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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半落 (1)

_5 横山秀夫(日)
  “等……等一下。”
  中尾飞快地跑向自己的车,情绪顿时高涨起来。中尾曾在的地方报以报道经济新闻为主。而宫内则是综合报的一名得力记者,一个与大报记者都要争个高低的男人。即使是现在来到《东洋报》社,仍然跟年轻记者们一起担当警视厅方而的报道工作。这个能搞到可靠消息的宫内为我透信儿……
  “等等,请再讲得具体点。”
  中尾坐在车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这个……不是做管理工作的,在你们县警里,负责本部的专案的人,称什么来着?”
  “指导官。专案指导官。”
  志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谱浮现出来。
  “就是他吧。那指导官与新宿的代理科长是警大的同学。”
  中尾在记事本上疾书。
  志木与新宿署刑事一科的名叫诸积的男人晋升警部时同在中野警察大学接受过录用科的干部培训。前几天就有关梶聪一郎的案件志木与诸积联系过。说是“空白的两天”中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六日那天,梶聪一郎去过新宿歌舞伎街的可能性极大。请诸积对此协助调查一下。
  握笔的手有些颤抖。
  梶聪一郎去过歌舞伎街!
  原来如此。怪不得县警对梶聪一郎去过东京一事拼命地隐瞒。
  歌舞伎街——地方上的人听到这个地方,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性产业。现任警官亲手杀妻不说还弃遗体不顾去了歌舞伎街,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请调查一下。如果志木那样说的话,也就意味着尚不清楚梶聪一郎去了歌舞伎街的何处,是什么目的。县警担心“歌舞伎街”这几个字的负面影响,所以编造了“去寻找死的归宿而在街上徘徊”的笔录并把他送到地检。
  “不过诸积那家伙不承认,说是没听说过。”
  “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我是从歌舞伎街岗亭的交警那里打探到的消息。”
  “交警?也就是说诸积给岗亭的交警打过招呼?”
  “大概是这样吧。我尽快抽时间跟诸积好好聊一聊。”
  “等等!”中尾叫住了正准备挂断电话的宫内。
  “宫内,这消息……你没对其他人……”
  话没说完中尾自己就后悔了。宫内既没打电话去分社也没有打到记者室,他直接打到自己的手机上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哦……放心。任何人都没说。好好地用它来做一道美餐哦。”
  中尾连声致谢后才挂断电话。
  “太好了!”
  高兴得有些不由自主了。
  中尾下了车,想再次返回警务部长室。他有一种把记有“歌舞伎街”几个字的记事本伸到伊予鼻子前给他看看的冲动。
  4
  记者室。各报记者共用空间的沙发上躺着《县民时报》的记者多多良。四十好几了才混得了一官半职。
  “喂,中尾君啊。有什么事吗?”
  中尾感到自己有瞬间的冲动。多多良充满睡意的声音还在继续。
  “来这儿时一个人也没有,还以为都被杀光了呢。”
  “今天到处都很安静啊。”
  “是吗?那么,我可以再睡会儿啰?”
  多多良现在的处境也不乐观。就像中尾作了那次关于强暴魔的特别报道后被搜查一科恨之入骨一样,写了关于梶聪一郎去过东京的新闻报道的多多良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再也从县警那里得不到任何关于梶聪一郎一案的消息,每天都担心会被其他报社的记者抢到新的新闻材料。多多良还背上了攻击县警的“黑锅”。那条“特别报道”也被县警完全否定而且被说成是“无中生有”,所以现在的处境更难。
  中尾很能理解热情地跟自己打招呼的这位多多良的心情。
  所谓同病相怜——写出了有分量的报道之后却遭到排挤。他是想传达这个意思;平常处于敌对的两个人落到相同的下场。可是,正因为互为对手,相互才不可能理解对方的真正想法。这便是当记者的悲哀。相互看似在为对方医治伤口,相互鼓励打起精神重新再来。然而,许多时候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沉重。其他报社的记者们正自由地穿梭于各警员之间搜集材料,同时也对东洋、时报说三道四。想像中的情况不时出现在脑海里,让人气馁。所以才暂时需要谋求这种“战友”关系。
  然而,承不承认这种关系完全取决于当事人本人的心境。如果自己没有掌握任何有新闻价值的材料,那么会悲哀地暂时依存这种关系。可一旦手里掌握了有价值的材料则会像是注射了某种兴奋剂而顿时精神倍增。
  此时穿过沙发向本报工作区间走去的中尾对多多良而言有着绝对的优越感。
  《东洋报》的工作间里只有小岛一人,正在电话采访百货店促销科的负责人。因为三年不遇的“冷冬”,服装、取暖器一类的冬季用品呈现出各商家大打商战的活跃局面。中尾以在地方报所积累的经验,指示小岛着手这件事。当然,今天之内自己手中的特别报道一旦成形,那么让小岛所做的那些都成了应付消遣的无用功了。
  中尾在记事本上写下“我去地检”几个字给小岛看了看,打了一通电话便又出去了。
  到地检只有步行三分钟的距离。出西门便可以看见那幢窗户亮满了灯的五层楼建筑。
  四楼副检察长室。各报记者都在。每天下午四点半,负责宣传工作的桑岛副检察长会安排简短的记者会见时间。
  “这个……今天向地方法院提出了对梶聪一郎拘留十天的请求,现在已得到许可。其他嘛……暂时没有了。其他没有什么特别要讲的了。”
  桑岛一边环视着在座的记者一边考虑自己的措辞。从他不耐烦的表情看得出对年轻记者的轻蔑态度。
  有几位记者针对梶聪一郎的供词提了问。桑岛敷衍着说尚未得到报告,然后又不负责任地追加了一句说,应该与警方的调查是一致的吧。
  中尾站在最后面观察着桑岛。
  奇怪。桑岛还跟平常一样,若无其实。
  好像一点也没有因白天跟佐濑的争吵而受到影响。得承认这是只老狐狸。不过他故意放出风来说“县警与地检一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地检不是认为县警送的那份笔录是捏造的并因此向县警宣战了吗?
  记者们纷纷退了出去。中尾随其后,见最后一位女记者出了房门后便故意把笔落下再弯腰拾起,慢慢抬起身来时,女记者的脚步声已经在走廊上响起。
  中尾这才转过身,走近桑岛的桌前。
  “副检察长,可以请教个问题吗?”
  桑岛吃了一惊。
  “这违反规定吧?”
  中尾不予理会。
  “县警送来的那份笔录是捏造的,对吧?”
  桑岛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难道你……”
  瞪大的双眼里立即点燃了怒火。
  “你给我出去!我叫警员了。”
  中尾进一步逼近。
  “梶聪一郎的确去了东京,没错吧?”
  “没有的事!我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桑岛抓起电话叫了警员。
  中尾礼貌地行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气极败坏的吼声:
  “今后十五天之内不许《东洋报》的人出入这里!”
  中尾小跑着下楼。楼梯口已经传来警员的脚步声。
  一拐弯来到三楼。并不完全是为了回避警员。因为检察官们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最里面那间,对,佐濑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敲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应答声。
  佐濑不在办公室。检察事务官铃木板着脸坐在桌前——以前并不认识,因为看见桌上的名牌写着铃木,才知道这个板着脸的人叫铃木。
  “是记者吧?不行。这里禁止记者出入。”
  早有心理准备。这里除副检察室以外,几乎没有中尾可以出入的地方。
  这里比县警显得更有权势,从一把手到一般办事员都有一种优越感。可谁也不会去想,这幢建筑、装饰建筑的墙地砖、荧光灯、室内的办公桌椅、电话,甚至圆珠笔,哪一样不是由税金支撑着?
  铃木走到门口。
  “好了好了,快回吧。”
  “佐濑检察官呢?”
  “不在不在,你走吧。”
  “检察官去哪儿了?” 棒槌学堂·出品
  “现在已经回家了。所以我说你也请回吧。”
  中尾被推到走廊上。
  太不可思议了。关于梶聪一郎一案,负责报道的桑岛副检察长强调县警与地检的意见一致;大声疾呼县警捏造了笔录的佐濑这会儿却能心安理得地早早回家!
  不和谐的音符……
  正像县警刑事部与警务部之间出了问题一样,地检内部也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中尾用掌握的材料试探时,桑岛不由自主地冒出的那句话:“难道你……”
  桑岛没把话说出来。咽下去的下半截儿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这样。
  从佐濑那里听说的吧?
  走廊前面出现了警员的身影,中尾以最快速度转过身,向西侧楼梯走去。
  5
  中尾六点前回到了支社。
  《东洋报》W支社在机关大街一角的一幢楼里租了一、二层。采访组设在一层。进门右手边有一间开水房,栗林绘美在那里。两人视线一碰到一起,绘美就给中尾送去一个秋波。自从一个月前绘美投入中尾怀抱之后,两人在报社就像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互送秋波。
  最里面的两张办公桌并排坐着支社长片桐和副支社长设乐。片桐说是晚上八点才会回来,可这个工作狂大概放心不下报纸的版面,所以提前赶回来了。
  也许正是这些地方不如设乐的意,只听他跟平常一样对片桐说道:
  “再怎么说这条消息也上不了头条嘛。”
  “是吗?我倒认为,不景气状况持续了这么久,冬季物品商战不正好是热门话题吗?”
  好像是在议论小岛写的那篇稿子。
  大办公室显得有些空荡。W支社共有十几名记者,可这个时间返回办公室的就只有中尾和另外两名从县厅和市政府回来的记者。中尾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手提电脑。回支社来的目的是想先写个初稿。
  从佐濑检察官那里或许能了解到点什么。中尾心里这样期待着。不,不仅仅只是期待!
  “找碴儿的是你们吧?想让我们接受捏造的笔录?太欺负人了。”
  中尾在白天听到佐濑讲的这句话上下了赌注。
  今晚晚些时候再去佐濑家。如果他承认白天讲过这话,那么明天早报的头条就有眉目了。而夜访回来再写稿担心会来不及,所以现在先写好初稿。
  设乐还在唠叨。
  “其他报怎么样暂时不管它,总之我们不可以把它作为头条。”
  “嗯……可是……”
  “用县厅那条新闻吧。因为有关护理老人的话题也很适合我们的风格。”
  设乐爱用“我们”的表达,言外之意是区别于“外人”。
  因为支社长片桐是“雇佣兵”。
  就年龄而言,片桐四十七,设乐刚满四十。可是在《东洋报》的社龄,设乐却要长一年。就这一点微妙的差别给了设乐可乘之机,使两人的关系也有些复杂化。
  不对。应该是看起来很单纯。过分介意的是设乐。另一方的片桐,怎么说呢,大度,还是愚蠢?总之,对设乐说的那些讽刺、挖苦的话向来是一笑了之从不计较。
  对他那种不予理睬的态度,中尾早就看不下去了。并不是讨厌片桐本人。相反,倒觉得片桐的正直、和蔼是难能可贵的。而且在业务方面,不管是指挥采访还是对稿件的把关都很得要领。所以,正因为尊敬片桐,才认为他既然是支社长,就应该拿出社长的姿态,不让其他人说三道四。
  设乐的那句话总在耳边:
  “总而言之,雇佣兵终归是雇佣兵。”
  记得他这是对中尾手下的山边和小岛说的话。两人刚被录用的时候,中尾还给两人交流自己的经验。然而,新人敬慕的副支社长居然用那样恶毒的隐语暗示,不知两人听了以后有何感想。至少中尾本人对此不得不有所顾忌,甚至山边和小岛有时候自然流露的言行或表情都会使中尾往其他方面去猜想。总之,有疑心生暗鬼的倾向。
  科班出身的一般看不起半路出家的。日本社会一般公司都这样。《东洋报》一直只录用超一流大学毕业生,认为这些才是“正规兵”。由于这种纯“血统”意识作祟,才会对其他人使用那样令人不快的“雇佣兵”的称呼。
  “那好,就用县厅那条吧。”
  “当然啰。”
  今天仍然是片桐做出了让步。
  中尾叹了口气。 棒槌学堂·出品
  从整个报社来看,像设乐这样的人也不是很多。待的时间长了,自然有一些了解。并非因调动或应聘入社,其待遇或工作安排就与毕业录用的科班有明显差别。相反,调动或聘用来的人干得成功的人更多。因为这些人既然放弃原来的工作应聘来到东洋,那么一般都抱有野心和工作热情。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进到东洋。比较而言,那些从大学毕业就考入东洋的许多人有一种已经实现了自己人生目标的优越感,所以野心呀工作热情什么的在他们身上都看不到。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当然不会是这样的人。
  中尾看了看面对编辑机坐着的片桐。
  眼前的片桐就是一例。他之所以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是因为他一直不安于现状,拼命地干比别人多两三倍的工作,争取到许多有价值的新闻,写过许多有力的报道。
  “喂,在写什么?”
  片桐在设乐起身去洗手间时跟中尾打了个招呼。
  “没,只是整理一下磁盘。”
  “哦?负责警方的头儿这么有闲心啊。”
  中尾见设乐进了洗手间慌忙起身跑到片桐那里低语:“顺利的话今晚我可能钓到大鱼。”
  片桐的小眼在发光。
  “什么内容?”
  “梶聪一郎案子的继续。”
  什么继续?片桐露出询问的眼神,但他没有再问。大概他迄今也是这样,在没有形成文字之前,即使对方是值得信赖的上司也不愿意说得很具体。
  “不想让设乐知道?”
  “是,如果发不了稿他又该唠叨了。”
  “我知道了。用手提电脑送稿子回来吗?”
  “电脑我不带走,请别让其他人碰。”
  地检机关宿舍一带信号弱,手机经常打不通。所以即便是在佐濑那里有收获也未必用手提电脑送得了稿子。
  中尾返回自己的座位。刚坐下,设乐便从洗手间出来了。
  ——到时候看了我的稿子别受不了。
  中尾开始在电脑上写初稿。
  不考虑字数。六十行?不,五十行字就足够了。特别新闻越短越会放出强烈的光芒。
  多少年以来都没有以如此振奋的心情来写稿子了。
  以前的报社是一家由地方企业出资办的小报社。在那里的三年间就只是一个“公务记者”。每天的工作就是跑企业、做新产品介绍、写大型活动的通知以及招聘广告……不管去哪个公司,总会遇到学生时代的同学或学长学弟。在这种相互连性格、兴趣爱好都无所不知的黏糊糊的人际关系中,做着千篇一律的事,写着替人吹捧的报道。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而逃了出来,来到东京,进入由名记者主办的“媒体培训班”,然后参加了两次《东洋报》的招聘,第二次才被录用。
  电脑旁送来了一杯咖啡。不用看,香水味儿已经告诉了送咖啡的人是谁。加油哦!绘美在中尾耳旁轻语了一声,托着载有好几个咖啡杯的托盘移向另一张办公桌。
  那样子真叫人怜爱。
  快八点了。这种奉献似的加班已经有两个小时了。绘美起初是临时雇佣来的打字员。可在支社一干就是十年。时间长了大家也都把她当社里的一员看待。现在,所有的记者都配了电脑而且要求在电脑上写稿子。以前的机械性的打字工作事实上已经不存在。所以为了不失业,绘美拼命地干一些杂活。
  中尾关上电脑。用目光跟片桐打了个招呼出了支社。
  寒风向全身袭来,可是并不觉得寒冷。
  6
  在一家餐厅草草地吃了晚饭,稍事思考后,中尾驱车向县警本部驶去。在去找佐濑前想先见一个人。
  搜查一科重案组指导官——志木和正。
  时间刚过九点。指导官应该还没回宿舍。到了警署本部后,中尾直接把车驶进了公用车停车场。右边的车位上停着一辆伸出天线的黑色指挥车。果然还在办公室。
  中尾上了昏暗的楼,推开搜查一科的办公室,一进门,目光立即与志木相遇。只有他一个人,正在往公文包里塞文件。
  “今天这就回去了吗?”
  中尾没想到这一声招呼,竟然使志木忽然喜形于色。
  “一年里也没有几次能这么早地回家。回去,提早过个圣诞节。”
  中尾走近办公桌。
  “指导宫,梶聪一郎的那件案子……”
  “怎么?”
  “警方的笔录里没有捏造的成分吗?”
  志木停下手望着中尾,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到自己正在整理的公文包上,说:
  “怎么会捏造?——梶聪一郎警部就是那么交代的嘛。”
  话音里没有自信。
  “警署虽然否认,可梶聪一郎警部的确是去过东京吧?”
  “谁知道。” 棒槌学堂·出品
  这是志木的口头禅。虽然没有回避,可已经传达了“无可奉告”的意思。
  “我得到消息说是去了新宿的歌舞伎街。”
  志木抬起头来。这次目光中充满吃惊。
  “哪来的消息?”
  “新宿署的诸积”。这几个字几乎到了嘴边。但担心说出来会给宫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好回答说尚未得到确认。
  志木认真地说:
  “如果真有那样的情报的话请一定告诉我。”
  “好啊……但是你说要是梶聪一郎警部真去了歌舞伎街的话,会是什么目的呢?”
  “我怎么知道。”
  “岩村部长是知道的吧?”
  中尾出其不意地问道。因为白天见到岩村部长时感觉他应该知道。
  “部长他……为什么这么认为?”
  “第六感。他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志木抬头望着天花板,好一阵都不说话,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梶聪一郎警部已经被放上了传送带。”
  这种令人意外的表达使中尾有些茫然。什么意思呢?
  “从公安到检察、再从检察到法院……不是吗?不停地转来转去。周围的人闹得乌烟瘴气,可梶聪一郎警部的心情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志木像打机关枪一样一口气说了这些。可拜托新宿署留意梶聪一郎去新宿一事的正是志木啊。
  中尾看看手表。九点半。得走了。
  “警署与地检之间,因为梶聪一郎一案,好像相互闹得有些不愉快?”
  “不知道。我已经回到我原来的案子了。”
  志木不动声色。
  “明白了。那我这就告辞。”
  中尾身后传来志木的声音。
  “你不打听那件强暴魔的案子了吗?”
  中尾回头,微笑。
  “怎么了?”
  “谁知道。”
  志木也回以微笑。又是那句口头禅。
  中尾离开警署本部,驱车沿县道往西方向驶去。
  到达W县地检的公寓型宿舍时正好十点。与自己估计的时间一致。
  房间亮着灯。
  中尾按响了门铃。
  没有应答。五次、六次……按到第八次时,门终于开了。
  地检的第三号人物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是谁?”
  “《东洋报》的中尾洋平。”
  “哦,难怪像是在哪儿见过。”
  佐濑满嘴酒味儿,但好像还没完全醉。
  “晚上跑来检察官的宿舍会被禁止出入地检,你知道吗?”
  “已经被禁止了。”
  “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白天与副检察长发生了不偷快,遭到十五天禁止出入地检的处罚。”
  “与桑岛闹不愉快?“
  瞬间后,佐濑发出一阵狂笑。
  “好,好,请进。”
  佐濑挽住中尾的胳臂用力往里拉。
  这时中尾才发现,佐濑其实已经醉了。那笑声、那样用力拉人胳臂都很反常。
  房间里够乱够脏。
  佐濑把中尾按在坐垫上坐下,自己也盘腿坐在中尾面前,一把抓过威士忌酒瓶,斟了满满一杯酒往中尾面前一推。
  “喝!”
  “谢了。我现在在工作。”
  “这也叫工作?”
  佐濑又开始大笑。然后拿回那杯酒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下去。
  “跟家人分开住也有好处啊。随便,没有束缚没有压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旁人看来的确如此。
  “我们也是工薪阶层啊。”
  “哈,我可是机器人!而且不是阿童木,我是铁人!”
  中尾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是从那个干练的检察官口里说出的话。
  “喂,你不知道铁人28号里面的歌词吗?是这样的——是好是坏一切都由遥控器来决定。
  凌乱的房间也许是佐濑内心的写照。那样狂饮的样子给人提示着什么。
  肯定有什么重大事情。中尾洋平确信。
  “什么意思呢?”
  “你不知道吗?被遥控器控制啊。老子也被坏人用遥控器给控制了。”
  “是桑岛,对吧?”
  中尾乘机想问出点什么。
  佐濑沉默不语。检察官不会因为酒醉而透露不该讲的情报。
  这时佐濑低声反问:
  “你想知道什么呢?”
  中尾赶紧坐直了身子。
  “白天的事。”
  佐濑眼角动了一下。
  “我听见检察官大声吼叫的声音。你说县警想让你接受捏造的笔录。”
  佐濑额头上冒出一股青筋,两眼瞪着中尾。
  可怕的目光!
  但是,中尾注意到佐濑目光里并没有自己,仇恨是另有所指。是桑岛?还是地检整个组织?
  佐濑在斗争着。与他自己。
  说,还是不说?
  佐濑的身体开始摇晃,终于抵挡不住酒精的作用。
  “检察官!”
  中尾提高了嗓门。趁佐濑脑子还有一点清醒,得把有些事确认确认。
  “捏造的事是真的吧?”
  佐濑像鬼魂附身,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确实威胁了警务部长,对吧?”
  佐濑看起来似乎要点头了。
  “不承认?这不是很奇怪吗?就在半天前你还那么义愤填膺。可现在是怎么了?”
  佐濑的目光已经黯然失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呢?今天你提前下班了吧?与桑岛副检察长发生了什么?还是与县警……”
  “……桥……”
  只感觉佐濑在嘀咕着什么,一点也听不明白。佐濑整个身体几乎都快要瘫到在地上了,中尾仍然不愿放弃,双手抓住佐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你告诉我!你威胁警务部长的话是事实!
  佐濑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前仰后合地点下了头。
  不!
  睡着了。
  还是不明白。到底“是”还是“不是”。
  一松手,佐濑便沉没在那些旧报堆里了。鼾声震响了整个屋子。中尾为佐濑盖上被子,怏怏地离开了。
  不发…… 棒槌学堂·出品
  中尾从怀里取出手机按了支社的快捷键。这条消息是发不了了。
  7
  以后的三天,中尾几乎在沉闷中度过。
  为了写有关梶聪一郎一案的报道,有些情况得进一步确认,可不管采访谁都被敷衍。那以后又连续几个晚上去拜访佐濑,最终也都以吃闭门羹而告失败。佐濑那天晚上嘴里嘀咕的什么“桥”成了唯一的线索。只好上网去搜索,看看能不能破解这个谜。
  有了!格利尼克桥!连接柏林与波斯坦的桥梁。冷战时期曾在这座桥上进行战俘交换!
  战俘交换!——县警与地检之间难道有什么幕后交易?地检想追究县警捏造笔录一事;可地检现在也有什么把柄被县警抓住。所以才不得不放弃追究捏造笔录一事。中尾似乎明白了。
  难怪佐濑白天在县警对伊予警务部长还气势汹汹,可到了下午却提前下班,还以酒浇愁把自己灌得烂醉。格利尼克桥一词从他嘴里漏出就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然而,他们相互拿什么交换呢?一方是梶聪一郎的案子,那么另一方呢?
  事情浮出水面是在第二天,十二月十三日。对中尾而言这一天是黑色的一天。
  早上五点。在支社值夜班的中尾起来去洗手间。邮箱里《县民时报》已经送到,中尾顺手取了回来,翻开社会版。令人震惊的新闻报道映入了眼帘:
  “检察事务官因涉嫌贪污被逮捕”,“侵吞交通罚金”,“为还借款三百万而行窃”……
  分管县西部辖区S区三十二岁的征收主任,因贪污交通及业务过失伤害的罚款金被地检监察组查明——这是报道的主要内容。然而中尾却对报道中可以说是画蛇添足的一行字产生了兴趣。
  “地检还将对其在自行车停车场调包行窃一事作进一步的调查。”
  在自行车停车场行窃?地检监察组怎么会对此事作出反应?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征收主任最初是因行窃而被警方逮捕。检察事务官犯案被警方抓住,这对于作为上级机关的检察方面自然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所以地检要求警方将征收主任交回地检处理,条件是不再追究捏造笔录一事。
  “真干得出来!” 棒槌学堂·出品
  中尾将时报往墙上狠狠一摔。一是发泄被人抢先写了有看点的新闻的郁闷;二是对两个搜查机关的做法表示愤怒。
  事到如今,必须给老板汇报了。中尾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来到办公室。此时,《朝日新闻》、《读卖新闻》都已经送到。中尾慌忙打开来看。
  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稍后《每日新闻》也送到了,可中尾连看的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果然,各报都无一漏掉如此有新闻价值的报道。
  特级漏报!
  记者最忌讳的词出现在脑子里。
  这不是时报的“特别报道”,而是东洋的“特别漏报”。
  中尾贪婪地翻看着各报。
  正如自己的估计,是从新闻发布会得到的消息。每天四点半,副检察长桑岛都会会见记者。这件事就是在那个时候发表的。东洋被禁止出入地检,所以未能出席记者会见……
  电话铃声把中尾吓了一跳。
  “你这蠢货!”
  设乐的声音震耳欲聋。
  “你这混蛋,让我们蒙受这么大的耻辱,影响了整个支社的形象。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就完事了吗?早就知道你这样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我要撤你的职。”
  整个上午都是在支社度过。在干部会上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被迫写了经过书以及有关这件事的新闻稿。因为不能随便出入地检,所以新闻稿基本上是参考其他报写成的。
  一直到下午两点,中尾才在警署的记者室露面。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中尾突然推开门,笑声戛然止住。公用休息处恢复了宁静。时报的多多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战友游戏”也结束了。
  的确是中尾的失误。被禁止出入地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家报社都会轮到。可这种时候应该虚心地拜托其他报的记者有事通报一声。然而中尾一门心思想着梶聪一郎的案子而忽略了此事。
  你没拜托我们,所以大家也就没告诉你。每张脸上都写着同样的话。
  中尾进了东洋的工作区。
  疲惫地坐了下来。
  脑子里还在回响着设乐的吼声。
  “雇佣兵”一定要爬上去。可是,他得付出比别人多两三倍的努力。工作干得平平还不行,更何况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中尾把手按在胸口上。
  这里有最有力的材料。
  捏造笔录。县警与地检对立。幕后交易。
  现在只需要证据。没有人承认这是事实。梶聪一郎去东京的理由也还不清楚。所有这些都还没什么眉目。然而……
  一定要写这个内容。
  也只有这个。只有靠它,才能恢复支社对自己的信任,才能不被其他报的记者继续嘲笑。
  心脏的跳动加快了。
  心脏的跳动带动着胸部肌肉的颤抖。中尾用手抓住,直到感觉疼痛。
  公用休息处又传来笑声。中尾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可是心早已“跳”起来了。
  晚上八点。中尾站在刑事部长家门口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要写?”
  岩村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尾。
  “怎么写?” 棒槌学堂·出品
  中尾没有回答。只想把自己“要写”的意图传达给岩村就足够了。
  中尾点了一下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不予理会,继续朝前走。岩村下面的话才让中尾停住了脚步。
  “刚才时报的人来打探强暴魔的案子。”
  岩村说着从怀里取出记事本,拿出笔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撕下了那一页,把它对折后递给了中尾。
  “忘掉梶聪一郎的案子。把这拿去。”
  “这是……”
  “强暴魔的名字。”
  “啊?”
  “人已经逮住了。因各种原因这家伙还在医院里,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一两天内就执行逮捕。”
  中尾站着不动。
  脑子里浮现出志木的脸。
  就是那天。刚过九点就准备回家,说什么早早地过个圣诞节,还问我想不想知道强暴魔的案子。怎么当时就没有引起注意呢?那天正是少女连续强暴魔定案的日子。
  “时报现在都还不知道罪犯的名字。你拿去用它补偿点你的损失。”
  中尾闭上眼睛。
  做了一个腹式呼吸。放松的呼吸。不用再取证,也不用再怀疑什么“警方与地检的明争暗斗”。是因为恐惧。事件根源所在的梶聪一郎在想些什么?在不了解这一切的情况下能写这篇报道吗?扣心自问以后似乎有了一种解脱。紧张情绪得以释放。
  找不出拒绝交易的理由。
  中尾最开始就在追踪强暴魔一案,现在手上又得到了“最有力的材料”,足以使自己从目前的困境中走出,并且还可以用它来“报复”其他报的记者。对折起来的那张纸条就在眼前。中尾的身体好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向岩村面前移动。终于渡过了“格利尼克桥”。
  “部长,我就问一个问题。这笔交易是为了保护组织的利益还是为了梶聪一郎?”
  岩村没有回答。
  中尾告辞。
  他一下钻进自己的车里。汽车奔跑起来的同时,取出了手机。
  接电话的是片桐。
  “我是中尾洋平。十五分钟以内,我用邮件传过去特别新闻。”
  说完便挂断电话。他感到自己的声音显得情绪高涨。
  “拜托了!”片桐简短的应答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这是一个有武士精神的男人。到目前为止没有对中尾的失误表示责备的人只有他。中尾心里暗自下决心,这次决不让他失望。
  中尾把副驾座上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放在膝盖上。找出前面写的有关强暴魔的稿子。很简单。只需要把稿子的开头部分改成“今天已将犯人逮捕归案”就行。中尾打开岩村部长的字条。
  “高野贡。男。二十四岁。美术教师。”
  五分钟内完成稿子。将电脑与手机连接。发送。
  不到一分钟。片桐就打来了电话。
  “收到了吗?”
  与中尾所期待的形成极大的反差。片桐情绪声音低落。
  “传有关梶聪一郎一案的报道。”
  “什么……”
  “刚才接了你的电话我就向本部说了。”
  片桐误会了!因为四天前中尾去找佐濑之前跟他说过:“梶聪一郎一案的连续报道或许会钓到大鱼。”
  “那向本部打电话更正?”
  沉默片刻。
  “那不可能!”
  中尾不解。
  “为什么?”
  “本部对此案寄予很大希望。把社会版头条的位置都空着。现在变成了别的内容,你让我怎么交代?”
  走投无路的语气。
  中尾如堕五里雾中。片桐的做法也跟平时不同。一贯的沉着镇静没有了踪影。本部也很奇怪,怎么能因那样片段的说法而把社会版的头条空着呢?
  中尾仿佛明白了。
  是因为县警与地检的对立。片桐、本部都以为这才是有价值的报道内容。所以才决定上头条。
  中尾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你看了我的稿子吧?”
  没有回答。
  其实中尾把电脑放在支社去佐濑家的那个晚上,片桐就擅自打开中尾的电脑看过有关梶聪一郎一案的初稿。
  “写!”
  冰冷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上。
  恐惧感又回来了。“歌舞伎街”这几个字会杀了梶聪一郎。
  不仅如此,还会毁了与岩村部长之间的约定。背叛!再也不能在县警做任何采访了。
第四章 植村学
  1
  W律师会馆分馆的咨询室非常窄小。
  植村学不禁有些受不了了。倘若是密谈的话,也许这样大小的房间再好不过,可眼前坐着的是在皮肤粗糙的脖子和手上戴满了金光闪闪的装饰物的独立开业医之夫人,她丝毫不在乎走廊上还有其他人,大着嗓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老公肯定在外面偷情,我可饶不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敲他一笔赔偿费,等等。好不容易偶尔在她连珠炮的空隙间插进一两个问题,却根本得不到什么正面的问答。看样子她并没有抓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是否真心在考虑离婚也让人持怀疑态度。从植村记录下来的内容来看,不过是丈夫回家时间过晚,花钱变厉害了,一点都不关心自己之类的迹象。
  草率地道过谢后,她摇摆着裹着连衣裙的瘦小身躯,手托着皮大衣,踩着高跟鞋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离开了房间。看样子她压根儿就没有放弃开业医夫人宝座的意思。三十分钟五千日元的咨询费,对她来说并不是用于离婚诉讼的商谈,似乎倒更像是专门为了发泄她的郁闷和愤怒而消费了。
  植村开始稍事休息。
  朋友间的借钱纠纷、疯狂刷卡购物而造成的破产以及怀疑丈夫有外遇……坦率地说,对老是持续不断的这种司空见惯的咨询,已经从心底感到了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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