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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 - 宫部美雪

_8 宫部美雪(日)
「我的大学学姊是珠宝设计师。」
「宝石吗?」
「是的。她从名师的工作室学成后独立,这是她第一次开个展。我去参观了,就是这个。」
她将报纸摊开,指出弋话题人物」的专栏报导给我看。
「稍等一下,我还是摺小一点议你比较方便阅读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通动电车上看过有人将报纸摺成明信片大小阅读,那真是神乎其技。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会那样做的人都是一些中年「欧吉桑」。
诡异的是,女性就是不擅长叼着香烟和站在车厢里看报纸,或者该说她们不太会将报纸摺小。虽然用力发出沙沙做响的声音,结果只是把报纸摺烂。礼子老师自然也不例外,我只好出面相助。
「我来摺吧。」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老师又花一番功夫将摺得皱巴巴的报纸摊开抚平后交给我。我将报纸摺成八折,将那篇报导的部分突显出来。
「为什么我就是摺不好呢?」礼子老师歪着头提出疑问。
我也不知道。就算女性主义者听了会生气,我也只能说这是永远的谜吧。
「第一次个展与展售会,珠宝设计师伊藤品子」。
标题下面是张照片,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长得很漂亮但眼光有些锐利。耳朵戴着婴儿拳头般大小的耳环,自然地伸到胸口的右手手指上戴着两枚戒指。
个展开设的地点是在银座的画廊。我对作为时街精品的珠宝没什么概念,身为一个专业小偷,我有兴趣的是宝石的金钱价值。所以如果报导中所宣称的「镶嵌三点五克拉绿宝石的雪茄盒」、「大胆使虽二十颗天然珍珠的脚环」等都是事实的话,倒是令我精神为之一振。
同时我还在意,伊藤品子这个女人怎么弄到钱在银座的画廊开个展?还有设计出这些作品的材料呢?
「她好像有一个不错的投资人。」礼子老师说。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不记得我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啦。」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表示:
「因为提起这种事的时候,大家总是会奇怪地问一个年轻女人开个展很辛苦吧?所以我顺口就……」
「这倒是,人之常情嘛。」我点头称是。
「我刚刚的确也想到应该要花不少钱吧。因为你回答的正是时候,让我吓了一跳。」 。
「这样子呀。」礼子老师又恢复了笑容。
之后直到抵达车站,我们只是闲话家常。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到今出新町的路程一点都不长。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聊到学校的话题,或许因为老师今天的身分是一个年轻女性,心里并没有想到工作的事。但是最后话题绕了一圈后,还是又回到了伊藤品子的个展,她说道: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好想和品子学姊一样从事那种工作。」
「设计师吗?」
「也不一定……反正就是有创造性盯工作。」
「我觉得所有的工作都有创造性。」我说道:
「有什么工作是非创造性的吗?尤其老师的工作是教育活生生的小孩,完全就是一种创造嘛,不是吗?」
礼子老师一时之间脸都红了。
「我并不是那么优秀的老师呀。」
可是光看小哲的样子,我认为她也不是个没有能力的老师。
「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我只是有时会觉得当老师很无聊,真是丢脸。或许我被那些宝石照花了眼睛。」
「有那么亮的宝石吗?」
「有呀。像是五克拉的钻石戒指之类的。其实一开始就因为价位太高,我并没有仔细地看。虽然很迷人,但是与现实生活差距太大,所以我一点也不想要。我要的东西必须是自己买得起的。」
也许吧。
「你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呢?」
礼子老师露出了有些戒备的模样,我赶紧道歉:
「对不起,真是抱歉。我只是突然之间好奇。」
我还小心翌翼翼补充说明:
「因为我老婆眼里只有事业,就像个疯婆子一样拚命工作,大概看见宝石也不会心动吧,真是煞风景。」
「是吗?」礼子老师微笑说道:
「不过我我想要的不是装饰品,而是比较具实用性的宝石吧。」
「有什么是实用性的宝石吗?」
「有呀,就像水晶做的凉镇(hand cooler)。」
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水晶做的汽车冷气机。毕竟提到手提的冷气机,我只能想到它。
「那是什么东西?」
礼子老师噗嗤一笑之后回答:
「就是水晶球。我所喜欢的是有点平坦,造型像药丸的那种。拿在手上重量正好,又雏让手掌冰凉得很舒服。」
「手掌变冰凉了,有什么好处吗?」
礼子老师笑着向我说明,水水晶凉镇是以前(现在在欧洲的某些社会阶层还是一样)第一次踏入社交界的年轻女孩《(许也可说初次登上人生的重要舞台),在与舞伴跳华尔滋时,因为担心手心出汗很不礼貌,这种东西可丛让她们在跳舞前握在手中,让掌心变得冰凉。也有用玻璃制的,但是如果是宝石材质的话绝对是高级品。
「做得很漂亮,我觉得也可以拿来当纸镇用。因此看得眼睛都花了。」
当我想像着礼子老师用水晶纸镇压着白色信纸,一边用钢笔写信的模样时,电车抵达了今出新町。

城崎雅坐在双胞胎家客厅的沙发椅上暍着可可。
「我妈妈说谢谢哥哥们的照顾,要我向伯伯问好。」
好个有教养、长相可爱的小女孩。但是她眼目嘴角的线条显得过于强悍,将来一到了青春期,可能会和附近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成为邻居之间说三道四的对象。到时候小雅这个名字到底是一种勋章还是烙印,可就难说了。
「你爸爸的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的。」小雅回得很干脆:
「我妈妈太夸张了,居然跟附近邻居哭诉我爸爸快要死了。」
双胞胎坐在桌边彼此对看了一眼,我问他们:
「伤势怎么样?」
「手臂骨折,」小哲说。
「头也破了。」小直说。
「可是意识很清楚。」小雅插嘴:
「警察问话的时候,爸爸说他是喝醉酒从堤防上摔下来。妈妈觉得很丢脸,慌张地喊不可能,因为钱包不见了,所以一定是被人抢劫了。」
根据双胞胎的补充说明,城崎先生是昨晚十二点回家走在今出川的河堤上时遭遇这场横祸。他在半夜两点左右,被巡逻的警车发现而送往医院,直到现在还依然不省人事,伤势不轻。
是遭到攻击还足自己跌倒?目前还没有定论。不过就警方的调查和昨晚急救他的医生和护士所见,那天晚上城崎先生确实暍了不少酒。
「因为他的呼吸都是酒味。」小雅说完后一口气喝光了可可亚。
我不禁又开始思考,这件辜与奇怪的山形新闻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关于这一点我问了小雅的意见,她居然一付小大人的样子,在桌子下面盘着两只脚回答我:
「我妈妈觉得应该有关系。」
「她会害怕吗?」
「妈妈什么都害怕。老是担心电子琴教室没有半个学生来怎么办?万一爸爸的公司破产怎么办?」
「银行,」
「是不会倒的。」
双胞胎插嘴说。小雅一听马上回应:
「就是说嘛,妈妈会和爸爸结婚也是因为在银行上班,不必担心未来。可是其实最有保障的还是国家公务员吧?」
「真的是」
「那样子吗?」
「没错啦。」小雅点头:
「因为一旦利率完全自由化后,也可能会有银行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啊。伯伯,没错吧?」
我默不吭声地看着天花板。
「我爸爸看过太多公司破产,已经习惯了。可是他却说一旦自己的银行出现状况,简直想都不敢想。」
「小雅的爸爸在银行融资课吗?」
「是呀。」
银行融资课就像是「扶强欺弱」的代名词。大公司需要多少钱一律没问题,却不肯借给真正需要融资的小公司和个人。
「爸爸!」小哲说。
「小雅的爸爸,」小直说。
「是不是被人记恨呢?」
「而且是不是和这次的事件,」
「有关系呢?」
「也许吧。」小雅抢在我前面回答:
「所以两位哥哥是不是应该送我回家呢?」
「我也一起去吧。」我站起身来,因为我也想见见小雅的妈妈。
从结论开始说起,小雅的妈妈实在是很普通的妈妈。令人很难想像十年前她才新婚,在那三年前她还是刚进社会的粉领族。
小雅家位于这个公寓社区的最东边,是那种大门口和窗户上面都有漂亮遮雨棚的西式建筑。
但是居住环境却令人不敢恭维。高度及膝的围墙外只隔着一条宽度约一公尺的小路,紧接着就是大型卡车来来往往的干道。当我们穿过大门踏上经常被丢人那份报纸的庭院往玄关走去时,刚好一辆载满钢管的十吨卡车呼啸经过,瞬间庭院所有的盆栽、树丛等摇晃不已;更别说那噪音有多大了,简直就像地震山崩一样,
「具是夸张!」我小声地问双胞胎:
「平常也是这样吗?」
双胞胎同时点点头。
小雅的妈妈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稍微聊了一下。小雅牵起双胞胎的手说道:
「到了天中午又有报纸丢进来了。」同时带他们进屋里看那份报纸。
「我们小雅老是受到宗野先生家的两位公子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我赶紧客气地谦虚了一番,并将话题转向山形新闻。
「是小雅跟你们提起的吗?」
「是的,我听我儿子说的。而且这次你先生又遭遇这种意外……难道你不担心吗?」
小雅妈妈皱起眉头,点了点头。一段沉默之后,背后突然又是一阵轰隆巨响,地面也晃动不已。
「老实说,我当然担心。所以我也问过我先生,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你先生怎么回答呢?」
「他说没有。」小雅妈妈叹了口气,轻轻笑了一下:
「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还是感觉很不舒服吧?」
「就是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小雅去看耳鼻喉科时,我会叫儿子往返路上都陪着她。我想应该不会有事,但是现在的社会实在很难说。」
「就是啊。」小雅的妈妈低头向我致谢:
「谢谢你的细心安排。」
这时双胞胎回来了,小直手上拿着报纸。
「这就是今天送来的报纸。」
我接过来一看,是昨天的早报。头版刊登宫泽内阁民意支持率的问卷调计结果。关于这份问卷调查,我记得昨天已经在家里看过我自己订的早报了。
除了纸张比全国版的要薄一点外,其他都大同小异。这也难怪,每个地方的报纸不都是一个样子吗?头版的左上角有一张色彩鲜艳的日本画照片,好像是以地方美术馆为特集的连载报导。
「真是奇怪。」小雅妈妈一只手撑着脸颊纳闷地说道。
「你们家在山形有认识的朋友吗?」
「没有,我们真的一个人都不认识。」
地方报纸的特色就是大幅报导当地发生的事件,而且还会详实地继续报导下文。不只是事件而已,连捐款、新开幕、获奖等琐碎的话题也都巨细靡遗地刊登,这就是所谓的地方报纸。
那么山形新闻有关于小雅一家的报导吗?我问小雅妈妈,她摇摇头回我:
「我有向调查我先生意外的警察提起这份报纸丢进我家的事,警方立刻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但是我没有看到。我和我先生从这份报纸送来之后,就很注意上面的报导,看看有没有关于我们的事情?可是从来都没发现过。」
这时又有一辆撼动空气的卡车经过,我不禁缩了一下脖子,小雅妈妈则是一脸毫不在意。
卡车。震动。
「城崎太太,每天都有这些大型车辆经过吗?」
对方点头:「没错。」
「晚上也是吗?」
「不会,晚上就很安静了。因为这里是住宅区,所以好像有经过管制。」
「早上呢?几点开始会有大型车辆通行呢?」
「这个嘛……」她想了一下,「大概是六点左右吧。」
这就对了。
我命令双胞胎好好监视。
「注意看卡车!」我向他们解释:
「我猜每天丢报纸进来的是早上经过他们家的卡车。既然是隔一天才丢一次,你们应该不必监视太久才对。」
我猜得果然没错。

隔天傍晚——
双胞胎坐在我的酋若奇吉普车《Cherockee。》后座,将头探在半开的车窗上监视着车外。我下车靠在前座的车门边,」边抽着香烟一边抬头眺望「矢野宅配服务」的招牌。招牌立在今出新町和隔壁镇界线附近的山丘的一隅。
停车场复一共停了六辆的丈卡车。除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背对着我们在清洗最旁边车子的员工外,看不到任何人影。办公室里亮着灯火,在公司名称的招牌旁边还用聚光灯照亮了另外两张「业务内容」与「徵募员工」的看板。
「这家公司也雇用女司机耶。」小直发出感叹的声音。
「除非要处理很重的东西比较困难,否则一般的宅配服务,女人也做得来吧。」我说。现在这个社会,有些人还刻意伪装成宅配业者侵犯年轻女孩,所以或许女性宅配人员会更受到欢迎。
我没什么兴趣踏入办公室。只要是对方人多的地方,我在心理上便觉得自己居于劣势。因此我只好期待也许有人会出来,从刚刚起便一直在等着。
「可是爸爸」
「你是怎么看穿的呢?」
「什么看穿不看穿的,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
我所想到的送报疑云谜底十分简单。早晨「犯人」的车大概是为了业务需要,必须经过小雅家旁边的大马路。因此这时卡车司机会从车窗瞄准小雅家的大门遮雨棚丢出山形新闻,如此而已。
之后就交给时间处里了。随着经过他们家旁边马路上的大型车辆的噪音和车辆所引起的房屋震动,会让报纸慢慢移动,然后就会掉在院子的草地上了。
「所以,」
「报纸被发现的时间,」
「才会每次都不太一样罗。」
答对了。严密监视的双胞胎果然从经过的「矢野宅配服务」大货车的车窗中,目击到一只深蓝色工作服衣袖伸出来,朝着城崎雅他们家遮雨棚丢出报纸的那一瞬间。
双胞胎没有看见疾驶而过的卡车司机的长相,但是记住了车牌号码。
该车牌号码的大卡车就停在前面的第三个位置。
「爸爸,」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办公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男人,也是穿着工作服。他看了一眼已经洗完车正在收拾水管的同事一眼后,便穿越停车场往我们这边走来。
「晚安。」我开口问好。
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的年纪大约四十不到,有着长下巴和一双圆睁的大眼。身材不是很高大,但是手臂、肩膀和鱼异在工作服里的大腿都显得肌肉结实突出。
「我要找一个人。」我说明来意:「是贵公司的员工,他没有经过许可就随便将地方报纸丢到陌生人家里。」
穿着工作服的肌肉男双眼圆睁地盯着我看,然后又盯着躲在我后面只敢伸出头偷看的双胞胎的脸。不知道是小直还是小哲,或许是一起也不一定,我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
「有意思。」肌肉男说。这一次连我都想吞口水了。
「跟我来吧,这附近有家安静又好暍的咖啡厅。」跟着去咖啡厅的只有我一人。
「你知道这件事情吗?」我直接了当地问。
身穿工作服的肌肉男,自我介绍叫矢野辰男,居然就是矢野宅配服务的老板。他说他也身兼司机,所以平常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老板。
彼此隔着香喷喷的咖啡,我开始说明所有经过。矢野老板沉默地听着,不时会端起咖啡啜饮。
「就我个人而言……」我这么一说,对方抬起了头看着我。
「我其实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我还是很想弄清楚,贵公司的某一位员工,也就是那个将山形新闻丢到别人家的人是否与城崎先生受重伤的事件有所关联?不知道你清楚吗?」
我紧盯着矢野老板看,他却似乎无视于我的存在,悠然地点燃了一根烟。
接着才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以前在某个地方有家运输公司。」我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一家很小的运输公司,算是家庭企业,员工包含内勤职员只有两、三个人。年近六十的老板自己也得身兼司机,但还是开大卡车开得很起劲。」他轻轻地吐气,一如叹息一般。
「在运输业界里,这种小公司其实很难混。但是这个老板和他的家人、员工们依然努力工作,所以公司业绩还算不错。日子过得普普通通,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过什么。」
说到这里矢野老板闭上了嘴巴,我不禁催他说下去:
「但是?」
矢野老板抬起头看着我:
「你怎么一下子就接『但是』呢?」
「不然没有起承转合嘛!」
他笑了。那是长时间在户外工作的人才有的健康爽朗的笑容,笑得眼角堆满了皱纹。
「说的也是。但是呢,这个老板从一个人情上无法拒绝的客户那里收到了一张期票。这样说是好听,其实就是被迫收下这张期票。过去在生意上从来没用过期票的老板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结果便开始一蹶不振。」
被迫收下的那张期票是张恶性的流通票据,没有背书、单纯是为了资金调度用的危险票据。
「不只是这样,这个老板的公司经营本身也很吃紧。因为这一张被迫收下的期票,资金调度越来越困难。为了防止跳票,居然用起了过去不曾使用过的手段,自己也开起了本票,最后甚至借用流通票据。后来听了会计师、财务经理人等专家的忠告,知道这样子不行,才赶紧调整经营方式……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他将香烟捺熄在烟灰缸里。
「但是改善经营方式的结果还是失败。最后一张期票,只差一个小时就能轧钱进去,却还是来不及而被退票,公司因此破产。」
全家妻离子散,身为老板的父亲不久也在失意中过世了。
「身后剩下两个小孩,守着失去老伴、憔悴寂寞的老母亲,你可以想见他们有多怨恨这人世间的无情!还好他们本性都不坏,不久后便又各自找到了工作。」
「两个人都是卡车司机吗?」
「没错。一个拥有自己的卡车,承包一些跑长途的业务。另外一个在我公司工作。」
这个「另外一个」就是将山形新闻丢到城崎家的犯人。
「这样我就懂了。」我说。
起初我从报纸是隔天送来的事实判断犯人应该是长途卡车的司机,但是只有这样并没有办法连结到新的事实,所以我请双胞胎出马监视。
「可是当我知道是贵公司卡车司机丢的报纸时,我以为我的推测出错了。一般宅配的卡车,尤其是像贵公司这种小型业者的卡车是不会定期跑长途的,和跑长途的卡车不一样。但是如果在山形县买报纸回来的卡车司机和将报纸丢进城崎家的卡车司机是不同人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了。」
矢野老板点头:
「两人感情很好,半年前他们的母亲才刚刚过世。」
「具是令人遗憾。」
「两人找到工作,建立了新的生活。」矢野老板回到正题:
「可是有一天那个在我公司工作的人在送货途中看见了作梦也难忘的一张脸。」
是银行融资课课长的脸。
「就是当时……连一个小时都不肯多等的银行行员。只要一小时,只要多等一小时就能清偿全部债务,那个银行员却不肯等。」
「就是城崎先生吗?」
矢野老板点点头。
「两人无法消除对他的怨恨,至少要让对方知道他们内心的感受,所以便开始投递山形新闻。」
矢野老板耸了一下结实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
「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乱丢报纸而已,就是这样。这是那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因为这一阵子连续到山形工作,灵机一动想到的主意。」
「为什么是山形新闻呢?」
「就是要对方想呀。」矢野老板笑道:
「难道城崎那家伙没发觉吗?」我摇摇头:
「如果是他发觉了却装做不知情的样子,那我可真要赞美他的演技高明了。因为连他的太太、小孩都没有起疑心。」
「他本来就是那种没有神经的人。」矢野老板轻声说道:
「他的心是冰冷的……」
「因为那是工作吧。」
「不能接受客户的恳求,连一个小时也不肯等,这算什么工作呢?」
「也许银行也有银行内部的规定吧.」矢野老板一双大手转来转去把玩着咖啡杯陷入沉思,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我想他们不会再做了。」
「因为气已经消了吗?」
「谁知道,但我会劝他们的。那样做根本徒劳无功嘛。」
的确,家里有人丢山形新闻进来,固然让城崎先生很纳闷,却没有让他担心害怕过。我将这个情形告诉了矢野老板。
「已经没救了。」矢野老板说完一把抓起帐单,站了起来。
「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城崎那家伙出事跟他们两人无关。他受伤的那个晚上,他们都在家里。城崎应该是喝醉跌倒吧。钱包不见,我看是他从提防上跌下来时,不小心从口袋里滚出来,掉到哪里去了吧。」
「我可以相信你说的吗?」
「我这个人决不说谎。」
说完矢野老板便离去了。
城崎先生从受伤到出院,一共花了四十天。
在这之间找到了他遗失的钱包。矢野老板说得没错,据说钱包掉在河边的草丛里。
果然他是暍醉了酒,一脚踩空便从堤防上跌了下来。喝酒暍到烂醉如泥,可见得工作上的压力有多大。这对没什么正常上班经验的我来说,实在是很难想像的状况,
自从我跟矢野老板见过面后,山形新闻的投递事件便倏然而止,没有再发生过。
只不过——
「小雅的爸爸,」
「出院时,」
双胞胎在电话中告诉我后续的发展。
「小雅和妈妈叫车送他爸爸回家后,两个人便去买东西。之后回来时发现家里后面地上有两根烟蒂和一份报纸。问了邻居,才知道就在她们回来之前后面停了一辆大货车。」
说不定足矢野宅配服务工作的「犯人」之一来观察小雅爸爸出院的情况而站在那里偷看。
「那份报纸,」
「就是山形新闻町。」
「这一次报纸好像有被读过。」
「因为被折得乱七八糟、很不整齐。」
「可能是在等的时候,」
「凶手读过了。」
听了他们的报告,我想了五分钟。然后站起来走到房间堆放旧报纸的角落,翻开那天第一次到城崎家拜访时小直拿给我的报纸。
新闻报导每天都在变,连电视节目栏也天天不同。就算是专栏,也不太可能每天都出现某一特定的字眼或数字。
那么投递山形新闻的「犯人」,究竟要让城崎先生看见什么呢?是刊登在山形新闻上面的一定的数字、一定的字眼吗?是翻开报纸就一定能看到的文字吗?
究竟是什么呢?
打电话过去时,矢野老板不在,据说是出差三天。于是我请对方跟我联络,并留下了老大事务所的电话号码后才挂上电话。
就在第三天我在柳濑老大的事务所领到了这次的酬劳。这次的生意我只是提供资讯,所以分到的金额不多。
「你要颗水晶球干嘛?」
聊赖老大双眼圆睁地看着我。
「很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可是你又不是女人,一个大男人为着一颗水晶球那么高兴实在不太像话。难不成你要学算命吗?」
原来这就是水晶凉镇呀,我心想。一种为了抚平初出社交场合的少女们愉悦兴奋心情的宝石。扁平的球状造型,正好握在手掌心的水日阳体,果然很冰凉。
为了将苦闷、不愿意多想的心事藏在心底,装成若无其事地正常生活,每个人是否都应该拥有一颗类似水晶凉镇的东西来冷静我们的头脑呢?
我不禁觉得,城崎先生会醉到跌倒受重伤,是否也反映出他不欲人知的另一面呢?
话又说回来,我该找什么理由将这个水晶球送给礼子老师呢?恐怕得等这一阵子锋头过后再说吧。
不是吗?难道我能说出真相吗?我总不能承认,我是个专业小偷,当时听到你的大学学姊是珠宝设计师正在开个展,于是将这个资讯偷偷通知给同业,换来了这个东西作为报酬……
不过伊藤品子个展的保全做得实在太松散了。
「奇怪的家伙,不知道一个人在高兴些什么?」柳濑老大说。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我赶紧说,应该是矢野老板打来的。
「我已经知道在你那里上班的『犯人』是谁了。」
「噢,是谁呢?」他显得很有兴趣。
「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女人。她是不是一边把报纸摺得皱巴巴的,一边在城崎家监视呢?报纸摺得那么烂,肯定是女人干的。」矢野老板笑了。
「我们公司一直要找女性卡车司机,可惜就是没人来应征。」
「你的意思是没有女性员工吗?」
「不是,当然有,只有一个。」他回答:
「就是我老婆。」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露出那种态度。
「另外还有一点……」
「什么?」
「为什么是山形新闻的谜底,我也解开了。」
老大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电话那头传来矢野社长偷笑的声音。
「我想你太太的父亲,也就是过世的运输公司老板,只差一个小时就能凑齐的票面金额是九百九十万。你太太认为城崎先生应该记得这个数字,或者也有可能想起来。因为这个期票清偿事件,对他而言也是件很重大的工作。毕竟只差一个小时便关系到一家公司的存亡与否,不是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矢野老板回答:「你说的没错。」
「我不是要帮城崎先生讲话,而是一个忙禄的银行融资课课长根本不可能记得那个金额。事实上他也没有记住过。所以看到9 9 0的数字,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要是他对9 9 0这个数字有印象反而是一件怪事。对他来说,你太太父亲的期票跳票事件,一点都下值得留在心上。」
这种事也是入之常情吧,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需要藉酒浇愁暍得烂醉如泥。
「不记得,是吗?那家伙就是那种人,所以不能为顾客多等一个小时。」说完后,矢野老板挂断了电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老大开始逼问我。我指着山形新闻头版的右上角说明:
「就是这里,你看,不是印刷有『山形新闻』四个大字吗?下面则是印刷着发行单位的山形新闻社地址和电话号码。」
「是啊,嗯。」
「只有这里是每天都不变的,只要报社不搬家就不会改变。『犯人』就是要让对方看到这里。」
也难怪城崎先生没有注意到,那个数字实在印刷得太小了。
山形新闻社住址的邮递区号是9 9 0。
第七章 银河 (Milky Way)

六、七月是白花花的银子高声歌唱的月份,没错,因为有夏季奖金的关系。这些年来能够以“现金方式”领取夏季奖金的除了人民公仆的公务员,就只剩下我们这一行了。其实说得正确一点,是我们从人们那里领取夏季奖金。打个比方说,就是“来暗的”(换句话说,就是用偷的。而且大部分都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的,所以诸位看官务必得小心为上,多加注意)。
这一阵子做了不少好买卖,口袋饱饱,不禁对周遭的一切事物宽容许多。就连看见墙壁上爬的蟑螂,在丢出拖鞋砸它之前,也能从容地花两秒钟思考“放它一条生路”,真是不简单呀。
有时候走在路上也会高兴地哼起歌来。但是当我好整以暇地观望四周,心想是个难得的花样旺季时,却看不到一张高兴的脸孔,就连银行的大厅也是一样凄凉。一个人唱独角戏般地哼着歌曲却没人分享,也是怪寂寞的。
仔细一想,这都应该怪银行转帐的不是吧!领到了一笔相当金额的夏季奖金却只是罗列在存折上的一串数字,高兴固然是高兴,却总缺少一种真实的感受。哼歌是人体这个复杂机器表现“幸福”、“愉悦”的选购功能之一,可不会默默地自行启动。一串数字的排列可是购买不了这项功能的。
不过我还是心情愉悦地坐在银行柜台前的沙发椅上耐心等候,假装自己是排队办理定存的顾客(其实我是来……你知道的)。为了打发时间,顺手拿起了旁边的八卦杂志翻阅,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上面刊载了今出新町的名字。
我想诸位看官也都很清楚了,那里是我那对双胞胎居住的小镇,一个安详、宁静、偏僻的新兴住宅区。 除非飞碟坠落在周遭的树林里,照理八卦杂志是不会理会他们的。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心怀不安地阅读下去,报道的内容却更加叫我惊讶不已。居然从今出新町目前正在兴建的社区建地中,发现了一笔埋藏在地下的钱。
“结果呢,”
“根本是空穴来风,”
“有人在恶作剧。”
我等到双胞胎放学回家后打电话去问,两兄弟在电话那头边笑边对我说明了大致情况。尽管杂志上愤愤不平地批评这是一件“恶意的玩笑”,但根据双胞胎的说法,当地人们却不怎么生气。
“很好玩呀,”
“对地方上也是一种刺激嘛。”
据说那个发现埋钱的地点,从双胞胎家所在的今出新町山腰之中,经过一条没有铺柏油的山路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听到传闻后,双胞胎还专程跑去看过。
“都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爸爸的消息还真是慢呀。”
“连电视台的八卦节目,”
“都来采访过了。”
“看热闹的人,”
“也多的不得了!”
“车站挤得,”
“到处都是人喔。”
“感觉一下子”
“增加了许多人口。”
双胞胎还是一样,用他们平均分配的方式说话。
“我是今天看杂志才知道的。最近太忙,忙得没时间好好看报纸。”
“是吗?”
“原来你很忙呀……”
“所以这一阵子,”
“都没有,”
“来这里玩。”
说到最后,他们的语气显得有埋怨。这么说来,我已经快两个月没去看他们了,连电话也很少打,难怪会被抱怨。
“不好意思,那我请你们吃大餐赔罪吧。明天方便吗?”
负责做菜的小直立刻检查冰箱,看看有哪些生鲜的东西得先吃完。然后他回来报告:
“没有问题。”
这两个孩子的经济观念真是发达。
“那就说好明天喽,我们会好好期待的。”
“拜拜!”双胞胎语气明朗地合唱。
我们之间不知已经说过多少次这些话——“明天见”、“拜拜”——彼此从来也没有黄牛过,因此我压根也没有想到会有爽约的可能性:就像睡了一觉,早晨醒来,也不会怀疑自己的脑袋前后颠倒一样。
不对,我得换个说法才行。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我完全忘记了,直到我处于代理父亲的立场,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见不到双胞胎。这种事随时都可能发生。
这一次就是如此。

我在隔天的下午两点左右到达今出新町。然后我朝着双胞胎的家迈进,辛苦地爬上山坡,直到看见那栋仿佛是盖在蛋糕上面的巧克力房屋大门半开时,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了。
大门半开着。
因为只有两个孩子住在这间屋子里,所以双胞胎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别说出门在外,就算两人在家时,也一定会锁上大门,拉好门链。所以我这个代理父亲来这里时,每次也都得“叮咚”地按门铃。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们这么不小心地没锁大门。
而且还是半开着。
不管做任何事,半途而废都是不好的。即使吵架也一样。与其吵到一半有人出来劝阻,还不如一口气吵到精疲力尽,至少不会觉得意犹未尽、心有不甘。追求女人,或者被女人追求的时候,也是一样。可惜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两者我都没有半途而废的经验。但是如果是刑警或记者,正在最紧要关头时呼叫器响了——他们一定很清楚这种灾难的个中滋味吧。
衣服湿掉的时候也是一样。人的感觉真是奇妙,既然要湿了,就干脆淋得湿答答图个痛快,不然要湿不湿、要干不干,反而令人心烦。穿着没有晒干的衬衫,你说那有多不舒服呢?
开到一半或是关到一半的大门,对我而言就和从干衣机里拿出没有完全烘干的裤子穿一样,非常讨厌。
如果在双胞胎的前院看见停有警车或救护车,那我绝对会提心吊胆地直接冲进屋里。但是现在我衣服底下的皮肤还没有起鸡皮疙瘩,毕竟情况还很明朗,我的心也没有悬在半空中。
双胞胎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没有刻意加快脚步,还是慢慢地走上山坡。心想也许马上就会从半开的大门里看见小直和小哲各自捧着大纸箱、气喘吁吁地走出来,同时用脚推开半掩的门说:
“早该说吧,”
“应该买个……”
“门挡才对。”
然后两个人看见我来,便放下手上的箱子,对我招手说道:
“我们利用邮购,”
“买的录影带收纳柜,”
“寄来了。”
“我们正要组装。”
“不过得先,”
“将纸箱丢到垃圾堆里。”
“待会儿,”
“要帮我们组装哦!”最后还不忘拜托我
我衷心期待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
但是没有。走进家门时,半开的大门依然半开着,更糟糕的是,我站在前院时,看见了一份折好的报纸,大概是今天的早报,它还乖乖地躺在打开的玄关地板上。
双胞胎个性一丝不苟,尤其是喜欢做家事的小直很爱干净,不喜欢家里面乱七八糟。随便把报纸丢在地板上,一点都不像那个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像他。
我心想这不对劲,皱着眉头继续往房门靠近。就在将近一公尺的距离时,看见从门后面伸出一只手将报纸从地板上捡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那只手臂包裹在纯白色的衬衫衣袖里,浆洗的连衣领都挺直洁白的衬衫,几乎可以拿来当笔记本用了。
接下来的瞬间,我和那个弯腰捡起报纸的手臂的主人,以三十度的斜角打了个照面。
“啊!”对方喊了一声,看来真的吓到了。这时我们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手臂的主人,身材不算高大。他的体格看起来十分结实,仪表堂堂。灰色的西装裤闪着青光,裤管烫得笔直。年纪……大约四十过半吧。
“不好意思。”
我好不容易说出话来。心脏在胸中慢慢跳起了舞,不是喜悦的舞步,而是那种深夜路上一个人酒醉时跳的毫无章法的舞步。
然而这舞步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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