慢馒说来。
  “啊,这就是家谱,对吧?不出我之所料。”诸户将家谱拿在手里,大叫了起来。
  “这个家谱才是祸首。就是窃贼拼命要弄致手的‘东西’。我们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好好想一想就知道。首先是初代君的手提包被盗,不过,当时家谱已经到了你的手里,但是在此之前,初代君可是把它装在手提包里从不离身的,所以窃贼就想,只要把手提包抢到手就行了。但是,没想到会无果而终。因此,这一回就町上了你。非常偶然,在窃贼下手之前,你又把家谱交到了深山木的手中。深山木带着它到什么地方旅行了一趟,恐怕是抓到了有力的线索。不久就接到了那封恫吓信,深山木被害。这一次窃贼同样没有得手,因为他一心要摘到手的家谱已经封在石奇像里回到了你的手里,窃贼不过是白费力气,把深山木的书房乱翻了一通而已。于是你再次被窃贼盯上了。但是窃贼没注意到石膏像,虽然数次搜査你的房间,伹终究还是没达到目的。奇怪的是,窃贼总是晚了一拍,慢了一步。回想一下这个顺序,可以断定,窃贼拼命要弄到手的东西,的的确确就是这本家谱。”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我吃惊地说,“初代跟我说过,附近的一家旧书店老板曾经提出来,希望把那本家谱让给他,说不管要多高的价他都出。这么一本烂家谱,哪里值什么钱,所以,想来旧书店恐怕还是受窃贼之托才提出要买的。问一下旧书店不就可以弄清窃贼的真面目了吗?”
  “如果真有此事,就越发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了。但是,那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决不会让旧书店知道其真面目的。他是想第一步先操纵旧书店老板,平平静静地把家谱给买回来,当他知道这一招行不通时,就准备把它给偷出来。你好像说过,当初代君发现那个怪老头时,初代君书房里的东西放置位置变了样,是这样吧?那就是企图偷出的证据哟。但是,后来知道了家谱是初代君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所以,下一步就是……”
  诸户说到这里,好像突然觉察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接着就沉默不语,睁大了眼睹看着上面。
  “怎么啦?”我急忙询问,但是他根本不回答,长时间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若无其事地把他的话收了尾:“下一步……终于把初代君给杀了。”
  但是,他说得吞吞吐吐,极不干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诸户的异样表情。
  “但是,我有点不太明白,初代也好,深山木也好,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杀掉呢?不犯杀人罪也有办法把家谱给偷出来嘛。”
  “这事呀,现在我也弄不清楚。可能另有非杀不可的原因吧!在这些地方表现出这一事件的非单纯性。不过,我们还是停止空谈,开始査看实物吧。”
  于是,我们开始査看那两本书。家谱那一本,原来我看过,只不过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家谱。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另一本杂记本的内容,却充满了稀奇古怪的记述。我们刚开始读就它吸引住了,由于它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于半道儿都无法停下来,这样,首先把它读完了。但是,为了叙述的方便,此事往后摆一摆,还是先说一下家谱的秘密吧。
  “在封建时代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在现在,家谱不会那么重要,以至于要冒生命危险去偷。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家谱本,除了表面上它是一本家谱之外,可能还有别的意义。”
  诸户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
  “九代:春延,幼名又四郎,享和三年户主,蒙赐二百石,文政十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殁。可能是这样吧。前面已经破碎了,看不清是什么字了,藩主的名字可能是在开头写了,后面就省略了,只记了俸额。只有二百石的低微俸禄,姓名会有的,但是,是什么藩的属下,恐怕就不容易查清楚了。这种小人物的家谱,为什么那么有价值?就箅是继承遗产,也并不特别需要什么家谱,即使是需要,去偷也太奇怪了呀。不用偷,家谱如果可以成为证据,可以堂堂正正公开要求提供嘛。”
  “怪啦,你瞧,这封面好像是故意撕掉的。”
  我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原来我从初代手里接过家谱时,的确封面是完完整整的,而现在,好像有人费了很大劲把它给剥开了,翻开来看,用来作织物裱衬的纸上还可以看到不少字。
  “是呀,的确是特意撕掉的。不用说,这是深山木干的。如此说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意义。深山木好像什么都预见到了,他不会毫无意义地把它撕掉的。”
  我不太在意地读了读作裱衬的纸上的文宇,觉得词句有些奇怪,就拿给诸户看。
  “这是什么词句?是日译偈文吗?”
  “挺怪的,既不是日译偈文的一部分,也不至于是教祖的笔迹。像是有什么含意的词句。”
  这些词句如下,实在是怪怪的,非同寻常:
  神仙佛祖来相会
  打破巽方鬼
  探寻神佛恩赐
  六道路口莫转向
  “既不合辙押韵,又前言不搭后语,字虽模仿御家流体,但写得很差劲,可能是过去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哪位老爷子写的吧。不过,什么神仙佛祖相会啦,打玻巽方鬼啦,好像有点什么意思。搞不懂怎么回事。但是,不用说,就是这奇怪的词句有问题。深山木还特意把它撕开查了嘛。”
  “像是咒语。”
  “嗯,像是咒语。不过,我倒是觉得是不是密语,是拼命也想捞到手的、很有价值的密语。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奇怪的词句里,就一定包含着巨大的金钱价值。说起具有金钱价值的密语,我马上想到那个暗示藏宝地点的密语。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就重读了这几句话,其中有‘探寻神佛恩赐’一句,我想,这句话好像可以理解为‘去找埋宝的地点吧!’。因为埋藏的金银财宝不就是神佛的恩赐吗?”
  “对,你这么一说,是可以那样解释呢。”
  那个藏于暗处的不知其真面目的人物(是那个看似80岁的怪老头吗?)正不惜任何牺牲,企图将这张裱衬封面用的旧纸头弄到手。因为这旧纸头上的词句暗示着宝物的藏匿地。原来,他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嗅到了这一点。如果情况果真如此,案子将变得非常有趣。因为我们只要能破译这段颇有老派色彩的密文,就像埃德加·爱伦·坡的小说《金甲虫》里的主人公一样,立即就变成百万富翁了。
  但是,我们思来想去,“佛祖的恩赐”暗示着财宝,就箅是可以这样猜测,那剩下的三行,完全不知其意,或许不大体了解当地的情况和现场的地形等等,是根本无法解开其中的奥秘的。如果是这样,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当地的情况,所以这个密文(姑且算它是密文)将永远无法解开。
  但是,这果真如诸户猜想的那样,是表示藏宝地点的暗号吗?那不是太浪漫、太想入非非了吗?
第19章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现在该轮到我讲记事本的内容了。家谱的秘密,如果诸户猜测得正确,毋宁说是很令人高兴的,说明我们的工作大有成绩。与此相反,记事本却是极其不可思议、阴森森、令人畏惧的东西。它记录着来自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另外一个世界的消息。
  该记录现在仍存放在我的文件盒里,我捡重要的部分抄录于后。说是部分,也许是相当长的。但是,正是这不可思议的记录,将说明构成我这篇故事的中心情节的某些重大事实,所以,请读者耐心地读下去。
  这是一篇奇特的自我陈述,是用细铅笔写的,全部用的是假名,还掺杂着一些奇怪的乡村土话。文章本身也极其稀奇古怪,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为了方便读者阅读,我把乡村土话改成了东京话,增加汉字,现抄录于后。标点符号也是我加进去的。
  我托助八偷偷地拿来了这个本子和铅笔。在远方的国家,人们都把心中想的事用文字写出来,我,是一半的我,也来写写看。
  什么叫不幸〔这是我最近才记住的两个字),我也深深地懂得啦。真正能使用不幸这两个宇的,我想只有我。听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世界和日本,人们都住在那里,可是,我自从生下来以后,就没有看见过那个世界和日本。我想,这正对得上不幸这两个宇。我已经受不了这个不幸了。书上常常写着“神呀,请帮助我!”这样的话,我也想说:“神呀,请帮助我!”这样一来,心里觉得好受些。
  我想说说我这颗悲伤的心。但是,无人可说。来这儿的人,比我年纪大得多,每天来教我唱歌,叫助八,他叫自己是“阿公”,是位老爷爷。另外还有不会说话(哑巴)、每天三次送饭来的阿敏(这个人40岁),总共两个人。阿敏肯定无法和我讲话,助八也是个未太说话的人,我问他一句什么,他只会眨巴眼睛,饱含泪水看着你,所以,跟他说也没用。除此之外只有我自己了。当然,自己跟自己也可以说话,但是,自己常因相互脾气不和而吵架,想起来就生气。为什么另一个脸和这个脸不一样呢?为什么各自想各自的呢?我感到难过。
  助八说我是18岁,18岁就是生下来后过了18年,所以,我准是在这四方墙壁内住了18年了。助八每次来都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所以我知道一年有多长,不过,那可是18年呀,真是让人心酸的18年。我想把这期间的事,边回想边把它写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我的不幸都写出来了。
  听说小孩是喝母亲的奶长大的,可悲的是,我一点也记不得那时候的事。母亲,据说是最温柔慈样的女人,但是,我一点也想不出母亲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和母亲一样的,还有父亲。如果那个人就是父亲的话,我倒是见过两三次,那人说:“我是你老爸呀!”是一个长着一脸可怕相的残废人(注:这里说的残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残废,读下去会明白的)。
  我记得的最早的事,大概是4岁或5岁时的事,再往前就呈一片黑暗,一点也不知道。从那时起,我就住在这四方墙壁里面了。门是厚厚的土垒成的,我一次也没出去过。这厚厚的门,无论什么时候都从外面加上锁,推也好,敲也好,是不会开的。
  现在把我住的四方墙内的情形好好地写一下。用我身体的长度作为标准来说:四边的墙,不论哪一边,都有我四个身体的长度接连起来那么长;高度有我两个身体摞起来那么髙;顶棚搭着板子,听助八讲,那上面还铺上土,排着瓦,那边上的瓦,从窗户可以看得见。
  现在我坐的地方铺有十块榻榻米,榻榻米的下面是木板,木板下面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要顺着梯子下去。那儿的大小和上面一样,不过,没有榻榻米,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装着我的衣服的柜子,还有厕所。这两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叫房间,也叫仓库,助八有时还说是仓库。仓库里面除了刚才说的土门之外,上面、下面各有两个窗户,都有身体的一半大,各镶着5根粗铁棍子,所以,不能从窗户到外面去。
  铺着榻榻米的房间,角落里摞着被褥,放着装有我玩具的箱子,墙上的钉子上挂着我的三弦,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在那里面长大了,外面的世界,还有那个聚集着很多人的、叫城镇的地方,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城镇,我只在书上的画页上看见过;不过,山和海我知道,从窗户看得见。山好像是土堆得高高的东西,海是一会儿变蓝,一会儿闪着白光的一大片水。这都是助八爷爷教给我的。
  回想起四五岁时,好像要比现在快活得多,可能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吧。那时,助八爷爷和阿敏阿姨都还不在这里,在这里的是久美婆婆,都是残废人。我常想,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我妈妈,但是,她没有奶,总觉得又不像,好像一点也不亲切慈祥。不过,那时太小了,不太记得了,脸和身体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只是后来听了名宇才记住的。
  她常逗我玩,还送点心和饭菜给我吃,也教我说话。我每天顺着墙转圈,往摞在一起的被褥上爬,玩用石头、贝壳、木片做的玩具,常常嘎嘎地笑个不停。唉,那个时候可真好。为什么我要长得这么大呢?为什么我又要知道这么多的事儿呢?
  (中间从略)
  阿敏阿姨好像挺生气的样子,刚才把饭菜拿来就走了,吃饱了的时候,阿吉挺老实的,我利用这个空儿写一点吧。说是阿吉,但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另一个名宇。
  从开始写到现在已经五天了,我不识宇,又是头一回写这么长,所以写起来挺不顺杨,写一张纸有时要花一天的功夫。
  今天写一写我头一次感到吃惊时的事。
  很长时间我不知道,我和别的人都是人,和鱼呀、虫呀、老鼠呀不一样,是另一种活物。大家都长得一样,我原以为人有各种各样的形状,那是因为我没有见过很多人,所以才有这样错误的想法。
  大概是7岁的时候,在这之前,我除了久美婆婆、还有在她以后来的阿米阿姨之外,就没见过人,所以那时,阿米阿姨费了好大劲把我的很宽的身体抱起来,让我从那安着铁棍子的高高的窗户往外看时,我看到了好宽好宽的原野。有一个人从那里走过,我哇地吓了一大跳,因为在这以前,田野倒是见过,但是,一次也没看见有人走过。
  阿米阿姨一定是那种叫傻瓜的残废人,她什么也不教我,所以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人应当是什么形状。
  在田野里走的人,和阿米阿姨是一样的形状,而我的身体和那个人,和阿米阿姨完全不一样,我害怕了。
  “那个人,还有阿米阿姨,为啥只有一个脸?”我问阿米阿姨,阿米阿姨哈哈大笑,说:“不知道。”
  那时我一点也不明白,但是怕得要命,睡的时候,只有一个脸、长得奇怪形状的人密密麻麻地出现在眼前,原来我老是做梦。
  我记住残废这个词儿,是在跟助八爷爷学唱歌以后,10年前后的事。“傻瓜”阿米阿姨不来了,换成了现在的阿敏阿姨。不久,我开始学习唱歌和弹三弦。
  阿敏阿姨不说话,我说话她好像又听不见,我觉得挺奇怪,助八爷爷告诉我,这是叫哑巴的残废人,说残废人就是和一般的人不一样的人。于是我就说:“这样的话,助八爷爷、阿米阿姨、阿敏阿姨全都是残废人喽。”助八爷爷用他像是大吃一惊的大眼睛瞪了我一眼,说:“唉,阿秀和阿吉太可怜啦,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现在我有了三本书,那本小字的书,我读了好多遍。助八爷爷虽然话不多,但是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教给了我很多东西,而这本书,教给了我各种各样的事,有助八爷爷教的10倍那么多。因此,别的事我不知道,书上写的事我可知道得很清楚。那本书里画了很多人,还有别的一些东西,所以,人的通常的形状,我现在知道了,但是那时,我净胡思乱想。
  细想起来,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觉得很奇怪:我有两个不一样的脸,一个漂漂亮亮,一个脏兮兮的。漂亮的这边,一切都如我想的一样,说起话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而脏的那一边呢,我心里一点也没那么想的事,稍不留神,就给讲出来了,想制止也制止不住,一点也不像我想的那样。
  我很生气,就挠那个脸,没想到那个脸一下子变得很可怕的样子,又是吼又是哭的,我一点儿也不觉伤心,却劈里啪啦地直掉眼泪;相反,我难过痛苦时,脏脸那边有时竟哈哈大笑。
  不像心想的那样,不只是脸,两只手和两条腿也是那样(我有四只手、四条腿),干什么都按我想的那么去做的,只是右边的两只手和两条腿,左边的净和我对着干。
  自从我会想事情以来,我就有一种想法,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不自由。那是因为有了这个脏兮兮的脸和不听话的手与脚。慢慢地我懂了事之后,则对于我有两个名字,漂亮的脸这边叫阿秀,脏脸的那边叫阿吉,感到奇怪得了不得。
  其中的道理,我问了助八爷爷才慢馒地懂得了,原来,助八爷爷他们不是残废人,我们才是。
  那时还不汄识不幸这两个宇,但真正感到自己不幸,却是从那时开始的。我可伤心了,以至于在助八爷爷面前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真可怜。别哭了。我呀,可是被人吩咐过了,说我除了教唱歌之外,别的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们,所以,不能一五―十地全说了。不过,你们可是没选个好日子生下来呀,这叫双胞胎,你们在妈妈肚子里时,两个就粘在了一起,就那么生下来了,要是硬分开,就会死的。所以,就这样给养大了。” ‘
  助八爷爷这样说了,什么在妈妈肚子里等等,我不太懂,就问是怎么回事,助八爷爷只默默地眼含着泪水,什么也不说。我现在也记住了妈妈的肚子这样的话,没人告诉我它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知道。
  残废人一定是很招人讨厌的。除了助八爷爷和阿敏阿姨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人,伹是他们谁也不到我们跟前来,我们也出不去。要是那么招人讨厌,干脆死了倒好。死是怎么回事,助八爷爷没有教我,但是我在书上读到了,我想,无法忍受的痛苦就是死。
  你们要是这样讨厌我,我也讨厌你们,僧恨你们,这是我最近产生的想法。于是,最近我把和我们不一样的、正常的人,在心里叫他们是残废人,写的时候也这样写。
第20章 锯子和镜子
  (注:这中间记录了许多幼年时代的回忆,全部省略)
  我渐渐地知道了助八爷爷是个好爷爷,知道他虽是个好爷爷:但是别人(说不定是神仙,要不就是那个可怕的“老爸”)要他不准对我们好。
  我(阿秀和阿吉)很想说说话,但是,助八爷爷教完唱歌之后,不管你多伤心难过,他也装作没事一样,一走了之。因为我们相处很长时间了,所以有时侯也一起谈谈。但是刚刚谈了一点,就好像有一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来封他的嘴似的,一下子就默不作声了。倒是傻瓜阿米阿姨说的很多,只是我们想听的事一点也不说。
  有一次,助八爷爷拿来了三本书,说:“这几本书留在我的行李里了,给你吧,看看画也行。我也读不懂,你读字怕也读不了,但是,我说话太多会倒霉的,所以,这书你读不懂也不要紧,读着读着它会成为你谈话的好伙伴的。”说罢,把三本书给了我。
  书的名字是《儿童世界》《太阳》和《回忆录》。封面上用很大的字这么写着,我想是书名。《儿童世界》是一本很有趣、有很多画的书,最好懂;《太阳》写了很多事情,有一半到现在也觉得很难读懂。《回忆录》也是一本又悲伤又快活的书,读着读着,我最喜欢这本书了。还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问助爷爷,有的他懂,有的他也不懂。
  画也好,宇也好,写的东西也好,全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和我完全不同的事儿,所以读懂的地方也不是真正懂的,只觉得像是梦。另外,听说在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世界里,有很多很多比我知道的要多100倍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想法和文字,但是,我只知道这3本书和助八爷爷说的很少的话。所以,我想,还有很多很多连《儿童世界》上面写的叫太郎的小孩子都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事情。因为据说世界那里有学校,对小孩也教给他们很多很多东西。
  我得到书是助八爷爷来了两年以后,可能是我12岁的时候。但是,得到书之后两三年内,不管怎么读也弄不懂。问助八爷爷,也很少告诉我,以后,多是向哑巴阿敏阿姨那样,不作回答。
  能读懂书了,与真正懂得自己悲伤的心是在同时发生的。我一天一天越来越清楚地懂得了残废人是多么地可悲。
  我这里写的是阿秀的心,阿吉的心如果像我以为的那样,是完全不一样的话,那么阿秀是不知道的,因为现在是用阿秀那边的手写的。但是,就像隔着墙壁也能听到一点墙那边的声音一样,对于阿吉的心,还是知道一些的。
  我心里想,阿吉要比阿秀更残废,阿吉读书也比不上阿秀,说起话来,阿秀知道的事很多他也不知道,阿吉只是力气大。
  写一件最可悲的事。
  有一次,菜里面有一种不知名的鱼,后来问助八爷爷这鱼叫什么名字,说是叫章鱼,又问章鱼是什么样子?说是有8条腿,样子让人讨厌。
  听他这么说,我就想,我比起人来更像章鱼,我有8只手脚。不知道章鱼有几个头,反正我是有两个头的像是章鱼的东西。
  从那以后老是做章鱼梦。因为不知道真正的章鱼的样子,就以为是小时候的自己的样子,老做这样的梦,我梦见这样的章鱼有很多很多,在海里面走动。
  那以后又过了几天,我开始想把自己的身体切开,一分为二。我又好好地研究了一番之后发现,我身体右边的一半,脸、手、腿、脚都听阿秀的指挥,但是左边的脸、手、腿、脚全都不按阿秀想的那样去做,我想,这是因为左边装着阿吉的心。所以我想,把身体切成两半之后,一个人的我就变成两个不同的人,就变成了像助八爷爷和阿敏阿姨一样,阿秀是阿秀,阿吉是阿吉,可以各自自由行动,想事情和睡觉,如果能这样,该是多么髙兴呀。
  如枭把阿秀和阿吉分别当成两个人,那么现在阿秀的左半边屁股和阿吉的右半边屁股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把那儿切开,就变成两个人了。
  有一次,阿秀把这一想法跟阿吉说了,阿吉也很高兴,说,就那么办吧。但是,没有切的东西,锯子啦、菜刀啦,倒是知道名字,但是没看见过,这样一来,阿吉就死缠硬磨地要切开,阿秀告诉他做不到,他仍然使劲地缠住不放。我大声哭了起来,阿吉也一起哭了,于是,阿吉就厌烦了,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虽说一次就令人生厌,但是一旦又想起残废人的事,或者两人吵了嘴,心里难过,就又想切开。有一次,向助八爷爷提出来,请他给弄把锯子来,助八爷爷问作什么用,我说要自己一分为二,助八爷爷吓了一跳,说那样做会死的,我说死了也没关系,就哇哇地大哭起来,可是,助八爷爷还是不同意。
  (中间从略)
  能够读懂书了以后,我(阿秀这边)记住了化妆这个词儿,我以为就是像《儿童世界》画页上的女孩子一样,把身体和衣服弄得很好看的意思,问助八爷爷是不是这样,他说是扎头发啦,往脸上擦粉啦等等。
  我说你把这些东西拿来,助八爷爷笑了,他说,真可怜,唉,你到底是个女孩子呀。又说,但是,你好像还没洗过澡,这个样子没办法擦粉呀。
  我听说过冼澡的事,但是没有见过,只是一个月一次的样子,阿敏阿姨(也是偷偷地)往盆里倒上热水,拿到下面的房间里来,我用它洗洗身子。
  助八爷爷告诉我,要化妆就要有镜子,但是助八爷爷没有镜子,没办法给我看镜子是什么样的。
  伹是,我老是求他,有一天,他拿来了一块玻璃,说用这个可以代替镜子。我把它立在墙边往里一瞅,我的脸清清楚楚的,比从水里看要清楚多了。
  阿秀的脸比《儿童世界》画页上的女孩的脸要脏多了,比阿吉可要漂亮不少,比助八爷爷、阿敏阿姨、还有阿米婆婆也要漂亮。所以,自从看了玻璃之后,阿秀非常高兴,心想,要是冼了脸,擦上粉,梳好头,说不定就变成像画上的女孩子一样的漂亮。
  香粉是没有的,早晨洗脸的时候就使劲地搓,心想这样可以使脸变得漂亮。头发嘛,也看着玻璃,心里琢磨着,按照画儿上的样子来梳,一开始没有梳好,但是,慢慢地头发的式样就很像画儿上的那样了。我梳头的时候,如果阿敏阿姨来了,她也帮助我梳。阿秀因为自己一天比一天变得漂亮起来而非常高兴。
  阿吉不喜欢看玻璃,也不想把自己弄得漂亮,净跟阿秀捣蛋,但是常常夸奖阿秀,说:“阿秀好漂亮哇。”
  但是,越是变得漂亮,阿秀越是觉得残废人可怜。不管阿秀变得多漂亮,那半边的阿吉还是很脏,身体也比正常人要宽一倍,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只是阿秀的脸漂亮了能有什么用?只会让人更加难受。尽管如此,哪怕是只把阿吉的脸弄漂亮些也好嘛,于是阿秀就用水给他搓,帮他梳头,没想到阿吉竟生起气来,真是多么不懂事的阿吉呀。
第21章 可怖的恋爱
  写写阿秀和阿吉的心境。
  如前所写,阿秀和阿吉的躯体是一个,心是两颗,如果能够分开,就能成为两个独立的人。由于我逐渐明白了不少的事情,所以,很少像过去那样,认为他们双方都是自己,而开始认识到他们的确是两个不同的人,只不过是臀部连接在一起罢了。
  因此,如果主要写阿秀的心境,并且毫不加以掩饰的话,阿吉肯定会发火。因为阿吉没有阿秀认宇多,且最近又疑心忒重,所以令人担心。于是,阿秀决定趁阿吉睡着的时候,偷偷扭着身子,背着他写。
  先从开头写起。小时候,由于畸型连体,因此不能随心所欲,所以,阿秀和阿吉为此常生气发火,相互说些任性的负气话,老是吵架拌嘴,但是,内心却并没有感到痛苦、难过。
  彻底明白了畴型连体的事实之后,即使吵架,阿秀和阿吉也没过去那么厉害,然而,却逐渐产生了异样的内心苦恼。阿秀觉得畤型连体丑陋又可憎。因此,自己是丑陋而又可憎的人,并且认为最丑陋可憎的是阿吉。一想到阿吉的脸和身体,将永远永远伴在阿秀的身旁,阿秀的心情就变得极度厌烦、恨得牙痒,说不出的烦矂。大概阿吉的心情也一样吧,所以,虽然不曾发生尖锐的冲突,可阿秀和阿吉内心里的冲突次数却超越了过去的无数倍。
  (中略)
  我身体的这两半,终于心里彻底明白了各自什么地方有所不同的时间,是从大约一年前开始的。在盆里洗澡时最清楚不过。阿吉一方脸脏,且手脚都很强健有力,肤色也黑;而阿秀一方肤色白净,手脚柔软,两只圆圆的乳房鼓起,并且……
  阿吉是男的,阿秀是女的,助八爷爷老早就知道,但是直至大约一年前才幵始懂得了其中的原因。《回忆录》中过去弄不淸的许多地方开始弄明白了。(注:人为造就的连体儿不是没有像暹罗连体儿那样持续存活的,但是记事主人公,在医学上尚有非常难解之处。聪明的读者恐怕也已觉察到了某种秘密了吧!)
  因为是两个连在一起的畸型人,所以,我每天都要五次、六次、多于常人数倍地为人梯……(中咯)
  这期间,阿秀一方表现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变化,(中略)我震惊,以为该不是要死了吧?大声地哭了起来。直到助八爷爷过来为我们解释原因之前,一直担心地紧紧地抱着阿吉的脖子。
  阿吉一方也发生了更加大的变化。阿吉的嗓音变粗,像助八爷爷的声音似的,并且,阿吉的心也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阿吉就连手指都十分有力,但是不会干细小的事情。三弦琴不如阿秀那么能弄懂要领,唱歌也是光矂门大,节律很差。我认为,原因大概是阿吉心粗,搞不清细微之处的缘故吧,所以,阿秀思考十件事的功夫,阿吉只能思考一件事,不过,取而代之的是,想到了就立即说,或者立即动手干。
  阿吉有一次对阿秀说:“阿秀,现在你还想咱们成为各自独立的人吗?还想从这个地方切开吗?阿吉我已经不愿意再那么做了,就这样,我更高兴。”并且流了泪,红了脸。
  不知为什么,当时阿秀的脸也红了,并且产生了一种过去从未感知过的奇妙感觉。
  阿吉变得一点儿也不欺负阿秀了。无论是在玻璃镜前梳妆,还是早晨洗脸,或是夜里铺被子,不但丝毫不捣乱妨碍,反而伸手帮忙。有什么事要干的时候,总是说:“阿吉来干好了,你放心。”尽量注意到让阿秀快乐。
  阿秀一弹三弦琴、唱歌,阿吉就老老实实地、盯着阿秀动着的嘴,再不像过去那样胡闹、喊叫。阿秀梳头的时候也同样,并且还老是絮絮叨叨地说:“阿吉喜欢阿秀,真的好喜欢。阿秀也每欢阿吉吧?!”
  即使是过去,左边阿吉的手脚也是常常触碰右边阿秀的身体,然而,即使是相同的触碰,触法上却有了不同。不是生硬粗鲁的,而且像小虫子爬过样的静静地抚摸,或悄悄地揪住。虽说是如此,却能感到被触摸之处发热,血流涌动。
  阿秀有时夜里惊醒过,是一种像是有个温暖的生物在全身爬动的感觉,使之悚然惊醒的。因为夜里漆黑没弄明白,于是就问阿吉:“‘阿吉,你起来了?”阿吉却一动不动,也不回答。睡在左侧的阿吉的气息和血涌,却通过肌肉,一个劲儿地向阿秀身体传送了过来。
  有一晚,睡着的时候,阿吉做了一件过份的事,阿秀从那以后,变得对阿吉讨厌至极,却又毫无办法可施,简直想要杀了他。
  阿秀当时睡着,却觉得呼吸困难,以为要死了,惊吓得醒了过来,发现阿吉的脸罩在阿秀的脸上,阿吉的嘴唇正压在阿秀的唇上,以至于无法呼吸。但是,因为阿吉和阿秀是腰部横着相连,所以,无法使身体重叠,就是把脸重叠在一起也是相当困难的。为此,阿吉像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扭曲着身子,才算拼命地把脸凑了上去。阿秀的胸部受到来自横向的激烈压挤,腰部的肌肉像被斯碎样地拉拽着,痛苦得要死。阿秀说:“讨厌,烦死了,我不干。”一边胡乱地抓挠阿吉的脸。即使如此,阿吉仍一如既住,没有吵架,而是默默地把脸移开,睡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阿吉满脸是伤,不过阿吉并没生气,只是一整天都面带忧伤。
  (注:因为这位残废人不懂羞耻,所以,此后还有许多露骨的记事,将其全部删掉了)
  若是我能够独立地一个人起居、思考,那心情该有多好啊,真羡慕死了那些正常人。
  真希望哪怕仅只是在读书、写字,从窗口眺望大海时,能够摆脱阿吉的躯体。无论何时,总是回响着阿吉那讨厌的血流涌动声,并且感受着阿吉的体臭,每当移动身体时,都使我想到“啊,我是个可悲的残废!”
  最近,阿吉炳炯有神的目光总是从侧面望着阿秀,传来他那令人讨厌的鼻息声,嗅着他那可怖的体臭,我真是忍无可忍。
  有时候,阿吉呜呜地边哭边说:“阿吉如此喜欢阿秀,可偏偏阿秀却讨厌阿吉,怎么办?怎么办?再怎么被讨厌,却又不可能分离!离不开,又总感受着阿秀脸庞的漂亮和体嗅的好闻。”因此,我多少有点可怜阿吉了。
  最后,尽管我竭尽全力地拒绝,阿吉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用力紧拥阿秀,但由于身体是横着连在一起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如愿。我觉得他是自讨苦吃,阿吉看上去却相当生气,一脸的汗水,急得直骂。
  这种情况下,细想想,阿秀和阿吉都同样感到残废人的悲哀。
  写两件阿吉最令人讨厌的事。阿吉最近几乎每天都有个坏习惯,令人看着作呕,即使不看,阿吉那令人不快的体臭和过分的动作传过来,让人觉得烦得要死。
  另外,阿吉是个力大之人,所以,喜欢劲儿上来,总是使劲儿把脸罩到阿秀的脸上,即使阿秀想要哭起来,他把嘴压上去,使她出不了声。阿吉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紧挨着阿秀的眼睛,鼻子、嘴都无法呼吸似的,难过得要死。因此,阿秀每天光是哭。
  (中略)
第22章 奇怪的通信
  因为每天只能写一页或二页,所以,开始写以后,巳经过了一个月了。夏季已到,汗水直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写这么长,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而且忆起的、思索的都很拙劣,就把很久以前的事和最近的事写颠倒了。
  下面把我住的仓房像牢房这件事写一写。
  在《儿童世界》那本书里,写有一个并没干坏事的人被投入牢房的悲惨回忆的。我不知道牢房是什么样,想象它就像我现在住的仓房似的。
  我想,正常的孩子应该是与父母同住,一块儿吃饭、交谈、做游戏的。《儿童世界》里有不少那样的插画。那只是个遥远的世界吧。如果我也有父母,是否能够像正常孩子们一样地与他们愉快地住在一起呢?
  问助八爷爷,却没有明确回答,求他让我们见见那可怕的“老爸”,也没有让见。
  在尚不清楚男女之事前,常和阿吉讲起这件事:说不定因为我是个残废人,父母都讨厌我,才把我关进这仓房,以防别人看见的吧。不过,书上写着,失明的和耳聋的残废人与父母共同居住,和正常的孩子相比,这些有欠缺的孩子更加可怜,父母待他们还更加疼爱,更加细心呵护。为什么只对我不一样呢?问助八爷爷,助八爷爷含着眼泪说:“是你的命不好啊!”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想到仓房外面去的心情,阿秀和阿吉都是相同的,不过,不顾手痛,拍打仓房那厚墙壁般的窗户,对过来的助八爷爷或阿敏阿姨吵闹着说要一块儿出去的,总是阿吉。闹的结果是助八爷爷把阿吉狠揍顿耳光之后,把我捆在了柱子上。此外,当想到外面去闹的时候,就连一顿饭也不给吃,只好饿肚子。
  于是,我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背着助八爷爷和阿敏阿姨到外面去的办法,和阿吉也光是商量这件事。
  有一次,我想到了把窗户上的铁棍子摘下来的办法。也就是把嵌铁棍子的白土挖掉,把铁棍取下来。阿吉和阿秀轮班长时间抠土,手指尖都要出血了,才终于把一根棍的下部取出来,不过,立即被助八爷爷发现,一整天没有给饭吃。
  (中略)
  一想到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出仓房,心情极其沮丧,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挺着腰板眼巴巴地向窗外看。
  海永远闪闪发光,草原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草动。海浪声声传来,令人听着感伤,当想到在大海的那一面存在着另一个世界,真想能像小鸟那样飞去该多好,可是,当想到像我这样的残废人,到了那个世界,不晓得会遭到什么对待,不免又感到害怕。
  在海的对面,能够看到像青山似的东西,助八爷爷曾说过:“那是海角,形状就像头牛卧在那里。”牛的画我曾见过,就想,说不定牛卧下来就是那样吧!还觉得那海角的山说不定就是世界的尽头呢!
  老是盯盯地望着遥远的地方,眼睛发酸,不知不觉间竟流出了眼泪。
  (中略)
  没有父母,被关在牢房般的仓房里,从生下来,一次也没有走出去过,仅仅这一不幸,就已经是令人痛不欲生,偏偏最近阿吉又干起了那种烦死人的事情,有时真想把他杀了吧,因为如果阿吉死了,阿秀也一定一块儿死去。
  有一次,真地掐住了阿吉的脖子,阿吉差点死掉,就写写这件事。
  那天晚上睡下的时候,阿吉就像是断成两截的蜈蚣似的,非常厉害地乱蹦乱跳起来,因为闹腾得太过分了,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病了。阿吉边说我喜欢阿秀,我好喜欢阿秀,我喜欢得不得了,边紧勒着阿秀的脖子和胸脯,腿也扭缠过来,脸也贴了上来,拼死命地胡乱折腾。我毛骨悚然,感到令人作呕和讨厌,恨阿吉恨得不得了,于是,我真打箅杀死他,“哇”地大声哭了起来,并且用两手使劲地扼紧了阿吉的脖子。
  阿吉难过,较前挣扎得更厉害了。我推开被子,在榻榻米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四只手、四条腿胡乱挥舞,边哇哇大哭,边不停翻滚,一直到助八爷爷到来把我按住动不了为止。
  从第二天开始,阿吉稍许老实些了。(中略)
  我已经想死,真的想死掉。神灵啊,请帮助我。神灵啊,求您啦,请杀了我吧!(中略)
  今天,窗外有响声,往外一看,发现就在窗户下边的墙外,站着一个人,正抬头向着窗户看。那是个高个于胖男人,穿着《儿童世界》画上画的那种奇妙服装,由此,我以为他可能是遥远世界的人。
  我大声地问:“你是谁?”可是那人并不回话,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看上去像是一个和蔼的人。我有很多话想说,但阿吉摆出一张吓人的脸色,直捣乱,又怕弄出大声音让助八爷爷听到,所以,只是看着那人一个劲儿地笑,结果,那人也冲着我笑了。
  那人走后,我突然感到很优伤,我求神灵助我,让他再度出现。
  那以后,我开始想些美事来。我想,如果他再来的话,虽然不能对话,但书上说,远方世界的人们写信,我可以写宇给他看。不过,我想,写信要花很长时间,把这个笔记本丢给他就行了。他一定认识字,所以,打开笔记本,得知我如此不幸,说不定会像神灵那样来帮助我的。
  拜托啦,请让他再来一次吧!
  杂记本的记事在此中断了。
  读完杂记本时,诸户道雄和我有段时间不讲话,只是对视着。
  我不是没听说过关于暹罗连体儿的离奇故事。暹罗连体儿一个名叫章,一个名叫炎,同为男性,是剑状软骨部位连体。这种连体畸型儿多半是死胎,或者生下不久就死亡。然而暹罗连体儿却令人不可思议地活到了63岁,双方分别同不同的女人结婚后,令人惊异的是成了22个健康孩子的父亲。
  不过,像那样的例子,世上都是罕有的,所以,在我国,根本想象不出还有那么可怕的连体人的存在,何况一方是男性,另一方是女性,男的执着地深爱着女的,女的却厌烦得要死,拼命要摆脱,像这样难以想象的情形,即使是做梦,也只能说是从来未见识过的地狱图。
  “这个阿秀姑娘真聪明。就是再怎么熟读,仅凭从三本书里获得的知识,虽然有些错别字和用词不当,却能写出如此之长的感受文章,真了不起啊!这姑娘简直就是个诗入嘛。不过,真能有这种事吗?这可是罪孳深重的恶作剧呀!”
  我无法接受医学家诸户的观点。
  “恶作剧?不,恐怕还不止是恶作剧呢。我看深山木如此看重它,它准有更深层次的意义。我突然想到,这结尾处写的那个来到窗下的人,好像是相当胖,穿西服,该不会就是深山木君吧?”
  “嗯,我也多少有那么一种感觉。”
  “如果是那样的话,深山木君被害前的旅行目的地就准是有仓房的关着这个连体儿的地方。并且,深山木君出现在仓房窗下不是一次。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深山木君不再次去那窗下,连体儿就不可能从窗户把杂记本抛出来嘛。”
  “若这么讲,深山木君旅行归来时说的,见到了觉得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指的这个连体儿吧?”
  “噢?是那么说的吗?那么,就更对了。深山木君掌握了我们所不知晓的事实,因为,若非如此,没道理选择那么个地方去旅行嘛。”
  “可是,看到那么可怜的残废者,为什么不设法救出来呢?”
  “这倒搞不清楚,不过,说不定是考虑到要马上干,对手太强大,所以,打箅先回来做好准备后再返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那个把这个连体儿关起来的家伙……”我当时突然觉察到了这件事,吃惊地说。
  “嗯,真是奇妙地不谋而合啊!那个已死杂技少年友之助,说过被’老爸‘叱责过;这个杂记本里也出现有’老爸‘一词,并且这两个’老爸‘都好像不是好东西。弄不好,那个’老爸‘该不会就是元凶吧?这么一想,这个连体儿同这次的杀人事件倒是有联系呢!”
  “对,你也注意到这一点啦。不过,还不止这个,这个杂记本,若要仔细读,真道出了不少的事实吶,实在可怕。”
  诸户说着,还露出一副发自内心的恐惧神色。
  “如果我的想象没有错的话,与这整个邪恶相比,杀个初代,那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菜一碟嘛!你好像还没悟出来,这连体儿本身,就潜伏着一个全世界谁都没想到的、可怕的秘密呀!”
  虽说还不淸楚诸户在想什么,但是对这些接连不断出现的事件的怪异,我不由不感到有种深不可测的恐惧。诸户铁青着脸陷人了沉思。那样子令人有种深深地窥视到你心坎里的感觉。我也边摆弄着杂记本,边凝神默想。其间,一个偶然的、值得震惊的联想,使我突然回过神儿来。
  “诸户君,总觉得有些怪的,我又想到了一个奇怪的相同点,那就是,不知我同你说过没有,初代曾经讲过,她在被抛弃成为弃婴之前,大概是2岁还是3岁时候的一个梦幻般的故事,说的是在一个令人感到极其荒凉的海边,座落着一幢带有古旧色彩的奇怪城堡。初代就在那海边悬崖上,同刚刚生下不久的婴儿游戏的情景,那景色就像是梦一样藏在记忆中。我当时想象着那景色,把它画了出来,拿给初代看,初代说简直一模一样,像极了,所以十分珍视那幅画。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拿给深山木君看过,过后却忘记要回来了。不过,我记得很淸楚,现在仍能画得出来,然而,那个奇怪的相同点是,据初代讲,好像在那大海对面的远方,有块卧牛形的陆地,而这个杂记本里,不也写着从窗户望向大海,对面有个卧牛形的海岬吗?因为像卧牛状的海岬随处可见,所以可能是偶然一致,但是,描写海岸荒凉至极的样子,对海岬的形容,全都同初代说的一模一样。初代有本含有密语的家谱,似乎想盗窃它的贼与这连体儿有什么关系,并且,初代和连体儿全都说看到了像是同样的卧牛形陆地。这么看来,不是不由让人感到那是指的同一场所吗?”
  从我讲到一半开始,诸户就现出了一种宛如碰上幽灵了似的异常恐怖的表情,我话一说完,就立马急匆匆地说:“你立刻把那海岸的景色画给我看!”
  我拿出铅笔和笔记本,简明地画出了那想象的情景画,他像是强夺似地拿了过去,长时间地凝视着那画面,最后,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边作回去的准备,边对我说:
  “我今天脑子有点乱,思路集中不起来,我要回去了。明天,你到我家来一赵,我有话同你说,现在在这儿,太恐怖,无法讲。”
  丢下这句话,好像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似的,连句道别的话都不讲,就步履蹒跚地下了台阶走了。
第23章 北川刑警和小矮子
  对于诸户的异常举止,我难以理解,独自一人留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因为诸户说了“明天来,那时彻底谈”。所以,我也只好暂且回家等待,别无选择。
  但是,把用旧报纸非常小心包着的、里面放了那么重要东西的乃木将军像带回神田自己的家,就连回去的路上,都一准是非常危险的。虽然我还没有彻底体验,但对死去的深山木和初代,诸户都说过:那个玩杂技的仅仅是想把这东西弄到手就杀了人。现在,不顾这一切,诸户没有指出怎么处理这东西,就不管不顾地走啦,恐怕定有什么内情吧。
  所以,考虑来考虑去,最后想到那玩杂技的未见得连这个西餐馆二楼也注意到了,所以我就把那两个笔记,从挂在那里满是灰尘的旧匾额的破洞里硬塞了进去,弄成不仔细看不会被发现的样子,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回了家(但是,后来才明白,我内心颇为自鸣得意的那个临时藏匿所,绝不是安全的、
  此后,一直到我拜访诸户的第二天中午,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利用这段时间,我想变换个手法,在这儿描写一段虽然不是我的直接见闻,却是后来从本人那里得知的北川刑警的费尽心血的故事,因为时间上也刚好是在这一段发生的事儿。
  北川是与前些天友之助被杀案有关的池袋警署的刑警,不过他是个具有多少不同于其它警官想法的人,完全相信诸户对那一事件的见地,恳求警察署长官的许可,意志顽强地跟踪尾崎杂技马戏团(就是那个去莺谷演出的友之助的那个杂技马戏团),坚持不懈地进行了艰苦的侦察,直到警视庁的人到来。
  当时,尾崎杂技马戏团逃也似地结束了莺谷的演出,去了很远的静冈县某镇,在那里表演。北川刑警同杂技马戏团一道上那儿去出差,装扮成个衣衫褴褛的工人,已经进行了―周左右的搜索调査。说是一周,搬家、搭演出房就花了四五天,开始揽客也不过就是两三天前的事。北川当上了临时工,甚至还干了帮助搭演出房这活儿,努力地与戏团里的人拉关系、交朋友,所以,如果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自然早就应该觉察得到,可是,却没能捕捉到异常的线索。
  “友之助7月5日去过镰仓吗?”
  “当时有谁同行?”
  “友之助的背后,有没有个80岁左右的弯了腰的老人?”
  将这些问题委婉地向每一个人询问,所有人全都回答说:“不清楚”,并且,那样子也决不像是在说谎。
  戏团的丑角里有个小矮人,30岁的人了,个头却只有七八岁孩子高,是个只有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老的令人心生恐惧的残废人。那样的男人,通常是低能者,他也是。北川刑警最初把他列为另类,没打箅和他交朋友和向他打听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现这个小矮子虽说一准儿是个低能者,但是疑心极重,嫉妒起来,有时候竟能干出常人都有所不及的恶作剧。
  于是北川刑警开始怀疑他,说不定万一他是故意装成低能,把低能当成自己的保护伞。所以,他认为向这种人打听的话,反倒能意外地捕捉到什么线索也未可知。因此,北川君极其耐心地去做这个小矮子的收服工作,在觉得已经到火候了的时候,有一天,进行了如下的对话。我想把这个对话插在这儿写出来,是因为这个对话太奇特了。
  那是一个晴朗多星的夜晚,散场后收拾完了的时候,小矮子因为没人理他,就走到演出房的外面,一个人在那儿乘凉。北川君抓住这个好时机,靠了上去,在黑暗的天幕下,开始了闲聊。从毫无价值的闲话,引到深山木君被杀那一天发生的偶然事件。北川谎称自己那一天在莺谷观看杂技马戏团表演,并在胡乱讲了一通当时的感受后,这样引人了正题:
  “那天,有足技表演,是友之助吧,就是在池袋被杀的那个孩子,我见他钻进坛子里,还被蹬着滴溜溜地转呢。那孩子真是太可怜啦!”
  “嗯?友之助?那可是个乖巧玲珑的孩子呀!到头来,还是给干掉喽!可怕,可怕,可怕。不过,老兄,那一天没有友之助的足技表演,你记错了,因为虽然我看上去是这般模样,可是记忆力很好,那天,友之助不在表演棚里。”
  小矮子用不知是什么地方方言的语调,却颇为雄辩地反驳说。
  “咱们赌一千日元也行,我确实看了。”
  “不对,不对。老兄,要不就是日期搞错了。7月5日,有些特别的原因,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日期错掉了?难道不是7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吗?你才把日子弄错了呢!”
  “不对,不对。”小矮子在昏暗中好像做了个讥讽的表情。
  “那,友之助是生病啦?”
  “那小子,哪是生什么病啊,是师傅的朋友来了,把他领到什么地方去了呀。”
  “师傅?就是老爸吧?是吧?”
  北川君淸楚地记得那个友之助的所谓“老爸”,进一步探问道。
  “啊?你说什么?”小矮子突然显出非常恐怖的神色,“你怎么知道老爸?”
  “岂止知道!是个80岁左右、弯腰的、步态蹒跚的老爷子吧?你们的那个师傅,就是那个老爷子。”
  “错啦,错啦!师傅不是那样的老爷子,哪里弯什么腰呀,你从没见过呢。师傅虽然很少来表演棚露面,是个这么高的、佝偻得挺厉害的、30岁左右的年青人嘛!”
  北川君想:原来如此,是个佝偻,所以可能看上去像个老人。
  “那就是老爸喽?”
  “不对,错啦!老爸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嘛,师傅和老爸,是两个人嘛!”
  “是两个人?那么,老爸到底是什么人呢?相当于你们的什么人?”
  “不知道。不过,老爸就是老爸,长着和师傅相似的面孔,也是佝偻,所以,说不定和师傅是父子。啊,我不说了,不能议论老爸,你倒没关系,可如果被老爸知道了,我可要倒大霉了。又会被装到箱子里去。”
  听到箱子里这话,北川君联想起现代的一种应该称作是拷问工具的某种箱子,但是,后来才明白,那是他想错了,小矮子说的所谓箱子,可是比那种拷问工具要可怕数倍的东西的代名词。这个暂且不说。
  北川君看到对方意想不到地好对付,谈话渐人佳境,心里高兴,进一步问道:
  “那么,就是说,7月5日把友之助领走的不是老爸,是师傅的朋友喽。领到哪儿去了?你没听说?”
  “朋友那家伙,和我也很要好的。所以,只悄悄地告诉了我,说他们去风景秀丽的海边,在那里玩沙子、游泳来着。”
  “是不是镰仓?”
  “对,对,是说过镰仓什么的。朋友那家伙,是师傅的私生子,我经常请他关照呢。”
  听到此话,北川不由不相信了诸户的离奇推理(杀初代和杀深山木的直接下手人是友之助),竟出人意料地说中了,但是,轻易出手尚有难题,拘捕师傅让他吐露实情虽然也可以,但是,如果那么做,说不定就会造成使元凶逃逸。在那么做之前,有必要更深一步地调研他背后的那个叫“老爸”的人物,因为说不定元凶就是那个“老爸”,况且,这一事件,不是单纯地杀人犯罪,说不定是个更为复杂、更为恐怖的犯罪。北川是颇具野心的,所以,打箅在自己亲自调查清楚之前,不向署长报告。
  “你刚才说到被装进箱子里,那箱子究竞是什么样的?有那么可怕吗?”
  “可怕,可怕。可怕!那是你们所不了解的地狱哟!你可曾见过塞人的箱子?手腿麻木,像我这样的残废,全都是用那种箱子弄出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矮子说得云山雾罩,谜一般,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他尽管呆傻,什么地方却还保留一股清醒,不管你怎么问,再也不作明确回答。
  “你怕老爸,是吧?真没出息。不过,那个老爸在什么地方呢?挺远的?”
  “是很远。我忘了是什么地方了,是大海那边很远的地方。是地狱哟,是鬼岛呀!我一想起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怕,可怕,可怕!”
  因此,那一晚,怎么费劲儿,也没能再取得进展。但是,北川君查明了自己的预见没有错,已是大大地满足了。此后一连数天,北川君都在耐心地驯服小矮子,期待着他丧失警惕,讲出更详细的情况。
  这期间,北川君觉得好像逐渐明白了“老爸”这个人物的莫名可怕以及小矮子和友之助为之那么胆战心惊的原因。因为小矮子的说法不够明确,无法捕捉到确实的内容,但是,有时候让人觉得那不是人,而是一种令人生畏的兽类,甚至令人想到传说中的鬼。小矮子的语言和表情,大致地说明了那种感觉。
  此外,对于“箱子”这东西的想象,也似乎有些模模糊糊地明白起来了。虽说仅仅是想象,可每当碰上这一想象,就连北川君这样的干才,因为过于恐怖,也会不由不浑身战栗不已。
  “我是从生下来的时候起,就给装到箱子里了。那可是没法动,什么都无法做呀!仅能把头从箱子的洞里伸出来讨口饭吃啊。并且,我是被装在箱子里乘船来大阪的,在大阪才从箱子里出来的哟。当时,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被允许出到宽敞之所,怕得我,就这样地缩成了一团呐!”
  有一次,小矮子这样说,并且还把短胳膊短腿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突然缩给我看。
  “不过,这可得保密哟!我可是只对你说的,所以,你要是不保密,也会倒霉的!会把你装到箱子里去的呀,我可弄不懂你是否被装了箱!”小矮子以仿佛惧怕的表情又补加了这么一句。
  北川刑警不靠武力,用不使对方有丝毫觉察的稳健方法,力求搞清:老爸“这个人物的真面目,查出了在某个岛上实施的超乎想象的犯罪事件是在那以后,是十几天之后的事。这一点,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自然会知晓,所以,我决定,就不在这里敬告读者警方是如何凭着热心刑警的协助,从杂技马戏团方面开展侦探活动的了。关于北川刑警的事就此打住,再返回到原来的话题,继续写诸户和我此后的行动。
第24章 诸户道雄的自白
  在神田西餐馆二楼读了那令人生畏的日记本后的第二天,我如约拜访了池袋的诸户家。看来诸户那方面也正在等着接待我,书童立即就把我领到了那间会客室。
  诸户把房间的门窗全都打开,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偷听”。
  一坐定,就苍白着脸,开始低声讲起了如下的离奇身世。
  “我从来未向任何人公开过我的身世,说实在的,就连我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什么不清楚呢?我想把这缘故只告诉你,并且,还想请你来帮我的忙,助我消除我那可怕的疑虑。因为这个忙,也就是寻找初代君和深山木君的敌人!
  “到目前为止,你一定对我拥有的心境抱有怀疑。譬如为什么我对这次的事件如此热心啦,为什么当了你的竞争者向初代求婚啦(仰羡你,想阻碍你们的恋情虽说确有其事,但不仅仅只是这么点原因,还有更深层的缘故),为什么我厌恶女性而忠实于男性,还有,我为什么学医,现在在这儿研究室里正在搞些什么样离奇古怪的研究,等等这些,只要告诉你我的身世,就全能理解了。
  “我在哪里出生?是谁的孩子?这我全不知道。有养育我的人,有提供学费的人,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们是否就是我的双亲,至少我不能认为他们是以双亲的心情爱着我。我懂事了的吋候,住在纪州的一个孤岛上,岛上好像建有二、三十间渔夫的房子,孤零零地,是个荒凉至极的部落,我的家也在其中,虽然宛如城堡那么大,但是个破房子。在那里号称我父母的人,怎么考虑也难以认为是我的双亲。面貌和我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不说,两个人都是丑陋的佝偻残废人;他们不仅不爱我,虽说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但是因为大,所谓的父亲简直可以说几乎没有和我会过面;而且非常地严厉,动不动就要受到训斥和打骂。
  “那个岛上没有学校,按说应该去二里地外对岸镇上的学校去上学,可是,没有一个人到那儿去上。我,因此,没受过小学教育。取而代之的,是家里有个和蔼的老爷爷,他对我进行了启蒙教育。家庭是那么个情况,所以,我把学习当成乐趣,一等到多少能认字啦,家里的书就随手依次读了起来,去镇上,也顺便从那儿的书店买各种书回来学。
  “3岁那年,我拿出非同寻常的勇气,恳求可怕的父亲送我去上学。父亲承认我好学习,相当聪明,所以,听了我的痛切希望后,没有劈头盖脑地责骂,而是答应说考虑考虑,并且于大约一个月后,终于应允啦。不过,那实际上是附加了特别条件的应允。苜先,第一条,要上学念书,就要去东京认真好好地念到大学为止。可是,要寄住在东京的朋友家,在那里做进中学的准备;如能顺利入学,其后要一直在学校集体宿舍和公寓生活。这一条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正尔八经地与东京一个叫松山的朋友商量后,连松山表示愿意照应的信都来了。第二条是直到大学毕业,不得回归故里。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多少有点怪,不过,对那么冷漠的家庭和残废的双亲,也没什么留恋,所以,我并不感到怎么痛苦。第三,专业是要学医,到底搞医学的那一方面,等到上大学时再指定,如果违背上述指定,立刻停止汇寄学费。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好条件。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懂得了第二、三条所包含的非常可怕的意思。第二条直到大学毕业不许我回去,准是因为我家里有什么秘密,不想让长大了的我知道。我家的房子让人觉得像是个废弃的古堡,有很多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凄凄的房间,给人一种好像有什么说不出来的恐怖故事似的感觉,那里总是牢牢地锁着,弄不淸楚里边到底有什么。院子里有个大大的仓库,也是终年不开,在我的童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感到那个家隐藏着可怕的秘密。另外,我的家里,除了那个和蔼的老爷爷,所有的人都有残疾,也隐隐让人感到不快。除了狗楼的双亲外,另外还有弄不清楚是佣人,还是食客身份的四个男女,但也都好像是合计好了似地,要么是瞎子,要么是哑巴,要么是手脚只有两个指头的低能儿,要么是站都不会站的像海蜇样的患软骨症的人。把这些同那不开的房间联系起来,我有种很难说出来的毛骨悚然般的不快感。对于不能回到双亲膝下,我反倒高兴,这种心情你也能理解吧?!双亲他们,是为了保守他们的秘密才把我远远地支开的。加上我不适合在那样的家庭养育了,又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们有些惧怕,我觉得也存在着这样一些因素吧。
  “不过,更可怕的是第三个条件。在我顺利地升人医科大学的时候,说是老家父亲有吩咐,那个叫松山的、我以前寄宿在他家的男人,到我的宿舍来拜访了。我被他领到了一家饭馆,进行了一个晚上的好一顿规劝,松山当然是拿着我父亲的长信,根据那信的内容陈述意见的。总之一句话,我不必当一名普通意义上的医生去挣钱,也没有必要当个学者去扬名,而是希望我从事能对外科学的进步做出贡献的大研究。当时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是个外科医学上令人惊叹的报告频频传出的时代,像什么靠植皮和植骨使重伤员彻底复原啦,甚至开颅做大脑手术,成功地置换了部分脑组织啦。等等。对我,父母也下了’要从事这方面的研究‘的命令。这是因为双亲是不幸的残废,自然倍加痛切地感到有那个必要。如果能够给没有手或脚的残废人移植上真正的手脚来替代断手断脚,从而成为一个健全的人,那该有多好,像这样的外行想法,也夹在其中。
  “因为这既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如果我拒绝的话,学资就断了,所以,我不加思索地就答应了这一请求。于是,我那令人诅咒的研究开始了。
  “基础课大体结束后,我立即进行动物实验。残忍地弄伤或杀死老鼠啦、猫啦、狗啦等等。用锋利的手术刀,将那些发出悲鸣、痛苦挣扎的动物凌迟。我的研究主要是属于活体解剖部类,是活着解剖。我成功地制造了许多残废的动物。有个叫亨特的学者,把鸡的毛爪子移植到了母牛的头上,而有名的阿尔及利亚所谓的’犀样鼠‘,则是成功地把老鼠的尾巴移植到了老鼠嘴的上方,而我,也就是搞类似的各种实验。切下青蛙的脚,试着接到别的青蛙腿上,试图制造出双头的土拨鼠什么的。为了搞脑髄植换,我不知白白杀死了多少只兔子。
  “本应是对人类有所贡献的研究,反过来一想,却又制造出了无可挽回的残疾动物,并且可怕的是,对于制造这种残疾的东西,我变得感到有种奇怪的魅力。每当动物实验成功,我都在信里向父亲自豪地报告,父亲也会寄来祝贺我成功的勉励长信。
  “大学一毕业,父亲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通过松山,为我修建了研究室,并且每月都寄来很多钱,作为研究费用。虽然是这样,父亲却并不想见我,就是毕了业,也严守以前的要求,不许我还乡,自己也不来东京。我也不可能不感觉到父亲这一切看上去亲切的举动,其实质没有半点是出自对子女的爱。不,还不仅仅是这样,我想象着父亲的某些极其罪恶残忍暴虐的企图,就浑身发抖。父亲他甚至惧怕我看见他的脸。
  “我不认为他们是亲人的缘由还有。那是有关号称我母亲的那个女人。这个佝偻的丑恶至极的女人,不是把我当儿子看待,而是作为一个男性来对待。说这个,不止感到非常丢人,还觉得十分恶心。我从10岁过后,就不停地受到母亲的百般折磨,那妖怪似的大脸,笼罩在我的脸上,也不管是哪儿,乱舔一通。仅仅想起那嘴唇的触感,我现在仍觉得毛骨悚然。当由于某种刺痒的不快感醒来,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侯睡到了我的床上,并且一边说着’啊,你是个好孩子‘,一边提出我简直在此都说不出口的要求,向我显示她所有的丑陋。那种难忍的苦痛持续了三年之久。实际上,这也是我想离开家庭的一半理由,并且与感知母亲的同时,我开始变得认为所有女性都是污秽的,并憎恶她们。你也了解我那颠倒了的爱情,大概就来源于此吧。
  “另外,你可能会吃惊,我向初代求婚,实际上是奉了老爷子的命令啊。在你和初代相爱之前,我就已经受命要和叫木崎初代的女人结婚。父亲来信,松山作为父亲的使者也常来,虽说是偶然一致,但却是怪怪的,不过,像我刚才说的,正因为我僧恨女性,毫无结婚的意向,所以,甚至受到断绝父子关系、停止寄钱的恫吓,但是,我还是设法蒙混,没有求婚。然而不久,知道了你和初代的关系,于是,我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变了,也是想妨碍你们,我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到松山家去,表示了我求婚的决心,并拜托他为我推进结婚事宜。后来的事情,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
  “把事实讲到此等程度,你大概已经能够从中得出某种可怕的结论了。现在,仅就我们所知道的材料,虽然不很明确,但是完全可以确立一个合情合理的方案。直到昨天读了那连体儿的日记前,直到听你说了初代儿时记忆中的景色之前,就连我也不具有胡乱猜疑到那种地步的能力。那是,我的妈呀,太可怕啦。昨天你画给我看的那荒凉至极的海岸风景,对于我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你,你知道吗?那海岸上像城堡样的房子,一准就是我长到13岁的那个令我憎恶的故乡呀!
  “若是想错或是偶然相符,难道三个人见到的景色会那么出奇地一致吗?初代看见了卧牛状的海岬,看见了像城堡样的废墟,看见了墙壁水泥脱落的大仓库。连体儿也看见了牛形的海岬,并且他们就住在大的仓库里。这些,无论哪一点,都与我长大的家的景色绝对一致。但是,这三个人,在其它方面,也有着奇怪的联系。正因为强制要求我同初代结婚,我的父亲,一准认识初代。而从侦探杀害初代凶手的深山木君有着连体儿日记来看,在初代事件和连体儿之闻,不是直接就是间接,反正必定有着什么关系。并且,那连体儿,只能认为他们是住在我父亲家。总之,我们三个人(因为其中一人是连体儿,所以,准确地说是四个人)都只不过是受看不见的恶魔操纵的可怜的木偶人罢了,并且,如果作个可怕的猜测,具有那双恶魔之手的人,不是别人,可能正是那个我称之为父亲的人呐!”
  诸户说着,满脸恐怖,恰像听怪诞故事的孩子那样,偷偷地回头看看后面。我虽然尚未充分领会到他的所谓结论是多么的可怕,伹是,从诸户那奇怪至极的身世故事和讲这故事时他那种异样的神态里,不知为什么,感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邪气,明明是晴朗的夏日正午,却觉得周身发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25章 恶魔的真面目
  诸户继续讲下去。我由于闷热的天气和过于兴奋,全身水洗似地流着黏汗。
  “你,能想象我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怪异心情吗?我的父亲,可能是个杀人犯!那是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世界上真是无奇不有啊。”诸户像疯了似地大笑着。
  “不过,我还是不十分明白,那说不定只是你的想象啊。”
  我不是安慰他,而是不能相信诸户所说的话。
  “想象倒是想象,不过,除此而外,无法作其它设想。我父亲为什么让我和初代结婚呢?那是因为想要初代成为我这个做丈夫的人,也就是使那张家谱成为自己儿子的。不仅如此,还可以进一步猜想,父亲不满足于仅仅把家谱封里的密文弄到手。如果那密文意味着有笔财宝,仅把它弄到手,而真正的财宝拥有者初代君还活着,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还是要被拿回去。所以,让我和初代结婚,这么一来,就不必为此再担心啦,财宝及其所有权就都成了我父亲家的。难道我的父亲不是这样想的吗?那场热衷的求婚行动,除了那么去想,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的解释吗?”
  “不过,初代拥有那密文,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一点,也是我尚且不十分清楚的部分,不过,从初代记忆中的那个海岸景色来看,我家和初代君准有什么连在一起的缘由,说不定,我父亲认识小时候的初代君。那是因为初代君3岁时才在大阪被遗弃,所以,父亲也是直到最近才弄淸她的行踪吧。这么一考虑,我父亲就是知道初代君有密文也毫不奇怪。
  “喂,你听着:然后就是想尽所有办法,试着开展求婚行动,但是,即使能够说动母亲,想要初代应允是不可能的,因为初代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你。弄淸这一点之后,初代就被杀死了,同时,她的手提包被盗了。这是为什么呢?手提包里装着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吗?为了偷那一个月的工资,谁会用那么费劲儿的方法去犯杀人罪呢?目的当然在于那家谱,在于那家谱里隐藏着的密文!同时,那是正因为求婚行动失败了,才决心把是今后祸根的初代消灭的老谋深箅的犯罪。”
  听着诸户的解释,我逐渐地不得不信了,并且一想到诸户有这么样的一个父亲,真是不知怎么幵口安慰他才好。
  诸户像个高烧患者似的,不顾一切地继续热衷地讲着。
  “杀害深山木君也是同一罪行的延续。深山木君有着惊人的侦探才能,这位名侦探不仅把家谱弄到了手,而且还特地去了纪州头上的一个孤岛,这已经是不能置之不理了。为了妨碍其侦探的进行,为了把家谱搞到手,都不能让深山木君活着,犯人(啊,他当然是我父亲)自然一定是这么考虑的。于是,等到深山木君一返回镰仓,就用和杀害初代时用的相同巧妙手法,在光天化日、游人众多的情况下,犯下了第二次杀人罪。为什么没有在他尚在岛上的时候杀他呢?难道不能认为那是因为我父亲当时正在东京吗?蓑蒲君,我那个父亲,说不定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最近一直躲在东京的什么角落里呢。”
  诸户刚说完,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地,站起来走到窗旁,向外面庭院里的花草树丛中四下望去,就好像他父亲正躲藏在眼前草木茂盛的阴影中似的。但是,略许阴沉的盛夏庭院里,却是死一般地静寂,没有一片树叶在动,连一向不停鸣叫得让人心烦的蝉鸣声都听不到。
  “要说我为什么会那么想嘛,”诸户返回座位继续说,“噢,你说过,在友之助被杀的那天晚上,你在来这儿的途中,见到铒一个腰弯了的、有点怕人的老爷子,并且说那老爷子进了我家的大门,所以,杀友之助的,说不定就是那老爷子。我的父亲也有相当年纪,说不定腰也弯了,即使不是那样,因为是个佝偻,走起路来,正如你所说,可能看上去就是个80岁左右的老人。那个老人如果就是我父亲,那不是也可以认为,从他在初代家门前徘徊时起,就一直在东京吗?”
  诸户像求救似的,毛毛怔怔地睁着眼睛,突然沉默了下来。我好像有很多很多应该说的话,最终却没有找出开口的词儿,也默不作声。长时间的沉默持续着。
  “我下决心啦。”终于,诸户低声说。
  “昨晚想了一夜定下来的。时隔10年,我想回趟老家去看看。我老家是个少有人居的荒凉小岛,俗称岩屋岛,位于从和砍山梁南端的反船码头往西航行5里左右的岸上。那是个过去初代住过,现在那可疑的连体儿被监禁着的孤岛。据传说讲,那儿过去是八幡船海盗的根据地。我怀疑那密文所以被认为不会是指明藏宝场所,也是缘于有那么个传说。那儿是我父母的家,但实际上,我不想再回去,哪怕只是想象那废墟般的微暗的住宅,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荒凉、恐怖、厌恶透顶的感觉。但是,我决定回那里去一趟。”
  诸户现出下了决心的庄重脸色。
  “以我现在的心情,除此之外别无路走。我不能抱着如此可怕的疑虑而毫无反应,哪怕只是一天。我要等着他返回岛上,不,说不定他已经早就回去了,我想要见他,想碰碰运气,冒冒险。不过,想想也挺可怕,如果我想的不错,我父亲是那个凶残无比的犯人,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我被杀人犯养育,用杀人犯的钱学习,住在杀人犯盖起的房子里!对啦,要是父亲真是犯人,我就劝他去自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战胜他给你看。要是那一切全不管用,我就让一切都毁灭,绝了恶行之源,同佝偻的父亲一同死亡,事情就告终了。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件必须要做好的事情,那就是寻找家谱的正统传人。因为家谱上的密文,已经有三个人丢掉了性命,因此可见它必定具有巨大的价值,我有把它交给初代亲属的义务。仅仅为了补偿父亲所犯罪行,我也觉得我有责任寻找出初代的真正的亲属,并使他们幸福。这也是一旦返岛务必设法要做的事。不管怎么样,我决定明天就离开东京。蓑蒲君,你怎么认为?我可能多少有些过于兴奋,用你局外人的冷静头脑,你来帮我判断一下我这个想法好吗?”
  诸户把我称作“冷静的局外人”,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冷静的,神经脆弱的我,可以说比诸户还要兴奋。
  我在倾听诸户的离奇告白中,一方面同情他,但同时却浮想联翩;想到因别的事情而暂时忘却了的恋人那惨不忍睹的死,对于逐渐显现真面目的初代的敌人,夺走了我的世界上惟一的恋人的仇恨变成了一股火焰,在我心中翻卷。
  我没有忘记在初代火化那一天,我在火化场近旁的草原上吞吃初代的骨灰,痛苦至极发下的复仇誓言。按诸户的推论,如果他父亲是真凶,我要让他也尝尝我所品尝过的无限优伤,就是吃他的肉,剜他的骨,也不解气!
  试想一下,有个杀人犯父亲的诸户也是够倒霉的,但是,我恋人的仇人是我好朋友的父亲,并且这个朋友对我又抱着胜过好朋友的挚爱,这样的我的立场,实际上也是怪怪的。
  “请让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吧。公司方面,就是被开除我也不在乎,旅费想点办法总可通融,请带我去吧。”我立马毫不犹豫地喊道。
  “那么,你也认为我的想法不错喽?!可是,你干吗要去呢?”
  诸户专注于自己一方,无暇推测我的心情。
  “理由和你一样,为了弄淸初代的仇人。另外,也为了找出初代的家人,把家谱交给他们。”
  “那么,如果初代的仇敌就是我的父亲,你打算怎么办?”
  对于这一质问,我突然困惑了,但是我讨庆说谎,毅然决然地敞开了我真正的心扉:
  “要是那样,我就和你断绝关系,并且……”
  “你是说想来个古典式的复仇?”
  “当然还没考虑透彻,不过,我现在的心情是,就是吃了那家伙的肉,也于心不甘!”
  诸户听罢,陷入了沉默,用恐惧的眼睛盯盯地看着我,但是,突然情绪和缓起来,用明快的语调说:
  “行,一块儿去吧。要是我的推断成立,对于你来说,我是仇人的儿子,而且,即使你不那么做,实际上我让你看到我那人所不齿的家属,也感到羞耻,但是,如果你能原谅我,因为我对于父母不存在丝毫的至亲眷爱,反倒怀抱着僧恨,所以,一旦需要,为亇你所热爱的初代,岂止是至亲,就是拼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也在所不借。蓑蒲君,一块儿去吧,并且,我们齐心合力来探索那岛上的秘密吧。”
  诸户这么说,眼睛不停地眨动着,笨拙地握住我的手,以过去说的“结义”的感情,一边使劲地握着,一边像孩子似的眼圈就红了。
  于是,就这样,我们终于踏上了去诸户故乡一一纪州一端那孤岛的旅程。但是,这里还必须稍微添加一笔。
  在诸户憎恨父亲的心情里,虽然当时他没有说出来,但到后来一想,还有着更深更深的东西。那是对那样的犯罪应有的恐惧和憎恶,那不是人类,而是兽类的,不是人世间,而只有在地狱才能想象的恶鬼的作为。就连诸户也惧怕触及那一点。
  伹是,可能是我脆弱的心当时仅因为三重杀人的血腥事实已经疲惫不堪,已经没有余地思考超出那些事实的罪行吧,竟然奇怪地丝毫没有察觉到综合此前所有事情必然洞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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