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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鎚

_14 贵志佑介(日)
终于,传来警卫室开门的声音。只听到有人一面叹着气,一面拖着脚步往电梯走去。
一听到电梯上楼的声音,阿章便悄悄地把门打开,漆黑的走廊上一片寂静。
大楼后门由于便于监视,因此并没有装设监视摄影机。
他从内侧打开没有上锁的铁门,溜出门外。
现在可没时间松懈。
在天亮之前,还有很多活得干。
抬头仰望,看到的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
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漂白过的青空不免让人有些扫兴,但或许可把它当做是上天鼓励自己下手的暗示吧。
昨晚几乎一刻也不曾入眠。但是,不知是否因为神经过度紧绷,现在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疲倦或睡意。
就看今天这一天了。
如果可以顺利过完今天这一天,一段崭新的人生将就此展开。
他缓缓地,深深地大口呼吸,尽量让自己放轻松。计划天衣无缝。一切必定能够顺利进行。
到达涉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大致上还符合自己的估计。
“佐藤哥,对不起。我这里有点小状况。”
话筒彼端传来薮达也快哭出来的声音。
“什么小状况?”
“机车在半路上突然引擎熄火,不管怎么发都发不动。”
“这下可伤脑筋了。”
阿章装傻回答。
“真对不起。总之,我得先处理一下机车……还有,我可能会迟到一下。”
“嗯。好吧。那我自己先到六中大楼。”
“不好意思。”
“总不能两个人都迟到吧。清洁工作如果动作慢一些,倒是有许多借口可搪塞。我会向他们随便编个事前检查发现到什么小问题之类的理由。”
“不好意思,我会尽早赶过去。”
“好。反正最迟一点半以前到就行了。”
“不好意思。”
“总之,每三十分钟给我一个电话,看看状况如何。”
“好的。”
阿章挂断了电话。
看来,小薮是不可能在两点半之前赶到了。
昨晚阿章过他的公寓,在机车油箱里倒入大量的糖水和沙子。
之前早就确认过,小薮的机车油箱没有钥匙锁,因此整个作业过程花不到一分钟就搞定了。
引擎内若是加入糖水,很容易产生严重的烧焦,就算被过滤器阻挡,但沙子和糖水积在滤网上,仍会让引擎无法发动。
除非先解体检修整辆机车,再将油箱清洗干净,否则小薮的机车还是不能用。
就算他先将机车寄放在附近车行,立刻搭地下铁赶过来,要到六中大楼最快也已经是两点之前了吧。在那之前,自己这里应该已经料理完毕才是。
他向公司借了一台自己的轻型机车驾照能骑的伟士牌机车。虽然一路上道路通畅,他仍然以几乎能接受警方表扬的缓慢车速行驶。抵达六中大楼之后,他关掉伟士牌机车的引擎,将车子推进了入口车道,静静地将伟士牌机车停在了停车场空旷的一角。
他静悄悄地打开后门,在警卫室小窗柜台上写着”失物招领”的箱子里,轻轻扔进一个褐色信,里头是今天早上刚在涉谷投注站买的马票…… 之后大声打了个招呼。
“您好,我是涉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
先听到摺叠报纸的声音,拉开椅子的声音,接着是从钥匙箱取出钥匙串的声音。他从警卫室的小窗户拿到了屋顶铁门,供电箱,和清洁用吊篮的三把钥匙。肩膀上背的运动背包里塞了重量可观的器材,压得肩膀相当疼痛,但他还是强装轻松。
“辛苦了,咦?今天只有一个人啊?”
名叫泽田的警卫询问道。他一脸没刮干净的半白胡子,看起来还真邋遢。不知怎么的,他好像努力想表示亲切,不过满口酒精腐败所造成的口臭,还是让人想叫他闭上嘴。
“另一个人去拿工具了……大概一小时就可以搞定。”
“好的,年底还这么辛苦啊。”
“嗯。大概和平常一样,一小时左右就能结束。”
“好,结束后再把钥匙拿回来吧。”
阿章点了点头致谢,便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电梯厅。
根据事先调查,他发现星期天下午泽田几乎从不踏出警卫室一步。为了观赏UHF电视台转播的赛马实况,他完全不在乎粗糙的画质,只会专心地盯着电视看。在这段时间里,他是不可能走出大楼的吧。
再撑一下,只要再过一会儿,一切就会结束了。
搭乘电梯上楼的同时,阿章在脑海中反刍着整个计划的细部程序。
在十一楼下电梯之后,他爬楼梯上到屋顶。
他以原版的万用钥匙开锁,打开了铁门,一阵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首先,一开始该做的,还是一如往常的作业前确认。不过,为了节省时间,他将程序大幅缩减。
供电设备与克浦胎橡胶电线电缆外表是否有损伤,插头和插座是否有裂缝或受损,连接状态是否正确,漏电阻断器是否正常运作,这几项都可省略。只用目测法检查滑行道,吊车和钢索。而吊车,作业床的开关,以及对讲机的检查也可以跳过。
全都没发现任何异状,只花了不到三分钟。目前为止,完全符合预定计划。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没有彩排,绝对不能NG,机会只有一次。
他从屋顶眺望,确认周围的大楼空无一人。没问题,不会被任何人看到。能看得到的,只有在首都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不过应该没有半个人会注意到他吧。
他将吊车移到西北侧角落,把吊篮设置到目标窗户的正上方,再带着装有必备器材的运动背包,坐进了吊篮。
吊篮缓缓降下时,他的心脏跳动的宛如随时就要爆炸。
感觉到自己正踏上一条不归路。
社长室的窗户渐渐出现在眼前。
蕾丝窗帘被拉上,如同预料,社长应该正在午睡。虽然想透过窗帘窥探,不过房间里一片昏暗,看不太清楚。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待情绪冷静,便取出了学习遥控器。
拉开窗帘后,说不定颖原社长正坐在书桌前,也有可能他今天因某个原因没有喝咖啡。
别傻了,如果真是这样,房间里怎么会一片昏暗呢。
要是他没在午睡,到时再另作打算了。
按下学习遥控器的开关,红外线透过玻璃窗和蕾丝窗帘反射到墙上,接着再度穿过蕾丝窗帘,到达感光处。
窗帘缓缓向左右两边拉开。
颖原社长横卧在长躺椅上。
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应该是正在熟睡。
放下学习遥控器,他拿出了玻璃吸盘吸附起玻璃窗,他也迅速地瞥了填充材料一眼,毫无异状。手握玻璃吸盘器,试着稍微前后移动。可动距离不过数公厘,摇晃起来的感觉,几乎像天鹅绒般柔软。
他将玻璃吸盘往前拉,尽量把玻璃往外拉开。
接着,从运动背包里拿出发信器,启动了鲁冰花五号,并且将机器人移动到长躺椅的前方。
自己应该已经操作的很熟练了,不过或许是太过紧张,他推动操纵杆的手指变得很僵硬,感觉上不太顺利。
先暂时把手从发信器上移开,做两三次深呼吸。都到了这紧要关头,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要是失败,从此将一无所有!自己到底懂不懂啊?
他重新调适一下心情,再次挑战。
这次成功了!
鲁冰花五号的手臂顺利地将颖原社长抱了起来。
直接移动到前面。
看到了颖原社长的侧脸,张开一半的嘴,显示他已经昏睡得不省人事。正确来说,应该说他已经丧失神智了吧,看来他果真在咖啡里放了掺有苯巴比妥纳的方糖。
看得到他的胸口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这下他才实际感受到自己下一步将要做的是什么,拼命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畏惧。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鲁冰花五号抱着社长,绕过书桌来到窗前。他旋转起鲁冰花五号的上半部,让颖原社长的后脑勺面向自己。
颖原社长的头部渐渐靠近窗户。那双大耳朵格外引人注目。
感应器似乎察觉到玻璃的存在,机器人移动的速度渐趋缓慢,最后,满是白发的头部终于紧贴上了玻璃窗。
阿章放下发信器,拿出那只占了运动背包大部分重量的物体。
那是一颗装在麻质购物袋中的十六磅保龄球,为了不使其松动,事先还用铁丝绑好,看来活像个吓人的晴天娃娃。
他左手穿越下摆的提带,牢牢把袋子勾住。右手则捧着保龄球的正下方。
再一次张望四周。
没有任何人看到。
要动手就乘现在。
他扭转身体,捧着保龄球摆出挥击榔头的姿势。
脑海中浮现之前反复预演过的画面。为了防止脚下不稳产生晃动,他必须在短而正确的轨道上,发挥全身最大的动能。
但他的身体就是一动也不动。
快动手呀!
阿章的呼吸变得急促。
非动手不可!
快结束这一切!
他紧咬起牙根。
就把这个家伙当做小池或青木。
这个混账……
他整个身子仿佛射出的箭般扭转了起来。
外层裹着麻布,重达十六磅的优利胶保龄球,透过厚度二公分的双层玻璃,撞向了颖原社长的后脑勺。
砰!伴着撞击声,玻璃窗整个凹了进去。
而在玻璃窗内侧,颖原社长的头部迅速弹开。
反作用力造成吊篮剧烈摇晃。
阿章拼命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就算摇晃的吊篮渐趋缓和,阿章一时还是动弹不得。
照例说,夹了一层树脂膜的强化玻璃,发出的声响应该比普通玻璃要来得低,但刚才的声响仍比预期要来得强烈。如果楼下有行人通过,铁定会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问题在于隔着一条走廊,对面房间里那三名秘书的耳朵。如果她们出去吃饭也就罢了,若是留在办公室里,就算隔着两道厚门,刚才的声音也可能被听见。
听到异常声响的人,通常会本能地放下手边工作,竖起耳朵倾听。若在此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应该会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判断发生异状,并赶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阿章忍着不动,保持着静止的姿势。
过了三十秒,他才判断应该已经安全了。接着便放下手上的保龄球,看看颖原社长的样子。
他仍然被鲁冰花五号抱着,但却显得毫无生气。看来已经停止了呼吸。受到重击之下,被弹离窗户大约十公分之远。他的皮肤已似乎已经破裂,可以看到鲜血从他的白发里渗了出来。
虽然出血量不多,但对一个动过脑部手术的人来说,受到这样的重击,肯定是没命了。
阿章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赶紧确认玻璃的状况。
由于整片玻璃往内凹陷了几公厘,因此填充材料有一小部分产生剥落,但玻璃表面连一点小裂痕都没有。不过,细看之下,发现在玻璃的污垢上,却留下清楚的痕迹。
阿章立刻拿出抹布和刷子,擦拭起窗户上的污垢。之后,又看到了玻璃内侧有着隐约的脏污,大概是沾到颖原社长头发上的油分。而虽然以肉眼无法察觉,或许其中还有微量的血迹。
他再次拾起发信器,操纵起鲁冰花五号。把无法动弹的颖原社长右肩按在玻璃的脏污上,以摩擦的方式擦拭。
由于心情过度紧张,加上对自己所作的事情感到厌恶,他竟然觉得想吐,不过,重复几次同样的动作后,脏污就变得没那么明显了。
但一切还没结束。
接下来,他将颖原社长的头部朝下,接触桌面。停留四五秒之后才往上移开。从远处望去几乎无法察觉,但似乎已经留下隐隐约约的血迹。
让遗体仰卧在茶几旁,之后将鲁冰花五号归位,接上充电器,再关掉电源。
看看手表,从乘坐吊篮降下之后,大概经过了十分钟。
比原定计划超过了一大截时间。计划中还必须在填充材料内侧注入环氧树脂,让玻璃完全固定才行。不过,这项作业还需要花上五六分钟。
其实,就算不作补强,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真相。但他还是认为应该完成最后这个画龙点睛的步骤。
就在此时,运动背包中的手机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小薮。
“……喂。”
“佐藤哥,不好意思,我大概再十分钟就到。”
“到哪里?公司吗?”
“不是,是六中大楼。”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就会赶到。
“机车修好了吗?”
“不是,机车修不好。好像是有人恶作剧,在油箱里倒进东西。我是碰巧在机车行遇到朋友,就请他载我过去。”
“这样啊,那我就等你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
“屋顶。”
“好的,我知道了。”
阿章挂断了电话 。
事情不妙!再过十分钟抵达,就表示应该已经在附近了。只要看得到六中大楼,吊篮就会被发现。
总之,先用玻璃吸盘将被压到内侧的窗户再次拉回外侧。否则若有人从内侧推压玻璃,就会发现玻璃有松动。
接着,将填充材料剥落的部分用涂料底漆重新黏好,并且用学习遥控器把蕾丝窗帘恢复原状,之后他升起吊篮,回到屋顶。再把吊车沿轨道推回原来的位置。
当他处理掉作为凶器的保龄球时,正好听到屋顶铁门的敲门声。还真是千钧一发。
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走到门边开锁。
“不好意思,迟到这么久。”
“没关系啦,倒是你还真惨啊。”
“就是说啊,我看凶手八成是那个住我楼下的家伙,之前他还嫌我的机车声音太吵。……嗯,应该错不了。可恶!那个臭家伙,绝对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小薮推着吊车,嘴里还不停发牢骚。一头没绑好的马尾长发,因为满腔怒火而左右摇摆。
“对了,佐藤哥,为什么把屋顶的门锁起来啊?”
右手手腕隐隐作痛。看来是在撞击的瞬间扭伤了。自己真是太轻忽十六磅保龄球产生的后座力对手腕的冲击了。
不过,若要继续待在屋顶度过这段无所事事的时间,根本是近乎疲劳轰炸。
由于迟到理亏,小薮表示今天所有清洁窗户的工作都交给他。原本是应该高兴都来不及的。况且,考量现在手腕的状况,可能连用刷子都有困难。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内心无法言喻的不安也越来越明显。
或许,在哪个环节上犯了致命的失误也说不定。
虽然心中期望着万无一失,但仍然忍不住思索是哪个环节疏忽了。
清洁完东侧最后一排窗户时,小薮的吊篮上升到屋顶。
“接下来换北侧窗户。”
小薮一面说,一面操作着吊篮的仪表板,将吊车移向北侧。
看着小薮的动作,阿章突然回过神来。
北侧的窗户。
刚才社长室内虽然有些昏暗,但似乎有微微的光线从正前方与左侧射入。因此说不定北侧窗户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
若是如此,小薮应该会发现颖原社长的尸体吧。当然,不管谁是第一个发现者,就算是小薮,也没什么特别不妥的地方。
可是,万一小薮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从不同的角度,或许会看到自己刚才没注意到的地方。
越想越不安,一回过神来,阿章便自告奋勇地表示。
“辛苦啦,接下来交给我好了。”
“不行,让我做吧。迟到那么久,给你添了麻烦。”
阿章半强迫地把小薮拉出吊篮,自己坐了进去。
他面向六中大楼北侧外墙,从最东边的一列开始清洁窗户。
阿章立刻感到后悔。从来没特别感觉,原来擦窗户需要的是手腕的连续运动,而这种平日再自然不过的动作,现在却让人痛彻心扉。由于疼痛难耐,他也试用过用左手,但总是不听使唤。
但是,又不能让小薮知道自己手腕扭伤的事,只好忍着疼痛,持续做着这单调的动作。
擦完社长室的隔壁,也就是副社长室一排窗户时,对疼痛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不要紧吧,看你满头大汗的。”
吊篮升到屋顶时,小薮向阿章问道。
“换我来好了?”
“不用,只剩下两排了。”
阿章按下吊车仪表板的移动按键。
“你该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小薮从屋顶上关心地问。
“没什么……还好啦。只不过昨天喝多了点。”
“就还是该适可而止哦。”
“可别赔上了性命呀……不过,你脸色真的很差耶。”
“从刚才开始头就有点痛。”
“不痛才怪呢。不过,我们进度晚太多了,还是请你快点吧。”
小薮完全不给任何通融。
“你就这家伙,也不想想是谁迟到的。”
阿章喃喃的抱怨道。
随着吊车缓缓向右侧移动,他来到了北面的西侧起第二排窗户。
蕾丝质地的窗帘虽然拉上,但中间留有些许空隙。房间里呈现一片昏暗。
大楼面向首都高速公路的北侧,窗户上附着的粉尘还真是惊人。他将拖把和刷子浸入装有洗洁剂的水桶后,在玻璃窗上涂上泡沫。
一面忍耐着疼痛,一面慢吞吞地刷着窗上的泡沫。突然,右手中的刷子不意滑落。
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从窗帘的空隙间映入眼帘。
愕然失色之下,他将脸靠近窗户,发现就在房间里房门边上的位置,俯卧着一个人。
看不清楚脸部。只看他一动也不动,也不像仍在呼吸。
到底他还活着吗?
从窗户外根本无法判断。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用拳头敲敲看玻璃窗。虽然发出沉重的声响,却不见任何反应。
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拿起对讲机。
“喂,你在吗?”
像这样紧急的状况下,不知怎么的,自己的呼吸声却像个相声大师,一派轻松。
“喂?”
不一会儿,传来小薮的回答。
“有紧急状况,尽速和警卫室联络。”
“发生什么事?”
“有人晕倒了。在最高层的西北侧房间。”
“有人晕倒?”
“不要再重复我的话啦,快点去!”
阿章一声怒吼,小薮立刻大喊”知道了”,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想必他一定是连对讲机都没关就跑了起来。
阿章再次看着那一动也不动的身体,浑身竖起一阵鸡皮疙瘩。
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一具尸体。
5 铁球
让自己成为第一发现者,应该是个聪明的选择吧。
为了协助调查,阿章在警察局小房间等候的这段时间里,不由得自问自答了起来。
在那样的情况下,实在是出于无奈。颖原社长的身体会移动到门口附近,这确实是意料之外。既然是从窗帘隙缝间能看得到的位置,若是不通知警卫,说不定反而会招致嫌疑。
发现尸体位置移动的时候,心底感到一阵愕然。难道是因为撞击的力道不够强,没让他当场毙命还能爬行到门口才气绝的吗?
不对,等等!
脑海中浮现不祥的预感,阿章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向前倾,双手合十地祈祷了起来。
还没确定,他到底死了没。
至少在动手之后,他还挣扎了一段时间。或许他因为被发现得早,再加上处置得当而获救了也说不定。
假设真是如此,相信他本人也不会知道为何头部遭受重击,应该不会立刻怀疑起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吧。
但是,若是颖原社长发现钻石消失的话呢?
最先会被怀疑的,应该是能够进出社长室的公司内部员工吧。
不过,如果最后认定所有人都是清白的呢?
果然当初不该通知警卫,应该等到他确实死了才对。
只是,迟早总会有人发现的。而前后的时间差距,大概不过十分钟吧。这么说来,由自己通报这件事,应该没做错吧……。
就在他陷入苦闷的思索时,警察现身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可以开始请你说明吗?”
“请问警察先生……”
阿章站起身来问道。
“什么事?”
“那个昏倒的人,救活了吗?”
只见警察一脸惋惜。
“没有,真遗憾,已经太迟了。”
“这样啊。”
阿章视线朝下,心中却十分安稳。如果现场没有其他人在,还真想立刻摆出个胜利手势。
原本让自己战战兢兢的口供制作,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结束了。
或许这本是理所当然。毕竟自己隔着厚厚的玻璃发现尸体,连一步也没踏进过最高楼层。以一般常理推断,不仅自己被怀疑涉案的机会等于零,而且和被杀害的社长之间也毫无关联。因此,警方问得比较仔细的,也就只有发现尸体的经过,以及是否看到周围有可疑人物之类的问题。
满怀自信,阿章在应对警察的询问时也表现得游刃有余。
相较之下,最心虚的反而是一开始被问到自己身份的时候。只不过是被问到姓名、地址和本籍,这种不可能答错的问题,自己居然结结巴巴了两次。还好,警察善意地把这归咎为是因为发现尸体之后遭到打击所致。况且,现在从乡下到东京打拼的年轻人也是相当常见,因此也没被问到个人背景的细节问题。
离开警察局之后,他回到公司,报告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工作中发现尸体这种事,在公司里也属头一遭,阿章被在场同事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当场成了最受欢迎的人物。随着同事接连回公司,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场讨论,到最后大家竟竞相比较起擦窗户的过程中所目击过最具震撼性的一幕。
阿章以录口供后感到疲劳为借口,趁早从这场闲聊中抽身。
身体内部从异常的紧张中得到解放,此时,没来由地想喝上一杯。不过,看看钱包。只剩下几张千元钞票。为了筹备这个杀人计划,不仅多年来积累的储蓄,连金项链也没了。当然,目前也无法拿着市价数亿元的钻石去变卖。
况且,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公寓遭小偷。阿章决定直接回家,并在路上经过的便利商店买了纸盒包装的麦烧酒和冰块,自己调了加冰烧酒。
真是漫长的一天。
但是,我仍完美地克服了……。
任凭酒精产生的醉意扩散至全身,阿章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中。但扭伤的右手腕依旧在隐隐作痛。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心的疲劳达到极限,今晚显然比平常更快喝醉。才喝完第三杯,就已经觉得整个房间天旋地转了。
躺在冰冷的榻榻米上。不一会儿。神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刹那间,他突然醒来。
漆黑的天花板朝自己扑过来,塞满了整个视野。
全身仿佛被鬼魅缠身般动弹不得。
再也支撑不下去。全身因恐惧而毛发直竖。警方的搜查马上就要逼近。
自己竟然做出这种无法挽回的事……。
房间里明明冷得让人发冻,但全身却湿得像是刚淋浴过,加上右腕的肿胀发出阵阵刺痛,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入了倒数计时阶段。
早点结束也好。
什么人生,早早结束也好。
这么一来,这样的苦楚就能宣告结束了吧。
直到天明,阿章只裹着一床毯子,始终不曾合眼。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从隔天起竟然没再受过噩梦折腾,安安稳稳地迎接来到东京的第三个新年。
阿章几乎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反正为了度过新年假期,早已在家中准备了白米等粮食。大概只有两、三天一次到自助洗衣店时才会出门吧。
因此,阿章多了许多空闲的时间。他也不过到垃圾堆去捡些旧杂志回家看,以消磨这些无所事事的时光。
虽然身上没什么闲钱可出去玩乐,但倒也不是连出个远门也不行。不过,只要一想到钻石就不能安心,一离开房间超过五分钟就开始感到焦虑。虽然花了许多功夫加以藏匿,但是,即使原先那样巧妙收藏的钻石,还是让自己找到了。想到这里,他就完全无法安心。
他独自呆在房间里,抱膝而坐,任凭恐惧和敌意在胡思乱想中繁殖。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有小偷看上这栋破公寓,但只要一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他还是忍不住起身摆好架势。
因此他在手边准备了铁棒和大型螺丝起子,但光是这些仍让自己放不下心。话虽如此,他也买不起昂贵的日本刀。临时起意,到一家从大年初二开始营业的大卖场,买了一把钢尺回来。因为家中没有磨刀器,只好一开始用水泥块,接着再放在沾湿的砖块上把钢尺磨得锐利。虽然是项单调得难熬的作业,但用来杀时间却是再理想不过。
研磨完成的钢尺,虽然刃面上多少有些缺陷,但锐利的程度不逊于菜刀。插进木柄上再用粘着剂固定之后,就成了虽不甚美观,却颇具杀伤力的武器。由于没有刀锋,因此无法刺伤对方,但若是瞄准颈部砍下,要砍断颈动脉可是轻而易举。就算隔着衣服砍下,应该也可以造成对方不小的伤害。
阿章就像只看守着蛋的田鳖,片刻不离钻石。
偶尔也会想到,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只要钻石一得手,再顺利地封住颖原社长的嘴,整个世界不就成了自己的囊中物?
但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根本就是接收了那抹附身在钻石上的恶灵啊。
小心!小偷可是无所不在的!那些家伙靠敏锐的嗅觉就能找到金钱的藏匿处。不管多森严的戒备都一样能破解、也会伤人、杀人、夺走你的一切!
恶灵就这么反复在阿章耳边呢喃。
睁大你的双眼,竖起你的耳朵,保持五官灵活运作,随时准备袭击,片刻都不能懈怠!
阿章满是汗水的双手,一整天都紧握着自制的手工宝剑,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个隐形的敌人。
接到公司的电话时,是外界的新年气氛已经逐渐转淡的时候。
阿章过完春节之后仍持续着请假。虽然扭伤的部分已经好了许多,但实在提不起劲坐上吊篮擦窗户。
右手似乎已经感染了杀害颖原社长的触觉。只要每次一擦拭窗户,似乎就会因想起那一幕而恐惧不已。
他也曾考虑过辞掉工作,不过除了新工作难找之外,若是在这个时间点辞职,说不定还会遭来质疑,因此老是下不定主意。但是,无论如何,高空作业员这份职务,看来是不得不放弃了。找个适当的时机,在拜托公司将自己调到打扫大楼内部的部门好了。
公司打来的电话,并不是催促自己早日回到工作岗位。而是六中大楼那个案子,那家公司的专务被逮捕,这个新闻已经在电视上看到。但听说那位委托律师有事想找自己谈谈。
为了避免让自己有任何嫌疑,阿章答应赴约。
没想到在相约的咖啡厅见到的竟然是个年轻女子。说她年轻,应该也在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吧,率直的眼神和美丽的容貌,让阿章感到目眩神迷。
“真抱歉我迟到了。你是佐藤学先生吧。”
“是的,你就是那位律师……”
“我是青砥纯子。请多指教。”
纯子相当自然地伸出了手,但阿章却有所顾忌地只握了握指尖。
“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是久永笃二先生的委托律师。久永先生因为去年底六中大楼的案子,目前被当做嫌犯,并遭到警方拘留。”
阿章点点头。
“因此,我想请教你一下,当天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于是,阿章把坐上吊篮的时候起,到从社长室窗户窥见尸体时的经过说了一遍。这部分并没有说谎的必要,因此他从头到尾据实禀报。由于先前已向警方说明过,现在他得以掌握重点,做出一番简洁扼要的陈述。
“谢谢,很具参考价值。”
纯子单手托着咖啡,出神地思考了起来。
就算你那颗美丽的脑袋怎么想,也无法参透我的行凶手法的。望着她那充满知性的额头曲线,阿章感到一股莫名的喜悦。
“请问你发现尸体的时候……”
纯子像是一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一面逐句问道。
“遗体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这个嘛……”
阿章以咖啡杯遮住自己几乎松弛的嘴角。
话说回来,杀害社长之后,明明将他横放在房间中央的啊,但最后他却移动到了门口附近。真要说有什么不寻常,应该也只有这一点吧。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窗户的窗帘已经拉上,而且房里一片昏暗。对吧?”
“是的。”
“况且,窗户应该很脏吧?”
“对。”
“那么,你没办法看得很清楚才对吧?”
“嗯,我有擦过窗户。……不过,确实看得不太清楚。”
“我问个稍微奇怪的问题,你看到的,确实是社长的尸体吗?”
“什么?”
阿章一听张大了嘴,这绝不是在演戏。
“你没看到尸体的脸吧?”
“嗯,因为尸体是俯卧的,而且脸又是朝着另一边。”
“那么,你也不能断言,那绝对就是社长的尸体啰?”
“嗯……我原先也不知道他的长相,因此也无法断言那就是社长的尸体。”
“没怀疑过那可能是别人吗?”
话题开始朝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
“不过,我从一开始发现尸体之后,一直没转移视线啊。大概过了五分钟,就有人进到房间来了。”
“是副社长和三名秘书吗?”
“我想应该是。”
纯子整个人往前倾,像是要说出什么秘密似的。淡淡的香水味刺激着阿章的嗅觉神经。
“可是,实际上确认尸体的,只有副社长一个人呢。秘书们全都吓得惊慌失措,根本没看到实际情况。”
“咦?你的意思是……”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发现尸体的时候,有看到了房间右后方的长躺椅吗?”
“长躺椅?”
“就是跟沙发差不多的东西,和沙发组靠着不同侧的墙面,是社长睡午觉用的。”
阿章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一阵。
“……不太记得了,我想,大概是没看到吧。因为从窗帘隙缝之间能看到的范围太窄了。”
“这样啊。”
纯子不知为何,露出了满足的神色。一口洁白的牙齿从涂着淡淡口红的双唇之间露了出来。
“嗯……你的意思是,尸体说不定有两具?”
阿章一脸困惑地问道。这和尸体的移动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的,只有一具尸体啊。如果有两具的话,警察当然会发现吧?”
看着阿章的头上出现一个个问号,纯子微微一笑。
“你能帮我保密码?”
“可以。”
阿章想都没想一下就点了头。
“现在的问题症结,就是那个房间是个完全的密室。而假设久永先生确实清白,又没有其他人有犯罪机会。”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倒是有些棘手。原本自己压根没打算要演出什么完美谋杀案,但以结果来看,或许会朝这个方向演变。
计划中最理想的是以单纯的意外处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颖原社长被发现是遭人杀害。算了,既然如此,也只能让久远专务当替死鬼了。
“不过,如果你看到的社长尸体其实是假人的话,那整个状况就不一样了。倘若副社长和秘书打开房门的时候,真正的社长其实还躺在椅子上午睡,而实际上的犯案就可能是在这之后才发生的。”
阿章哑然失声。
“不过,假人……”
“那家公司有很多假人啊,就是像进行汽车撞击实验时用的那种假人。你应该也在电视上看过吧。”
纯子从皮包里拿出家人的照片。
“单单这么看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假人,但如果戴上假发、穿上衣服的话,应该就比较难分辨了吧。加上尸体又是俯卧,根本看不到脸孔。”
若是如此,那么假人又是何时被放进去的呢?阿章感到难以理解。
“那么,我请问你,你看到的有没有可能只是这种假人?”
阿章忍住笑,喝了一口咖啡。
“我想不可能吧。”
“案发至今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要想回忆起每个细节,我想是有些困难的。”
“是啊。不过,不可能的。”
“真的吗?”
“是的。”
“你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
阿章舔了舔嘴唇,谨慎地在脑海中回忆当时犯案时的景象。
“嗯……我看到了他的脖子,还有手。”
“你肯定是真人吗?”
“嗯,如果是电影里的特效,可能无法分辨。不过我当时看到的尸体和这种假人完全不同,至少皮肤的质感就不同。”
“是吗?”
纯子似乎显得很灰心。
你的表情看来很苦恼耶,大律师。
阿章一面啜饮着冷掉的咖啡,一面观察着纯子的表情。
我还有堆积如山的正确答案想告诉你呢,不过,这可也攸关我的一生啊。
抱歉啦,纯子姐姐……。
接下来的一星期也是安然度过。阿章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静。
向公司请调到打扫大楼内部的单位,也立刻获得批准。大概上头也认为,发现尸体的那件事,带给阿章不小的打击吧。
阿章和其他的新人一起,参加了清洗大楼地板以及打蜡的研习。
先用干式拖把擦拭地板,再用真空吸水器吸去污水,没什么特别困难的。至于打蜡,原则上避免有不均匀的地方,这部分他也马上就学会了。
说起来,最困难的还是磨地机的操作。
虽然机器看起来相当简单,不过是在装有电动马达的刷子上加装个方向盘,但是,一开始连往前直行都很不容易。比方说,想让刷子稍微向左旋转时,只不过稍微施力,就整个往左偏了方向。参加研习的人几乎都被磨地机拖得东倒西歪。不过稍作练习,阿章就抓到窍门了。只要一面掌握旋转的方向和握杆,同时想象自己正牵着一只超级笨狗就行了。三十分钟之后,控制大致上就能随心所欲。阿章的演练让所有人佩服不已,几乎都向他报以掌声。
白天身体一劳动,便分散了注意力,不论是钻石、杀人、地下钱庄,所有的一切都被抛诸脑后。
最让心情沉闷的,就是下班后回到住处的时间。虽然对于地下钱庄那票人跟踪的恐惧已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担心是否由警察埋伏,或是钻石是否已被小偷偷走。这类胡思乱想总是迅速地在他脑海中闪动着。
知道打开玄关大门、点亮了灯之后,这些不祥的幻想才会烟消云散。
那天,阿章结束工作回到公司时,佐竹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肩膀。
“阿学,有女生打电话来哦。声音超可爱的耶,怎么回事啊?”
“你也换点新花样吧。”
阿章冷淡地回答。
“不是啊,今天是真的啦。”
“怎么可能嘛。”
佐竹将便条纸撕下来交给阿章。
“看吧,就是这个,青砥小姐啊。她说请你回她电话,还留下了手机号码呢。要是普通人根本不会留话吧。看来,她对你很有意思哦。”
青砥纯子。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名字。
“哦……她啊,是律师啦。”
阿章故作镇静地回答。
“律师?”
“就是上次那个案子的律师呀。之前已经找我问过一次话了,这次大概又是为那个案子吧,搞不好是要我当证人吧。”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
心地善良的佐竹显得相当失望。
“反正那个号码我记下来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一等佐竹离开,阿章便拿起公司电话,拨下了便条纸上的号码。对方立刻接听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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