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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父 - 宫部美雪

_7 宫部美雪(日)
“在年轻女性‘最喜欢收到的礼物’排行榜中,第一名就是这家电的珠宝。幸好这次的卡车事件不是发生在一大群男性忙着排队为情人买礼物的圣诞夜,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一名女记者穿着长靴、站在黄色的油漆海中说出这段话。果然整个马路上都流淌着油漆,要是发生在圣诞夜里就更好看了!
整片的黄色,令人看了焦躁不已,更加刺激神经。因为对精神卫生不太好,我觉得关掉电视。
其实之所以看到什么都觉得心神不宁与无聊心烦,恐怕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心想这晚上要出门,然后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时作的梦也是一整片黄色。
我想和某人和好所以拼命地寻找对方,但是拼命找的结果却是,陷入一片黄色烟雾中,始终找不到人……
我做了这样的梦,流了一身的冷汗。

夜晚天色当然很暗。但我所说的暗并非天色,而是一种令人感觉阴森森的气氛。换句话说,这是个阴森的暗夜。
我在森林自然公园的入口和老大,以及搭老大开的厢型车一起来的美智子碰面。我是第一次跟她见面,看到她时我心中有个想法,而且是个令人忧郁的想法。
她的确长得很漂亮,但是该怎么说呢?对了,就像走在路上经过转角时,她都准备好要遇见要破口大骂的对象。这个转角没遇见,那可能是在下一个,也可能是在下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她都准备好要骂人,全身上下神经紧绷。她的嘴唇很薄,嘴角有些翘起,若是平常会觉得她的嘴巴长得很有特色,还算可爱。但是如果评估这女人所拥有的特质,只会觉得那是一个效率十足的骂人武器。
我们简单讨论了行动的程序。只是美智子一切都很依赖老大,只知道动不动就跟老大说“对不起”。腿上报着一个皮包和一个小纸袋,说里面就是那两百万。
“请你一定要帮我拿回来喔。”
她撒娇般地摸着胸口靠过来,我回答“是”的同时,感觉自己好像退后了半步。
对方指定的交易地点是公园里小广场的入口,沿着游园步道排列着一排红色长椅。因为公园里只有一处这种地方,很容易找——而且对方的信上还画了图示。
我们在讨论时,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一辆红色的敞篷车经过我们身边开进了公园。
我们交易的舞台——那条游园步道当然不能开车,旁边有一个平行的车道。那辆车是开进了车道。车子前座坐着一对情侣。今晚的确是个美丽的星月夜,我不禁想着“他们难道不冷吗?”地注视着两人。看来他们有点醉了,感觉兴奋过了头,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冷。女方还发出轻薄的笑声。
没问题吧……我不禁瞄了一眼他们的车牌号码。万一他们的车在哪里出车祸着火了,或许会需要我的目击证词。
两人都很年轻好看,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俊男美女。问题是那辆车不怎么注重保养,浑身伤痕累累。在他们的车子还没完全离开之时,老大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所以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年轻男子抓着方向盘往森林自然公园的入口开去。就在轮胎一开上公园里的柏油路车道时,车子轰的一声加快速度,以惊人气势呼啸而去。老大沉默地摇摇头,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好危险呀。”美智子说。
今天晚上我的任务简单明了。
我先跟在美智子的后面走,和她保持看来并非同伴的距离。半路上越过她,直到看见她走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后,再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躲进树丛里。等到对方出现后,改成尾随对方。
要拿回赎金,最好在那家伙离开公园后比较好。公园有两个出入口,我们进来的入口有老大的车停着。我的车则停在另一个出口。所以不管对方往哪个出口离开,我都能攻击他之后拿钱逃走。也可以跑到最近的公园入口,跳上自己或是老大的车扬长而去,这就是我们的计划。老大则开着另一部车载美智子回家就好了。我和老大各自有彼此的车子钥匙。
计划本身很单纯。因为单纯的计划最完美,成功率也最高。
我平常是不参与暴力犯罪的,但是因为这次对方视为写女人的坏蛋(虽然被威胁的女人本身也有问题,不过这个暂且搁在一边不谈),加上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当个趁火打劫的强盗也没什么不好吧?我一边自暴自弃地抬头看着月亮,脚步沉重地走在灯火通明的游园步道上。
美智子走在我前面两公尺,看起来走的很辛苦,整个人的肩膀忽上忽下。谁叫她来这种地方还要穿高跟鞋,她大概希望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腿部线条依然美丽吧?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何况这里根本没有人来。这也难怪,天气实在太冷了。刚刚那对情侣还是开车经过公园,发神经跑来散步耍帅的只有我们以及威胁我们的家伙。
刚刚我说“脚步沉重”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条路上铺满了砂石,走起来很不方便。说是砂石,还不是那种碎石子,而是半个拳头般大的石头。我正纳闷为什么要把这人行步道搞得这么难走呢?突然间我想起公园刚盖好时,报纸上的一篇报道。
原本公园里的车道和游园步道是偶尔交叉的两条环状道路。因为游园步道的设计比车道更多变化,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增加了人们散步时的乐趣。
然而这种设计对机车族而言,反而更具吸引力。
尽管一再禁止,机车族还是偷偷进来在游园步道上飞车疾驰。尤其在晚上,他们根本无视禁止标志,连地面上的阻挡设施都遭到了破坏。最后连散步行人也被撞伤甚至有人死亡。
所以有关当局才故意铺上石块,让摩托车难以行走,却也造成了行人的不方便。
我一边想着这一切还真是徒劳无功,一边抬头看着煤气灯造型的街灯。周围环绕的树丛里发出北风的呼啸声。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在这么寒冷的夜里干什么。
这时我听见前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是美智子的叫声。
踩着碎石子地,我不加思索向前冲,发现美智子就站在前方的游园步道和车道交叉口的旁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紧紧抱着皮包和那个纸袋,失魂落魄地浑身颤抖着。
她的身边趴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皮鞋和毛呢大衣,带着一个小型的随身包:一副标准上班族的打扮。他的双手向前伸出,贴在车道的地面上,头部周围闪闪发亮,他脑袋下面的游园步道上的小石头也闪闪发亮。
湿湿的一片,那是血。我上前把了男人的脉,他已经死了。
“你还好吧?”
我问还在发抖的美智子。
她的嘴角不停地颤抖,却发不出声音。我靠近她,只听见她的喉咙里面发出模糊的字眼。
“咻……咻……”
“什么?你说什么?”
“咻……咻……咻……”又不是蒸汽火车头。
“这位太太,你到底怎么了?”
“这……这……”
她毫不容易才恢复声音,接着她爆发般地说:
“这个人……是我先生!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死了?”
委员长注:日语中“先生”读作“siyujin”所以美智子才会发出“咻”声。

在警方赶来之前,我已经先行告辞。之后的情况是老大告诉我的。
老大除了隐瞒我冲到尸体旁边的事实外,其余皆据实禀告警方。诚实就是力量。警方只问了几个佐证的问题后,大致上相信了老大和美智子的说法。
游园步道上的尸体叫本田唯行,西十岁,的的确确是美智子的丈夫。而且他不只是死了而已,看来是被人杀死的。
后脑勺被什么硬物敲了一记。
“好像不是被很大的东西打的。感觉上是某种,顶多是拳头大的东西而已。”
而且还从他的上衣口袋中找到了一大叠信件。
没错,就是美智子写给笔友的信,信上大说老公的坏话、自己炒股票失败,过去外遇经验等等,琳琅满目。而且信件的数目十分完整,一封不少。
“警方认为威胁美智子的男人可能也同时威胁了本田。”老大说明。
“你是说对方威胁本田‘你老婆在信上说了一大堆你的坏话,如果这些信让你的客户看到了,恐怕不太好’之类的吧。”
“没错,就是这样。对方要本田出钱来买,两人约好比美智子更早的时间在同一地点进行交易。”
调查结果发现,当天白天本田从他的银行账户领出了两百万,警方怀疑他可能拿了钱到公园赴约。
“可是对方居然故意将两人约在同一个地点,这个做法实在太恶劣了,搞不好他们夫妻会在回程上相遇。”
“说得也是。”我点头。
“但是本田却比对方想象的更难对付。”
“没错,所以在争执之后……”
本田就被杀了。
“根据调查,对方所报出来的名字——也就是他写给美智子的信上所用的名字是假的。地址也是民营邮局的邮政信箱号码。当初登记租借时的订约人和住址也都是乱写的。”
“会去租用信箱的人,怎么可能会用真名呢?”
“就是说啊。美智子手上那些对方的来信,除了签名外都是打字,所以找不到任何线索。据说连带签名的笔迹也刻意改变过,是特别有个性的字体。”
“我猜也是这样子吧。”
这是个令人不愉快的事件,却也是常见的事情。威胁者和被威胁的女人,受到牵连而死亡的老公。啊,光想就令人讨厌。
不过在那之后,若非听到老大说的某件事情,我一定老早就忘记了这个事件。
而所谓某件事情是……
“目前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只是有一点,在本田的鞋底沾上了黄色的油漆。平常不会有这种事吧?连警方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黄色油漆。
为什么我觉得很有印象。油漆?沾在鞋底?
然后我想起来了。那个穿着长靴的记者和银座的那家珠宝店。
我想了一整天,然后心想不如出去确认比较快,所以我将那篇标题为“森林自然公园杀人事件”的报纸报道剪下来,前往银座。
报道上刊登有本田的照片。拿出来之后,找到了一个记忆力不错的女店员。毕竟那一天不是圣诞夜那种特殊日子,客人不多,她记住了大部分的客人长相,更何况如果是买了高价位商品的客人,就更不容易忘记了。
“是的,这位客人那天有来。没错,就是发生黄色油漆事件的那一天。他买了我们店里独家设计的泪滴型钻石坠子。什么?价钱吗?两百万。”
宾果!我猜对了。
问题是谁偷走了那个钻石坠子?
老大不仅是我的咨讯来源,跟警方的关系也不错。请他调查事情易如反掌,打通电话就OK了,就像是路边到处可见的小额信贷公司一样。
可是当我一开口,他却用怀疑的口气说道:
“喂!你干吗问这种事情?”
“有什么关系,就告诉我嘛。”
老大念出了地址和姓名。
“谢了。”我记下了内容。
我拼命地想起了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我们进去森林自然公园之前先开进去的敞篷车车牌号码。然后请老大赶紧帮我查出车主的身份。我正准备挂上电话时,老大叫住我。
“双胞胎打电话来了。”
“——打到老大家吗?”
“是呀。他们很关心你,问你好不好?他们倒是还挺有精神的。”
“那不就好了吗?”
老大不太高兴地闭上嘴,一会儿才换了个口气:“他们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
“之前我们这一带不是有很讨人厌的砸玻璃事件吗?我跟他们讲电话时,刚好隔壁邻居又受害了。因为听到这声音,他们吓了一跳,所以我告诉他们原因。结果双胞胎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之后告诉我,只要稍微注意路面,就能防止这种事,一定可以。”
“注意路面?”
“是呀,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当然不知道。于是老大一边大笑一边解释给我听。
“他们在路上放石头。那些砸玻璃的混帐家伙,故意在我们家前面那条八公尺宽的马路上放石头。当车子经过时,轮胎接触到石头后,有时会让石头弹开。石头弹开的方向也没有一定。但是几次里面总会有一次砸破我们邻居的窗玻璃。那些混帐东西就是喜欢玩这一套。”
我像个笨蛋一样张大了嘴。
“这是双胞胎他们想到的吗?”
“这是他们推理出来的,真是厉害!我们这一区的人接下来就要开始拟定对策,一定要让那些砸玻璃的混帐东西好看!”
老大意气风发地挂上电话,我还是一脸呆样地愣在当场。然后觉得好像出其不意地被一巴掌打醒,不禁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那个开敞篷车的年轻人名字,我暂且不说出来。当他接到我的电话时,吓得说不出话来,相信他再也不敢干这种蠢事了。
他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上班族,他说那天晚上是他头一次酒醉驾车。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我只能说他的态度还算诚恳。
我约他到我的地盘说话,不是小酒馆也不是咖啡厅,而是在我的车里。他从头到尾都很紧张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不是说‘把你从倒在森林自然公园的男人身上偷的东西叫出来’吗?”
他点点头。
“不过我要说的不只是这些。因为我一开始想错了,你们并不是因为看见男人倒在地上才停车,而是当你们开车经过时,刚好看到男人即将倒地才下车的吧。我说的没错吧。”
问题出在那些铺在游园步道上的小石头。那些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再交叉路口难免会滚到车道上面。而这一对因为喝醉酒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情侣,在公园里快车通过交叉路口时,轮胎压倒了一个石头,正巧命中了那个倒霉男人的后脑勺。
因为车速太快,普通车子的话是不会发现男人倒地的。但是因为他们开着敞篷车,立刻就发现了。也可能是当石头打中美智子的先生时,他们听见了他的惨叫声。
“你说的没错。”年轻人颤抖着身体点头承认。
不论事前事后,现场除了死掉的本田之外,没有任何人出现过,他是意外身亡的。
“你们下车跑到男人身边,发现人已经死了之后,本来吓坏的你们想立刻逃跑,但是当你们看到从那男人的口袋里掉出来一个银座珠宝店的包装纸袋时,不禁鬼迷心窍吧?”
“那家珠宝店的商品,我根本买不起。可是我女朋友很想要……”
就是这么一回事。美智子的先生并不是为了赎金到银行领了两百万,而是买了两百万的珠宝要送给美智子。
所以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现场。也就是说,美智子的丈夫就是她的笔友,也是威胁她的人。
起初或许只是偶然。男方也开始对不在意自己只知道玩的美智子感到不满足,而想要找个不同的对象,于是刊登了“征求笔友、来信请寄……”的广告也说不定。而偏偏应征上门的笔友就是美智子……
不、不对。他利用了民营邮局的邮政信箱和打字。所以他可能是有计划地试探美智子吧?是要在生性好奇、喜欢追求刺激的美智子面前故意翻阅刊登那则广告的杂志,美智子很容易就会上钩,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
美智子在信中写满了自己的心声。他在充分掌握了美智子的想法觉得满足之后,觉得用威胁手段对美智子表明“其实我就是你的笔友”。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花两百万买砖石坠子呢?
开敞篷车的年轻人帮我解开了这个疑问。
“因为那一晚我们喝醉了,胆子也变大了,所以才会顺手牵羊拿别人的东西。我们现在真的很后悔,我女朋友也因此得了心病……那个坠子是那家珠宝店独家设计的泪滴型钻石。男人利用送女人那个坠子表示要和对方分手。在那出很红的电视剧中也是这么演的,所以在情侣之间就成了一种默契……因此我女朋友在我们偷了那个坠子后,便开始担心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也该结束了。”
原来美智子的先生要和她分手了。
两百万的泪滴型钻石坠子就当离婚的赡养费,不,应该是分手费。
我向那个一脸惊恐的年轻人提议:
“那个坠子交给我吧?我来还给失主。”
他答应了,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你问我怎么处理钻石坠子吗?
我没有还给美智子。因为先生过世,她不得不放弃安逸的生活。这样的惩罚应该就够了吧?
更何况像她这种女人,就算用分手用的泪滴型坠子指责她的所作所为,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改过自新。如果丈夫活着时交给她,或许还有一点效果。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对她说“我送你这个是为了要和你分手”,美智子大概只会吐吐舌头、厚着脸皮收下吧。说不定心里只会想有保险理赔金就好,然后把坠子拿去鉴定,看值多少钱。
她其实早已作了选择。旁人如果换个焦点来看这件事,立刻就会发现她本来就舍弃了这段感情,只是自己也被舍弃了。
我把两百万的钻石坠子拿到收赃货的熟人那里卖了一百万。
拿到之后,我打算到今出新町去。刚刚打电话去的时候,小哲和小直都在家里,正在写贺年卡。
“那就快点写完。新年我们去洗温泉,我们去能够治好感冒的温泉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故意逞强的傻瓜。
这世界上有太多像美智子这样的人。双胞胎的父母光是凭抛弃两兄弟出走这件事,就可能是“美智子型自私鬼”。因此一如美智子至今都没有发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先生居然用假名做出那种事,她始终都没有意识到,也从未想过凝视先生的眼睛。双胞胎的父母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两兄弟,而是一味地自私下去。所以他们也很有可能永远不会回家,不是吗?
可是我却担心这种人回来以后的事,我为什么得为他们和双胞胎吵架,而让自己这么忧郁呢?
所以,我决定算了。当然是彼此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关系优先才对,我们应该让自己快乐嘛。
接到我的电话,双胞胎显得相当高兴。
“我们会马上,”
“打包行李。”
“爸爸!”
“我们刚刚”
“有了新发现。”
“原来感冒啊,”
“就是为了让人关心,”
“为了听人说祝你早日康复,”
“所以才会得的。”
如果有人关心的话,就算鼻塞也是快乐的。
没错,说得一点都没错。
第六章 水晶凉镇 (Hand Cooler)

听说那孩子的名字叫城崎雅。
「她是唱演歌的新人吗?」
「怎么可能,」
「才不是呢。」
「人家才十一岁,」
「如果从事演艺活动的话,」
「岂不是违反了劳动基准法吗?」
「演歌歌手不算艺人吧。」我说:「而且如果十二岁不能当艺人,那向日葵剧团(注一)该怎么办?不就成了犯罪者的集团吗?」
「哈瞅!」小直打了个喷嚏。小哲一边揉眼睛一边伸手摸索将面纸盒递给他。
揉完鼻子的小直将面纸揉成团边丢边说道:
「我不知道。」
一双泪眼的小哲也眨着眼睛接口:
「而且……」
「这种事……」
「根本无所谓。」
「虽然是常有的事,」
「不过我们是不是岔题了呢?」
没错,双胞胎说的没错。我暍了一口小直帮我冲泡的皇家奶茶,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那个孩子怎么了?」
「她跑来拜托我们,」小哲回答:
「帮她找神秘事件。」
我手上捧着杯子,皱起了眉头。
「当今社会上有很多新奇的食物,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在晒神秘事件乾来吃。(注二)」双胞胎听了同时笑了出来。
「对不起,」
「虽然吃的药还蛮有效的。」
「鼻塞吗?」
「讨厌,是花粉症啦。」
「打针真是,」
「痛死人了。」
因为奇妙的缘分,我当起这对双胞胎兄弟的代理父亲,如今他们竟然同时罹患了花粉症。
注一:一九五二年成立的剧团,是日本电影与连续剧的童星来源。
注二:日文中「找」与「晒」发音相近。双胞胎因鼻塞发音不标准,因此主角才会说出接下来的冷笑话?到十四岁,今年春天起他们的鼻黏膜突然决定对杉树花粉过敏而作乱。
「我们第一次,」
「遇到这种事情啊!」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抱怨。
他们家位于今出新町小山丘的半山腰,外观就像是点缀在蛋糕上面的巧克力房子一样。因为周遭没有任何遮蔽物,不论通风或采光都很良好。因此像这么温暖的春天,平常的话应该会打开窗帘和窗户,让外面的清爽空气进来屋里。可是他们为了隔离杉树花粉,将春天的芳香也一并排除在外,所有的窗户都关得死死的。
双胞胎对于日常生活的各项事务,彼此都能平均分担。唯有家事这一项,小直比小哲要有概念,或者应该说比较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小直掌握主控权,小哲任凭指挥。我兴致一来地来拜访他们时,两个人正从箱子里取出刚买来的棉被烘乾器,忙着把卧室的羽毛被到客厅的抱枕等所有「棉制品」、「羽毛制品」、「可能藏尘颛的东西」都干燥了一番。
「真是可惜,你们这是在浪费能源耶。拿出去晒啊,阳光又不用钱。」
听我这么一指责,两个人抢着用鼻塞的声音,一边揉着充血发红的眼睛对我说明理由。他们说在花粉纷飞的季节结束之前,棉被、衣物等东西绝不能晒在外面。
「花粉会沾上棉被,对吧?」
「而棉被是要拿来睡觉,没错吧?」
「那么一来到了晚上,过敏就会更严重,是吧?」
「那就睡不着觉了,」
「简直就是新式的酷刑。」
「就是说嘛,」
「很难受耶。」
所以从我们在的厨房餐桌往客厅看过去,一个白色塑胶袋就像是被电热器烤得不断膨胀的特大麻撂,或者说是来自宇宙侵略地球的某种怪物正在吞食什么东西。塑胶袋连在棉被烘乾器上,随着「咻……咻……」的声音,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欣赏了五次烘乾抱枕的过程。
「哈瞅!」这一次是小哲打喷嚏。
「喂,」我说道:
「你不要那样子含在嘴里打喷嚏,要就爽快一点地用力打出来!」
结果双胞胎一脸无奈地摇头:
「太用力的话,」
「鼻子里面会痛。」
「黏膜会出血。」
「医生有交代」
「绝对不能那样」
「打喷嚏。」
凄惨至此,双胞胎当然去看了医生。车站附近的耳鼻喉科医院里的医生,似乎医术不错。诊疗时间,连医院外面都排满了等候的病人,生意好得不得了。
「每天人都很多,」
「听说耳、鼻、喉不好的人越来越多了。」
据说只要开在空气不好的都市里,每家耳鼻喉科医院都生意兴隆,候诊室里天天都上演着西贡沦陷时群众蜂拥到美国大使馆争取出国的戏码。像今出新町宛如牧歌般安详的新兴住宅区,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话题终于回到刚开始的部份。城崎雅是个十二岁的小女生,也是杉树花粉症患者,和双胞胎看同一位医生。因为三人一起坐在诊疗室的角落使用喷雾器治疗鼻子,自然有了交情。
所以那个小女生在「晒神秘事件乾」——
「她是在找神秘事件的答案。」小哲订正我。
「什么样的神秘事件?」我不是很热心地问道。并非只要是父母,就会对孩子的行动保持百分之百的兴趣,更何况我只是个代理父亲。
「是这样的……」小直睁开了兔子般的红眼睛靠过来。
「有人送报纸」小哲也重新坐好。
「去小雅家喔。」

身为专业小偷的我,已经看多了社会的黑暗面。尽管其中不乏令人大吃一惊的场面,但是我也已不再为一点小事便大惊小怪。所以我仔细看了他们雨人的脸,然后说道:
「我看你们还是先躺一下比较好吧?」
「咦?」
「为什么?」
双胞胎彼此对看了一下,然后同时「哈瞅」一声打起了喷嚏。我赶紧拿面纸给他们。
「为什么」
「要躺下来呢?」
「你们大概吃了药脑袋糊涂了,所以叫你们躺下来比较好。」
「可是我们一点也,」
「不觉得有问题啊。」
我叹了一口气。
「我说呀,只要有付费订好契约,每个人家每天早晚都会有人送报纸去的。」
双胞胎似乎想说些什么,我举起手制止了他们:
「就算小雅家没有订报纸,那也可能是哪一家报社想跟她家订契约,所以先免费赠送吧。这种事常有的,算不上什么神秘事件。」
结果双胞胎听了之后,一笑。
「才不是啦。」
「不是?」
「才不是爸爸,」
「所想的那样。」
「问题……」
「更复杂。」
「只不过」
「我们的鼻子难过……」
「一次只能说一点……」
「所以你听不懂……」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你们不要那样子说话!」
切割对话来赚取行数,这是不入流作家才会用的烂招。真是丢脸,不好意思。
因为太麻烦了,我重新整理双胞胎告诉我的内容:
城崎雅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和父母共三个人住在今出新町北边新开发的公寓住宅。今年一月才刚搬进来。父亲拿的是铁饭碗——银行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但之前是音乐老师,所以打算把家里的一部份改造成儿童钢琴和电子琴教室。她父亲的兴趣也是弹钢琴,是一对很有文化素养的父母。
他们搬来这里将近一个月,已经习惯了新家的生活,一家人很幸福。身为转学生的小雅,转校生活也很顺利,没有被欺负,认识了许多新朋友。
总之就是一句话,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平安幸福——
结果报纸就这样地闯入他们的生活。
「是地方的报纸喔。」小直说。
「是山形新闻喔。」小哲说明。
是的,大约从十天前起,每隔一天就会有一份山形新闻的早报投递到城崎家的大门口。
今出新町大言不惭地强调自己属于东京「圈内」的通勤范围,其实地理位置偏远地令人险红。但是这个住宅区确实位于琦玉县里,就地理位置而言,就算将日本地图倒着看,比起山形.这个小镇还是离东京近一点。
而且也不是因为她的父母中有人来自山形,所以特别订阅了家乡的报纸。小雅的父母也很纳闷这份奇怪的报纸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她们家在山形没有亲戚,」
「也没有认识的人。」
「总之」
「就是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小雅的父亲在银行上班。
「她父亲以前的上司有没有调职到山形分行上班的?」
听我这么一问,双胞胎顿时一脸得意地涨大鼻孔回我:
「我们也,」
「想到了这一点。」
「但是,」
「小雅爸爸服务的银行——」
「没有山形分行。」
「就连福岛以北的地区,」
「也没有营业处。」
果然跟山形县八竿子打不在一块。
「报纸都是在几点左右丢到大门口呢?」
「这个嘛……」
「不是很清楚耶。」
「送报的时间不一定。」
「不过上午之前比较多。」
「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
「然后出门一看,」
「报纸已经躺在庭院的草地上了。」
换句话说,不是塞进信箱或插在门缝里,而是经过时顺手一丢的送报方式罗?
「这么一来,车子就有问题了。」我说:
「应该是从车窗将报纸丢出来的吧?」
双胎点点头。「可是——」
「小雅的妈妈,」
「一看到报纸,」
「便立刻注意周遭,」
「确认有没有人或车子经过。」
的确有人和车子,但都是普通的行人和经过的车辆。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同样的车或人经过。
非假日的上午,小雅和爸爸不在家,因此通常都是妈妈发现送来的报纸。只有一次,就是上个礼拜天的早上,是小雅将报纸拿进来的。当时经过她们家门前马路的是——
「是一台警车。」
总不可能警察执行公务的同时还送地方报纸吧。
「不知道耶。」
「很怪吧?」
「所以说是神秘事件。」
「小雅的妈妈,」
「一开始觉得很好笑,」
「现在却觉得不太对劲。」
「小雅也是。」
「可是这种专,」
「总不能去报警吧。」
「她爸爸也觉得很头痛。」
「小雅很担心。」
「所以我们,」
「已经答应,」
「帮她想办法了。」
他们三个人在耳鼻喉科的候诊室,彼此出示手臂上的过敏测试结果,一边发誓互相帮忙。
「是吗?随便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可不想妨碍双胞胎为比他们年纪小的女朋友(可能年纪还算不上吧)贡献智慧,因此决定放手不管。那天晚上我带他们出去吃饭,问起学校里的情形,确定他们两人过得很幸福、离家出走的父母也没有捎回来任何的联络后,我有点安心却又有点失望,隔天便回东京了。
然而经过几天后,我悠闲地躺在床上鬼混时,突然接到通知,小雅的爸爸不知道被谁袭击,伤势严重到濒临死亡。

双胞胎的电话是打到与我签约、名义上的雇主柳濑老大那里,然后老大再通知我。因为老大完全不知道城崎家的山形新闻神秘事件,当我听见噩耗时不禁大叫一声「糟了!」时,老大马上反问:「怎么了?」
「是地方报纸。」
「什么?」
「我猜那东西一定有什么意义才对。」
「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罗。」
这一阵子我的本业没生意上门,时间多得很。因此我立刻搭电车赶往今出新町。
发生在小雅爸爸身上的祸事难道与地方报纸毫无关系吗?
不、应该不可能没关系。我在收拾报纸时偶然想到,或许有人利用地方报纸进行怨言的恫吓,结果就真的动手了……我会这么想是很自然的。
说不定这个山形新闻事件只不过是极其凶残的真相的冰山一角而已。所以双胞胎一边「哈啾哈啾」地打喷嚏一边进行调查,或许是十分危险的行动;也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一边「哈瞅哈瞅」地打喷嚏一边闻东闻西,才害小雅的爸爸突遭横祸。
因为是平日,春光普照的车厢里没什么乘客。我靠在椅子上,随着电车摇晃,呆呆地看着对面窗玻璃上反映出来自己皱着眉头的脸。
「你好!」突然有人对我说话,同时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抬头一看,居然是滩尾礼子老师站在我面前。她坐在我旁边的位置,端庄地将双膝并好。
我大吃一惊。
礼子老师是小哲的国中导师。虽然双胞胎分别就读不同的学校,但因为某些因素,老师知道小直的存在,与我也有数面之缘。只不过她只知道我是双胞胎的父亲。
「您在这个时候回家吗?」老师大概以为我正要回去双胞胎所在的今出新町家吧,不解地歪着头问我。
也难怪她会纳闷。身为上班族的父亲,平常不可能在大白天回家。何况双胞胎真正的父亲宗野正雄在辞去工作,抛弃孩子与秘书私奔之前,似乎来头还不小,所以更让老师觉得奇怪了。
然而我要先声明一下,他只是抛弃了孩子并没有抛弃「家庭」。因为在他离家出走的同时,身为职业妇女的妻子也和情夫手牵手跑掉了。只剩下孩子在家,就是那一对双胞胎。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礼子老师接着问。她会这么问也很正常,如果不是提早下班,怎么能在这个时间回家呢?只是说到身体不舒服——
根据一项统计,宛如工蜂般的上班族觉得「不行了,今天还是先下班吧」,是在发烧到三十八度以上的时候。不到三十八度以上便早退,会被贴上私事比公事还重要的标签。因此如果我能确定礼子老师也看过那份统计的话,那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装病。
但是现实情况是我不清楚她对那种统计是否有兴趣?而且此时我的脸色怎么看也不像生病。因此我回答:
「最近我都是假日赶着加班,已经很久没回家了,都住在外面公寓。刚好今天下午有空,所以想回家看看孩子们。」
离家出走前的宗野夫妇,因为受不了住在今出新町得远距离通勤,而在东京都内另外租房子庄。
「原来如此。」礼子老师脸上浮现笑容。
「老师也是,怎么这个时候会在这里呢?」
时间足下午刚过雨点,就国中的功课表来看,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吧?
r<了天是创校纪念日,学校放假。你没听小哲提起吗?」老师微笑回答。
「创校纪念日?」
「是呀,已经十周年了。」
「哦……所以你是去东京罗?」
「是的,我去找朋友。」
原来是约会,我一瞬间这么想,真是无趣。礼子老师应该没有发觉我的想法,不过她打开了黑色大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报纸对我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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