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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证明(森村诚一)

_6 森村诚一(日)
横渡一边泡在水里,一边想着。他以前也像栋居一样喜欢冒着风险拷问案犯和进行过火的搜查。但在完全是靠组织进行搜查的现代警察系统中,那种喜欢出格的刑警是不可能有的,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现代的刑警们只能在组织和刑事诉讼法的五花大绑的网眼里追查凶恶的罪犯。
横渡明白了为什么让自己替山路和栋居出差:比自己年轻的刑警是压不住栋居的——
唉,真是的——想到这垦,疲劳感一下子冒了出来,刚洗澡时忘掉了的饥饿感又攫住了他的肚肠。
“先上去吧,我饿了。”
洗完澡口来时,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早已做好的饭和汤端了上来,鲤鱼生鱼片、鲤鱼段酱汤、以朴树蘑菇、蕨菜、水芹、香菇、芹菜、野香蕈、野当归等山菜为主的炸、煮菜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真丰盛呀!”
两个人叫了起来。和著名温泉胜地的饭店里端上来的那些看上去令人眼花燎乱,却毫无人情味的现成饭菜不同,这里的菜全是老板娘亲手做的,具有本地风味。
“在我们这种乡野小店,也没啥好东西,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老板娘客气地招呼他们吃饭。两个人无暇答话,只顾埋头吃饭。忙碌了一天的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暂时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丰盛的饭菜席卷一空后,他们总算才恢复了常态。踏石那边传来了小心翼翼地的脚步声,主人领来了“上辈”夫妇。
“哎呀,让你们特意跑一趟退真是太过意不去了,我们本想去拜访你们的。”
平时大大咧咧的横渡此时却变得异常客气起来。
“没什么。人老了。就喜欢和别人说说话儿。”
走进来的这位老人虽说清瘦,但很婴铄,他身后像影子一样跟着一个比他小一号的老太太。老板把老夫妇领来后,像是有事,回正房去了。
四个人围着暖炉坐了下来,匠炉不用电,而是烧现在已经很少见的煤球。
“刚才我听儿子说过了,这里有过外国人,战前有许多外国人来过这里。他们都挺喜欢这里,有的每年都来,有的还长期住在了这里。”
寒暄一番之后,老人慢吞吞他讲了起来。刑警们最想听的是有关约翰尼-霍华德的事,但在此之前却不得不先听上一堂雾积的历史课。
据老人讲,发现这个温泉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据说是源赖光的一个家丁一椎冰贞光的父亲养的一条狗发现的,所以一开始这里叫“大汤”。
开发成一个温泉疗养地是在明治十二年,由十个人发起开办了“株式会社椎冰温泉金汤社”,这就是现在的雾积温泉的前身。这座正房就是那时建的,所以看上去古香古色。在这金汤社的十个发起人中,就有这个老人的祖父,后来他掌握了经营权。在明治四十四年,第二代人接管产业时,改店名为“雾积温泉金汤馆”,雾积的名字的由来却不太清楚。
“可能这里像是一个雾气积聚的地方,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的吧。”
老人的眼神好象在追溯遥远的记忆,这两名刑警来打听事,不料却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眼中的神色好象在回顾那漫长的七十年的生涯。
传到老人这里是第三代,现在的老板当然就是第四代了。在四代人的岁月里,曾有各式各样的人来过。
“胜海舟、幸田雄伴都来过这里。我们店的登记上都有。西条八十先生也应该来过,但我没见到。可能是我们家第二代人时的事儿,那首诗是我偶然在西条先生的诗集里发现的。并请人印在了彩色包装纸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战前吧。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那本诗集也不知道丢哪儿了,找不着了。”
“那些彩色包装纸现在还用吗?”
“不,现在已经没有了。大概一直用到昭和三十年(1955年)左右吧。”
约翰尼-霍华德是战后不久出生的,不管他懂不懂那些诗句的意义,反正他有可能见过那种彩色包装纸。
“不过刚才已经打听过老板和老板娘了.您记不记得有黑人来过这里?或者说您知不知道和这名男子有关的什么事?”
栋居直截了当地问。
“外国人倒是来不少,但没见什么黑人来过。”
老人从栋居手里接过照片,隔着老花镜一边看一边摇头。
“我说老人婆啊,你也没印象吧。”
老人盯着用片看了一阵后,就把它递给了呆坐在旁边的老伴。老太太看也没看,干瘪的嘴蠕动着,自古自语似地念叨说:“老种婆,我们不知道的事,她或许知道。”
“对呀,老种婆,她直接招待客人,我们不在的时候她也一直在。”老人的眼神好象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这个老种婆是什么人呀?”
终于有些眉目了,刑警们津神立刻振作了。
“是个老佣人,在我们家干了有年头儿了。我们去东京玩的时候,也是她留在这里看门的,她对雾积的事,知道的比我们还多。”
“那个老种婆现在在哪里?”
刑警们感到有必要见一下这个老种婆。
“住在汤泽。”
“汤泽?”
他们觉得好象在哪里听说过。
“你们来的时候不是有个水库吗?就在水库的略靠上游的村里,那儿不久就要被水淹了。现在她一个人住在那。”
这个名字是在新馆里喝茶时,从老板娘那里听到的。
“老种婆的孙女现在正好在我们家帮忙。”
“什么,她孙女在这儿吗?”
“真是个可怜的闺女。小时候就死了爹娘。是老种婆把她拉扯大的。老种婆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在这里我们照顾了她一阵。阿静,那个闺女叫静枝,中学毕业后就来替老种婆干活,养活老种婆。我们劝她说你上学会吧,我们来照看老种婆,但她坚持说扔下奶奶一个人她不放心,学不进去,所以就在我们家干活了,我这就去叫她来。”
老人说着,老太太已经站了起来,轻快得不像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她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们俩夫妻多年,已经心意相通了。”
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带进来一个十六、八岁的女孩,长得挺丰满,看上去很健康。老板娘也前后脚端着茶跟了进来。
“这姑娘就是静枝,很能干,这里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老是把她留在这深山里我们也觉得不大好,可是……”
老板娘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她换上了茶。静枝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她迅速地给刑警们鞠了一躬。
“是静枝姑娘吧,初次见面。我们有些重要的事想问问你奶奶。你奶奶还记得以前的事儿吧?”
栋居为了消除姑娘的紧张。温和他说。
“是的,我奶奶喜欢讲些旧事,经常讲些以前的客人的事。她甚至连客人的一些细小的嗜好都清楚地记得。真叫人吃惊。”
静枝说到自己亲爱的奶奶,显得十分高兴。
“这可真不简单哪。不过你奶奶有没有说起过在客人中有黑人之类的事?”
“黑人”
“是美国籍的。”
“这倒有。奶奶说过在很久以前有个当兵的黑人领着孩子来过。”
“当兵的黑人领着孩子!”
两个刑警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你是说那个黑人领着个孩子吗?”
栋居再次追问。
“是的,我好象是听她这么说的。不过是在很久以前听她说过一次,记不太清了。”
“我们想见见你奶奶。”
“太巧了,明天静枝休息,要去汤泽,你们一起去吧。”
老板娘笑眯眯地交替看着静枝和刑警们的脸色。在雾积该问的都问过了,大有收获。刑警们似乎都等不及明天了。
送走四个人。来到门外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了。刑警们已经很久没仰望这样的夜空了。每天完成任务回家时,经常已是很晚,城市里的夜空好象褪了色一般,那微小的星星著有若无地发出修淡的微光。
可是你看这里的星空!就象是在有限的空间挤进了太多太多的星星,星与星相互碰撞,放出的的的光辉。
这种像研磨过的金属发出的又冷又硬的光,宛如一把把尖利的凶器要直刺下来,令人毫无温暖之感。
站在星空下的两个人,感到无数的星星看着他们像是饥饿的野兽发现猎物一般,全都蚤动起来。
“不知怎么搞的,这星空好象挺吓人。”
横渡缩起脖子,像被人追着似地逃进了门廊里,栋居也唯恐被落下似地紧随其后。
※※※
第二天仍是秋高气爽。旅馆前面一片嘈杂之声。隔着窗户一看,几个游客打扮的男女正准备出发。
“昨天晚上在这儿住宿的,好象不只是我们嘛。”
“住了不少呢!瞧他们乐得那样儿!”
“我好象听说从这儿翻过一座叫脐曲的山之后,就有一条通向浅问高原的徒步旅游路线。”
“那不叫脐曲山,是鼻曲山。”
从背后传来了年轻女孩子寒笑的话语,原来是昨天那个叫静枝的姑娘送饭来了。
“哎呀。是静枝呀。”
“睡得还好吗?”
“啊,好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因为肚子饿,我们这才醒了。”
“很多客人都这么说。”
“我也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早饭了,空气一好,连胃口都变好了。”
横渡瞅着饭桌插嘴道。
“哎,静枝,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随两位客人的便,你们要是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这么说,我们要是再慢悠悠地吃饭的话,就不大象话了。你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宝贵的休息日。”
说话间,横渡就急急忙忙地往嘴里扒饭。
“没关系,反正是我伺候你们吃饭,你们慢慢吃好了。”
说着静枝就在两个人的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在出发前结了帐。他们吃了用丰盛的野味做成的一顿早饭和一顿晚饭,再加上一夜的住宿费,一共是三千日元。这么便宜的价钱,使两个人颇感惊讶。
旅馆的老夫妇俩前来送行,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一起,一直望着他们消失在山的另一边。两个刑警看着坡上两位老人的身影,大为感动。朝阳幻化出无数的光的粉末飘洒下来,两位老人的身影在这光的粉末中越来越远,不久成了谷底的两个黑影,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和那栋古老的房子溶为了一体。
“他们还在那里目送着我们呢。”
栋居有些魂不守舍他说。
“他们俩一直都是这样送客人的。”静枝说。
横渡颇有感慨他说:“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山谷的旅馆里相依为命。平静地安度晚年。”
“真是美好安详的一生啊。”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说不定他们也是经历了自己千辛万苦的历程,才有今天的呢。”
横渡正说着,他们已经到了山梁。翻过山梁旧馆就看不见了。
“再见。”栋居想反正他们也听不见了,就只挥了挥手,在嘴里轻声地和他们道了别。静枝在前面开始下坡了。新馆映人了眼帘。
“真想再来住一次啊。”
“是啊。”
两个人嘴里念叨着。但他们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伤感而已,他们是不会再来的。
他们从新馆乘小巴士沿来时的路返回,司机还是昨天那个人,昨天同坐这辆车的那个男的也在车上,他好象在新馆住了一夜。上车时,老板娘送给他们的小册子上印着“本馆常年都空着”,这也是闻所未闻的宣传广告说辞。
“我多句嘴,他们这么写好吗?”
横渡有些杞人忧天地问。
“他们肯定不想挣很多的钱。可能光靠那些节假日和旅游旺季里来的客人,就可以维持他们一年的生活了。”
小册子上也写着:春秋季的节假日、夏天里的一段时间和正月里放假时这里比较爇闹。但却没说会“客满”。
“这种特色的旅馆真该一直好好地保存下去。”
“是啊。”
两个人相互点点头。
老种婆住在汤泽仅存的一同房子里。虽然人们劝她搬到村子里已准备好的新房子里住。但她坚持说要尽量住得离孙女近些,所以直到现在还在这间废屋一般的房子里凑合着。
老种婆在那儿安度晚年,静枝休息日回来看她是她唯一的乐趣。
静枝不在时虽然有些寂寞,但是“雾积”的人们照料着她的生活,所以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静枝是个懂事的女孩子。中学毕业时,她的同学有的升了学,有的到高崎或东京工作,但她却不为“离乡”所动,说是不想把奶奶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在本地的雾积温泉找了个工作。
为了孝敬奶奶,她放弃了自己的青春梦想,把自己封闭在寂寞的深山里。
“整天呆在山里,不寂寞吗?”栋居问。静枝腼腆地抬起眼睛说:“那些在东京工作的朋友说,那里听起来什么都好,但每次回来他们的脸色都不好,而且瘦。那些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客人说。那里的收入也决不比雾积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像是在熬着自己的身体,打肿脸充胖子。我呀,还是喜欢山,这里风景、空气都挺不错,老板和老板娘又都是好人,没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能紧挨着奶奶住。”静枝的语气变得深情起来。
“你的想法很对。东京那种地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尤其不适合你这种女孩往。”
横渡告诫般地插嘴说:“经常有打工的学生来这里吧.如果有东京人,你可不能大意。”
“怎么不能大意?”
“他们马上就会要求和女孩子约会。并且光耍嘴皮子,最不爱干活的,就是那些从东京来的打工学生。”
静枝用惊奇的目光瞅着他。
小巴士沿着山路而下,高度逐渐降低,出现了一个刀削斧劈般的山谷,景色变得平缓起来。
“奶奶在我回来的时候,经常到水坝的这个地方来接我。”
静枝兴奋得双颊泛红。前方已经看得见水库了,只见大堤和堤下的水闸附近围着很多人。在大堤上的人眼睛都一齐向下面望去。
“好象出了什么事。”
司机一边减速。一边嘟囊说。
“出事了吗?”静枝不安地皱起了眉。
“好象有人掉下去了。”
“从大堤上摔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两个刑警相互看了一眼。
“我奶奶怎么没在那儿?”
静枝望着水库岸边的底部,不安地皱着眉头。她奶奶总是在那里迎接她的。
“也去看发生什么事了吧。”
栋居说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静枝,倒不如说是在打消自己心里正在萌发出来的不祥的预感。汽车开到了大堤顶上。
“到底是谁掉下去了?”
司机向围在那里的人们喊道,他们聚集在岸上,盯着发生事故的方向。
“听说好象是一个住在附近的老人掉了下去。其中一个人答道。
“万一是奶奶的话,那可怎么办?”静枝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呢!老人又不是只有你奶奶一个人。给,别瞎躁心了,快回家吧。”
司机一边安慰她,一边把装有上特产的包袱递给了静枝,
“是啊,她今天早晨肯定是有什么事,才没来接你的。你这么瞎猜她,她肯定会不高兴的。”
栋居也一起安慰道。
“站长,我去看一下就回来可以吗?”
司机没有马上开车,问在新馆上车的那位乘客。他倒不是为了去看爇闹,可能还是有些担心。
“当然可以了,阿常。今天不值班,我也正在担心是谁摔下去了,想去看看呢。”
被称为“站长”的中年乘客也一起下了车。他好象也是“靠礁冰岭吃饭”的国家铁路职工。他们可能知道这附近没几位“老人”.似乎都有点替静枝担心,就一起下了车。在下大堤的台阶入口处,一个头戴安全帽的施工员拦住了他们:“不准再往前走。”
“到底是谁摔下去了?”阿常问。
“谁知道呢。走吧.无关人员都回去吧,回去吧。”施工员像撵狗似地挥着手。
“这女孩是汤泽人,她的亲奶奶就住在那里。”
“什么?汤泽?”施工员的脸变了颜色,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怎么了,汤泽的人出了什么事吗?”
“你是说她的奶奶住在这里吗?”
“是的,难道说……”
阿常的表情都僵硬起来。静枝脸色苍白,几乎都要晕倒了。如果不是栋居在旁边搀着她的话,或许她真就晕倒了。
“不管怎么样,你们先去现场看看吧,我只不过是在这儿维持秩序的罢了。”施工人员说着,指了指水库底部。
“我害怕。”静枝站在了那里。她害怕去辨认那摔下去的人。
“阿静,你在说什么呢!奶奶没事的,快回家吧。”阿常提高了嗓门说。不过要去汤泽,无论走哪条路都必须经这条台阶下去。在雾气茫茫的谷底,有几间破房子、几丛干枯的树林和一条浅溪。老种婆大概就住在那些破房子中的某一间里。
虽然施工人员的言语带有一种暗示,但他们仍抱有根大希望。老人嘛,也可能今天身体不舒服在家里躺着呢,何况在这么陡的台阶上爬上爬下,连退脚利落的年轻人都感到吃力。
到了水库底下,更是一片忙乱。人好象是从稍稍靠近右岸的大堤上摔下来的,在摔下来的现场,围着一圈人,其中也有警察。
“是谁摔下来了?”阿常隔着人墙向里张望。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人不客气地向他们喊,像是保护现场的警察。
“我们是雾积的,听说有个汤泽的人摔了下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
“在我们那里干活的女孩是汤泽人,她有些下放心……”
“汤泽的?”
“哎呀,这不是站长吗?”
警察中好象有人认识站长,他们的态度马上就变了。这位中年乘客好象还是这一带的名人。
人墙让开了一条路,他们来到了事故现场的最前面。67米高的水泥大坝垂直地耸立在面前。这里靠近右岸的固定部,在溢洪道闸门右端的正下方。
尸体横在大堤底部的一块岩石上,上面胡乱地盖着一张草席。但在旁边的岩石和土地上,有一些四溅的血肉草席没能遮住,验尸的人们正在清理现场。
一个警察稍微掀了一下草席,露出了令人惨不忍睹的碎肉块。一望即知,已经摔得没有人样了。
“奶奶!”一直盯着尸体的静枝惨叫一声,抱住了草席子。
“果真是……!”
“是这个女孩的亲属啊?”
周围的人们全都同情地叹息着。
“奶奶,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了呢?你死得太惨了。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这是为什么呀?”静枝放声痛哭,周围的人只能暂时由她发泄一下自己的悲痛,如果不让她先哭一会儿,再怎么劝也是无济于事。
“她究竟是怎么摔下来的?”站长问。
“唉,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大堤两侧都有栏杆,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身子探出太多,或者背后有人推的话,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摔下来的。”一个穿副警部制服的警察回答说。一般验尸都是由检察官或是警部以上的人员担任,但在地方警察局,有时也由巡查部长以上的人员担任。
“背后有人推?”横渡的眼中一亮,问道:“有这种嫌疑吗?”
“谁知道呀。不过不会有人对这么大年纪的人下此毒手吧?肯定是老年人退脚不利索,失足摔下来的。或者是从高处往下看,一时眼晕掉了下来。大堤正在施工期间,本来是不准人到大堤顶上来的,但又不可能整天派人守着。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追究刑事责任。对了,你是什么人?”
副警部说完这话。好象发现横渡和栋居不像本地人。只因为他们是和站长一起来的,一时没有在意,把他们当成了本地人。副警部马上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噢。我该早告诉你的。我们是从警视厅来的。这位是搜查一课的横渡刑警。我是鞠町警察署的栋居。”栋居说明了身份。
“从警视厅来的……哎呀。真是辛苦你们了。我是松井田警察署的涉江。”副警部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绍过之后,又满脸不解地问:不过你们是为了什么案子,从警视厅跑到深山里来的?”
“其实我们是来找这位从大堤上摔下来的老太太的,想向她打听点事儿。”
“啊?找这位死者?!这么说她和哪个案子有牵连罗。”涉江的表情紧张起来。这位副管部已到中年。他那张圆咕隆咚的脸被营养滋润得闪着油光。他的警衔虽比两位刑警高,但一听他们是从总部的搜查一课来的,还是对他们敬之以礼。
“还不敢肯定,但这位老太太也许知道我们正办的案子的重要情况。”
“重要情况……这个老太太从大堤上摔下来一死,这可就……”涉江好象终于明白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我想尽量详细地了解一下老太太掉下来前后的情况。”栋居一边斜眼看着扑在奶奶的身体上泣不成声的静枝,一边冷静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静枝虽然很可怜,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个可怜的姑娘身上了,更何况现在任何安慰都不能减轻她的悲痛。
※※※
据涉江副警部介绍:中山种也就是老种婆,她的尸体是今天(10月22日)早晨8时许发现的。发现者是个施工人员,他在事故现场正上方的大堤的护栏旁,发现了一只旧草鞋,觉得好奇,就从护栏那里往下一看,发现了一具尸体:全身都摔在了大堤基部的岩石上。他大吃一惊,赶紧报告了工程指挥部,随后我们就赶来了。
经验尸,推测其死亡的时间是在凌晨6点左右。死因是由于从高处摔下来导致头盖骨粉碎。令警察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太太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不前不后的时间从大堤上摔下来呢?正在分析原因时,静枝和横渡等人赶到了。
听了涉江的介绍。两个刑警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丝线索又断了。
中山种是被谋杀的。他们一路追查过来,痛感到了这一点。
罪犯一直在监视着警察的动向,他觉察到警察注意到了“翼积”,就抢先一步把掌握线索的关键人物老种婆杀掉了。
经过长时间徒劳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又断了。这个打击让两个刑警几乎无法承受。
“不过,老太太遇害一事不正说明了我们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经过一阵沮丧之后,栋居猛地意识到。
“还说什么正确错误呀,这下好,我们又是两眼一摸黑了。”横渡的话显得垂头丧气。
“早晨6点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罪犯在这种危险的时间里把老太太骗到大堤上并把她推下去,我分析这说明他已经乱了阵脚,或许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罪犯冒着极大的危险才杀死了老太太,说不定有人见过罪犯呢。”
“他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这就难说了。不过罪犯大可不必在我们来之前才慌慌张张地把老太太杀掉。他想杀的话,应该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动手的。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最紧要的关头才下的手。这是不是意味着罪犯认为我们不可能摸到老太太这里来?但我们却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地摸到了老太太这里,使他极为惊慌,这才杀了老太太灭口。”
“你的意思是说,他匆忙之间没有时间准备,可能会留下什么破绽是吗?”
“是的,从老太太毫无戒心地就被他骗了出来这一点推断,老太太肯定认识他。”
“这么说,杀害约翰尼的凶手就是老种婆的熟人罗?”
“有可能老太太认识罪犯。正因为这样,对罪犯来说,她才是最大的危险。”
“杀害约翰尼和老种婆的罪犯,是同一个人吗?”
刚才还灰心丧气的横渡,逐渐振作起来。
“那倒不一定。不过为了掐断杀害约翰尼的线索而杀掉老太太灭口,凶手不大可能再找一个新的同伙,因为那样的话会埋下新的危险。”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就可能是日本人。”
“为什么?”
“你不是说凶手认识老太太吗?”
“她认识外国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呀?”
“即使认识那也是在雾积认识的,对吧?果真如此的话,难道说老太太真会记得那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外国人吗?”
“更何况如果罪犯真是外国人的后,他就必须要冒着非常大的风险才行。这附近如果有外国人出现的话,肯定是非常惹眼的,肯定会有人见到他的。”
“嗯,有道理。不过即使不是外国人,这个罪犯也肯定要冒很大的风险。我们搜查一下,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
刑警们终于振作起来。他们又开始在绝望的深渊中摸索,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了。
静枝抱着奶奶的遗体痛哭,验尸的工作人员拉开了她的双手。刑警们的心中想着追查凶手,但对她的悲痛却于事无补。当警察的搜查无法改变被害人的不幸时,这种搜查是多么有限和空洞。
松井田警察署原以为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但由于警视厅来的两名刑警的介入,情况就复杂了。他们立刻决定以事故和谋杀两种假定立案进行搜查。横渡和栋居同东京方面进行联络,接到了新的指示,命令他们延长出差时间,与松井田答察署合作对中山种的情况进行彻底调查。
第十章 叛逆之子
“好久没亲爇了,今晚到你的房间去好吗?”
半个月来,夫妻二人难得同桌吃一次晚饭。饭后。郡阳平向妻子试探道。
“说的是真的吗?该不去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八杉恭子夸张他说着,还故意朝窗外张望。
“怎么你没有兴致。”
“你才没兴致呢?真傻。”八杉恭子说着脸红了起来,举起手做出要轻轻地打丈大的样子。她肢色红润,富有光泽,使人很难猜出她的实际年龄。
“不常打扫卫生会结蜘蛛网的啊。当然结没结,还得用双眼看看。”
阳平露出滢靡的笑容,这种笑的寒义只有他们夫妇之间才明白。
“说话尽带刺儿,我也好久没享受了,早把那种感觉忘光了。”
“不管怎么说,你是誉满全国的家庭问题评论家八杉恭子女士嘛,连我这作丈夫的也不能随便和你同床共枕了。
“别胡说八道。我当了评论家以后,拒绝过你的一次要求吗?当然有时因工作关系错过时机,可我还是尽量随你的方便,再说,我当评论家,你也是同意的么。”
“唉,……别那么认真嘛,我是为有你这样的妻子而感到骄傲,你漂亮,而且还是有名的评论家,我不过是由一种优越感而引发了几句感触。世上的男人们都为想象中你那漂亮的体肤而感到神魂颠倒,但他们最多也只是在想象中享有你,以其自我安慰罢了。可我已娶你为妻,尽情享受。男人还能有比这更幸运的吗?”
“你过奖了,我只是个妻子,在外是评论家,回到家里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而已。可你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民友党的年轻旗手,人们都认为你是下届政权有竞争力的人物。男人么,不满足于只有妻子一个女人,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为不能独自拥有你而感到遗憾。”
“作为妻子我不整个是你的吗?”
“行了,行了,我什么都明白,我不会那么俗气的。你这么年轻,津力这么充沛,和妻子一两个月不亲爇能受得了吗?”
“哎,哎,别找那些怪碴儿啦。”
郡阳平用他那厚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像是为了不让妻子看到自己面部表情变化似的。
“好了,难得你这么主动,今晚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马上去准备一下。”
八杉恭子说着就离开了饭桌。和普通家庭主妇不同的是。饭后的拾掇都是由家里的女佣人来做的,她从不躁心。今晚她的任务是化好晚妆,以充分得到丈夫的爱抚。
八杉恭子一边挑选着丈夫可能喜欢的睡衣,一边计算着已经和丈夫有多少日子没有同床了。夫妻寝室分开这一习惯是从新婚不久后开始的。
八杉恭子是23岁那年结的婚。当时郡阳平30岁,已经经营着一个规模较大的钢铁厂。结婚四年后,得到财界某个大人物作靠山,参加了众议员竞选,首战告捷,进入了政界。他成了政治家之后工作越来越忙,睡眠时间减少,为了有效地利用那有限的时间,夫妻将寝室分开。说好谁想对方了就到对方房间去,可往往还得看男方是否方便。
新婚初期,丈夫每晚都到妻子的房间里一直睡到早晨,后来究竟为什么分室也说不清楚,但郡阳平随着自己政治家地位的逐步提高,到妻子房间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而且,好象在外面还有了别的女人。
八杉恭子起初觉得很寂寞,但生了儿子恭平、女儿阳子后,没想到还成了家庭问题评论家,受到了社会上的重视,所以也就忘掉了婚后因丈夫繁忙而带来的寂寞感。对一个已变得有事忙碌的妻子来说,丈夫的繁忙倒真是个意外的幸运。
夫妻俩总是凑不到一起的情况越来越多。即使偶尔都在家里,也因各自带回家的工作太多,夫妻同房的次数减少到了极点。尽管如此,但夫妻间的感情却并没有冷淡。
好久没作爱了。两个人都欲火侥身,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简直不能令人相信你是一个有一双大学生儿女的48岁的母亲。”
恭子好久没这么满足过了,兴奋得浑身发爇,肌肤发红。阳平在发泄后的愉快的松弛之中,边欣赏妻子一丝不挂的肌体边这样说道。多年的夫妻之间已无所谓羞涩了,有的只是为经验所证实的从容和协调秘诀,使这对老练的夫妇更加充满自信。
爇情奔放的恭子并没有想把自己的赤身裸体从丈夫的目光下移开,这倒不是因为她不知羞耻,而是其充满自信的一种体现,她相信自己具有成熟女性那种完全可以吸引丈夫的魅力。她的社会影响力与这种成熟的女性至力也是分不开的。
“不要老提年龄,我可很在乎呀。”
“怪事,你还在乎年龄,你不比任何一位年轻姑娘差,成熟美,正处于女人最美好的时期。”
“究竟和哪位姑娘比呢?真讨厌!别在我这老太婆跟前说那些好听的话了。你要是真觉得我那么好,为什么不常到我房间里来呢?”
恭子埋怨道。
“不是常不在家么。奠非你在外边是为了让年轻男人欣赏你那美丽的身段吗?”
“这就是你不对啦,我现在的工作对你所从事的事业也是很有益处的呀,你那么说太伤人啦。”
“我知道。我也受不了这种没有规律的夫妻生活。我只爱你一个人,尽管我们夫妇现在分居生活,但对我来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在我心目中你是至高无上的女性。”
“我知道你是在阿谀奉承,可我还是爱听,对我来说,你也是我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男人。”
“给你这么一捧,我觉得大惭愧了。”
“你惭愧了多少次啦,我要看你以后的行动,我们毕竟是夫妻么。”
“孩子们怎么样?”
与妻子和睦相戏的郡阳平,意识到自己的年龄,突然想起了两个孩子。
“阳子好象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最近恭平连家也不回,真叫人伤脑筋。”
“都是因为你给他买了什么公寓。”
“哎,不是你说恭平不会永远是个孩子,最好让他体验一下独立生活的滋味,而且是你说‘OK!’的呀?”
“是啊。”
“真是,做父亲的这么不负责任。”
“唉,我并不是不负责任,而是对他那样年纪的青年人不理解。先不说什么代沟啦、亲子隔绝啦之类的事,我觉得他们有点像从另一个星球里来的似的。”
“别这么说,咱们家里可没有什么亲子隔绝之类的事。”
“是啊,孩子们都是你做生意的工具嘛。”
“‘做生意的工具’?你说得太过分了!该子们听见会生气的。”
“不对啦?哎呀,人也罢,工具也罢,反正还是不要放任他们的好。他们是郡阳平和八杉恭子的长子和长女么,父母在社会上有名望、有地位,要经常提醒他们,所作所为要与父母的身份地位相符。”
“这些,孩子们都知道。”
“反正孩子们都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管教。”
夫妻之间的对话,到这儿就中断了,下一会儿就传来了郡阳平均匀的酣睡声,今晚看样子他是打算睡在好久不曾来过的妻子房间里了。
此时此刻,阳子呆呆地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脸色苍白,睁着大眼睛,任凭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滚而下,她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嘴唇不时地颤抖,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抑制内心深处涌起的痛苦鸣咽。
如果那个房间有人,肯定会听到她那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无情!真是,太……无情了。”
“卑鄙!”她把内心的痛苦归结成这两个字爆发出来,接着便是一阵哭泣。为了不让自己的呜咽声传出去,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但情感全憋在心里。
阳子眼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袖珍收音机,她想听调频广播,在扭动调频台旋钮时,无意中收听到了装在母亲房间里的小型窃听器发送过来的父母亲的“恐怖对话”,使她看请了父母的真面目。
当然,阳子马上就明白,在母亲房间里装窃听器的是哥哥恭平。
她听着父母的谈话,浑身仿佛被锁链紧紧地绑着动弹不得。
哥哥曾对她讲过父母的为人,这次通过高性能窃听器得到了证实。太残酷了。
哥哥要离家搬出去住时,阳子曾极力劝阻,但哥哥根本不听妹妹的劝阻和恳求。恭平撇着嘴说:“阳子,你最好也早点离开这家,父母不过是粑我们当成宠物而已。”
“宠物?说得太过分啦。父母这么喜欢我们,你怎么……?”
“这个嘛,不叫喜欢,我们都是母亲在人前炫耀的漂亮玩具。你想一想,父亲抱过你一次吗?你感受过母爱吗?没有吧!从一生下来就全托给佣人了,父母从没为养育我们动一下手指头,那两个家伙所做的,不过是为我们付了些‘养育费’。”
“不能这么说,怎么能把父母亲说成‘那两个家伙’?”
阳子带着哭腔说。
“还有什么别的叫法呢?对他们用“家伙”两个字也就够客气了。”
“不过,哥哥,你不是总和妈妈一起上电视、上广播,并且还在杂志上进行对话吗?”
“那只不过是给母亲做生意时帮个忙。无论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如今这个世界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虽然没有爱情,但毕竟为我们支付了足够的‘养育费’,他们现在已经熬出头了。我帮他们的忙,是为了让他们付出更多的‘养育费’。你不也在帮忙么,你可以把这当作能赚钱的‘母女游戏’。”
“什么‘母女游戏’?你怎么说得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我算是看透了他们的本质了,他们虽说是我们的父母,却不像个做父母的样子。”
“不像做父母,又像什么?”
“寄居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打我们出生之日起就住在一起。可实际呆在一起的时间却很少。”
“哥哥是在闹别扭吧。你不是和父母一直都很亲爇吗?现在……”
“什么闹别扭?哈哈,这真太可笑了,说什么我和他们很亲爇,喂,阳子,别逗了,真是太好笑,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恭平真的笑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像是得了什么病。因为笑的时间大长,肚子都疼了。笑了一阵之后,好容易才静下来。他说:好,让你看看他们的真相吧。”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在他们的房间里装个窃听器,用调频就能收到。你如果听了他们说的话,就会了解他们的本质。里面装有微型电池。能用很长时间。”
“求求你,别这么卑鄙。”
阳子说话的声音明显在发颤。
“什么卑鄙?这是跟母亲学的。你大概也知道,她偷看我的日记,连续看了一年我都不知道。还瞒着我以日记为素材编了一本书,这本书很畅销,使她一举成名。她因此而出了名。可是我的秘密却完全公开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上厕所的样子被人拍成了电视,还自以为没人看到。打那时起,我算看透了这个女人,什么全国母亲的偶像,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什么聪明美丽,具有上层社会的风度和品质,还有什么让任何地方的孩子见了都会有亲切感,并能感受到一位普通‘母亲’的母爱。可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她是一个自我表现欲极强的怪女人,想以孩子为跳板成名成家。成名之前,她一边扮演在老爷子庇护下过日子的家庭妇女的角色。一边又以协助老爷子的方式表现自己,也许你的日记、信件也被她偷看了。”
哥哥这么一说,阳子也有些同感。她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母亲却多次劝她写。
“写日记习惯了就不觉得难了,相反,如有一天不写就会觉得别扭。过去的日子会一去不复返的,人人都应该写日记,把自己美好的人生记录下来。”母亲经常这样说。难道也是为了要偷看吗?
阳子写信时有爱打草稿的习惯。有好几次,写信后将草稿扔到纸篓里,等想再看看草稿时却找不到,的确扔在那儿的,可翻遍了也找不到。问问佣人,佣人说纸篓还没倒呢,难道也是母亲拿去了吗?
这么说倒想起来了,后来有几次,阳子发现母亲的著作中有自己爱用的词句和说法,感到很奇怪。
“不过。难道……”
阳子半信半疑,恭平说:
“总之,你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了男朋友更要注意,以免成为母亲教育少男少女的反面教材,你一定要想到家中有间谍,我再也受不了间谍的跟踪监视了。我离家出去住会使她失去重要的素材。不过我们已经做成了一笔交易。”
“交易?”
“是的,说好了以后我还要把自己的日记给她看的,我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不过,最终她还是同意了这笔交易。这样做对她也有益,她绝对写不出我这种水平的日记。写了一段时间后,我就懒得自己写了,反正是满篇假话,谁写都一样,所以我就在同学中找了个文笔不错的人代笔,那位同学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赚外块’的好机会。现在我自己不用动手,就可以让他们出大笔的养育费。不过母亲失去了身边的一个观察素材,剩下的只有你了。她会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你的身上。我劝你最好早点离开这个家。”
恭平就这样离开家出去住了。当时,哥哥的话使阳子受到很大的打击,但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可今天晚上突然听到了父母亲的谈话,使她本已平静的心又涌起了波浪。
她不是有意窃听的,只是那窃听器灵敏度极高,收到了父母的谈话信号,她碰巧听见了。她浑身僵硬。根本意识不到应该捂住耳朵。
在谈话之前进行的那种夫妻生活的滢秽情形已使为人父母的威信扫地了,同时也给她那水晶似的纯洁的少女心以沉重的打击。随后进行的谈话对阳子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使她一蹶不振。他们的确是这样说的。事实如此。
哥哥说得对,父母是把我们当作“做生意的工具”。啊!我仅仅是个工具而已。
阳子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淌,过了一会儿眼泪也流干了。陷入长时间的津神恍惚之中。在这茫然若失的时间里,她心中唯一的津神支柱崩溃了,剩下的只有空虚,这是用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
布狗熊上的渍迹和文枝的血型吻合,但在K市神社的牌坊前搜查时却什么也没发现。最近出厂的汽车都是采取静电喷漆,质量很好,几乎不掉漆。再则,案发后没有马上开始搜查,时间一长,现场都几乎失去了原样。
小山田怀疑文枝被撞死后遗体已被弄到什么地方扔掉了,但眼下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无法进一步搜查。
警察已停止了调查,他们当初也只是应被害者亲属的要求开始调查的,所以并不大爇心。这样,着急的只有小山田和新见两个人了,光靠他们俩是做不了什么事的。
“小山田先生。今后怎么办呢?”
“不知道。”
小山田两眼望着天,绝望地回答。
“可不能灰心呀!”
“不过,既然这样了,今后怎么办才好呢?”小山田对新见的提问无言以对。
“反正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泄气,如果我们不寻找的话,那谁还会去寻找你妻子的下落呢?我似乎感到她正在哪个遥远的地方急切地呼唤着我们呢。”
“正在叫你呢,我可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小山田漠不关心地回了一句,妻子的下落似乎已与他毫不相干了。
“小山田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样说对得起你妻子吗?你妻子在呼唤你,请你不要充耳不闻。”
新见对茫然若失的小山田又安慰又鼓励。对新见来说。失去文枝(他称她为直美)也很痛苦,津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仿佛灵魂中最重要的部分被切掉了一样,恍惚不安。
可是,这些决不能让小山田觉察出来,如果让他察觉到新见因此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么对他的打击只能有增无减。
新见没有资格对立枝的失踪公开表示悲痛。因此,新见所受的打击要比小山田更大,内心更痛苦。
从社会道德来说,这是件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可双方发誓相爱,建立的却是真正的感情。以前。新见还未曾这么强烈地爱过异性,他认为是文枝使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真正的女性,而文枝也说从新见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子汉气概。
新见和妻子结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现在他已如愿以偿。平步青云一直升到了目前的职务,但是以结婚为代价实在太高了:他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家庭中,和妻子的关系也就是同居一室而已。孩子出世了,但那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人类的自然繁殖。
新见和妻子同房时不曾有过欲望或注入情感,只是由于肌朕接触引起的反射功能而将津液射入妻子体内。为了名誉、地位,结婚后要与妻子同房,那次性交对他来说是头一次接近女性,也是唯一的一次,后来文枝直美走迸了他的生活。她的整个身心都讨新见的喜欢,他俩简直是天生的一时,心心相印,并达成完美的肉体结合。
他俩像被卷入激流似的,迅速投入了对方的怀抱。为了保全自己,新见曾想刹住车。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样下去,他们就要一起被卷入急流尽头的深潭之中,而那深潭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相逢时的欲火燃烧得愈旺,得到的满足愈多,分离时的寂寞之感就愈加难以忍受。不能永远呆在一起,思恋对方,什么事都没心思干,使他们感到无限烦恼,觉得像要发疯似的。
正在这个时候,文枝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她还活着的可能性是相当小的。只要还活着,她一定会先和新见联系的。
但也不排除由于受重击而一直昏迷不醒或是被监禁的可能性。可他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地方把一个负了伤的女人关这么长的时间,而周围却没有人察觉。
“直美啊!你到哪里去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新见不知这样地呼唤了多少遍。他仿佛听见她也正从哪个遥远的地方在频频地呼唤着新见。是啊,那确实是呼唤新见的声音。
“新见,快来啊,救救我!”
这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下传来的。
“你到底在哪儿呀?直美,快告诉我吧。”
新见紧紧地追寻着那低沉的呼救声,然而却找不到踪影,只听见那细微、悲惨的叫声:“救救我吧”。晚上头一落枕,耳边又响起的呼救声,声音更加悲凉,更加痛苦。求救声回荡在新见的耳边,可就是没法知道它来自何处,使得新见更加焦躁不安。
“直美,就算你已不在人世,也请你显个灵,告诉我你所在的地方,你到底在哪儿呀?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一定会把你抱在自己的怀里。让你安安稳稳地人睡。”
他将耳朵贴在枕头上下知反复他讲了多少遍,说着说着就迷迷们糊地睡觉了。对新见来说,找不到直美、真是连觉都睡不安稳的。
※※※
星期天,新见的妹妹与妹夫来玩,这是他最小的妹妹,名叫千代子。五年前千代子到山上去野营时,认识了建筑公司的职员鱼崎,当时他正在附近的水库建筑工地上干活,后来结了婚,现在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名叫小正,今年起要上三年幼儿园。鱼崎最近要出差到巴西去,作为成套设备出口的一个环节,他们公司将帮助巴西建造一个水力发电站。他是个技术员,自然在那里呆的时间要长些,所以,他们今天来,除了玩,也算是告别的。
“上幼儿园可真不容易,我和鱼崎俩人轮流排了三天三夜的队。好不容易才报上了名。”
新见走进大伙儿都在的那个房间,听见千代子正在和嫂嫂说话,用词有些夸张。
“你在说什么呢?
新见这么一问,千代子便转过脸来,又把为给儿子报名上幼儿园,夫妻俩在报名开始前三天就轮流去排队的情形重复了一遍。这家幼儿园位于成城,由于是“圣费利斯大学的附属幼儿园”,一旦进入这家幼儿园,将来就能免试升大学,因此从东京都内以及附近县前来报名的人数竟为招收名额的几十倍。
“你这个人,怎么让鱼崎也会干那种事。”
新见有点感到意外.脱口说了这么一句。千代子马上撅起嘴说,“什么事?难道他就不能去排队吗?这可是一件关系小正一生的大事。”
“不就是上幼儿园么,一生长着呢。幼儿园上哪个还不是一样吗?不仅仅是你,现在做母亲的都把这个问题看得太重。”
新见这话也是有意说给自己妻子听的。
“哥。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现在从幼儿园起就有差别。小时候落后了,一辈子也很难赶上的。现在的孩子可没哥哥你小时候那么悠闲。”
“我知道现在竞争激烈。不过人只能益棺定论。所以说在人生刚刚起步的幼儿园、小学哪能有胜败之分,如今做母亲的对孩子的教育大急于求成了。孩子的才能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方面显露,不一定从小揍他的屁股,就会像父母期望的那样成长。父母多都是为了自己的面于和私利才让孩子去竞争,这些父母还挺得意的。让孩子从幼儿园、小学起就竞争学习成绩,简直像马戏场上看耍猴。”
“什么马戏场上看耍猴?你这话也大过分了。”
千代子紧紧咬着嘴唇,像马上要哭出来似的。
“你啊,鱼崎难得来一次,你说这些太不好啦。”
妻子见状出来打圆场。
“不,不,哥哥说得对,我对这种望子成龙的教育倾向也持有疑问。也许由于父母间各方面情况都太平均化了,于是就让孩子去竞争、体现差别,或者是对孩子期望过高,把父母亲没有实现的梦想全寄托在孩子身上。总之如今这种始自幼儿期的英才教育。确实有过分的地方。”
鱼崎十分得意,与新见俩人一唱一和。
“你怎么也变卦了?你不是也同意与其将来让他吃苦。不如现在尽我们的能力给他创造条件。送他去个好幼儿园受教育吗?”
千代子马上将攻击的矛头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这个嘛,是因为小正的教育部由你负责:所以我只好尊重你的意见喽!”
“什么,我负责?你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可是咱俩的孩子。”
“那,那是我们商量好的分工嘛。”
鱼崎望着年轻妻子那天真的样子独自一笑。
“什么呀,还笑呢,真讨厌……”
“你看我现在笑觉得讨厌,就证明你也讨人嫌啦。”
夫妻俩的争吵莫名其妙地改变了方向。
“看,不管怎么说还是小俩口亲呢。”
新见妻子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表情显得十分认真。她和新见的夫妻生活中就是缺少这种亲爇劲儿。
正在这时,刚才在别的房间里玩耍的小正和新见那念小学的小儿子一起跑了进来。
“还给我,还给我。”
小正一边喊,一边在后面追赶,新见的儿子把小正带来的布玩具抢走了。
新见妻子叫着儿子名字训斥道:“隆一,别逗弟弟。”
新见无意中瞟了一眼隆一抱着的布玩具,一下子怔住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犹如触电一般。那布玩具是个狗熊;而且造型、尺寸、材料、颜色搭配等都和捡到的那只布狗熊丝毫不差,只不过这个是新的。”
起初,新见还以为儿子是把他捡的那个布狗熊拿出来了,可那只布狗熊托朋友化验过血型后,一直锁在公司的橱里。
“这,这个布狗熊……是怎么回事儿?”
新见突然这么大声一嚷。把孩子们吓了一跳。小正一下愣了,呆呆地看着新见的脸色,然后跑到母亲怀里哭了起来,误以为新见在训斥他。
“好了,好了,别怕。看你,突然这么大声,把小正都吓着了。”
妻子责怪道。
“不。我不是冲他们,我是说这布狗熊可真希奇啊。”
“这布狗熊不是极普通么?”
“这是在哪儿买的?”
新见朝他妹妹问道。
“不是买的,是送的。”
“别人送的?谁送的?”
“圣费利斯的入园纪念,是幼儿园赠送给入园儿童的。当然不是白给。费用早算在入园费里了。”
“入园纪念?那入园的儿童每人都有吗?”
“是啊。圣费利斯的‘动物玩具’很有名,许多母亲都把它作为孩子一生的保护神,即使不上边家幼儿园的也想得到一件。”
“每年都给狗熊吗?”
“根据年份,也有给狗、猴子、兔子的。今年是给狗熊,狗熊是最受人们喜爱了。”
“‘最受人们喜爱’?这么说除了今年,还有给狗熊的年份?”
“大概五年一个循环。不过,哥哥你怎么对这玩艺儿感兴趣?”
“这布狗熊做得挺有意思,引起了我的兴趣。把这种布玩具赠给入园儿童的只有圣费利斯一家吗?”
“我想大概是吧。反正市面上没有卖的,又很吉祥,所以就是旧的也有人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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