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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眠的珍珠

_5 石田衣良(日)
电话那头,卓治明显有点慌乱:
“等等,咲世子,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绝对不会去你那边的。我可再也不想见那个神经病女人了。”
可咲世子明白,躲着也是不能改变现状的,不管什么事情,只有迎难而上,哪怕对方是跟踪狂也好,或者是跟素树的爱情也好。
“跟亚由美见面以后,结果会怎么样,我会再打电话告诉你的。”
“咲世子,等等。。。”
咲世子轻轻挂掉电话,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按照跟踪狂留下的纸条上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按下键钮。咲世子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听着那个来自远方的电话呼叫声。
3
有人接电话了,咲世子马上问:
“是亚由美小姐吗?”
从自己的房间里,从手机中,都能听到雨声。保罗来到咲世子身边,担心似的用鼻子擦着咲世子的膝头。
“我是亚由美,您是咲世子女士吗?”
与其说是成熟女人的语调,不如说是幼稚的女孩那种娇滴滴的声音。对咲世子来说,有点意外,因为在她的想象中,对方是个偏执的跟踪狂。没想到,把写了自己是“母狗”的信送到自己家门口来的居然是个有着甜甜的声音的人。咲世子向来喜欢听别人的声音,因为语调能表现出一个人所具有的一种形象。比起人的外表来,声音有时更能体现出人的内心世界。亚由美的声音对咲世子来说,绝对不属于令人讨厌的那一类,咲世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看了你的信,感到你现在好像陷入了困境,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事?看了你给我的几封信,觉得你好像有多重人格,这次是感到悔悟了吗?”
受到那样的伤害,自己居然并没有十分憎恨这个年轻女人,这令咲世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对不起,我现在真的觉得做了很多对不起您的事。不过,我现在怕的是,自己会不会又开始去做同样的事情,我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好像是身体在打战,亚由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
“你多大了?”
咲世子问道,以前听卓治说起过,不过没记得,只依稀记得好像很年轻。
“二十八岁。”
和素树同龄。咲世子也罢卓治也罢,都在受比自己小的异性折腾。
“是吗?”
咲世子觉得此人比实际年龄要幼稚得多,因为有些道理,换成自己,马上就能明白的,可此人却这么执迷不悟。咲世子是在过了三十多岁以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了大人,而二十八岁是个既非成人又非孩子的微妙的年龄。
“你现在还喜欢三宅先生吗?”
亚由美有点犹豫地回答道:
“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想到那个人已经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就难受得要命,就好像暴风雨马上要来临前的天空,心里边黑压压的。这么一来,就觉得难受,真是难受极了,所以就想,不管是谁,我都要让她跟我一样难受。”
于是,你就变成跟踪狂了吗?咲世子边听边想。亚由美的声音简直就跟配音演员似的:道歉时,会充满内疚;而说难受时,又会变得满含痛苦。这个声音本身就好像是一个四面玻璃门的浴室,透出赤裸裸的内心世界。
“亚由美小姐,我跟三宅先生已经分手了,你是知道的,对吗?”
女人慢吞吞地回答:
“是的,夜晚停车场的事,我听他说了。卓治先生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跟他太太没有什么感情了,但是,对您不一样,即使分手,他最喜欢的女人也还是您,内田女士。听到我把信塞到您那儿,他气得要命。所以,我非要出这口气。”
一个太太,两个情妇,虽说卓治爱挖苦人,性格有很乖戾,但是也有这类男人所独具的魅力。爱过同一个男人,这个事实让咲世子对这个初次交谈的对手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亲近感,于是,她果断地说:
“在电话中交谈也可以,不过,我觉得还是见面谈比较好。我们之间好像有误会,见面谈,互相一定能更理解对方。亚由美小姐,你现在在哪儿?”
咲世子想,她上午到自己家门口来把求救的信贴到大门上,应该还没有回东京。
“我住在叶山饭店的‘音羽之森’馆。”
那家饭店虽然不大,但是地处能俯瞰湘南大海的山上,咲世子和卓治在那儿住过一夜,西洋的古典式建筑风格给咲世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饭店离自己家大约四五公里吧,看看钟,还是天黑前的傍晚五点,咲世子有意用一种快活的口吻说:
“那,这样吧,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在‘碧露咖啡’见面吧,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说说三宅先生的坏话。你也把自己的事告诉我,好吗?”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亚由美在抽泣。咲世子像是在抚慰对方的后背一样,用柔和的语调说道:
“不用担心,你的心不会再变得黑压压的了。”
嘴上虽这么说,但是不是真的,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咲世子还是指定了在素树工作的咖啡店见面,这是一个公平的有第三者见证的地方。咲世子觉得,只有那儿才是见亚由美最安全的地方。
第十一章
1
春天的湘南大海,在静静地燃烧着。
泛着金色的层层波浪一直荡漾到大海的彼岸,云的四周是灼热而有绚丽的朱红色。咲世子坐在“碧露咖啡”的室外阳台上,桌子对面坐着福崎亚由美,她的身后是夕阳西下的逗子湾,使亚由美看上去像一幅剪影。
亚由美的样子和咲世子所想象的跟踪狂完全不同,从她各种折磨人的手法和信上所写的恶毒攻击词来看,应该是个异常古怪的人。艺术界里一向就有很多性格古怪的人,这些人有时候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却有着扭曲的内心世界,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看不出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甚至还让人觉得有一种清爽的透明感。福崎亚由美,说是二十八岁,由于身材娇小,再加上只略施粉黛,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在咲世子眼里,亚由美就跟美术大学的的学生差不多,身上穿着一条款式简洁的直筒型白色麻布连衣裙。
“让你们久等了。”
随着脚步声,头顶上方传来了素树那舒适悦耳的声音。素树轻轻地在咲世子前放了一杯平时点的皇家奶茶,在亚由美前放了一个大杯的意大利式咖啡,她微微点头致意后,和咲世子交欢了一个眼神后说:
“要是有事的话,请随时叫我。”
意思是,要是出事的话,我会马上赶来的。素树在这个咖啡店里跟亚由美见过一次面,那时就已经听那女人说了很多咲世子的坏话。咲世子点点头,微笑着说:
“谢谢。不过,没事。”
亚由美就好像是在接受招聘面试一样,挺直了腰背端坐在那里,对素树根本就是视而不见,但直直地看着咲世子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表情,这是一种心灵的一部分已经麻木的眼神。等素树回到吧台后,咲世子轻轻地说:
“我是来听你说说心里话的,你要是心里边堵着什么的话,就全告诉我,我既不想要你赔礼道歉,也不想责怪你。”
即使亚由美说什么道歉的话,她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是不能原谅的。咲世子只是想知道亚由美为什么会这么不讲道理地、无缘无故地憎恨自己的理由。一个人对他人无端的憎恨究竟能有多深,憎恨的力量又是来自何处,咲世子对这些感到不可思议,喝了一口融化了所有黑暗的饮料,亚由美直直地看着咲世子说:
“不管您怎么说,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咲世子无言地摇摇头,盛了满满一匙红砂糖放进了奶茶里。
“我知道您跟那个人已经分手了,但是还是不断地进行攻击,真是对不起您。这是因为,那个人四处躲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再加上他跟太太突然离婚了。”
“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呢?”
亚由美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这可不是我的责任,卓治先生的婚姻在跟我相识前就已经结束了。这一点,咲世子女士,您也是清楚的,不是吗?”
这倒是事实,那个画商在和咲世子好以前,就已经抱过很多女人,甚至在和咲世子、亚由美交欢时,也同时有别的女人。
“也许是这样,但是,毕竟他那时还是保持了婚姻的形式,这跟实际离婚完全不一样。至少,应该说是你破坏了他们的夫妻关系,对吗?或者说,亚由美,是不是你只承认绝对完美的婚姻呢?依我看,真要是爱上一个人,就不需要什么正确的形式。”
听亚由美的语气,可以想象她一定给卓治的妻子送去了内容相当恶毒的信件,咲世子不由对那位不曾谋面的三宅太太产生了同情。亚由美喝了一口没有放糖的意大利式咖啡,用一种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说:
“我完全不明白,喜欢上一个人,应该有什么样的正确形式。”
年轻女人看上去很痛苦,她抬起落在桌上的眼光看着咲世子,问:
“生殖,难道不是爱的最终目的吗?”
咲世子仿佛听到一个人在用外语问自己什么,她完全不明白眼前的这位原美术馆策展人想说的是什么。咲世子抬起右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请等一等。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个抽象问题,要回答的话,也是因人而异吧。你为什么突然要问我生孩子的事?亚由美,会不会是你怀孕了?”
亚由美给了咲世子一个清晰的微笑。在她身后,水天交接处得界限在夕阳西下后变得模糊起来,呈现出一道层次稍微不同的深蓝色,这道模糊的蓝色重叠在玻璃窗框上。
“没有怀孕,我一直在想,要是肚子里有卓治先生的孩子该多好。”
“他还没离婚时,你就这么想吗?”
亚由美垂下了尖尖的下巴,点点头。
“是的。”
要生那个男人的孩子,难道卓治是个这么值得信赖的诚实男人?咲世子根本就没想过要卓治的孩子。卓治天生就是个喜欢寻欢作乐的人,但也是个才华出众,思维敏捷的人,偶尔约会,一起过上一段时间,倒是不坏,但是要跟他一起建立一个家庭的话,对咲世子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就在咲世子回想着跟卓治之间的关系时,亚由美说话了:
“我一直认为,爱的最终目的是生殖。我没得到过真正的爱,从出生倒现在,我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
亚由美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就好像眼前出现了一堵悲叹之墙,想说的话被堵在墙前,走投无路,让人揪心。咲世子用一种尽量不去刺伤对方的语气委婉地问: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我是人工授精出生的。我父亲因为年轻时得过病的关系,患了无精子症。在我上高中时,父母亲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
“这是很大的打击。”
亚由美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说:
“我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想知道遗传学上谁是我父亲的心情,我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去查,我的老家是鸟取县,母亲是在当地的国立大学医院接受了不孕治疗。我也去见了给我母亲做体内授精手术的大夫,但是,最终也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
咲世子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反复多次跟踪自己的可恨可憎的女人,却一下子把自己最痛苦的秘密透露给自己。亚由美,这个女人在跟人打交道时的距离感既让人感到异样,又令人应接不暇。
“不过,你的这些隐私跟卓治之间的事应该不是一回事吧?”
咲世子还想说,这种痛苦也不应该是变成跟踪狂的理由。现实中,靠人工授精出生的人很多,可以说绝大部分人并没有发生像你那样的问题,而是跟养育自己的父母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咲世子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
“这,就是你认为爱是生殖的理由吗?”
亚由美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咲世子的提问,而是继续说:
“我听说,用于不孕治疗的镜子是医学系一帮健康的学生提供的。对他们来说,提供一次精子,能拿到几千日元,是一份很轻松的打工,听说那时有十几个学生登记提供精子,所以绝对不会知道谁是我的父亲,这也是为了不用对出生的孩子负责任的一种机制。”
咲世子什么也说不出来,可以想象,一个女孩子在知道了这种事实后所感到的痛苦之深。亚由美微微一笑,又继续说:
“我去看了那个现场,我的遗传因子诞生的地方。”
咲世子好像看到了潮热盗汗后的幻觉一般,对面的亚由美就坐在自己的眼前,却在向自己放射一种令人眩目的情感能源。虽然感到恐惧,却又不能回避。不能看着她往危险的独木桥上走。咲世子用一种几乎叫喊的语气严厉地说:
“不要说了,亚由美。不管你是怎么出生的,你就是你。”
年轻的女人露出皓齿一笑,也不管咲世子的口吻是多么严厉,她的表情愈发可怕,咲世子不能无视她的表情。
“在大学医院走廊的尽头,有一个用折叠式屏风隔出的角落,屏风用的是那种廉价的绿色化纤布。隔出来的那一小块地方大概跟电话亭差不多大小,里面放着一张小小椅子,椅子上有重叠起来的男性杂志。男生们就坐在这个角落里,为了得到几千日元,一边看着不知名字的女人裸体,一边射出精子,然后,出生的,就是我。”
咲世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像闻到了一股从那种地方飘来的腥味儿,但是,同时又想,年轻,就意味这这样的结果。在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痛苦和不幸之前,自己的痛苦就成了全部。
“我要是处在跟你一样的境地的话,也一定会很痛苦的,但是,你的父母亲也跟你一样是很痛苦的,不是吗?去做不孕治疗也好,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也好,他们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亚由美坦率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父母也对我说,今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我对他们的养育之恩也很感激。但是,这根医院的那个屏风后面的角落没什么关系,我只要一想起自己出生的经过,眼前就会浮现出那道脏兮兮的绿色屏风。。。哎,我问您,咲世子女士您还是认为,爱不是生殖吗?至少,我的父母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觉得,在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前,不能说爱已经成功。”
对没有生过孩子的咲世子来说,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孕育一个新的生命,爱难道真的是非有不可的条件吗?咲世子也认识很多没有孩子的夫妇。
“没有什么可以让所有人满意的答案。不管对谁来说,爱情本身是非常个性化的东西,每个人的爱都是量身定制的,没有什么现成的尺寸。”
亚由美微笑着,好像根本没听见咲世子在说什么,继续说:
“我一直很彷徨。我以前工作的美术馆在我的策划下,决定收集世界各地的圣母子绘画和雕刻作品,举办一个圣母子展。我觉得只要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也许可以从烦恼中找到答案。在准备展览的半年当中,我几乎没有休息过,一直扑在美术馆里。”
兄啊狮子想到了自己创作版画时的情景,再痛苦,工作还是跟男人不一样,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这不是很好吗?工作一定给你找到了答案,是吗?”
亚由美的眼睛像是在做梦一般,变得柔和起来,放在桌上的两手交织在一起,修得整齐的指甲,细细尖尖的手指头,都很好看,跟咲世子的完全不同。
“是的,画展获得了很大的成功。然后,画展的最后一天,卓治先生来了。”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把一个富有魅力而又是最糟糕的选项摆在了一个拼命在寻找答案的人面前。咲世子感到一阵不耐烦,因为自己的情况也有相似之处。
“然后就是每天玫瑰,葡萄酒和艺术,对吗?”
年轻的女人没有意识到咲世子是在讽刺自己,颇为兴奋地点点头,继续说:
“卓治先生对所有的美术作品都了如指掌,我在学生时代就看了他写的书,能跟他交谈就已经感到很荣幸了。有了接触后,我们开始约会,然后就发生了关系,但是,我并不后悔。”
玩弄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策展人,对卓治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
“我忘了是在第几次的晚上,卓治先生在完事以后,就把自己太太的事和您咲世子女士的事情告诉了我。当时他说,‘我没有孩子’,还说,‘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太太也好咲世子也好,都已经一把年龄了,恐怕也不行了。’当时,卓治先生这么说了以后,从床上抬起头来,笑着对我说:‘亚由美,你不想替我生个孩子吗?’”
咲世子不由得想咂嘴,那个男人就会在无意当中抓住别人最软弱的地方。
“我也重新凝视卓治先生,头发里已经能看见白色的东西,当年医大的学生一定也就是卓治先生现在的年龄了吧,对卓治先生来说,生孩子也许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要生卓治先生的孩子,这样的话,我就能实现我父母亲未能实现的爱的形式,我要生这个人的孩子,去建立一个完美的家庭。”
亚由美眼里闪过一种奇异不定的神色,就好像是夜晚的大海,迷人却又危险。妩媚地闪动着,勾引着对方。年轻女人又嫣然一笑,说:
“咲世子女士,您明白了吗?为什么我会认为爱就是生殖。这就像基督教说的那样,不以生殖为目的的做爱是不纯洁的。我生了卓治的孩子,就能用一种正确的形式让自己重生。我实在太想圆我们家两代人的梦了。”
如果真要这样,那么,施展别的什么手段也是可以的,咲世子和卓治的太太对她来说,都只是障碍物而已,爱竟能使人变得如此冷酷吗?咲世子想着,强忍住叹息,轻轻地说:
“于是,你就变成了跟踪狂。”
亚由美轻声笑了起来:
“对不起,咲世子女士,我在小说和电影上倒是看见过这样的人物,但是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2
“给你们换一杯水。”
素树的声音使咲世子感到自己好像是从梦里被唤醒过来一般。素树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冰块早已融化的杯子撤下去,重新给两人换了一杯水。咲世子的奶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光了。喉咙干得发燥,她想喝点什么酒,但是还要开车回去,只能忍着。
“请再给我一杯奶茶,亚由美小姐,你呢?”
“那,请给我一杯鸡尾酒。”
年轻女人要了一杯餐前酒,素树给咲世子递了个眼神,咲世子点头表示没问题。见素树放心地走开了以后,咲世子又说:
“那,你最近的心情怎么样呢?”
“我自己觉得平静多了,但是,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就好像今天写的信那样,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担心自己又会去憎恨什么人。当然,总体上,最近比较稳定,风平浪静的感觉。”
咲世子试探地看着亚由美,对方脸上没有丝毫阴影,表情甚至透明到让人觉得失去了灵魂一般。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卓治已经说了,不想再跟你见面。”
卓治为了躲避亚由美,现在正在东京市中心一带的商务旅馆打游击生活呢。新的画廊的开张和逃跑生活,想必也一定很辛苦。但是那样的话,还是自己不留神说的一句话引起的结果,不得不加以同情。(录者:我倒觉得这种人不值得同情)但是,不管对谁来说,要过好后半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在想,只一次也行,最后跟卓治先生谈谈,然后就回老家。美术馆的工作也已经辞了,没有必要继续呆在这儿了。”
亚由美的老家——山阴是个远离东京的地方,亚由美若想治愈自己心灵的创伤,还是尽量离东京远一点为好。
“这就好。不过,跟谁吐一下自己心里的郁闷,也许会让你感到轻松。你回去以后,也可以在当地找心理专家谈谈。”
亚由美微微一笑,看着咲世子的眼睛说:
“您说得对,我会考虑的。”
两个人接下去开始了轻松的聊天。
共同的话题是已经分手了的三宅卓治和美术界。亚由美和咲世子聊起男人和美术界的一些搞笑内幕,放声笑了好几次。在他人眼里,就好像是关系亲密的母女俩,抑或是忘年之交,而绝不会想到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曾是跟踪狂,而另一个则曾是受害者。
餐前酒后,亚由美又要了红酒,她看上去很会喝酒,以很快的速度喝了好几杯。咲世子用不含酒精的鸡尾酒来陪她。待吃了一些便饭喝了几杯红酒以后,咲世子一看手表,有点吃惊,两人竟聊了三个多小时。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也许不会见面了,不过能跟你谈谈,也算是有缘吧。”
咲世子拿起付款单站了起来,亚由美伸出手来说:
“我来付钱,也算是我对您的赔礼道歉。”
咲世子慢慢地摇了摇头说:
“你要是花自己的钱,我不在乎。可现在你用的是你父母的钱,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份好意。而且我又比你打好多呢。”
素树早已经等在付款机旁。结完帐,用两手把零头递给咲世子时,素树说了声“谢谢”后,又问咲世子:
“这就回去吗?”
咲世子看着微醉的亚由美问道:
“你是怎么来的?”
“从饭店打车过来的。”
素树马上就说:
“请在吧台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打电话叫车来。”
咲世子交替地看了看这对同龄的青年男女,年龄也许是没有什么可值得参考的,但是,眼前的这两个同龄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不用叫了,我开车把亚由美送回‘普羽之森’饭店。你不用担心,没问题,就这样,谢谢。”
停车场上,那辆德国产小型车在夜幕中散发出如黑珍珠般的荧光,咲世子随口说:
“在近代美术馆前,看见自己的车被红色油漆涂得乱七八糟,当时我真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以为这是车在流血。”
亚由美一副萎缩的样子:
“真是对不起您,一到发作的时候,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咲世子打开了车钥匙,车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快,上车吧,我送你回饭店。”
黑夜中的海岸大道蜿蜒伸向前方。刚刚入春不久,到旅游旺季还有一段时间,这个季节开车行驶在海岸大道上的差不多都是当地人。年轻人即使没有什么事,也喜欢开车兜风,但咲世子对开车往返于自己的工作室和心爱的人所在的地方之间,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夜空中,绿茵掩盖下的大峰山圆圆的山顶悄然矗立,开过大峰山,再有一公里左右就到饭店了。亚由美看着夜幕下的大海说:
“能不能请您到我屋里喝杯茶,我想还礼。”
驶过空无一人的一色海岸,过了叶山皇家公馆前的红绿灯后,咲世子用力踩着油门说:
“今晚就免了吧。刚才聊了很长时间,我也累了。”
咲世子打出左边的信号灯,把车转向饭店前的上坡道。黑色的小型车吃力地爬着从悬崖边开出的上坡路。饭店前,带着白手套的门卫用立正的姿势指挥停车。亚由美说:
“那前边的停车场就行。”
咲世子把车停到距离饭店有一段路的停车场。
“那,就再见了。”
咲世子拉下手制动杆,回头去看旁边的亚由美,这瞬间,发现自己和亚由美之间的距离陡然缩短,这不是错觉。亚由美从副驾驶座扑向了咲世子,细细尖尖的手指有力地卡住了咲世子的脖子,咲世子嘶哑地喊道:
“你干什么?”
亚由美在黑色的POLO里喊道:
“我最恨的就是你。卓治在哪儿?你老实说出来。你这条不要脸的母狗。”
亚由美身体里的跟踪狂症又回来了,声音也和刚才的完全不同。咲世子看着饭店的灯光,觉得意识在渐渐消失。
第十二章
1
为什么,心情竟觉得这般舒畅。
咲世子完全处于没有抵抗的状态,全身无力。亚由美从副驾驶座上扑过来,用手卡住咲世子的脖子,表情却如黑夜中的大海一样宁静。就连自己要杀人这件事,于亚由美来说,也好像是远隔万里之外发生的事一样。咲世子发现,亚由美的眼睛虽然跟玻璃一般透明,但是焦距却没有对准自己。咲世子觉得,这个心灵突然崩溃的女人可怜的要命,她努力挤出一句话,声音如同飘过树梢的风声一般沙哑:
“可怜的。。。孩子。。。”
对咲世子来说,比起肉体上的恐怖和憎恨,怜悯之心要来得更强。听到这句话,亚由美的手突然松开了。倒在驾驶座上的咲世子透过车窗斜看到湘南的大海,海面上忽闪着的船上灯火,就好像是潮热盗汗后出现的幻觉一样鲜明。在这幅黑色的大海风景画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素树,在叫喊着什么。缺氧的大脑居然还能展现如此美妙的幻觉,抑或是现实?
“砰砰”声响了起来。这不是幻觉,是现实。在听觉恢复的同时,恐怖感也同时产生了。素树的手在用力拍打车窗,咲世子用麻木的手指打开了门锁,门砰地被打开,男人的声音在叫:
“咲世子,你没事吧?”
素树一把推开年轻的女人,咲世子一边咳着一边扑向素树。男人再瘦也是男人,一口气就把体重不轻的咲世子抱下了车,然后捧着咲世子脸颊急促地问:
“你怎么啦?要不要叫警察,脖子周围全红了。”
咲世子突然感到异常恐惧,身子不由得打起颤来,边摇着头表示反对,边说:
“不,不用叫警察,快让她下车。”
素树马上点了一下头,表情严峻地走向POLO的副驾驶座,刚把手放到门把上,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亚由美脸上苍白地下了车。
“咲世子女士,对不起。”
亚由美看也不看素树,只朝着咲世子轻轻地点头,行了一个礼。对咲世子来说,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亚由美了:在“碧露咖啡”透露自己的出生秘密,心灵受到创伤时的亚由美;因嫉妒而差点堕落为杀人放时的亚由美;像幼稚的孩子一般后悔不已,脸部表情扭曲的亚由美。就在咲世子呆呆地看着亚由美的脸时,这个原美术馆的策展人却突然按住腹部,扭曲了身子,转过身去,在饭店的停车场上轻轻地吐了起来。当她再次转过身来时,透明的黏液从嘴角落到了胸前。眼神变得惊恐不安起来。咲世子冷冷地说:
“我不需要你的什么道歉,快回自己的房间去吧。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卓治,而是医生。趁着还有救,快点治好自己的身体。”
咲世子不想听亚由美的什么回答,而亚由美也只是茫然地看着咲世子和素树身后的黑夜中的大海。
“素树,走吧。”
咲世子撂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前发,对素树说,停车场的入口处,停放着素树的蓝色“甲壳虫”,门也没关。
“我觉得不安,就跟着来了,幸亏来得及时,我可不是像你这样心底善良的人,所以不能相信那个女人。”
“多亏你来了,是我太轻看了那个女人,总以为,互相吐出真言,就能化解误会。”
素树用一种难以自我的表情低下头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
“明白了。”
车前灯一瞬映照出亚由美的身影,她仍然独自呆立在黑夜中的停车场上。咲世子看也不看映在车后镜上的年轻女人,两辆“大众”丢下亚由美走了,出了饭店的停车场,从长者崎沿海的公路上。咲世子驾驶着自己的POLO,紧跟在前边那辆车的红色尾灯后面,老式的“甲壳虫”那圆形的车屁股很可爱,跟素树的那部分很像。
“甲壳虫”闪烁出向左拐的信号灯,开进了一个停车场。夜晚的停车场空空如也,正面的建筑打出灯光,能看见叶山游艇基地的字样,咲世子把POLO停在素树的“甲壳虫”边上。
{(这段实在看不清楚,眼要瞎了)下了车,素树好像要带着咲世子,头也不回地轻轻走进路道,咲世子在素树的后面轻轻地走着,跟着素树。
。。。。(这段我是分辨不出来什么字了,请见谅,大概不怎么影响上下文)
“喜欢上一个人,有时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可不是。”
大海的气息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它能融化受创心灵的坚硬外壳,咲世子也不禁感慨万分地说:
“不过,我喜欢上你,是一件幸运的事,不仅是因为你救了我。”
咲世子大概能猜出素树想对自己说什么,
。。。(杀了我吧,我情愿我眼睛瞎了,分辨不出来啊)
素树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咲世子:
“我没想到你怎么看轻自己的人生,我认为,你不论面对什么事,总是绰绰有余,是个很会享受自己人生的人。”}
咲世子用两手把黑色风衣的领子合了起来,虽说是春天,湿湿的海风还是带着寒意。
“说是成年人,但是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做得绰绰有余,不管什么时候,那是在拼死拼活地干。年龄的增长,会使人的身体也好精神也好,都变得僵硬,变得皱巴巴的,哪还会有人再来喜欢我呢?直到变成灰,自己还是孤零零一个人,想想也令人讨厌。更何况,我还有严重的幻觉症。。。”
潮热盗汗后突如其来的幻觉症,咲世子还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这是咲世子最大的一块心病,那些可怕的场面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幻觉’是什么样的?”
“第一次见到你时,幻觉症也发作了。你还记得吗?在贫血过后,我昏厥了。最初,是体内上火,全身发热,出大量的虚汗。男人是体会不到的,潮热盗汗是女人更年期独特的发热症状。一般的话,就到此结束,但是,我的情况有点不同,在出虚汗之后,幻觉和贫血接踵而来,幻觉中甚至还看到过你呢。”
素树正面朝向咲世子,用不可思议地表情问:
“幻觉中的我是个什么样子的?”
咲世子做了个深呼吸,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
“那个幻觉是在跟你发生关系以前出现的。你把手伸向我,说:‘你不是想要我吗?你这条母狗。’”
素树不由得苦笑起来:
“你幻觉里的我真可以啊。”
“不,这是因为我就是这些希望得到你。不过,当时我真受了很大的打击,几乎是一时不挂地倒在地上,结果感冒了。”
两个人一起轻轻地笑了出来。
“真的,我只能任凭自己这么倒下去,我在想,我会一个人老下去,一个人变成老太婆,就在这时,你出现在我面前。你救了我很多次,我真的很感谢你。”
素树伸过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这不是幻觉,是一双令人感到温暖的手。男人的坚硬而又温暖,女人的柔和却冰凉,造物主就是这么造就了人类的身体,缺一不可。两人十指相扣,互相交织、咲世子不由惊叹起来,手指与手指竟能这么弯曲相扣交织,难怪人至死都要追求异性。咲世子和素树一起靠在海边的栏杆扶手上。
“要说感谢,应该是我。我也是因为拍不成电影,心情坏到了极点。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你,才渐渐地想要重操旧业。我拍东西,在拍故事前,总是喜欢先拍人物,没有好的形象,就拍不下去。”
咲世子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像椎名诺娅什么的,是吗?”
素树好像根本不在乎咲世子说了什么:
“是,像诺娅,还有你。”
“你每次拍戏,都会和片中的女演员谈恋爱吗?要是真的话,以后可不得了。”
素树的两道眉毛困惑地倒了下来,这是咲世子喜欢的表情。
“我喜欢过的女演员只有诺娅。拍广告片什么的,都是搅来的活儿,不会对演员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至少,我现在想拍的长篇的主人公也只有诺娅和你。”
即使素树说的是奉承话,咲世子也感到心满意足。帆船在波浪中轻轻摇晃,船帆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波浪就像小小的心脏在跳动一样,轻轻地拍打着水泥海岸。
“这么说,你不是个重相貌的人。”
“不。我很看重相貌,诺娅也好,你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很美的人。但是,重要的不仅是外表,还有这个人能传递给我什么样的信息。这在银幕当中也好,在实际生活当中也好,都是一样的。如果我感觉不到这种信息的话,那不管对方是多么漂亮的人,对我来说,都是一张表皮而已。”
咲世子想起了椎名诺娅那对有特点的眼睛,素树继续说:
“诺娅的特点是,能一贯坚持自己的原则,有一种无可动摇的坚强,但实际上内心却很脆弱。而咲世子,你呢,则是具有能接受所有东西的温软,同时又有点谨小慎微,对大部分男人来说,这两点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段话令咲世子感动,她觉得,素树很善于公平看人,他能冷静地把红得发紫的女演员和自己相提并论。而且,咲世子还知道,素树是毫不做作地在说这些话。咲世子把头靠到男人的肩头。
“你别再说了。。。”
咲世子突然说不下去了,只觉得眼泪快要冒出来了。她想说的是,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像离开你了。素树叹了一口气说:
“你也救了我。我以为自己也许再也回不到电影世界里去了。眼前的世界突然对我关上了大门,这个打击非同小可。但是、跟你认识以后,我才知道,这样的创伤,不从正面去对待的话,是永远治不好的。这不光是从正面去对待,而且还需要爱情的力量。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像,不过,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爱一个人,不光是为自己,还要为所爱的人着想,担心,于是就在为别人着想、担心当中,竟然能自然克服了自己的弱点。”
这点和苦于更年期综合症的咲世子的想法完全一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因为这本是来自生命根源的力量。人总以为只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也能活下去,但实际上支撑自己的是贯穿着自己体内的生命力。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因为体内微量的女性激素变得神经兮兮,也不会因为情人的微笑而感到幸福透顶。人人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但是又同时被一种生命的力量维系在一起,而爱情则是最单纯的表达方式。
“你也不用向我道歉。我们俩都是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相遇,互相慰藉,互相安慰。不过,这样的时间也快要结束了,快乐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
素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吃惊地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
“当然能知道,你最近不是经常在抱头思索吗?”
素树将脸转向黑夜中的大海:
“我是在犹豫,是不是要重新回到电影界里去。要是这么做的话,我就必须回到东京去,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频繁见面了。一旦开机后,也许几个月都不能见面。”
咲世子本来想说,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仅是如此的话,那永远不会有结束,可是所处的世界不同的话,两个人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心灵的创伤是治愈了,可是素树也要回到那个五彩缤纷的电影世界里去,只有自己还是继续留在这海滨城市搞自己的创作。前途无限的素树和已经在走人生下坡路的咲世子,两人相逢在各自人生的转折点上。两个人之间生命力的差距也许是无法填补的。对素树的话,咲世子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是吗?”
“修改剧本,大概还要花一两个星期,等这个工作结束了,再考虑吧。”
“好吧。”
这一两个星期将成为我们热恋的最后美好时光,咲世子暗自对自己这么说。咲世子将手臂挽到了素树的腰部,两人长时间依偎着看着夜幕中的大海。
2
又过了几天平安无事的春天的日子。素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规律,日夜颠倒。结束咖啡店的工作后,深夜开始修改自己的剧本,到咲世子家则是早晨。
咲世子用心为年轻男人准备好早餐。有时,两人拉上窗帘,一起交往。大概是次数多了,互相之间能非常融洽,以至于令咲世子感到不安,以前总以为自己的身体在二十岁年龄段是最敏感的,而现在却觉得要远胜于那个年龄,现在变得更为敏感,欲望也变得更为强烈。
素树有时候直接上楼,在咲世子的床上睡到傍晚,有时候在中午回到自己的住处——逗子玛丽娜公寓。这样的生活节奏,对咲世子来说是非常理想的。早上交欢以后,身体里还留着软软的满足感,就进工作室搞创作,画报纸连载小说的插图、杂志的单张漫画,还有开个展的作品——漂流物系列。疲倦了,抬起头来,眼光落到天花板上,想到心爱的男人就在那上边睡觉,明知这样的生活维持不了多久,但是也能令咲世子感到十分满足。
变奏曲在周末奏响了。下午,送走素树后,手机响了。咲世子从来不把手机号码告诉有工作关系的人,会是谁的电话呢?咲世子确认了一下画面,竟是卓治打来的。
“喂,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咲世子停下刻铜版的手,说:
“好啊,你呢,新的画廊怎么样?”
“还凑合吧。景气恢复也很重要。虽说是艺术,但是要干好这一行靠的还是生意兴隆。对了,谢谢你送给我花。”
因为忙着画插图,咲世子没去参加画廊的开张仪式,而是给三宅的画廊送去了一盆蝴蝶兰。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你对从前的情人就不能热情一点吗?这不,我是来向你问个好,顺便想知道你的个展作品完成得怎么样了。”
这点完全没问题。素树又总是在自己身边,现在的咲世子可以说是充满了精力,创作出了一幅又一幅白色的漂流物系列作品,开拓着自己绘画世界的新天地。
“创作方面很顺利,好像有十年了吧,没这么投身于创作中了。哎,你什么时候来看看吧。”
“这可太好了,我一定要去。好久没吃好吃的鱼了。”
听卓治这么一说,咲世子想起亚由美——那天夜晚,她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停车场上,眼神无光。
“哎,我呀,前些日子,见了亚由美。”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事。你们在一起交谈的话,那一定是没事了。”
咲世子叹了一口气:
“也不完全是这样。”
咲世子把跟亚由美见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卓治:亚由美因为自己是人工授精诞生的,所以为了建立一个完美的家庭,想跟卓治生个孩子。这天晚上,原以为已经冷静下来的亚由美,到了饭店的停车场时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卡住了自己的脖子,而素树救自己的事只一句话带了过去。卓治听到这里不由得慌了:
“你真的不要紧吗?那种女人,扔给警察就行了。”(这种男人扔给狗去爆菊花吧)
“这应该是你做的事。不是你对她说,给我生个孩子吗?我可再也不想管这份闲事了。那姑娘需要的不是恋爱,而是专家的心理疗法。你不是知道她老家的电话号码吗?亚由美的情况应该由你去告诉她父母吧。”
“好,知道了,知道了。”
咲世子心头还有件放不下的事。
“我想问问你,町枝妈咪好吗?你想独立的事儿,我没有告诉她,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不好意思打电话。”
“那老太婆吗?杀了她也不会死的,好得活蹦乱跳呢。你给她打个电话吧,她准会高兴的。她对你,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你知道吗?她知道我跟你好的时候,把我好一顿训,说是,要是真心跟你好,那还行,要是只是玩玩的话,就绝饶不了我。她亲口跟我说的,你就跟她亲生女儿差不多,你要是见了她,顺便也替我问一声好。”
这也是卓治会做人的地方。自己落难时被MACHIE老板重用当上主管,可口说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这次则是恩将仇报。虽说如此,却也没忘记向以前的恩人讨好一下。咲世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又问:
“你怎么样?好不容易又变成单身贵族,又过起了花花公子的日子了吗?”
卓治哼了一声,说:
“都是因为亚由美,害的我看见年轻女人,都觉得是炸弹,我呀,还从来没对女人这么小心过呢。”
“是吗,那就好好忍耐吧。”
挂上电话后,咲世子的嘴角还留着一丝微笑,这个世界上喜欢沾花惹草的中年男人都该好好反省反省,整天扎在花花草草当中,总有一天会碰上个地雷什么的,就像出现跟踪狂那样、想象着卓治那垂头丧气反省的样子,咲世子就愈加觉得好笑。
同时也想到素树的事儿,从现在起的十七年后,到了咲世子现在这个年龄时的素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定会受到很多女人的追捧吧,咲世子很难想象素树会不做越轨的事。
胸口再次感到隐隐作痛,素树四十五岁时,咲世子已经六十二岁了,即使现在还勉强凑合,可是到那时就一定不相配了。咲世子心中凉了一大截,又重新走回刚刮了一半的铜版前。
这天,一直工作到晚上,创作了两张报纸连载小说的插图,一张漂流物系列的作品。本来只想试印的,但是赶着兴头上一口气把画全印刷好了。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八点半。
朝北的天窗已经变成了一张藏青色的画布,虽说工作途中接过卓治的电话,但是也干了八个小时,肚子也开始唱空城计。晚饭,还是去素树打工的咖啡馆吃。今天不吃老点的那个海鲜蛋包饭,想吃有劲道的肉,那家咖啡馆的煎小肥羊排骨也是咲世子中意的一道菜。
拿起车钥匙和手表,穿上黑色的皮套装,正在束腰间的皮带时,突然门铃响了起来,这个时侯会是谁?收报费的人上个星期已经来过了,可能是配送公司的人吧。咲世子拿起对讲机:
“请问,是哪位?”
耳边传来一阵动响,稍稍停了一会儿,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椎名诺娅。不好意思,突然打搅您,我哥也跟我一起来了。”
“是吗?”
咲世子胸口一阵狂跳加上空腹,胃里感到一阵抽搐,令人作呕。咲世子穿着外套,走向门口。打开门,眼前出现的是椎名诺娅,一顶鸭舌帽深深地盖到眼睛上方;另一个是身穿黑色瘦身西装的清太郎,他的衬衫和皮带,还有皮鞋都是黑色的,活像一个小个子职业杀手。诺娅个子也不高但是也许是因为身材姣好的关系,看不出紧巴巴的感觉。
“请,请到屋里坐。”
“打搅您了。”
清太郎先进了屋子,诺娅看着咲世子的这身打扮,说:
“您是不是要出门?对不起,突然打搅您。”
咲世子挥了挥手,径直走向里面的客厅:
“没关系。倒是你们的电影方面,有没有进展?”
就在大约十个小时前自己和素树拥抱的布沙发上,诺娅和清太郎并坐在一起,令咲世子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清太郎的眼睛闪闪发光。
“电影上映的日期也有了个眉目。我们最初只考虑在一家影院举行首映式,但是一家著名电影公司,和诺娅拍广告片的赞助商联合资助我们,所以决定扩大首映式的举办范围。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等素树回来拍了。”
咲世子感到体内的血液一下子变冷了。诺娅接着说:
“您还没有听他说吗?我们俩给他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没有明确的答复,真急死我们了。电影公开日期是在秋天,所以摄影工作最晚也得在夏天内完成,可以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咲世子摇摇头,素树并没有在自己面前显出过着急的样子。
“不,我只听他说,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回到电影界里去,但是,在回去以前,要先把剧本修改好。这么着急的日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诺娅很失望的样子,脸上是拼命在忍住自己心中怒气的表情。即使这样,诺娅的美丽也令人感到很特别,在咲世子眼里,这一切都能成为绘画对象,这种光彩照人的魅力也是一种天生的才能,策划人清太郎开口了:
“现在这里的三个人至少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我们那想让素树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希望他早日回到电影界里来。”
清太郎说到这里,突然把两手撑到木头桌上,朝着咲世子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您来说,也许是件痛苦的事,能不能请您替我们在背后推他一把?诺娅也还有别的拍片日程,失去了现在这个好机会,那家伙导演的处女作问世,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拜托了,咲世子女士。”
诺娅那双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直直地盯着咲世子,脸的一半都好像变成了一对水汪汪的眼睛。
“我也求您了,咲世子女士。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您说过,会把素树还给我,您说,等他自己能一个人站稳了,就把他送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里。我们都替他担心,整个摄制组一共有三十多个工作人员,虽然今天没来这儿,但是大家都说,只要他回来,马上就停下其他工作回来拍片。这儿的确很悠闲,是个能让他感到温暖的地方,但是,素树要是一直留在这儿的话,事业肯定是不会成功的。”
诺娅说的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几乎接近惨叫,要让素树的事业有所成就,除了让他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别无其他之路可走。这一点,咲世子也是有切身感受的。为了成就素树,到了自己让路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来得如此之仓促,正是爱情处于最佳状态的此时此刻,咲世子挺起了胸,正面朝向这两个人:
“明白了,我会跟素树谈这个问题,让他早日回到事业中去。”
“谢谢您,咲世子女士。”
诺娅把两手抱在胸前,就好像是在拥抱咲世子似的说。
“不过,素树也不是孩子,他也不一定会听我的话,我会尽一切努力的。只是,本人如果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的话,强迫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椎名清太郎已经站了起来,向着咲世子致礼说: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们会做的。只要看见摄影组的人,那家伙的心也会变的。诺娅,走。”
清太郎朝着门口走去,诺娅看着哥哥的背影,又看着咲世子。咲世子尽量掩饰着心头遭到的伤害,装出一幅平静的表情,诺娅小声地说:
“咲世子女士,真的很对不起您。”
说着,诺娅扑过来,拥抱了咲世子,纤细而又苗条的身体,这是少年时代的素树经常拥抱的身体。咲世子轻轻用手搂住了诺娅背部,然后紧紧抱住了诺娅。两个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拥抱在一起,好像是在说,与其用语言表达心情,还不如靠身体里发出的热量来做个互相交换,咲世子拍了拍诺娅的肩头:
“策划人在等着呢,去吧,诺娅小姐。。。”
咲世子还没把话说完,诺娅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令人费解的表情说:
“。。。今后,素树就拜托您了。”
咲世子点了点头,诺娅小跑着走向门口。清太郎那辆跑车的发动机声回响在安静的住宅小区。咲世子松开腰间的皮带,脱下了黑色皮套装,食欲和希望都一起消失殆尽。要把素树送回到事业中去,咲世子紧咬嘴唇,强忍着快要涌出来的泪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这句话。
第十三章
1
这天晚上,咲世子抱着绝望的心情哭了一夜。
这开始于初冬的爱情却将随着春天的结束而结束,虽然短暂,却让人感到如此幸福。从三十岁以后的十五年里,记忆中好像不曾有过如此充实,如此完美的爱情,和素树这样的关系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也许是因为十七岁的年龄之差,素树用一种年轻人的冲动走向自己,毫无深虑,毫无掩饰;而自己则是努力在珍惜这种纯真的冲动,并使之成长,这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才华出众的年轻男人。
现在到了应该舍弃这份幸福的时候了。
咲世子下了决心,要离开素树,让他早日回到椎名诺娅他们等着的电影界去,那儿才有属于他的天地。
黎明时分,咲世子用父亲留下的老式音响放了《爱你到永远》。她选的不是放声高歌的惠特尼.休斯敦,而是比较低调的琳达.朗丝黛的版本。春天,渐渐发白的清晨中,琳达的歌声就如清澈的朝霞一样缓缓流过:
“如果我留下来,我会成为你的羁绊。再见吧,请不要哭泣。我将永远爱你!但我要离去。”
音乐里的感情没有东西方之分,为不成为所爱的人羁绊,勇敢地离开自己的所爱,这种女人的心情被寥寥数句歌词刻画得如此淋漓尽致。咲世子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坐在沙发上,今晚要流掉所有的眼泪,从明天开始,为了素树,也为了自己,还为了已经结束的爱情,不能再流泪了。
又是一个早上到了,自己的角度变了,跟素树的关系已经不是年龄相差较大的情人关系,而是母子关系,自己必须是一个严母,要把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赶出家门的严母,要把素树从舒适的环境推向战场,也许会让素树受到更残酷的打击,但同时也会使他变得更加成熟起来。和咲世子一起生活在这气候温暖的海冰城市的话,素树就不会有明天。
同一首曲子,听了无数遍,咲世子在等自己流尽泪水,然而,音乐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每次重复,都会引出新的热泪。
结果咲世子一夜未眠,也不吃,又开始了版画的创作。已经没有了食欲,只喝了一些热的东西。也许最好的减肥是失恋。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时候,刻铜版的手却异常地灵活,刮坚硬的铜版竟如同削枯竹一般顺手,而只要停下手中的工作,伤心就会倍增。
工作室笼罩在日暮里的傍晚时分,咲世子暂时停下作品的试印,挽着当工作服穿的黑毛衣袖子,拿起话筒给素树打了电话。
“喂,我是德水。”
昨天下午分手以后,才过了二十四小时多一点,但是仅这一句回话就足以勾起咲世子心中的无限思念。咲世子用冷冰冰的声音说:
“是我,咲世子。是这样,今天晚上,你别到我这里来了。”
年轻男人在电话那头发出吃惊的声音:
“噢,明白了。——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咲世子仍然是冷漠的语调:
“啊,开个展的作品需要赶紧做出来,我想一个人集中搞创作,这段时间会很忙。你也是搞创作的人,应该能理解这种情况。”
素树善解人意地说:
“这倒也是,我这段时间老往你那儿跑。行,那我就暂时不去你那儿了吧。不过,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好不容易把剧本改完了,关于女主人公的心情方面,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问的对象不是我,应该是主演的椎名诺娅,咲世子把这句话强咽了下去,只淡淡地说:
“好,那就这样。”
挂上了电话,咲世子把话筒抱在胸口,做了一个深呼吸,拼命忍住快要涌出的泪水,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动摇,咲世子两手抓住压印机那冰凉的金属把手,慢慢地开始印刷起来。
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虽然素树打来过几次电话,但全都用留言电话来应付,自己则拼命咬紧牙关不去打电话,只埋头创作漂流物系列作品。其实,到三宅卓治的画廊办个展的日期还有很长,不需要弄得这么紧张。
常常有人羡慕地对咲世子说,你有擅长的并且喜欢的事业。每当听到这种话时,咲世子总会觉得难以回答,因为,对自己来说,事业既可谓幸运,也可以说是不幸的结果,除了事业别无其他。
这天是星期四,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春天里的小雨。海边已经被打湿。咲世子正在画新的海上漂流物写生,电话铃响了。咲世子确认了电话机显示屏上的号码,见不是素树的手机和室内电话,这才放心地拿起了话筒。话筒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咲世子,是我,我又碰到麻烦事了。”
卓治的声音听上去很嘶哑。这个男人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软弱之处表达出来,还是在“碧露咖啡”停车场的那个晚上以来的事。
“怎么啦?好像有点萎靡不振哪。”
对曾经有过深交的男人,咲世子用一种坦然的语调回应着。什么时候自己和素树也能这么冷静下来说话呢?‘
“嗨,别提了,我已经焦头烂额了。亚由美,今天早上死了。”
“。。。”
咲世子倒吸一口冷气,在叶山的饭店停车场前遭到袭击的事儿好像是昨天发生的那样历历在目,脖子上还留着亚由美那虽细却很有力的手指的触感。
“那家伙从住的高层饭店的安全楼梯上跳了下来,脑浆都摔出来了,死了。”
虽然声音很冷静,但是咲世子可以想象出卓治受到的打击之大,这个男人越是激动的时候,越是显得特别的冷淡。
“是吗?”
“她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刚才去医院太平间见了她一面,脑袋被缝得像个破花瓶一样。她父母亲来领遗体,葬礼在她老家办,我的。。。”
这个花花公子的中年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哭了吧,咲世子想。
“因为我,年轻的女人死了,还是头一次。亚由美变成跟踪狂,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时,我还想,那种女人不如死了好,但是真死了,这确实让人不好受。”
卓治因为跟亚由美的事离了婚,过着单身生活,今晚对他来说,也一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吧。咲世子在不跟素树见面的几天里,已经一直没跟人说话了,所以,就下了决心似的说:
“你明天上午有没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怎么啦?”
咲世子用一种决断的语气说:
“那,你现在就到我家来吧。亚由美的事,除了我,你还能对谁去说呢?你以前的太太也一定对亚由美恨得不得了吧,对了,你把亚由美的事告诉了你以前的太太了吗?”
“怎么会呢?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人了。”
“那你就来我这儿说说她的事。我们一起送送她吧。”
卓治一下子变得快活起来:
“不过,你那边的年轻男人怎么办呢?”
咲世子压下心头涌上来的波澜:
“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不过,你可别抱着什么希望来,我是绝对不会跟你重归于好的,另外,还想让你看看我办个展用的新作品。”
“好,好,明白了,大画家先生。”
咲世子连“再见”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她把目光落到刚试印好的漂流物作品上,白色的画面上是一只被海水冲洗,经日光暴晒后的塑料娃娃的手臂,阳光倾泻在手臂的周围。
咲世子一屁股坐到工作椅上,亚由美最终还是没能到达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里,而是坠落到自己一手制造的苦海深渊里去了。再将油墨弄得厚一点也许效果会更好,咲世子脑子里想着已经远离人世的那个年轻女人,又开始往铜版上注入油墨。
2
咲世子这天提前结束了工作,开着POLO来到逗子的市中心。为了不去想伤心的事,她一直埋头于版画的创作中,只几天的工夫,季节就好像已变换,即便已是晚上,空气中也已经充满了温软,像是在轻轻地拥抱着自己,这是春天里最后的温软。
咲世子在逗子车站前的繁华街商店里买了法国面包和一些熟菜,她觉得自己的心真是诚实得可以,买和素树一起吃的东西时,拿起个色拉之类的东西都会觉得兴致勃勃,可给已经分手的卓治买吃的东西时,却是毫无兴致,结果只挑了些自己想吃的东西。
晚上八点过后,咲世子在门口就看见一个眼袋下垂的中年男人,不是咲世子所熟识的那个喜欢嘲讽人,有鉴赏眼力的画商,而是一张心灵深处自己也说不清的地方遭到重创的人的脸。
“进来吧,累了吧。”
卓治无语地点点了头,进了门,保罗困惑地看着这张久违了的脸。卓治像是倒下去似的坐到沙发上,伸出两只脚。茶几上摆好了几个已经装到盘子里的熟菜,咲世子噗嗤笑了出来:
“看来,我准备这么多,都白费劲了。你也跟我一样,一点也没有胃口吧。”
“啊,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无所畏惧的人,没想到竟是个无用的大草包。”
咲世子往玻璃杯倒红酒,看到红得像血一般的颜色时,心中有点后悔,应该准备白葡萄酒的。也没有干杯,就自己先喝了起来,久违了的酒味滋润着喉头,沁入到身体里。
“这就好,要是亚由美死了,你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以后就没法跟你一块儿工作了。”
卓治也拿起酒杯,一口气就干掉了,见咲世子不动,就自己给自己倒起了酒。
“看来,还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关系吧,还从来没有女人因为我死过呢。亚由美虽然让人讨厌,毕竟还很年轻哪。没想到,她会去走这一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走绝路呢?”(我倒是很讨厌你这种人啊)
“你最近跟她有什么联系吗?”
跟素树在一起的话,两人一起坐在三人长沙发上,而今天,则坐在桌子旁的单人座上,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就是自己的心情。
“她有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我的画廊前面,我对她视而不见,还跟饭店的服务台关照了,千万别告诉她,要是只说这一个月的话,她对你说的话要比和我说的多吧。”
咲世子想起在“碧露咖啡”听亚由美说话的情景,想起说到爱是生殖时,那个女人的脸上竟出现了一种超然的微笑,还有那拒绝别人劝说的朗声大笑。
“是吗?不过,那姑娘已经死了,今晚就算是为她送行,说说她好的地方吧,也是为了追悼嘛。这样的话,亚由美也一定会高兴的,遗憾的是,我对她没有任何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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