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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鎚

_11 贵志佑介(日)
“.....那些家伙居然在办公室藏酒,被我们俩喝得一滴不剩。”
英夫笑得很开心。
“还不都怪你喝太多,居然还吐在导师桌上,才会事迹败露。”
不过,就算是被发现有人闯入教职员办公室,最后还是找不出凶手。
“对哦,我大吐了一场。”
英夫说得眉飞色舞。
“还说呢,吐得乱七八糟,而且那股臭味根本不会散掉。”
“就当作是给那个偷懒家伙的惩罚吧。”
阿章和英夫发现导师居然制作定期考试的考卷时,完全都是抄袭参考书上的考古题。为了给他一点教训,他们才会偷跑进教职员办公室,把考题改写成狗屁不通的题目。
“话是没错啦,可是为了潜入学校,我还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耶。”
阿章不禁发起牢骚。
知道学校窗户装设红外线感应器的阿章,每晚都在半夜跑到学校,刻意让感应器侦测到。每次都造成紧急铃声大响,让附近的居民抱怨连连。饱受多次‘错误感应’之苦的学校,最后终于关掉感应器。这前后的过程,刚好是一星期。
“那倒是,真是超厉害。你有十足的小偷天份。”
说不定往后还真需要这种天份。阿章一口气喝干了酒。
“你一直都在补习班集训到昨天啊?”
英夫询问。
“嗯,从早到晚都在K书。”
“真的假的?我根本还没开始准备哩。”
“反正,我是不能再考不上了。”
“不过,你不需要这么拼吧?你本来就很聪明啊,小学时的智力测验,你还是全县第一名咧。”
在闲聊之间,阿章的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其它事。要想借用身分,铃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倒是十分理想。就算是‘铃木英夫’,全日本应该也有一大票。
不过,还是不妥!英夫明年即将进入大学就读,四、五年后就该出社会工作吧。他这种一时不得安静的个性,将来应该也会相当活跃才对,要是一不小心,出现两个“铃木英夫”王见王的状况,就算再普遍的名字,也不可能老是以同名同姓当借口。况且,如果有人起了疑心,一对照户籍,马上就露出马脚。
得再找另一个目标才行。最好是有个普通常见的名字、家世清白的户籍,尽可能已经成年,而且还必须是在社会上呈休眠状态的人。
可是,上哪里去找个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呢?经过一番思索,一个名字隐约在记忆中浮现。
“哎,国中的时候,有个大我们两届,姓佐藤的人吧?”
“佐藤?有这个姓的人多的跟鬼一样。”
一个姓铃木的人大概没什么资格讲这话吧。但从这点看出来,这条件正合自己意。
“就是那个在学校被欺负,结果从此不上学,整天关在家里的人啊,好像就住在附近吧。”
“哦,佐藤学啊?”
“对,就是他,你最近有看到他吗?”
“问这干嘛?”
英夫一脸诧异。
“没什么,只是今天好像看到他了。”
情急之下,随便蒙混过去。
“什么?在哪里?”
“图书馆。”
英夫忍不住爆笑,在面前摇着手。
“不可能啦,那你一定是看到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
“听说他已经四、五年没踏出房门一步,好像是整个人迷上电玩,一整天都握着操纵杆,几乎和双手合而为一了。软体大概只要从嘴巴里塞进去就OK了吧。对了,PS2新出的游戏,你玩过了吗?”
英夫后半段的话,阿章根本没听进耳里。
找到了!再也没有这么理想的目标了。佐藤这个姓氏比铃木还多,曾听说这是日本最多的姓。况且,他和自己完全没有直接的接点,就算是再怎么优秀的侦探,也无法追溯出两人的关系。
阿章完全陷入个人的思绪,好不容易才在英夫反复不断的言词刺激下回过神来。
“什么?”
“我说三鸟沙织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英夫一脸愕然。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你不是喜欢沙织吗?”
他顿时感到心如刀割。现在总算稍能体会舍弃自己的身分代表的是什么样的意义了。
代表的是,得和自己所有钟爱的事物诀别。当然,也包括对沙织的爱恋。
“我帮你回答她吧?看起来沙织对你也很有好感呢。”
“没关系,我自己跟她说。明天就会找个时间和她碰面。”
“嗯,加油啊!”
英夫说完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嗯?没有,没什么....”
完蛋了!英夫的个性虽然不属于感情细腻的类型,一定是看到时自己的表情,开始起疑了。
“要是有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帮你解决得清洁溜溜。”
英夫站起来,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日本刀,拔出刀来。
“哦.....小心啊。”
英夫拿着刀,做了两三次纵向的劈砍之后,又像练习棒球挥棒一样挥舞了起来。
“喂!太危险了!别玩了!”
英夫平常老对众人说,要是有小偷敢闯进家里,绝对让他变成两截,身首异处。这家伙很有可能做得出来。从小不但体力、体格都高人一等,脾气更是火爆,曾经有过地痞流氓纠缠他的女朋友,结果被他砍得半死,最后英夫还被警察拘留。
虽然也想和他商量一下地下钱庄的事,不过,万一英夫又克制不住,到最后可能被逮捕或被黑道追杀。想到这里,话又吞了回去。
英夫似乎洞悉阿章的心思,丢给他一支带有盖子、类似钢笔的东西。
“给你吧。”
“这是什么?”
“打开盖子看看。”
打开一看,里头嵌的不是笔尖,而是一把小刀。
“给你防身用的。别看它不起眼,到了危急的时候。还蛮有用的。”
看他说得一副很老练的样子,这种东西能哪有什么用处?
阿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受了英夫的好意,今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谢谢。就算借我吧。”
“不还也无所谓啦。”
接下来两人天南地北闲聊了一阵,一点过后就铺了好几个坐垫睡了。
只是,千头万绪在阿章的脑中盘旋不去,几乎一刻也无法成眠。
隔天早上,阿章在离开铃木家之后,凭着自己模糊的印象寻找佐藤家,虽然屋龄相当久,但占地百坪左右的大户人家,还是没多久就让他找到了。
记下门牌上的名字和旁边电线杆上标示的地址后,进入公用电话亭,在电话号码簿上查阅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电话簿上记载着正确的地址,以及佐藤父亲的姓名。
佐藤家自古就住在这里,本籍地和地址一定相同。这样一来,所需的资讯几乎都已到手。
然后,阿章又到文具店买了刻有“佐藤”姓氏的塑胶印章,再到隔壁的快速拍摄冲印店拍了申请驾照所需的照片。
接下来则到区公所,先缴交规定的手续费后,申请了5张佐藤学的户籍证明和户籍誊本。由于申请的是本人,也不必填写申请理由,至于到底是不是真为本人,则根本没有加以确认。有了户籍誊本之后,最后一个必须掌握的资讯也到手了,那就是佐藤学的出生年月日。
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其实应该今天之内就去考轻型机车驾照的,不过,就算现在跑去,也来不及申请下午的考试了。
阿章走到空无一人的公园,坐在秋千上熟读昨天借来的轻型机车驾照取得指南。虽然只要稍微翻过一遍就应该没问题,不过这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榜。这辈子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读过一本书。
突然感到一阵饥饿,看看手表,已经一点多了。阿章到面包店买了最便宜的面包棒。虽然也想买点喝的,但还是决定喝点水将就一下。往后还不知道得克服什么样的状况,现金如今比什么都还珍贵。
在路上边走边啃着面包棒时,他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与视线。
突然转过头去。出现在身后的并不是地下钱庄的人。
“椎名学长。”
三岛纱织带着浅浅的微笑,慢慢走近。
“你从补习班集训回来啦,在吃什么啊?”
阿章看着自己手上的面包,回答得不太自然。
“没什么,我的午餐。”
“只吃面包?”
“我在减肥。”
阿章拼命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但纱织毕竟不是英夫,没那么好骗。
“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见她皱起了眉头,从口气中听得出她相当担心。
“没什么。”
“可是……”
“我说没事就没事。”
说完之后,他便转过头去背对着纱织。在这样下去,已经没把握还能摆出自然的表情了。
“嗯,铃木学长跟你说了什么吗?我和瑞希约好了要到冲绳旅行,可是瑞希居然临时又说她想找男朋友一起去,所以……如果……”
纱织才说到一半,就被阿章打断。
“我之后会很忙。”
“这样啊。”
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你明天有空吗?”
“不是跟你说我很忙吗?”
阿章就像想摆脱被牵绊的思绪般快步跑开,纱织竟也没有追上来,离开了一小段路之后,才猛然回头,看见她伫立不动的身影。
这就是最后一次和她面对面交谈。
这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不过为了怕撞见小池那帮人,他尽量避免到自家附近和其它人多的地方。
当晚就在公园露宿。其实也可以在英夫家多住一晚的,不过这么一来,他一定会起疑。
隔天清晨,他天还没亮就醒了,周围充满了各种鸟儿的鸣叫声。看看时钟,还不到五点呢。
做一下体操,舒缓因睡姿不良而紧绷的肌肉。到水龙头旁漱漱口、洗把脸。为了忘却饥饿,他灌下了满肚子的水。
连穿两天的T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汗臭味。昨天白天用公园的自来水洗净塞进旅行袋里带回来的脏衣服后,晾在树枝上。伸手一摸,竟然已经全干了。
换过衣服之后,收拾好行李,走到车站搭上首班电车。等候一阵后,再转乘另一线电车,抵达离驾照考场最近的一站。由于离早上的尖峰还有一段时间,四周相当宁静。
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到一家清晨开始营业的咖啡厅,点了一份有咖啡、吐司、水煮蛋和蔬菜色拉的早餐,信手翻着运动报和漫画杂志杀时间。只要一发呆,纱织的脸不时就在脑海中浮现。这时只得赶紧提醒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未来的日子上。
终于等到周遭开始出现许多准备出门工作的上班族,阿章才步出咖啡厅。
搭乘公车到了驾照考场。先在报名表上填写住址、姓名、本籍地等基本资料,虽然深知不太可能被拆穿,但冒用他人的名字,一颗心还是不免七上八下,最后还贴上了昨天拍的照片。
将报名表和户籍证明交给受理窗口之后,领了准考证参加笔试,虽然只准备了半天而已,但还是有几乎满分的自信。等待合格发表的这段时间内,简直无聊得要命,果然如同所预料,电子布告栏上出现了自己的号码。就算测验的内容再简单不过,但落榜的人却不在少数。
在报名表上贴好印花、再拍摄要贴在驾照上的照片之后,就前往路考会场。从前曾经无照骑过朋友的轻型机场,因此不论是发动、转弯,都难不倒他。不过,表现得太纯熟,所不定反而会令人起疑,所以还故意让引擎熄火一次。
结束路考后,还要观赏安全驾驶以及交通意外的录影带。之后就只能等待了。幸好不一会儿,驾照就出炉了。
佐藤学,二十岁。不论地址或本籍地,都不是自己的。但是,驾照上贴的,却是自己如假包换的照片。
这等于是从海上饱受飓风吹袭的漂流船上孤注一掷抛下的锚。这也是自己从今以后,和这个社会联系的唯一一条生命线。
或许是拿到驾照的过程比自己想象得简单,所以变得太大意了。
回到神社之后,从石墙缝隙中取出装有护照和金项链的小包裹。在前往车站的途中,居然丝毫没察觉到从后方朝自己驶进的汽车引擎声。
车子停了下来,接着听到开车门的声响以及急促的脚步声,猛然回头之后,一切已经太迟了。
“你这个小鬼!居然干出这么不知死活的事!”
自己的双臂被有如千斤的力道抓住,眼前出现的,就是双排扣西装下有着相扑选手般壮硕身材的小池。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是想跑掉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啊?哼?”
“对不起。”
阿章用尽全力,才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我没想逃跑,我只是……”
小池脸上浮现一抹凄厉的笑容。
“只是怎样?翘家一下吗?你以为有人相信啊?还是你想说,没跑得太远,所以要酌量求情啊?话说回来,你这小子就算被杀掉也怨不得人。没想到一个小鬼,居然还敢从债主身上偷钱。喂!你知道吗?黑道可不吃什么少年法那一套的!”
这下子已到了穷途末路。脑子里拼命想着死里逃生的办法。
“你说的钱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听不懂?什么?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招来!”
被小池用膝盖猛踹心窝之后,阿章整个人都瘫到地上,按着腹部大口大口吐着黄色的胃液。一面忍耐着身体上的痛楚,一面却在脑中浮现莫名其妙的想法,觉得还好中午之后什么都没吃。
“就是昨天啊,你居然拿着那个白痴偷偷暗杠的信用卡,把额度刷个精光了吧。买的居然还是金项链,这招倒是学得挺不错的嘛,怎么样!我都把罪状说出来了,还不快点从实招来!”
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昨天才刚用过的信用卡?他又不是信用卡公司,随时掌握及时的使用情况……
“卡片在哪里?哼?”
“被我丢掉了。”
“你说什么?这种谎话鬼才相信。”
“真的。反正额度已经被我刷光,继续留着也没用,所以就用石头把卡敲烂丢掉,就在那边的神社里。”
小池在一瞬间用可怕的眼神凝视阿章,但却又马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就算了,反正也没额度了。话说回来,我们应该谈谈今天的偿债计划,虽然有点距离,还是请你来我们公司一趟吧?”
阿章一言不发,点了点头,但就在此刻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这么坐上宾士轿车,被带回黑道的办公室,一切就都完了。要逃的话,只能趁现在。
况且,现在只有小池一个人。或许,老天爷对自己还算眷顾吧。
“你啊,今天算走了狗运,是被我发现。要是碰上青木的话,包你吃不完兜着走,那个人做事可是心狠手辣、穷凶恶极。不知道你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小池抓着阿章的手腕,打开宾士轿车的助手座车门。
趁着对方两手都没空的时候,就是现在!
阿章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英夫给的小刀,并用大拇指弹开盖子。
听见盖子掉落在泊油路上的声音,小池投以怀疑的眼光。
“咦?你搞什么……”
将反手握好的刀锋,面对抽不出双手的小池,奋力往他左腿上刺去。
小池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
第二刀、第三刀。
之前如钢铁一般抓住自己的左腕的手指,这下终于渐渐松开。正打算直接翻身逃走的时候,原本倒在地上的小池,奋力迈开右脚,并揪住阿章的衣襟。
“你这个小鬼!非杀了你不可……”
只见他一副鬼魅般的模样。
阿章心生恐惧,吓得缩成一团。下个瞬间,什么也不想,直接将握紧的小刀往小池的脸上刺去。
小池发出一阵惨叫,想用双手挥开小刀。但结果只让小刀将伤口越砍越深,脂肪层和肌肉被划得裂开,小刀最后从颊骨擦过,一刀划到下巴骨。
阿章向后倒退了五、六步、
小池用四肢在路上匍匐,一面用双手按着脸。手指间喷出大量的鲜血,全部滴到了泊油路上。
逃吧!快逃跑吧!
牢牢紧握的右拳好不容易松开,沾满血迹的小刀笔直落下。
他将目光从身负重伤的小池身上移开,迈步跑离现场。膝盖之下完全使不上力,感觉宛如在一场噩梦中逃亡。
背后仍然传来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哀嚎,仿佛临死的野兽断断续续发出的诅咒;这比起小池之前所说的恐吓字眼,更让人感到可怕。
恐吓导致整个人喘不过气,浑身无力。即使如此,阿章还是头也不回的继续跑。
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只被狼群追杀的兔子。
2 钻石
在公路巴士上,阿章总算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安全了!再也不可能被发现。因为现在的自己,有着他人的名字。
不论暗自对自己说了多少次,总觉得那一票人还有同伙躲在窗外那片辽阔的黑暗里,这种莫名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我没死,我还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活下去。
这段话像咒文一样,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盘旋。
想要放弃人生或许很容易,但却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就算现在是最糟糕的时刻,总有一天也一定会遇上属于自己的机会。在那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咬紧牙关撑过去。
或许应该说是幸运吧。从抵达东京的那一刻,就必须处理形形色色迎面而来的大小问题,曾几何时,恐惧也从脑海中被一扫而空了。
首先,得先找个地方投宿。此外,考虑到手上现金的不足,必须赶紧把金项链折换成现金。
一开始,先看看晚报上的征人广告,找到了提供住宿的柏青哥店在征店员。
最初去面试的那家店,因为正值暑假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还被人怀疑是离家少年。
其实,只要拿出以佐藤学的名义申请的驾照,证明自己年满二十,应该就能毫无问题被录用。不过,阿章一开始报的姓名,却是以班上同学的名字组合,随便说了个吉田诚的假名。对目前的自己来说,驾照是最后一张王牌,是为了找到能让自己干好一阵子工作而办的。况且,像柏青哥店这种失踪人口一开始就容易就业的地方,多半和黑道或者地下钱庄有关联。
找到第一家和第二家店,都吃了闭门羹,不过到了第三家位于近郊的店,居然几乎没问些什么就轻易的被录用,原因马上就揭晓了。因为不但工作条件恶劣,薪水更是少的可怜,没有员工待得下去。
阿章搬进了一间号称员工宿舍,实际上不到三坪的破烂房间。直到过了半夜十二点回到房间,他才发现了更头痛的问题。放在房间里的行李,位置竟然有些微的不同,还好,自己本名的护照,佐藤学名义的驾照,金项链这三样宝贝都贴身带着,所以没造成损失,不过,直觉认为这里实非久留之地。虽然很想马上离开,但还是忍耐了一星期,领到第一份薪水。一星期以来奋不顾身的拼命工作,应该可以渐渐取得信任,但这样的信任真是一点都不值钱,拿到微薄的薪水之后,阿章毫无眷恋的离开了柏青哥店。
在这段期间,跑了好几家当铺,找寻能将金项链折换现金的地方。不过,每家店似乎都看穿了阿章急需现金,纷纷漫天杀价,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肯用市价七折收购的店家。不过,为求谨慎起见,只卖了一条。如果一次卖掉几条,可能引来不必要的侧目,况且,想暂时撑过眼前的生活,卖掉一条也足够。
不过,只卖掉一条金项链真正的原因,或许是舍不得放弃自己所拥有的黄金吧。就算原有的三条变成两条,也让自己有种难以承受的失落感,仿佛是出卖了自己身体的一部份。
这时,阿章认识到想轻易同时找到工作和住处的主意有漏洞。因此,应先立定一个据点,并做些事前准备以博取信任,否则根本找不到象样的工作。
但是,找到地方栖身本身就是个大难题。阿章充分了解,就算是形同废墟,空无一人的破公寓,若是没有保证人也不可能租的到。由此可知,拖延交租或者赖帐的人应该增加了不少吧。其实,市面上好像也有专门带办保证的公司,不过除了不想让一些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知道自己之外,也没多余的闲钱花在这些事情上。
好不容易,终于在离开柏青哥店的前一天找到了解决方法。一个亲切和蔼的房屋中介,在阿章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时,告诉他还有外国人之家这种选择.
之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字眼,不过,所谓的外国人之家,好像本来是为了一些来日本旅行的外国年轻人所设的住处。现在大多称为旅客之家,在东京都内的共有几处,只要保证金两万元加上每个月六万出头的房租,就可租到含有流理台,冰箱,电视,空调等设备完善的房间。共享的部份,则附有浴室、厕所、洗衣机等设备。什么保证人、身份证明的文件都不需要,这点倒是令人谢天谢地。
阿章最后选择了位在北池袋,名为“Freedon House”的外国人之家。搬进去之后马上就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近来不景气的影响,日本房客的比例提高了不少。这次租屋,用的是佐藤学这个名字。
住处的问题解决之后,就用外国人之家的住址和轻型机车驾照办了一支PHS手机。虽然目前没有任何电话联络的对象,办手机实在是一笔过分奢侈的开销,但为了找工作也只好咬紧牙关。毕竟,要是没电话可随时联络的上,一般正常的公司根本不会想雇用。再说,进来单办手机、不用室内固定电话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怀疑吧。
接下来,他申请变更轻型机车驾照上的住址,改成外国人之家的地址。原本在取得驾照第三年的生日之前,就必须办理更新手续,不过更新通知当然是寄到真正的地址。然而,不确定何时会寄达的邮件,自然也没办法从信箱里偷走。
因此,得想办法让更新通知寄到自己在东京的住处才行。一开始还担心,若要变更驾照地址,必须先回家乡,偷偷将佐藤学的住址先迁到东京才行,不过,实际上,整个过程却是简单到令人扫兴。只要带着驾照、照片,还有上头写着新地址的PHS手机账单到警察局办理,就万事OK了。
最后,再拿着登记新住址的轻型机车驾照和刻有姓氏的塑料印章,到银行开设账户。
隔天,阿章到文具店买了履历表,随便填上一些学习经历后,便在东京都内四处游走找工作。
也晃到公家职业介绍所想碰碰运气,不过不景气之下,满屋子都是人挤人的求职者,让他悲观的直觉大概是找不到什么适合的工作了。不过,在不抱希望的递出求职申请书,居然获得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求职所介绍了与外国人之家相隔两个车站距离的一家工厂,并且安排接受面试。
工厂的老板名叫安西,年约五十岁,留着极短的三分头,看来个性相当耿直老实。阿章表现出自己的年轻活力、健康与拼劲,一方面又自然展现率直的个性、聪明,以及具备基本常识。此外,至今毫无经历这点可能在求职时会引人质疑,不过阿章却有一套不露破绽的说辞,说明高中毕业之后,对于工作的方向打不定主意,所以才好一阵子都在打零工,但心里仍对未来感到不踏实等等。
其实,安西社长也不见得百分之百相信阿章的话。不过,终究还是先以实习生的名义录用,当天就开始上班。
安西工厂的业务为承包近来流行的整体改装工程,但其中最擅长的就是玻璃工程。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以改善隔音功能及防止凝结露水为主要宣传项目,主力业务就是将窗户或者玻璃窗框更换成双层玻璃。近来,由于从窗户潜入的小偷越来越猖獗,因此对具有防盗功能的玻璃需求急速提高,一时之间这方面的业务反而成为工厂的摇钱树。
阿章就跟着工厂里的前辈,来回在店铺和顾客住宅之间帮忙安装玻璃。将玻璃从金属窗框上取下之后,用附着层调整厚度,之后嵌入新的玻璃,最后灌入密封填充材料,加以固定。而店铺等使用的大型玻璃,由于相当重,还非得由两人用大型吸盘才能搬运,每次总感到压力很大。不过,完成之后,却另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阿章在安西工厂工作了将近两年。这段期间,他学会了玻璃片的切割和加工,还有金属窗框和一般窗框的加工技术。空闲的时候,就熟读工厂里的玻璃相关手册,竟也被玻璃这种物质所具有的奇妙性质所吸引。
所谓的玻璃,在一般认知上多属于个体,不过由于无法产生结晶,加上原子排列呈现不规则,应该被视为粘度极高的液体才对。
不过,它的性质又和一般对液体的印象刚好相反。以莫氏硬度来说,铁为4.5,而普通的玻璃则在5.5左右,而石英玻璃更高达7,属于相当坚硬的物质。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很容易形成脆性破坏。
玻璃遭到破坏的机制,可分成两种。也就是在小范围施加强力撞击所产生的震动破坏(赫兹破坏),和在大范围下加大压力所引起的扭曲破坏。想要防止产生前者的伤害,只能用物理强化或化学强化的方法,提高玻璃本身的刚性。而另一方面,在两片玻璃之间加入特殊树脂模而成的产品,不但可提高对第二种破坏的抵抗力还可大幅增加抵抗贯穿的功能……。
阿章拼命工作,一开始虽然薪水相当微薄,单随着学习到各种技术日渐提升,薪水也略有调整。加上他从不把钱花在喝酒、抽烟、赌博这些无谓的消费上,总算累积了一笔小额储蓄。
此外,在成为正式员工之后,可以加入健康保险,于是又多了一张身份证明。
真正的佐藤学本人,应该是以眷属的身份加保在自己父亲名下的健康保险,严格说起来,应该会构成重复加保才对。不过,大概没有系统能做到这么详尽的调查吧。况且,万一真的被查出来了,同名同姓又同一天生日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
话虽如此,为了避免被拆穿,尽量还是别使用健保卡为妙。幸好,不知是不是长期精神紧绷的关系,在安西工厂的两年里,他只患过一次小感冒而已。
促使阿章下定决心离开安西工厂的,是相隔两年打给英夫的一通电话。
“是阿章吗?你现在在哪里啊?”
英夫惊讶的大叫,阿章只好把公用电话的话筒拿的老远。
“在东京。其它的细节不能多说。”
“为什么?”
“反正就是有很多不便啦。”
“什么不便?有麻烦吗?你走了之后,有几个像黑道的家伙,跑来家里问知不知道你在哪里。跟他们说了不晓得,还是不死心的威胁恐吓,后来我老爸气炸了,打了电话报警那票人才肯走。”
“抱歉,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
“没什么,小意思。”
“来的是哪些人?”
“不太记得了,大概是一个短卷发又长的一脸寒酸的欧吉桑,和另外一个染金发的小伙子吧。”
看起来似乎不是小池本人,也不像是青木。虽然知道这两个人还有其它手下,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如果本尊没有亲自出马,或者表示他们不是真的怀疑英夫吧。
“对了,你现在过的好吗?”
“勉强过的去。……你呢?”
“顺利进入第三年重考生涯。”
英夫的回答中听不出一丝沮丧。
“反正要把高中三年份的书从头念过一次,本来就需要花三年嘛。……对了,三岛沙织现在也在东京呢。
聪明人果然不一样,应届就考上志愿的学校。”
“是哦。”
心中感到隐隐作痛,虽然早已认定这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名字。
“我有她的手机号码耶,告诉你吧。”
没等阿章回答,英夫就拿出笔记本,念了一串十一位数的号码。阿章也不拿笔记下,只是静静的听。
“对了,你家被拆掉了。你知道吗?”
“哦……”
这早在预料之中。
“啊,我想起来了。就在黑道来过我家之后,有次偶然经过你家前面,又看到另一个在附近晃荡,而且看过你家拆掉后的空地,还跑来问东问西,想打探你的消息。当然,我都推说不知道。”
“那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是整张脸满满捆着绷带的男人,身材有点胖,这个人唠唠叨叨问个不停,眼睛像是鲤鱼一样死盯着别人,真是个死缠烂打不死心的家伙。另外一个跟着他的,是一个长得像黑色兵马俑的欧吉桑。……我看你还是得小心点,这些家伙看来都不是好惹的。”
听到小池还活着,虽然觉得稍微松一口气,但听到他还是毫不放弃追查自己的下落,心情又感到相当沉重。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肯放手呢?”黑道可不管什么追诉时效啊!”小池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那家伙给了我名片耶,他的电话你应该不会要吧?”
“鬼才要咧。”
阿章苦笑着回答。
“那倒是,这个叫什么共生财务的黑道公司,也在东京耶。”
刹那间,不由得哑口无言,每次总听到小池满口的大阪腔,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公司位于大版。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是大老远从东京出差去讨债的。
“公司的地址在哪里?”
“嗯,丰岛区池袋……”
听到英夫念出来的地址,阿章整个人不禁呆住。不需费心确认地图,就知道那里和外国人之家,在直线距离上相距不到一公里。这么说来,自己简直是自投罗网。两年多来,居然一次也没遇到过他们,或许只能说是幸运吧。
当然,身在东京,即使在相隔极近的距离生活,或许也几乎没有机会碰头。不过,一旦发现真相之后,心中的恐惧就无限膨胀,甚至打算就此离开东京。
不过,能够将自己存在的事实完全淹没的,也只有在东京这种大都市的汹涌人潮之中。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大阪或横滨只能算是地方都市。
适合隐形人居住的都市规模,不是取决于物理上的距离,而是人口。东京是个多数街区的集合体,只要从不同的车站出口出站,感觉就像相隔一千公里。在这种情况下,和那票家伙偶然碰头的机会,应该是微乎其微吧。
“欸,那个满脸包着绷带的阿伯,该不会是你的杰作吧?”
“嗯。”
阿章爽快的承认。
“是用我给你的刀子吗?”
“是啊。”
“看来你也不赖嘛。”
英夫笑着说。
“不过刀子当时被我丢了。”
“是哦。如果要随身携带防身用的话,最好买支长的螺丝起子。想攻击对方脸部的话,一字型的也可以,不过,实战上或许还是可刺伤任何部位的十字型来得好用一些。况且,就算被警察临检,也可以说是假日打工或是修理机车等,很容易蒙混过去,如果要放在家里的话,其实最好的还是日本刀,不过,铁棒应该会来的合手一些。建议最好找个容易握的细铁棒。不过一定要挑口径小但厚重的,一击之下,就可在战力上先占上风。”
阿章在心里盘算,依照英夫的推荐准备铁棒。毕竟,干架高手说的话,自然有一定的说服力。
“用那种东西,不会打死人吗?”
英夫笑笑。
“要是这样的话,我身边的尸体早就堆的像山一样高了。”
“说来还真奇妙耶,怎么被你海扁的人,一个也没死啊?”
“那还用说,因为我很小心啊。要是往脑袋敲下去,一棒就呜呼哀哉了。重点是攻击肩膀啊,只要锁骨一断,大部份的人都只好认输。”
“可是对方不是会一直移动吗?如果误打到头呢?”
“这个啊,是有撇步的呢。”
英夫得意洋洋的解释。
“如果对方是个行动迅速的家伙,那么,就瞄准他的头部K下去。这么一来,多半的人会选择闪躲,那就刚好打在正确的部位啦。”
“……就像哥伦布立鸡蛋。”
即使行动再怎么荒诞不经,这世界上有些人或许总是能获得上天祝福,没什么失败的度过一生。
“反正,有任何麻烦再跟我联络吧。有什么能帮忙的,一定挺你到底。”
“嗯,搞不好以后还得拜托你。”
当天,阿章就到了房屋中介公司。原先是打算搬到其它的外国人之家,但相较于两年前,现在有固定的工作,因此不需要保证人也能顺利的租下一般的公寓。
新的住处位于涩谷区的笹冢,等到搬完家之后,阿章立刻辞去安西工厂的工作。虽然从社长到同事们都一再挽留,但他含含糊糊说了有苦衷之后,大家便察觉另有隐情,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搬到笹冢之后,每次外出都比从前的更紧张,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戴一付黑框的平光眼镜,并压低棒球帽遮住双眼的习惯。
庆幸的是,他立刻就找到了下一个工作。涩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正好在招募清洁员,尤其是高空作业员,也就是搭着吊篮或秋千打扫大楼窗户外墙的工作。时薪更是优渥。由于清洁玻璃的工作之前在安西工厂做的相当熟练,因此在技术上很有自信。
应征之后,经过简单的研习,就直接被带到工作现场。换上写着公司名称的蓝色连身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并在腰间绑着附加救生索的安全带,先到二十楼以上的大楼屋顶,在乘坐吊篮顺着大楼墙面下降。使用沾有洗剂的拖把擦拭玻璃,让表面的污垢浮出,接着在利用类似雨刷的刷子刮除。
只是,看似简单的作业却不如预期的顺利。虽然自己不算有惧高症,但在五十公尺以上的高空,即使只是直接接触到空气,还是令人紧张到双手僵硬。况且,不只是双脚感到莫名浮动,不听使唤,每当一阵风刮起,吊篮还会大幅剧烈摇摆。虽然被身边的前辈大声训斥了好几次,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专心擦拭玻璃。
结果,那天收工时比预定的作业时间要超过许多。阿章满身大汗的回到公司,做好了会被开除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被录用。后来才听说,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发出尖叫的耐力获得赏识。
隔天他就开始当起了高空作业员,最初的三天都在与恐惧搏斗,不过一旦适应高处之后,也能渐渐掌握要领了。
东京都内十二层以上的高楼,屋顶上大多备有吊篮。有些大型的高楼在墙面上还设计了供吊篮滑行的凹沟,不过,大部份的吊篮都只是从屋顶向下悬垂的而已。因此,最让人害怕的就是风。遇到风力过强时,有时也会延后作业,不过即使在无风或者吹着微风的日子,也可能因为突然一阵强风,把吊篮吹的东摇西晃,让人吓得直打寒颤。
不过,最要人命的就是那种高度中等,没设置吊篮的大楼。为了要擦个窗户,得从屋顶悬垂一根登山专用的绳索,并坐在绳索前端的秋千上,沿着墙面往下降。虽然系着救生索,但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恐怖的工作了。
况且这种高度的大楼,多半是一些脑袋里没有维护保养概念的设计师的杰作,尤其喜欢搞一些奇怪的花招,比方说墙面稍微倾斜,或是窗户上有些碍手碍脚的遮雨棚等等,更是让人紧张。
但是,就像前辈们常挂在嘴边的,最可怕的只有一开始往下降的阶段,一旦面对墙壁,专心清洁玻璃之后,恐惧就会自然消失。
阿章将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清洁大楼玻璃的工作上。迅速且确实的工作态度,不但让他增加了自身的价值,结果也提高了安全性。擦去污垢之后闪烁着美丽光芒的玻璃窗,看起来就象征着崭新的人生。阿章的这种敬业精神,自然也得到公司的赏识,很快地,他也开始指导工读生和新人,成了公司中最深受信赖的一名员工。
虽然日复一日过的专心忘我,工作也渐渐上了轨道,但在生活得以稍微从容一些时,他竟陷入了另一个漩涡,开始对未来产生各式各样的恐惧。
自己是以佐藤学的身份展开新生活的,但是,这毕竟只是为了紧急避难的权宜之计,不过是一段虚假的人生罢了。
何况,佐藤学这个身份,究竟能安全的用到何时,自己也完全无法预测。只要佐藤学本尊在故乡始终足不出户,就不会出纰漏,但若有其它契机,也不保证他不会重返社会。如果他考取了普通驾照,倒也没太大问题,但万一他也要考轻型机车驾照呢?马上就会被发现他已经拿过了。又或者他要申请低收入户补助,还是哪一天死了,就会发生严重的差错。因为现在自己所领的薪资、津贴,全都是靠佐藤学的户籍证明而来的。
话虽如此,却也无法随便在户籍证明上动手脚。就算手续本身很容易,但迟早总是会被发现。
当初计划逃亡时,曾想过只要等到地下钱庄被取缔,状况就会有所改变,到时终能回到故乡,恢复椎名章的身份。只是,以现况来说似乎很不乐观。
如果非得永远舍弃椎名章这个名字的话,那么,只能花钱买个新的户籍。这么以来,所需的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
结论就是,只要有钱,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
不对,追根究底,根本不需要舍弃一切逃走啊。
只要有钱。
只要有钱……。
目睹到那一幕,只能说是出于纯粹的偶然。
那天是一个星期天,阿章搭着前辈同事的车,抵达六本中央大楼,也就是俗称六中大楼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
他到警卫室拿了钥匙,直接上到屋顶,和平常一样,在作业之前先进行吊篮的安全检查。
首先,是供电设备。确认克浦胎橡胶电缆外表是否有损伤、插头和插座是否有裂缝或受损、连接状态是否正确,漏电阻断器是否正常运作。接下来检查滑行道,再来则是吊车和钢索,最后还要检查吊车和作业床的开关,以及对讲机。
就在阿章忠实的按照标准作业流程依序进行时,另一个人却敷衍了事,草草装出检查吊篮的样子。清洁窗户用的吊篮,一般大多供两人搭乘,不过六中大楼的却只能容得下一人,因此打扫作业就由一人进行。另一个人的工作,除了注意吊篮正下方没有行人之外,还得在吊车旁边待命,以因应非常状况。
通常和前辈同事同一组时,阿章几乎都负责清洁窗户的工作。除了认为可多做点人情之外,也因为自己没有汽车驾照,每次都得搭人便车而不免感到亏欠。
完成检查之后,阿章乘坐吊篮从建筑物北侧缓缓下降,并在最高楼层的西侧窗户之前停下来。玻璃窗上沾有柴油车废气的粉尘,脏的不得了。就在拿着拖把开始在玻璃窗上涂抹洗剂泡沫时,他发现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最高楼层北侧的窗户,全部没用百叶窗,而是装了颇为高级的厚层窗帘。而且,竟然在这个星期日全部拉开。不仅是外层,连内侧的蕾丝窗帘也是拉起来的。
他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房间内的人影。一张大书桌前坐着一个男人,还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有着一双令人联想到米老鼠的招风大耳,手上拿着一支镊子,看来正在专心地进行某项工作。
或许是惊觉窗外的阳光被遮住,老人惊慌的抬起投来,凝视着自己。阿章在此刻选择了所有同行都会做的行为,试图蒙混过去。
就像面对魔术玻璃一样,假装从外面完全无法看到房间里的情景,继续清洁窗户的工作。用拖把在玻璃窗上轻轻覆上洗剂泡沫之后,再用刷子把泡沫从四边向中央集中,最后在把整个泡沫堆成圆形刮除。
老人面无表情,拿起书桌上的遥控器,朝着窗户的方向按下开关。之后,电动窗帘立刻从左右两边朝中间拉上,将阿章的视线完全阻挡在外。
阿章直到换到其他窗户,仍然持续自己完美的演技,按照一贯的标准流程作业。但是,这时脑袋却迅速运转,思考其另一件事。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老人摆在书桌上的东西,却已烙印在阿章的视网膜上。
在看似黑色天鹅绒的一小块布上,有着无数闪闪发光的星星。虽然外型酷似玻璃弹珠,却散发出异常强烈的光芒。老人用镊子将它们一颗一颗挑起,放进白瓷的咖啡杯中,再用光笔从旁边照射。
阿章过去也曾有那么一次看到类似的情景。父亲坐在茶几前看着的玻璃弹珠,也散发出同样的强烈光芒。
“蠢蛋!不准乱摸!这些全是钻石呢!”
耳边再度想起了父亲的声音。
是啊!那的确和当时看到的是同样的光芒。错不了!老人看着的,就是钻石啊!
那个老人大概是个珠宝商,正在鉴定钻石吧。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矛盾之处。不过,就在此刻,从脑袋一隅的记忆中浮现一个画面,那是之前清洁这栋大楼窗户时所发生的事情。
这房间也是同一个老人吧,而且,应该也是星期天才对。嗯,没错!由于非假日行人众多,比较危险,因此这栋大楼的窗户清洁工作,大多在假日进行。
一个老人在假日独自呆在办公室里看钻石。这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一时半刻还无法了解。
结束作业后,将吊篮钥匙拿到警卫室归还时,他顺便看了一下大楼的标示牌,看看最高层是什么公司。
月桂树股份有限公司。同一家公司占了整栋大楼最上方的三层楼。照这样看来,那个老人铁定是公司里的社长或会长之类的人物。
结束工作之后,阿章找到了一家网络咖啡店,由于想省下网络连线的费用,他在家里无法连上网络,一搜寻名为月桂树的公司,便出现了几个类似的名字,不过位于六中大楼的,是一家看护服务公司,并且还是业界最具规模的企业之一,最近好像还准备在东京证券交易所的店头市场挂牌上市。
公司代表社长的名字是个颖原昭造,网站上也有他的照片,是个一头白发的中高领男子,长相就是一副绅士的样子。尤其那对厚实的大耳朵更是独特,就是刚才那个男人没错。
话说回来,怎么想都不太对劲。虽然自己对看护业界毫无了解,但若以常理判断,和钻石应该牵扯不上任何关系吧。看起来也不像是公司的正当资产,若是个人的收藏,那可就是价值连城了。通常这种价值不菲的物品,要不是放在银行保险箱,就是收藏在自己家中,就算是社长室,也很难想象把大批钻石就这么放在公司里。
如果说是为了整理鉴定才带到公司来,那也说不通。以现在这么糟糕的治安情况而言,很容易在路上被强盗盯上,甚至遭到抢劫,一般应该都会尽量避免携带才对啊。况且,再怎么说,真的有必要在假日还带着钻石到公司吗?
阿章反复思索,这恐怕是一笔见不得光的财产,可能是以盗领公司公款,或是逃税所得的钱买来的。所以为了防备常在连续剧或小说出现的稽查人员、国税局的查察,他才选择藏匿在公司,而非放在家中。一定是这样没错啊!
如果真如自己所料,那么,就不难理解为何以这样的高龄还得频繁咋假日加班了。一定是为那些钻石担心得不得了吧。
接下来,试着搜寻有关钻石的鉴定方法。果然,不出所料。
传统分辨天然钻石和模造品的方法,是滴上水滴后观察水滴凝聚的情形,不过好像有些仿造品是连这种方法也无法区分的。这时,可将检体放进白色的咖啡杯中,再从侧面以光线照射。如果是二氧化锆的复制品则会分散出现虹光,但真正的天然钻石,则只看得见白光。
阿章喝着咖啡,脑海里浮现各种不同的想法。
自己能目睹到那一幕,或许就像是中大乐透一样幸运,既然如此,就得好好利用。只要能将那批钻石的一小部分据为己有,人生就将会有戏剧性的转变,可以从此摆脱老是为周围的风吹草动担心,以及随时得逃亡的生活。
如果能够顺利得手,反正是要这样是笔见不得光的财产,或许对方就不敢提出告诉。
所有曾在小说里读过的、电影里看过的,有关悬疑案件的知识,顷刻之间,全在阿章的脑海里钻动。
或者,还有更聪明的方法,就是威胁对方要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国税或警方,说不定也能获得某种程度的利益。
不过,阿章重新思考。首先,想把钻石偷出来,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除了潜入大楼内部困难重重,也不知道钻石到底藏在哪里,恐怕不会放在让人能轻易发现的地方吧。况且,若是被发现钻石遭窃,以这样的金额来说,对方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罢手。
万一,原本不为人知的钻石一旦被偷,社长为了找寻嫌疑犯,追溯自己的记忆,最后一定能想起曾被清洁窗户的工人看到过吧。到那时候,就算不能报警处理,难保不会找上其他管道的帮手。
阿章想起了小池和青木。眼前浮现比那一帮人恐怖上好几倍的人,杀红了眼拼命追查自己下落的景象。
另一方面,威胁这条路却又一点都不实际。只要把钻石改放别的地方,就可不留下任何证据。况且,颖原社长若想封要挟者的口,或许选择的手段不是收买,而会认为诉诸暴力还来得切实一些。
……话说回来,钻石可能已经不在那个房间了吧。
这么想了之后,他试图说服自己。
凡是心思细密、顾虑周详的人,只要被他人看到,当然会换个其他藏匿的场所啊。相当可惜,这次的目击事件并没有任何助益。
阿章立刻打消对这批钻石的念头。不过,一个月之后,当他再次来到六中大楼清洁窗户是,整个状况有了急剧的转变。
擦拭十二楼的窗户时,阿章感到相当惊讶。玻璃窗居然一点都不脏。
不对!
如果没有玻璃工程的经验,大概不会发现吧。但是,很明显的,这和上次来的时候所嵌的玻璃是完全不同。
在固定玻璃的窗框部分,看到了填充材料。用食指指间触摸擦拭看看,果然没错,还是新的。而且,看来是连金属窗框整个都换过。
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通常厚重的大楼玻璃窗,几乎很少破损啊。
用手指关节敲了敲玻璃窗,确认一下声音,他发现这扇窗有相当的厚度,而且声音感觉在中途就被吸收掉。拜当初在安西工厂的工作经验所赐,他马上能辨识出来。
新玻璃是防盗专用的双层玻璃,光是厚度就有两公分。虽然坚固程度还得视中间膜的厚度而定,但恐怕连用大型榔头也很难打破。
一面擦拭着窗户,一面持续观察。他发现只有最高楼层的窗户,全部都更换新玻璃。
来到了当日目击到钻石的社长室外侧,房间并没有看到一头白发的颖原昭造。不过,和上次一样,窗帘全被拉开,书桌上则放了杯茶。这天虽然也是假日,但社长似乎仍旧到公司加班。
阿章的脑子再度开始全速运转。
颖原社长,究竟为什么要把所有玻璃窗换成双层防盗玻璃呢?
是因为钻石被自己看到了吗?
不对,这样也说不通。如果他真的认为被发现,不是应该是直接更换藏匿钻石的地方才对吗?这么说来,也不需要更换玻璃窗啊。
这么推测的话,应该是上次自己的演技奏效。颖原社长并不认为被人从窗外看到,但在发现吊篮出现在窗外时,就联想到小偷也可能从窗外潜入。因此,才换上几乎不可能被打破、专供防盗用的超级厚玻璃。
也就是说,钻石还在这个房间里。
这结论让阿章浑身打起寒颤。
潜入那个房间,只要找得到钻石的藏匿之处,就能得手,绝对没错,一定能得手。
一颗颗的小钻石,若能花上足够的时间,也不是不能变卖成现金。
反正,自己现在仍然过着逃亡生活。就算多一伙人来追查也没什么差别。况且,这些日子已经练就了一身在社会中隐身过活的好本领。
那天,阿章光是为了不让同事看出涌上心头的兴奋以及全身激动的颤抖,就得花上很大的功夫辛苦掩饰。但这份辛苦和以往经历过的不同,和之前的痛苦完全相反。
计划的第一阶段,就是潜入大楼内。为此必须先收集一些资讯,很幸运的,阿章所服务的涩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也负责六本木中央大楼的管理工作。
阿章一面故作自然,一面接近一名名叫柿沼的负责人。最初两人只是随便闲聊,渐渐地,几次下班之后还一起去喝两杯。柿沼年龄三十出头,即使喝醉了,话题也还是离不开工作,是个穷极无趣的男人。但也因为如此,阿章才能不费吹灰之力问出六中大楼的种种情况。
根据柿沼所言,最近月桂树的社长室好像遭到空气枪从外部对窗户射击。虽然还没找出凶手,但为了社长及所有重要干部的人身安全,最高楼层的窗户全部替换成防盗专用的玻璃。由于费用方面全部由月桂树公司自行负担,因此大楼的持有人也予以认可。
阿章听着狙击案件,越听越感到疑云重重。不论是动机、方法,看来都是那么暧昧不明。搞不好全都是社长自导自演,好为更换玻璃窗制造借口。
深入探听之后,发现其他安全措施也有加强。首先是在电梯上设定密码,如果没输入密码,电梯就不会停到最高楼层。此外,在社长室前的走廊尽头还装设了CCD摄影机,由警卫室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视。
看来要想潜入这比当初盘算的困难许多。光是破坏窗户的难度就已经相当高,何况还会留下清楚的痕迹。因此,只能从最高楼层直接进入社长室。此外,电梯密码又是一项难题,而要安然通过监视摄影机的拍摄,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阿章却不愿就此放弃这个从天而降、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反过来说,只要能通过这两关,就可以潜入寻宝,想想不管是珠宝店,或是大富翁的豪宅,比较之下,想要找到存放高价宝物却戒备松散的场所,恐怕再也没有第二处。
阿章将仅有的存款全数领出,再把珍贵的两条金项链拿到当铺换成现金,全部的作战基金大概在一百万左右。其实现在已有固定工作,如果到地下钱庄,应该多少能再借贷一些,只不过,无论如何都不想走上负债这条路。也就是说,能动用的金额前前后后就只有这些。因此,一块钱也不能浪费,必须做最有效的利用。
首先,先到二手服饰店用五千块包办全身上下的服装,包括西装、衬衫、领带和皮鞋。摘下眼镜,再把发型梳成三七分,平常没工作的时候,就用这一身上班族的打扮进出六中大楼。这身改变的装扮显然充分奏效,就连平日面熟的警卫,也从没认出他来。
当然,虽然无法进到最高楼层,但还是仔细观察一楼到十一楼的状况,并拍照存档。如果遇到迎面有柜台,或是有人准备出来询问时,就装作搞错楼层,或是转身走向厕所的方向,通常都能一次蒙混带过。
观察的结果发现,至少从二楼到十一楼,除了电梯和厕所的位置相同之外,其他的格局也一模一样。从内部阶梯观察各个楼层的门,果然在意料之中,全部都是自动锁。
回到公寓之后,阿章就试着制作最高楼层的空间配置图。努力探索之前清洁最高楼层窗户时的记忆,把映入视线中的所有东西全填上去。从社长室、其他的干部办公室、秘书室以及走廊的相对位置,大概可推测出监视摄影机架在哪里。
可是,这么一来,就更想实际进去看一次。由于涩谷大楼维修保养公司也负责大楼内的清洁业务,阿章也曾想过,是否能拜托负责任人,让自己代为工作一次。
不过,阿章仔细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一个自视甚高的高空作业员,为何会特地表示有打扫大楼内部的意愿,实在想不出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之后还得避开任何招致怀疑的动作。
因此,阿章改成频繁造访秋叶原,目的是在防盗用品店增长监视摄影机的相关常识,以及添购必备的器材。
终于又等到了六中大楼的清洁日,这天阿章是和刚进公司的资浅新人同一组工作。先到警卫室拿了三把钥匙,接着就到屋顶上进行作业前的安全检查。
就在负责清洁窗户的新人乘坐吊篮下降的同时,阿章提着运动背包从内侧阶梯下楼。将耳朵贴在最高楼层的门上,确定没有来往的人声之后,把万用钥匙插入钥匙孔。
喇叭锁应声转动,看来,只要用这把万用钥匙,就可以打开大楼内所有门锁。他再一次把耳朵附在门上确认,为求保险,轻轻地试着将门打开。
关上门并锁好之后,他走下一楼,步出了大楼。在地下铁的洗手间内脱下连身工作服,换上了西装,接着搭乘计程车离开涩谷,前往事先确认过假日仍照常营业的锁店,制作六中大楼万用钥匙的备份。
重新换回连身服后,他回到大楼,看看吊篮的位置,新人清洁窗户的作业,比预计中要来得慢。阿章对着入口的警卫点头示意,由于一般也常在工作时频繁进出,因此警卫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搭乘电梯上到十一楼,再从内部阶梯爬上屋顶。他使用吊车上的对讲机,和正在奋斗的新人对话。
“喂。情况如何?”
“哦,真不好意思,比预计的时间还久。”
声音听起来像是快中暑的样子。在毫无遮蔽的吊篮上,直射的阳光最是要人命。
“不用急,要擦得仔细点。”
阿章一面在手上把玩着新钥匙一面回答。事情进展到此,简直容易到令人不敢相信。剩下就是监视摄影机了,无论如何,都得亲自看过一次实际状况。
第一次决定潜入的时机,是在隔天晚上。
傍晚时分,身着西装,提着大型包包的阿章,从正面入口进入大楼。选择在进出人数较少,几乎不会被发现的八楼下电梯。从八楼爬上内部阶梯,并使用复制的万用钥匙打开通往屋顶的门。
对阿章来说,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到半夜之前,得一直耗在这里杀时间,而藏身的场所,他早就心有所属,就是总是挂在屋外的吊篮之中。
从防水型胶布的缝隙间钻进狭窄的金属箱子后,阿章闭上了双眼。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故乡的家园、双亲、英夫,还有,沙织。虽然只不过是二、三年前的是,却让人感觉像是久违的过往。
耳边响起廉价的电子锁声响。阿章睁开双眼,关掉手表上的闹铃。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在灯光下看看手表,液晶荧幕上显示着午夜一点钟。差不多该是行动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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