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蚱蜢 伊坂幸太郎

_17 伊坂幸太郎(日)
一股漆黑的忧郁在铃木体内扩散开来。
替「千金」工作的记忆映在脑中。铃木在路上搭讪路过的女性,叫住刚从乡下地方来到都市、打扮突兀的女性。她面露不安,带着腼腆的表情,随他到咖啡听去。她全身散发出对都市的憧憬和对新生活的期待。铃木打开小册子,取出试用品的粉末,向她推销。她想要确认钱包里的数目,铃木便大优待似地说「用过再付款就行了」露出虚伪的笑容。她高兴地带着申请书回去了。过了两星期,铃木在同一条商店街看兄那个女人,她之前那种淳朴的笑容消失了,眼圈泛黑,被风月埸所的招募人员拉住,脚步危危颤颤,毫无生气。难道自己推销的商品会危害健康--可能是有成瘾性的毒品,而它侵蚀了她?
铃木狠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短短两个星期就出现影响,她看起来如此憔悴,恐怕是被都市的毒气侵蚀了,和自己无关。铃木这么说服自己,然后继续叫住路过的女性。
为了替妻子报仇,这是无可奈何的。明明没人责备自己,他却开始自我开脱。我必须在这间公司工作,获取信任,才能接近寺原长男。
不觉得自私吗?非难的,也是自己的声音。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成为诈骗公司的职员参舆恶行,也可以毫不在乎吗?
没错,铃木回答。这无关善恶,而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只要能为妻子复仇,一切都无所谓。
铃木和自己辩白,拚命点头。豁出去算是犯罪吗?从胸口到喉咙,徒头脑到内脏,黑暗的烟雾扩散开来。
这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结果你根本没帮妻子报仇嘛。」屈辱的指谪响起,虽然不晓得是谁说的,但绝对是封铃木的冷嘲热讽。听起来剌耳,但没有错,根本是一语道破。
铃木觉得眼前覆上一片暗幕,没有浓淡的漆黑布幕笼罩了自己,就像风吹过空洞一样,空虚的声音在体内回响。
他不知不觉踏出了马路,看见马路右边远远出现微弱的灯光,两道车头灯照照了过来,逐减靠近。来得正好,真是幸运。铃木一步、两步地走下马路。得快点跳出马路才行,他愈来愈焦急。得快点死才行。
难道亡妻也有相同的感觉吗?--铃木这么想。寺原长男等人粗暴地开车撞上来的时候,或许她也期望着死亡。铃木突然遭么觉得,或许这才是真相,他如此确信。她敏感地察觉这个世界充满绝望、悲惨,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只想就此死去。一定是这样的,我也应该追随她去才是。
铃木带着一种做梦般的心情,靠近逐渐逼近的车灯,来车是一辆小货车,渐渐看见像凶猛山猪的车头了。
得跳过去才行,铃木叮嘱自己,他想亡妻一定也会为自己高兴。他踏出右脚,想再跨前一步,再差一步就要撞到车子了,快成功了:妻子当时一定也感到如此安心吧。正当铃木这么想,打算行动时,一个声音傅来。
「不要擅自决定好不好?」
这不是真正发出的声音:亡妻彷佛依偎着铃木,把嘴唇凑近铃木的脸,发出她一贯的甜美笑声,说:「为什么我非得想死不可啊?」
铃木赫然一惊,停下脚步。小货车在眼前擦身而过,千钧一髪地避开了冲撞,铃木完全听不见引擎声和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
就在下一瞬间,他看见了。
应该站在对向车站的巨汉,往前扑倒似地跌在马路上。他伸出修长的右手,倒在地上。
「啊!」
小货车撞上了巨汉。煞车声、男人身体被压碎的声音、车体的倾轧声舆司机的怒骂声,这些铃木完全听不见。他只是失魂落魄地呆呆站着。粉碎的车头灯、凹陷的引擎盖、扭曲的男人手臂舆他被辗过的上半身;这些影像都像用慢动作呈现。
小货车向左滑行了数十公尺后,斜向停了下来。
这一刻,铃木只能茫然站立,过了一会儿,他的脚能动了,走近被撞的男人。
地上有一本文库本,没有封面,看起来常被翻阅。铃木想捡起书,却发现戒指就在一旁。铃木立刻捻起,凑近细看。原来戒指是滚到这边来了。
「喏,这不是找到了吗?」亡妻的声音响起。
铃木左右转着头,忍不住寻找槿的身影。漆黑的杉林,欲雷又止地摆动着枝斡。铃木看着不知是血液还是汽油的液体伸展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道路上,觉得就要当埸倒下。疲惫舆安心感同时覆上全身,他的膝盖顿时瘫软。咦?这么想的同时,人已经瘫倒在柏油路上了,脑袋感到一股顿时变重的压迫感,脸部的肌肉垮下,眼皮闭了起来。夜空的蓝舆杉林的黑混合在一起,融入马路无机质的灰--这么想的同时,脑袋也染上了那个颜色。好困。
铃木
铃木在饭店的餐听--广岛饭店的最顶楼--面对着盘子,柔和的朝阳倾注窗边,他坐在那里嚼着叉子上的油炸料理,把食物用力咬碎,塞进喉咙。
「您吃的真多呢。」
听到声音,铃木抬起头来,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桌边,是个陌生人,可能是刚好经过感到在意才出声搭讪吧,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或轻蔑。「食欲真旺盛。果然还年轻哪。」
「那是因为,」铃木脸颊肌肉放松,露出微笑。「自助餐是一对一决胜负啊。」
「什么意思?」男人嘴角皱纹加深,露出苦笑。
「是跟每一道料理的封决呀。拿着盘子,面对每一道料理,问说:『这个吃得下吗?还是吃不下?』」
「同谁?」
「问自己呀。如果吃得下就拿,就算整体分量因此变多,也根本不重要。」
「不,这狠重要吧?」中年男子露出参差的齿列,他的盘子上只有味噌汤、白饭和盐烤鲑鱼。「像我,这样就够了。」
你瞧不起自助餐吗?虽然想这么回答,但铃木只是「哈哈」地笑着,又把料理塞进嘴,淋在肉上的醋,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铃木一面用餐,回想起半年前的冬天。「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徒寺原长男之死开始,围绕着推手的那埸骚动。
那之后,当铃木突然转醒时,人已经在品川车站,就坐在上行月台的长椅上。醒来后,他慌忙扫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晓得巨汉的尸体及小货车的事故后来怎么样了,记忆一片朦脓,就连自己是走路还是坐车到车站来的,都不记得。
「对了。」他突然想起,摸摸衣服口袋,他想到里面有孝次郎给他的贴纸。铃木想看看贴纸,确定它的触感,好印证至今为止的事并不是幻觉。但是他找不到,怎么找都找不到贴纸,他一筹莫展。
回到住处也未免太没戒心了,铃木决定暂时找便宜的旅馆住,他实在不晓得自己现在的处境。
铃木在御茶水的商务旅馆住了一个月,屏声息气地过日子,生活没有特别燮化。手机放着没充电,自然不会接到自比舆子的电话,而天牛的贴纸终究没有找到。
后来他战战兢兢地回到公寓一趟,没发现巽状。虽然仍是困惑,但他怯生生地决定开始新生活。他到闹区打听情报,听说「千金」的势力基本上已经完全瓦解了。
铃木不晓得那天发生的种种是不是公司倒闭的开端,或者不如说,他甚至不确定那埸体验是否实际发生过,连自己是否曾在「千金」工作过都忍不住怀疑。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千金」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至于根户泽公园城,他曾经在数个月之前造访过,凭着直觉舆记忆,他在房屋外观相似的住宅区徘徊了一小时,却没能找出那户人家,至少他找不到记忆中的那栋房子和车子。他走在路上,留心地上有没有那张遗失的昆虫贴纸,但是也没有发现。
上个月的报纸刊载了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跳下地下铁自杀的新闻。女子自杀前言行举止异常,运动报刊以相当大的篇幅刊登了这则新闻。铃木总觉得那是比舆子,照片拍到了掉在月台上的高跟鞋,看起来也像她的鞋子。当然,真相不明。
唯一清楚的,是亡妻依然在另一个世界,而自己没有为亡妻复仇。
所以,这几倜月,他闷闷不乐地活着。
「你在消沉什么啊?」尽管听见妻子鞭策的声音,铃木却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他关在公寓里,期待榻榻米散发出的湿气能让自己发霉。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下定决心,不再继续迷惘。契机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偶然打开的电视机里,画面上出现许多狗,那些狗儿争先恐后地争食容器里的狗食。牠们心无旁骛地,甚至可说粗鲁地张动着嘴巴,牠们抢食的模样让铃木赫然一惊。
他赶忙去买求职杂志,找工作,觉得「不工作不行」。那些忘我争食的狗儿让他感受到一股可爱又可笑的生命力,让他觉得「我也得活下去才行」。
他找到一个补习班临时讲师的工作,算是临时约聘员工。招募广告耠人的感觉有些可疑,但铃木并没有犹豫。那家补习班离新宿有点远,位在小巷里。铃木下定决心,要靠这个工作重新来过。
就在上班前一天,铃木搭乘新干线来到鹰岛。他想在重新开始前,到邂逅亡妻的饭店餐厅一趟,以这当作新生的仪式,再回到东京直接前往夜间的补习班工作。这是他预定的行程。
为了翌日的早餐,他从中午开始就没用餐,忍耐着空腹,缅怀舆亡妻的回忆,拜访了好几年没去的原爆圆顶馆(注),等待早晨。晚上躺在床上几乎无法入睡,不是因为肚子饿,而是仪式之前的紧张。
而现在,铃木面前装了一大堆料理的大盘子,嘴巴嚼动着。他咀嚼、蠕动舌根,连味道也没仔细品尝就吞下喉咙。
「你看起来好像在挑战什么呢。」中年男子佩服地说。
「我正在消化。」铃木嚼着炒蛋回答。
「吃下肚,当然会消化啦。」
「我是为了消化狠多事。」铃木决心一次将亡妻消化。「我要活下去。」铃木吞下食物,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意思?」
「我想了狠多。身而为人,却活得像行尸走肉,实在对内子太过意不去了。」
「你结婚了?」
「为了活下去,得尽可能多吃才行,不是吗?所以我要尽量多吃。」食物塞满嘴巴,咬碎,吞咽,不断重复。他不打算说「吃饱了」然后放弃。
为了活下去,得尽可能多吃才行。
铃木的话含在口中舆食物混在一起,没有发出声来。
他觉得亡妻彷佛就坐在对面,前方一样摆着装得满满食物的盘子,按着肚子,脸色苍白地说:「我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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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原本是广岛县产业奖励馆,于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因美国投下原子弹而遭破坏。其遗迹做为原爆灾难的象征,被永久保存。
我要全部吃完,我要活下去。铃木干劲十足。看着好了!我要活得像样一点。
「你的志气是不错,」男子露出同情的表情,「可是照你那种吃法,含早死唷。」
那天午后,搭乘新干线回到东京车站的铃木站在月台上等待快速列车。时值黄昏,周围有许多乘客,有弯着腰的老人,也有染了头发的男人,每个人都一脸闷闷不乐地提着皮包。黏在月台上的鸽子粪看起来就像白色的涂料。
即将进入盛夏的七月中旬,衬衫衣领和接触脖子的部分渗满了汗水。
夕阳灿烂地倾注而下,用一种符合「放射」这种形容、无分轩轾的照射方法。阳光反射在车站前矗立的电力公司大楼上。
铃木的正面有轨道,前方是下行列车的月台,那里也有人排队,每个人都对恶毒的阳光感到厌烦,铃木心想这些人期待的大概不是电车,而是电车里头的冷气。
他听见背后有个年轻男人嚷嚷着「我不是你的人偶」,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但他没有回头。
铃木转头望向轨道两侧,心想「电车怎么还不来呢」,望向右边,视线缓慢移动到对面的月台,发出了惊叫声,「啊!」
正对面有两个少年,穿着同一款式的不同色T恤,及膝的裤子衬托出他们的活泼舆可爱。
他们似乎也注意到铃木,较高的少年伸手指向遣袒,是健太郎。一旁像是弟弟的少年也露出牙齿,是孝次郎。
铃木知道自己的脸颊线条顿时柔和许多,同时感觉胸口纠结的绳结松脱了,温暖的空气慢慢地荡漾出来。「啊,是真的。」他差点脱口而出,「他们果然真的存在。J他想告诉亡妻。
没看到小堇的人影,也没看到槿。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少年背后站着一个未曾谋面的戴眼镜男子。
那也是--铃木想。那也是为了工作吗?是隶属于「剧团」这个团体的他们的新角色吗?
他看见孝次郎腋下挟着一本像大相簿的东西,一定是那本贴满了昆虫贴纸的收集册。他说那是他的宝物,这一定不是骗人的。
你给我的贴纸不见了--他想告诉孝次郎。既然是他多出来的,弄丢了也没关系吧?站内广播在这时响起,低沉模糊的声音通知回程空车即将通过。
铃木微笑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健太郎他俩,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少年们也只是面露笑容。铃木举起右手想要挥手,恰好这个时候,左方开进了进站的列车,电车迅速地驶入月台间。
就像河川堤防决堤,泥流倾泄而下般剌耳。急流通过眼前,完全看不见对岸了。
电车迟迟没通过,铃木有些焦急。健太郎跟孝次郎会不会在列车通过时就消失不见?他感到不安。
电车好不容易通过了--才这么想,几乎在同时间右方又驶进一列电车,车子在铃木面前经过,车厢内有人影,所以不是回程空车,而是不停靠此站的急行列车。
带着像要抹去景色股的猛势,列车轰然急驶,扬长而去。视野被遮蔽,被车子的轰声震慑,就在那一瞬间,铃木听见了声音。
咦?--他感到诧异。正面月台傅来少年高亢的嗓音,喊着「少蠢了~」。那声音虽然稚嫩,却异常有活力,即使混在电车的轰声当中,依然傅到这里。这样的话--铃木心想,右手用力握拳。「这样的话,把他们当成我们的孩子又何妨呢?」铃木想这么问亡妻。「哪有这样的?」总觉得她会这么么反驳自己。
「少蠢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一定是孝次郎。怎么,原来你能大声说话啊,铃木愣愣地想。
好想穿越轨道,走到他们身边,铃木有股冲动想这么做,却又觉得那简直像是有推手推着自己去撞车一般,差点笑出来。
铃木静静地望着列车通过。「话说回来,这电车会不会太长了点?」他悄声地问亡妻。
急行列车依然通过。(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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