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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却上心头

_9 琼瑶(当代)
呢!”他拍了拍人仰的肩。“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人仰笑了。阿奇也笑了。迎蓝在他们的笑容里,很感动的发现一件事:他们兄弟两个,
实在手足情深!她很难在别的家庭里,发现这样亲爱的兄弟,尤其是富有的家庭,多的是兄
弟拆墙,争权争势的故事。
她跟著阿奇兄弟走进餐厅。采薇怀疑的、微笑的看看迎蓝:“人仰是不是在说我坏
话?”她故意的,明知故问。
“是啊!”迎蓝说,张大了眼睛:“把你骂得天翻地覆,一塌又糊涂!”“迎蓝!”人
仰笑著对她拱拱手,满脸的书卷味儿。“你爱开玩笑,我们这个实心眼的采薇,是什么事都
认真的呢!”
“怎么?”迎蓝故意挑起眉毛,认真的说:“你刚刚不是告诉我,和采薇是‘时时相
见,刻刻相厌’吗?”
“咳!”人仰咳了一声嗽,尴尬的看迎蓝:“你是真听错了呢?还是故意开玩笑?”
“噢!”迎蓝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我说错了一个字。他说的是‘时时相见,刻刻不
厌。’我看他有点傻气,采薇,你怎么会嫁他呵?他真有点傻气,是不是?他每天上班不知
怎么上的?应该再加两句话:‘分分别离,秒秒思念!’哇!”她笑著转向阿奇,小声说:
“我是不是还有点文学天才?”
“你——”阿奇盯著她,又笑又爱又宠又怜:“你是个古怪小精灵,很会翻江倒海
的!”
“我已经领教了!”人仰说,抬头对父母。“爸、妈,你们当心,她是够厉害的了。”
“我早就领教了!”萧彬笑著嚷:“上班第一天,就跟我抬杠抬个没完,气得我差点把
她解聘!”
“你怎么不把她解聘啊?”阿奇埋怨的喊:“如果你不用她当秘书,我也不会吃那么多
苦头了!”却上心头22/26
“也应该有个人让你吃吃苦!”萧太太对阿奇点点头,“免得一天到晚,眼高于顶,对
每个女孩都三分钟热度……”
“咳咳咳!”阿奇真咳嗽。
萧太太没会过意来,转向迎蓝:
“迎蓝,你不知道,这小子有过多少女朋友……”
“咳咳!”阿奇再咳,端了一碗汤直送到母亲嘴边去。“妈!你喝口汤!妈,你要不要
吃鲍鱼?唔,有你最爱吃的螃蟹,妈,我给你剥螃蟹。你要钳子,还是要黄?啊呀,这只螃
蟹好肥,你看!妈……”全桌子的人都在笑,阿娟也在一边掩著嘴笑。迎蓝肚子里在笑,脸
上却一股认真样,直望著萧太太。
萧太太推开了阿奇的手,自顾自的说下去:
“这小子自命不凡,给那些女朋友取了一大堆外号,这个是斗鸡眼,那个的下巴可以当
汤匙,这个眉毛太粗,那个声音太细,还有位朱小姐,长得真够漂亮,简直没地方可挑,他
却嫌人家姓不好。”“姓不好?”迎蓝问,兴趣真的来了。
“他说,如果结了婚,就变成萧朱联婚,听起来像小猪联婚!”迎蓝差点喷饭,全桌都
笑成了一团。迎蓝用手指指萧人仰,再指指祝采薇,笑得不过气来。采薇眼珠一翻,这才会
过意来,她又笑又噘嘴,瞅著阿奇说:
“好哇!你在背后损我们,当心,你那些粉红色事件,我也不帮你保密了……”阿奇立
刻对采薇打躬作揖:
“采薇,采薇,不,嫂嫂大人,你就饶了我吧!”
“阿奇,”人仰用手托著下巴,一股沉思状:“我记得你对那个崔崔……崔什么的女歌
星……”
阿奇跳起来,也不顾什么餐桌礼貌了,他跑到人仰身后,一把就蒙住了他的嘴,大声
说:
“人家才从国外回来,你们是不是存心要把我再逼走啊?”
“好了好了!”萧太太慌忙说,掩不住那“爱子心切”的情怀。“咱们不开他玩笑了!
在迎蓝面前,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吧!来,阿奇,”她打圆场:“你给我剥了半天的螃蟹钳子
呢?”
“他呀!”采薇细声细气的说:“剥完了壳,就一不小心把钳子放到迎蓝碗里去啦!迎
蓝听得出神,就一不小心把钳子给吃下肚子里去啦!”这一下,满桌哄然,迎蓝的脸孔涨红
了,瞅著采薇,这才发现,她也有这么活泼和调皮的时候。阿奇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
他立刻摆脱了这一层尴尬,反而大笑特笑起来,萧太太惊奇的望著他,说:
“你笑什么?”“笑我自己哇!”阿奇嚷著。转头面对迎蓝,正色说:“我一生不侍候
女孩子,只有女孩子侍候我,现在我完蛋了!会被他们说一辈子,笑一辈子,你信吗?等我
们老到八十岁,我妈还会对我们的曾孙子说:阿怪啊……”
“什么?”萧太太问:“阿什么?”
“我叫阿奇,我曾孙子叫阿怪。”阿奇一本正经的,又继续说:“我妈会说:‘阿怪
呀,你知不知道你曾爷爷当初给我剥螃蟹钳的故事呀……’就这样,这故事会一代传一代,
将来几百几千年后,萧家的列子列孙,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有一个叫阿奇的老祖
宗,把要孝敬给老老祖宗的螃蟹钳子,孝敬给了他那未进门的萧门夏氏太夫人!”
全桌的人被他说得脑筋都转不过来,等到转过来,就又都忍不住笑得天翻地覆。连阿娟
也笑,厨房里的张嫂,也伸个头出来笑,花园里的纺织娘也笑,肯氏南洋杉和海棠、月季统
统都笑了。
夜色也在笑,昨夜的风雨早成过去,月色明媚如水,流动在树梢花影中。迎蓝环室四
顾,早忘了这是“萧”家,忘了这是“豪门”,只看到有种名叫“幸福”的气氛,正慢慢的
扩散开来,扩散开来,扩散开来,直至充塞在房间的每个空隙里。却上心头23/2612
就在萧家被幸福和笑声充满的时候,韶青和黎之伟也正在吃晚餐,韶青一手做的菜,小
公寓里有灯有酒,窗外有云有月。一样的夜色,一样的空气,只是,情况与气氛却和萧家大
大不同。黎之伟进门时,情绪就不太好,坐在沙发里,他说:
“我今天采访了一个新闻,有个女人放火烧死了四个儿女,再卧轨自杀了。”韶青一
怔。“为什么?”“因为她丈夫移情别恋,离家出走。其实,这也不值得杀孩子呀!”他摇
摇头:“你没看到火场,一片凄凉!”
“别说!”韶青慌忙阻止:“也别形容,否则,我做了半天的菜都白做了。”黎之伟正
眼看她。“你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
她深刻的凝视他。“是吗?”“是的,”他诚心诚意的说:“能够拥有你的男人,会是
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她的心脏猛的一跳,几乎冲口而出:你要当这幸福的男人吗?但
是,黎之伟四面张望,问:
“迎蓝呢?”韶青深呼吸,走近黎之伟,在他身边坐下。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沉声说:“阿奇回来了,昨天半夜到达台北,从国际机场就
直杀到我们家。”
“哦!”黎之伟应了一声,紧盯著韶青:“怎样呢?发生了什么事吗?”韶青拉起他的
手:“来,我们来吃饭,一面吃一面谈。”
黎之伟没说话,走到餐桌前坐下来。他阴沉的看桌面,问:
“你没准备酒?”“不要喝酒,好吗?”韶青半恳求的。“你一喝酒就会胡闹,又唱又
跳的。我想跟你谈点正经事。”
“给我一点酒,什么酒都可以!”他沉郁的说:“我保证不醉!”韶青无可奈何的拿来
了酒杯和酒,一瓶最淡的葡萄酒,他看看酒瓶,笑笑说:“你们好像只有葡萄酒。”
“我不想让你醉。”“你不知道,真正醉于酒的人很少,人会醉,只因为自己心理不平
衡。你去锡口参观一下,那儿的人没有喝酒,个个都醉。”“锡口?”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锡口疯人院。”他接口:“我去那儿参观过,还写过一篇特稿,有个房间里住了二十几个
人,属于没有危险性的,病状轻微的病人。其中有个老人给我印象深刻,他笔直的站在墙
角,把一只手伸在前面,动也不动,站了已经好几小时了。医生说他一进病院就是这样,因
为他以为自己是一盏路灯。我看他的手举得那么久,都代他手酸了,我走过去问他:‘你在
做什么?’他答:‘我不能动,我是路灯。’我故意在他手下张望了一下,说:‘路灯怎么
没有灯泡呢?’他说:‘灯泡坏了,用得太久,已经坏了。’我说:‘那么,你就不要当路
灯吧。’他悲哀的说:‘不行,我是一盏不亮的路灯。’黎之伟住了口,倒满酒杯,抬起头
来面对韶青:“你瞧,疯子有疯子的哲学,我不知道他一生遭遇了些什么事?但深深体会到
他的悲哀,一盏必须站在那儿,忍受风吹日晒,而不亮的路灯。后来,我很想以这个题材,
写一篇东西,题目就叫‘不亮的路灯’。”
“你写了没有?”韶青关怀的。
“我没写。因为几个月后,我再去锡口,那老人已经不在了,我问医生:那盏路灯呢?
旁边有个年轻小伙子躺在床上,一本正经的说:路灯被台风吹倒了。我问那年轻小伙子:你
躺在这儿干嘛?他对我很认真的说:‘如果我不躺下来,台风也会把我吹倒的,我是倒地的
路灯。’”他喝了口酒,看著韶青:“后来我问医生,怎么路灯病还会传染呢?医生说,那
小伙子送进来的时候,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后来居然崇拜起那盏路灯起来,还曾经爬上屋
顶,把灯泡拆下来,硬要装到那老头的手上去。然后有一天,老头终于倒下来死了,这年轻
人也倒下了,变成了一盏倒地的路灯。”
韶青有些难过,这故事影响了她的情绪,她抑郁的望著他,抑郁的问:“为什么告诉我
这些?”
“随便谈谈而已。”黎之伟说:“人的内心,是个永远不可解的谜,深不可媒所以世界
上会发生许多怪事,你知道那母亲为什么要烧死自己的孩子?因为爱,她爱他们,不忍心丢
下他们一个人走,就干脆来个‘要死一起死’。”
“你看了这么多事情,想过这么多问题,你应该是个把人生看得很透很透的人了?”
“真能把人生看透的,是神,而不是人。”黎之伟注视著她:“说实话,我从没把人生
看透!从没有。一个看透人生的人是四大皆空的,名利爱情婚姻都可不要,而我呢?我在挣
扎、抢新闻,抢写稿,名、利、爱情我都要。你和迎蓝,总是鼓励我振作、奋斗,振作奋斗
是在追求什么?成功?怎样就算成功?有名有利有事业?你瞧,韶青,你也不是一个能把人
生看透的人,那个倒地的路灯,可能反而把人生看透了,反正站起来也会倒下去,灯亮过了
也会熄灭。不如干脆灯也别亮,就躺在那儿吧!”“你说得很消极。”“不,我没看透人
生,不算消极。”他振作了一下,坐正了身子。“好,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完,你说阿奇回来
了。然后呢?迎蓝把他赶出去了吗?”
韶青默默的瞅著他,沉默不语。
“那么,”他用手摸著胡子,眼光更阴沉了。“她原谅了阿奇,跟他和好如初了。那
么,她要嫁进萧家,做萧家第二个儿媳妇了。你瞧,韶青。人类多现实,迎蓝昨天还问我要
不要她?”“你并没有说要她,”韶青低低的说,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告诉过
我,你对迎蓝忘不掉阿奇很愤怒,但你并没有爱上迎蓝。”“你错了。”黎之伟一个字一个
字的说:“我爱上了迎蓝!”
“什么?”韶青吃惊的问:“你爱她?你真的爱她?出自内心的爱她?像当初爱采薇一
样的爱她?”
“我爱她,因为她被萧人奇所爱!”他沉稳的说,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站起身来:
“好,告诉我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萧家吗?”韶青奔过去,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臂。
“阿黎!”她又紧张,又伤心,又著急。“你千万别做会让你终身后悔的事!你放了他
们吧!饶了他们吧!不管怎样,阿奇和迎蓝都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真对不起你的,只有一
个祝采薇,而你昨天,也已经原谅她了!”
“我并没有原谅祝采薇,”黎之伟咬牙说,额上的青筋在跳动,眼里冒著火。“只是,
再见到采薇,我发现她变了,变得成熟,变得会说话,变得高贵文雅……她不是我的采薇
了,她是萧家的采薇了!我发现……我不能再爱她了。我以为她的婚姻会很不幸福,她会是
个可怜兮兮的,瘦弱苍白的小女人,我完全错了。她幸福,她快乐!她唯一的不幸福,是我
的不幸福,她唯一的不快乐,是我的不快乐!这对我是很厉害的当头一棍,换言之,如果我
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她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不,韶青,我没原谅采薇,只是不爱她了!”
“不爱她,还恨她?”韶青喃喃说。
“也不恨她,我恨萧家!”他再咬牙咬得牙齿发响。“我恨那兄弟两个!我恨迎蓝不争
气,她居然又向萧家低头……我……我找他们去!”韶青死命拉住他的胳臂,眼中含泪了。
“你不爱迎蓝,何苦去破坏他们?你何苦?你何苦?你去了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要死大家一起死!”他叫著,眼白涨红了,声音变粗了。举起酒瓶,他把半瓶酒都倒
进了嘴里。酒从嘴角溢出来,溅满了衣裳。韶青又惊又急又怒又伤心,她一把握住了酒瓶,
死命要抢过去。黎之伟恼怒的把她一推,她站不稳,摔倒在地毯上,他灌完了酒,把空酒瓶
扔在沙发上,转身就要往外走。韶青爬起来,半跌半摔的冲到门边,拦门而立,哭喊著:
“你要干什么?你想想清楚!萧家从头到尾就在让你!你以为他们会怕你吗?论打架,
萧家自己不动手,他们手下的人就可以把你揍得半死!论杀人,你的手握笔还有点力量,握
刀根本就不及格!论道理,人家有权追求未婚小姐,你根本就在无理取闹……”“住口!”
他大喊:“你也帮他们!你也骂我!”他举起手来,就给了她狠狠一耳光。
她被打得头都晕了,耳朵里一片尖鸣,嘴中有了咸味。她没动摇,仍然拦门站著,仍然
死盯著他,仍然泪眼凝注,她放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迎蓝不是你的女朋友,她始终是阿奇的!”
“她现在是我的!”他暴怒的叫:“我已经把她从阿奇手里抢来了,好大胆的阿奇,居
然要再从我手里抢走!”
“你在自说自话!迎蓝没有爱过你!”
“她爱的!”他大叫,因内心受伤而暴怒如狂。“她要嫁给我,她问我要不要她!她爱
的是我!”
“你明知道不是!”她残忍的点醒他。“她为了赌气想嫁你,你为了报复想娶她,你们
两个谁都没爱上谁。她不爱你,黎之伟,她喜欢跟你在一起,可以排遣她对阿奇的思念,这
不是爱……她把你当一种填充物……”
“你住口!住口!”他昏乱的大喊:“你是个什么怪物,在背后如此残忍的批评你的好
友,你……”
“我不是批评……”韶青打断了他。
“滚!”他吼著,又给了她一耳光。
她跌倒下去,坐起来,她背靠在门上,依然用全力拦住那扇门,虽然她已经在眼冒金
星,浑身冷汗。
“你是个疯子,”她说:“你该进锡口疯人院去!”
“好,我是疯子,”他斜著眼睛,皱著眉头,一脸的狰狞。“疯子不为自己的行为负
责,我要去把萧家放火烧掉!你走开!走开!”她匍匐在地上,用力抱住了他的腿。
“我求你不要去!我请求你不要去……”
他用力想拔出自己的腿来,但她抱得紧紧的。他暴怒到了极点,低下身子,他一把揪住
韶青的头发,把她的头拉得仰了起来。那张脸又是血又是泪又是汗,眼光却坚定不移的盯著
他,他从来没看过这种不顾一切的坚决,他几乎有点眩惑,但是,怒火仍然疯狂的燃烧著
他,从内心深处一直烧出来,烧痛了他每根神经,每个细胞。却上心头24/26
“你为什么这样帮著萧家?”他狂怒的大吼:“难道你也爱上了萧家的什么人?所以,
你这样千方百计的拦阻我,你怕我伤害他们?是吗?你也爱上了阿奇吗?你想和迎蓝效法娥
皇女英是不是?”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连汗带血的往下淌。
“我不怕你伤害萧家人,”她清晰、悲切的低语。“我怕你伤害你自己!你一直是个虚
张声势的人,你伤害不了别人,只会伤害自己。”“你这么轻视我?”“这不是轻视,而是
了解。我也没爱上萧家任何人,我只是——爱上了你。”他大大一震,低头看她。
“你不必这样来哄我。”他说。
“我不哄你,我为自己悲哀,你没正眼看过我,你心里只有采薇和迎蓝,而我,为了你
的一句话,和驾驶员分手,我以为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拔慧剑,斩乱麻,把以前种
种,都完完全全的抛开。那么,你会注意到我了,虽然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小配角,平凡,不
会发光,不会发亮,但是却静静的依偎著你,愿意跟你上天下地……不,我不再说了,换了
迎蓝,她决不会说这些话。我说了,你可以骂我不知羞耻!可以把我一脚踢开,也可以再给
我一记耳光。不过,我说的句句实言,假若你仍然要迎蓝或采薇,你就从这道门里出去,我
和你也从此一刀两断,我再不过问你的任何行动。你要放火杀人,或者别人要杀你,我都不
管!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丝、一点点的好感,那么,留下来,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从此,把
你以往的爱和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黎之伟怔住了,这篇长长的告白,整个撼动了他。他站在那儿,韶青匍匐在他脚下,紧
抱著他的腿,诉说对他的爱情,这多不真实!多不真实!他几乎只有被“抛弃”的经验,还
没有被争取的经验。他低头注视韶青,那被泪水、汗水、和嘴角的血液弄脏了的脸。血,是
的,他打了她,打了这个唯一爱他的女人。不,他摇头,她在骗他,这太不可能!黎之伟生
来是为受苦,不是为被爱!他凝视她,眼前看到的,是围著围裙,端著菜盘,满屋子旋转的
女人。是那双女性的手,捧上一杯葡萄酒!是那永远笑脸迎人,风度翩翩的女孩!
他放开了她的头发,用手指轻抚她的泪痕,一直抚摩到她的嘴角,怜惜的、震动的去轻
触那血渍。然后,他想也没想,就跪了下来,抱紧她,把嘴唇紧压在那流著血的嘴唇上。
好半天,他放开她,心里绽放著一片耀眼的光华,一种崭新的喜悦,一种崭新的温柔,
一种崭新的激动,就把他紧紧包住。在这一刻,他忘了阿奇,忘了迎蓝,忘了人仰,忘了萧
家。甚至,忘了采薇。
韶青用手轻轻的整理他的头发,她摸著那乱发,摸著那粗糙的脸颊,再摸著那络腮胡
子。
“你有很漂亮的胡子!”她说。
“哦,”他一怔,说:“你不喜欢我的胡子!你这儿有胡子刀吗?我马上剃掉!”“我
没有胡子刀,”她笑著,那么温暖,宁静,而幸福的笑。“我喜欢你的胡子,你不用剃掉,
当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看不清你的脸,只看到你满脸大胡子,那时,我就想:这大胡子
多性格,多怪异啊!现在想来,可能那时我就喜欢你了。如果你剃掉胡子,说不定我还不认
识你了呢!”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她,忽然低问:
“你是真心的?”“什么真心的?”她不解。“胡子吗?我真心不要你剃,当然,假如
你自己想剃,我也不干涉。”
“我不是说胡子。”他盯紧了她。“你瞧,我是这样一个愤世嫉俗的孤魂野鬼,你真的
爱我?”
她把面颊紧贴上去,依偎著他那粗糙的脸。
“我没骗你,如果你要我,我们明天就去结婚!但是,我担心的是,你没注意过我,是
我倒追你的,几天之后,你就会对我厌倦了!”他用双手捧住她的头,热烈的盯著她:
“阿青,我居然没追过你?”
“你没有。”“你确定没有?”“我确定没有!”“唉!”他低低叹息,嘴里轻声的叽
咕著:“人,多么容易忽略在手边的珍宝!”抬起头来,他认真的说:“我现在开始追你,
行吗?”“你晚了一步。”她巧笑嫣然。
“怎么?”他大惊:“又晚了一步?”
“是啊!”她笑著:“我已经先追了你了!”
他大笑。多么难得看到他这样开怀的大笑啊!她满心舒畅,满怀感动的凝视著他。他笑
完了,忽然间,他站起身子,把她也从地上扶起来,很坚定的说:
“你去洗洗脸,梳梳头,我们要出去。”
“去哪儿?”她惊问,看看手表:“都已经十点多钟了!”
“去萧家!”他简单明了的说。
“萧家?”她大惊失色,“我以为——你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
去找他们麻烦了!你怎么还是要去萧家?”“我和他们家的问题并没有完!我还是要去!”
“你——”她生气了,咬著牙狠狠的瞪著他。“你去吧!去吧!去了别再回来!我永远
不要见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拖向浴室。“你快些梳洗,我带你
一起去!”
“我不去!”“你要去的!”他对她深深凝视,唇边带著个怪异的笑。“万一我被人家
打死了,你总得帮我收尸呀!”
她跺脚,又气又急。“你……”他吻住她。半晌,抬起头来。冷静、坚决、毫不动摇的
说:“准备一下,在他们没散会以前,我们要赶过去!如果我不去萧家算清这笔帐,我终生
也不会平安!”却上心头25/2613
萧家仍然在一片笑语喧哗中。
晚餐结束得很晚,吃完晚餐,大家都散坐在客厅中,继续著饭后的话题。萧太太一直拉
著迎蓝的手问东问西,问她台中家里有些什么人?问她父母的生活情况,问她小时候的故
事,又问她的出生年月日,问得阿奇不耐烦了:
“妈,你总不至于要帮我们合八字吧?至于迎蓝的家庭情况,当初来达远应征时,已经
记载得清清楚楚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向萧彬:“爸,你该开始征求新的女秘书了!”
迎蓝微微愣了愣,当初豪语“不嫁萧家人”的话如在耳边,怎么还是投进了萧家呢?
“不忙不忙,”她红著脸说:“我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秘书?”“你帮帮忙好不
好!”阿奇盯著她:“圣诞节以前,我们要结婚。”“都听你的吗?”迎蓝低著头,挑了挑
眉毛:“我还没考虑清楚,要不要嫁你呢!”“啊呀!”阿奇失口大叫:“你怎么又来了?
你折磨我还没折磨够吗?”他坐到她身边去,焦急的说:“我们早点结婚,你也早点让我定
下心来,好不好?”
“那么,琴恩怎么办呢?”她哼著。
“琴恩?”他一愣:“什么琴恩?”
“你那个中美混血的未婚妻啊!”迎蓝说:“不要告诉我,你根本忘记这个人了!”
“哦!”阿奇抓抓脑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是捏造出来骗你的!琴恩是我一个朋友
的女朋友。噢,你在找麻烦,妈,你帮我对她说说好话吧!”
萧太太真的握住迎蓝的手,又拍她的肩,又抚弄她的头发,简直不知道把她疼爱成怎么
样才好。她一叠连声的,低声下气的说:“好了,迎蓝,你就原谅了他吧!你想想,他虽然
左一次骗你,右一次骗你,还不都是为了爱你?咱们这个狂小子,还从没有这样认真,这样
受苦过!瞧瞧,两个人都被磨得那么瘦,快点结婚,也快点长点肉呀!”
“迎蓝,”采薇笑著插嘴了。“你也别再矫情了,是谁淋著大雨满街乱跑啊?现在又说
要考虑考虑了!”
迎蓝抿著嘴角,要忍住笑。
“而且,”萧人仰也插了进来:“你那曾孙子阿怪都晓得曾爷爷给曾奶奶剥螃蟹壳
了!”
迎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就把满屋子都逗笑了,也等于承认年底要结婚了!萧太
太直著喉咙喊:
“阿娟!阿娟!把那本黄历拿来,我要选个日子!”
“是!”阿娟飞奔著,取来了黄历。
萧太太翻黄历,好几个脑袋都伸了过去,帮忙选日子,大家高兴得都像小孩,又说又笑
又跳。迎蓝含羞带笑,坐在那沉思不语。萧彬走过去,对太太大声说:
“别忘记一件重要事情,我们星期天要去一下台中。”他回头看迎蓝,习惯性的交代
“女秘书”:
“记得订车票,还要备份礼。你知道夏先生夏太太喜欢些什么吗?”迎蓝微笑著低下头
去,阿奇这才被提醒,对著自己脑袋就是一巴掌:“我真糊涂!”他大喊:“爸爸、妈,你
们晚一步去,我该先去一次台中。迎蓝,”他抓她的手。“我们明天就去台中吧!”他摸摸
衣领又摸摸头发,已经开始紧张。“你说,你爸爸是怎样的人?我该穿随便一点还是讲究一
点,我该说些什么……”“我爸爸很严肃,”迎蓝开口了,笑吟吟的。“他在中学教国文,
很典型的老师。我姐姐结婚以前,我姐夫来我家,我爸要他背诗经。”“背什么?”阿奇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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