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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亭杀人事件》

_4 东野圭吾(日)
  不久,她和孩子一起出院,却感觉未来毫无希望。就算想上当铺,也没有值得典当的东西。不得已,她只好到酒家上班。
  大约过了半年,她认识了店里一位经营印刷工厂的客人。尽管男人知道克子离过婚,他还是向她求婚。她也希望有个人能依靠,便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对方不知道她有小孩,她也怕对方因此取消婚约,才刻意隐瞒。
  烦恼再三的结果,克子决定放弃孩子。比起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走投无路,不如让他在一家正规的孤儿院里长大,也许对孩子来说还比较好——她随便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内心虽然挣扎,但还是自以为是地说服了自己。当时的她早已身心俱疲了。
  搭了一小时的电车,克子来到当地一家很有名的孤儿院——就是现在所谓的幼育院。克子坐第一班电车前往,把婴儿放在门口。宝宝睡得很香,她轻声地说了声“原谅妈妈”,帮宝宝戴上她亲手编织的白色毛线帽,便匆匆离开了现场。原本想躲起来看看孩子是否安全地被人捡去,她却没停下脚步,因为她怕停下来后就再也不忍离去。
  “看来,”高显先生说:“克子好像从来没想到要来找我帮忙,她大概一直相信那孩子是那个乐手的吧!有的女人很厉害,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跑来要男方负责,不过克子就不会耍这种心机。”
  辉煌的时期,虽不出名,却拥有舞台剧演员特有的耀眼光芒。她想要维持在高显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无论如何都不愿以落魄姿态在他面前现身。
  根据手札内容,克子以后再也没见过小孩。她曾经去孤儿院偷看,但也只是去确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被人捡去收养罢了。
  之后的二十年,她并未详加记载,看来她应该和经营印刷工厂的男人离了婚,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
  在一连串的苦日子中,她碰巧遇见二十年前的那个乐手,他当时是长途货车的司机。克子情绪激动地骂了他一顿,对方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她不承认,男人继续说,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后来去医院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所以那个男孩根本不会是他的儿子。
  克子一时不敢相信,但男人好像并未说谎。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说法,那个男人当时有太太,但却没有小孩。
  这时候,她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想起那个被抛弃的小孩,克子后悔不已。早知道当时就去找高显,至少能让小孩过幸福的生活。
  她在手札里写下懊悔之情,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她确实打算将这些手札寄给高显。这封手札记载了一切。但说是手札,倒不如说这是封长信,她为自己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小孩而向他道歉。
  “然而克子最后并未寄出这封长信,或许她认为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也可能怕会给我添麻烦吧!”高显先生一脸苦涩地说。
  “或者,”我说:“她希望自己死前,都一直保有这个秘密。”
  高显似乎并未想到这种说法,他愣了一下后点点头说:“或许吧!她就是这种人。”
  “可怜的女人。”
  “嗯。”
  “没错,坦白说,我有好几次想要找她。光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个继承自己血脉的人,我的心情就激动得久久无法平静,我多么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过得更好,但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自己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想与孩子见面、向他道歉,但不可否认的,我一方面也只是自私地想得到身为人父的喜悦。如果要真心忏悔,就应该放弃这种为人之父的幸福。”
  这就是高显先生惯有的严峻。
  “也可以不说明关系,暗地里帮助他呀!”
  “如此他还是会把我当长辈看待,这跟享受父子之情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做法也是投机取巧,到时候我还是会想让他认祖归宗的。”
  “那找到他以后,您打算怎么做呢?”我问。
  高显先生爽快地回答说:“不怎么做。”
  “咦?”
  “对,什么都不做。我只会在遗嘱里,承认他是我儿子,至于我那些还算令人称羡的财产,就交给法律处理。”
  意思是说,法律上只要承认彼此的亲子关系,在遗产继承上就能视同一般情况处理。因此,没有其他妻儿的高显先生,他的遗产将全数归那个孩子所有。
  “这么说……那个人要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是听腻了我的客套话,高显先生摇摇手说:“我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了,才跟你说这些。每次谈到我的死期,你都这样避重就轻,根本谈不了正经事。”
  快别这么说啊!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他说得没错,他最不喜欢那些表面的东西,感觉只是在浪费他的时间而已。
  “有个问题。现在,那个孩子应该也成年了吧?”
  “应该快二十三岁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要承认已成年的孩子,须经由他本人同意。”
  “是啊!”
  “这一点我也会注明在遗嘱里。唉,他也许不会承认我这个父亲。”
  “哦,应该不至于不承认吧……”
  他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无所谓,一般来说为了财产也会承认吧?但是,假使他不承认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权利埋怨。反正,到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自嘲之中带点悲凉,然后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你愿意帮忙吗?”
  “我试试看,应该不太容易。”
  “交给你了。我好像说过很多次,但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会努力找的。不过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什么事?”
  “请您一定要让这段时间拉长,越长越好。”
  高显先生反复地眨了眨眼说:“我尽量。”
  唯一的线索是孤儿院。克子的手札上没写正式的名称,但可以找到她当时住的地方。根据手札内容,那是一间坐电车大约一小时就可到达的孤儿院。
  坐电车要一小时,距离不算短。我挑选出几个可能的孤儿院,先去电询问。从前把婴儿丢在孤儿院门前的案例好像不少,我问出了几个与克子手札内容相符的案例,接着再根据详细的判断消去几个,很快地,就找出最有可能的四个人。
  很幸运地,我很顺利就找到了他们现在各自的居所。我先写信给这四个人,内容大概提及我受人之托寻找二十几年前的弃婴,调查发现可能是他们,希望能安排见面。
  之后,我主动联络其中两个查到电话号码的人,并安排面谈。我与他们见面时完全没提到一原高显先生的姓名,因为我怕有不肖分子会以财产为目的,坚称自己是他的儿子。对方要是编造谎言,详加调查也查得出来,只是我们现在没空浪费时间。
  最初的两位,他们的身上不但没有东西证明自己是克子的小孩,反而有很多否定的材料。
  虽然他们都有高度的意愿想了解自己的身世,不过这时候就只能靠我客观地判断了。
  剩下来的两位,因为不知道电话号码,所以我打算直接见面。我心里祈祷着,希望他们其中一个就是一原高显先生的小孩,因为如果两个都不上,我的调查就等于走到死胡同。
  然而,我却收到其中一位的来信。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把信打开一看,果真是让我失望的内容。信里写着他已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此没必要见面。
  剩下那一位,就是里中二郎。
  当我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准备和他取得联络时,就接到对方的来电。我又有不祥的预感,但这次的不准。原来他怀疑我的信是恶作剧,所以打电话来问问看。我才发现,原来也有人会这么想。
  就这样,我与他见了面。他的长相端正、五官细致,感觉颇有气质。乍看之下,他给人感觉出身高贵,似乎与贫穷、辛苦绝缘。然而,他的眼光偶尔又透着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危险的预感。我感到自己内心的震动非同小可。
  ——莫非,我爱上了这个年轻人?
第十八章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大厅。警方说出了我和由香的房间,馆内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自由行动,但若要离开这栋建筑,一定要先知会附近的警察。
  虽然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所以大伙儿还是留在大厅。大家似乎都很在意警方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忙碌地转来转去,所有人都更加不安。
  我闻到一股香味,抬起头,看见小林真穗正端着咖啡进来。这个女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她身为女主人的义务。我们道了谢,纷纷伸手拿咖啡,旁边还附有蛋糕和小饼干。大伙应该都没什么食欲,但这种小点心倒不会吃不下,因此加奈江他们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先不谈桐生小姐遗书失踪的事,但如果是外面入侵的小偷杀了由香,为什么又要选那个房间呢?”咖啡杯端在嘴边,苍介嘀咕着。
  “只是碰巧吧!”直之回答。“从外面入侵,一定想先找玻璃窗户没上锁的房间,才会选由香的房间下手。”
  “居然不锁窗户?由香姊怎么搞的嘛!”或许想到表姊的死又悲从中来,加奈江手里拿着蛋糕,眼眶噙着泪水。
  “可是,”曜子歪着头说:“如果是真的,那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呢?她又没被强暴,只是偷东西,不需要杀人呀!”
  “也许她醒了过来,歹徒怕嘈杂声惹来麻烦,才会一刀杀了她。一定是这样,那家伙一定是疯了。”健彦不知何时拿了白兰地过来,一边倒一边说。
  “喂!大白天的不要给我喝酒!”苍介大声呵斥,但健彦仍默不作声地一口喝下白兰地。
  “有什么关系嘛!我也想喝杯了。真穗小姐,请给我杯子。”
  曜子说完,加奈江接着说:“我也要。”
  一旁的苍介满脸怒容。
  曜子在真穗拿来的杯子里倒进白兰地,入口之前歪着头说:“只因为由香醒来就杀了她,我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健彦问。
  “如果是那样,我们当时应该会听到喊叫的声音呀!就算没时间喊,也会留下一点抵抗打斗的痕迹吧?可是警方都没提这种事。”
  “出其不意的话,就无法抵抗了。”说话的是直之,“尤其凶手是男人的话。”
  “而且,她的颈子有被勒的痕迹。”苍介想起警方的叙述。“颈子被勒住后断气,再一刀刺死。”
  “可是警部说由香是断气之后,才被人勒住脖子的。”曜子说。
  曜子的话让苍介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那一定是变态家伙干的,普通抢匪不会干这种事吧?”
  说凶手心理变态,是很好的假设,至少说明整起事件有诡异之处。其中有几个颇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了,妈妈,我想先去整理行李准备回家。”加奈江打破沉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走,所以我想先准备好随时能离开。一直坐在这里心情都郁闷了起来。”
  “也对,我们走吧!”曜子同意,把尚未喝光的白兰地杯子放在桌上,母女俩手牵手离开了大厅。
  其他人也准备要起身,但又停了下来,看看周遭的人。他们的脸上透露着不安,担心自己不在时不知道会被说得多难听。最后,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离开,只剩下健彦一人。
  我也离开了大厅。刑警应该还在我房间里调查,我想若无其事地去打听一下鉴定结果。
  我一边看着中庭,一边走出回廊。回廊上有几位搜查警察忙进忙出,其中一个警察蹲在水池边。那是昨晚我跳过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
  他在干嘛?发现什么了吗?我踮起脚尖看。
  “怎么了?”突然有人从背后叫我,我下了一跳回头。古木律师和骖泽弘美就在后面。
  “啊!是律师啊!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嘛!凶手要从外面入侵的话,一定会通过庭院的。他们大概在找凶手留下的东西或是痕迹吧?哎呀,那位刑警在搜索的地方还真特别,水池边会有什么东西吗?”
  看来古木律师和我有相同的疑虑。
  “我去问问看。”说完,骖泽弘美随即进入旁边的空房,打开里面的玻璃窗,跳进庭院。警察立刻阻止了他,但他还是毫无顾忌地上前搭话。
  “他好活泼啊!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我望着弘美的背影说。
  “那孩子是高显先生托我照顾的。”古木律师一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
  “哦,是吗?”我有点吃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高显先生临终前对我最后的托付。听说弘美是他朋友的小孩,不过他很认真,倒茶、打杂这种最近女孩子都不爱做的事他都做,还很热心学习呢!”
  “加奈江说他长得很俊美呢!”
  听我这么一说,古木律师微笑地点头:“俊美啊!真像加奈江会说的话。不过确实没错,他们年龄差不多大,也难免会对彼此有兴趣,需要多多留心。不过他原本就是个好孩子,应该没问题的。”
  夸赞之词刚说完,当事人弘美回来了。
  “他们说发现了脚印。”
  “脚印?凶手的吗?”
  “这个嘛!他们说还不确定。”弘美歪着头说。
  “刑警说,平常这个地方不应该有脚印的。”
  “说得也是。”古木律师把视线移往外头。庭院的步道上铺满了石子,只有种树的地方才有泥土。如果只是单纯的散步,并不会留下脚印。我感到腋下不断地在冒汗。搜查警察还坐在水池旁边,也许他们正在考虑利用石膏,把脚印的模型给拓下来。
  “昨天早上,这里下过雨吧?”骖泽弘美突然说。
  “嗯,是啊!”
  “这么说来,那个脚印是昨天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留下来的。要是更早之前的话,应该会被雨水冲掉。”
  “哦,没错。”古木律师颇表赞同。
  我看着骖泽弘美那张端正的脸,感到阵阵地胃痛。
  “光看留下脚印的地方,如果那真的是凶手的脚印,表示凶手是外面的人。”
  “这很难说。里面的人也可以穿过中庭啊!”拨了一下头发,弘美断然地说。
  “话是没错,可是脚印的位置为什么在那里?感觉好像要跳进水池一样。”
  “说不定是要跳过去喔!你们看,那里最窄,要跳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骖泽弘美竟然说出令我大吃一惊的话。
  这时,小林真穗从对面的回廊小跑步跑了过来。“有一通律师事务所来的电话,对方说助理听也可以。”
  “好,我去。”弘美跟着真穗走向回廊。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松了口气。
  “您这么忙还卷进这起凶案,真是辛苦了。”
  “还好,没什么要紧事,这次一原会长的继承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工作。”
  “因为金额很大吧?”
  “是的,”老律师点点头,“再加上没有妻小,继承问题就更麻烦了。”
  “小孩”这句话在我心里震出一声回响。我突然想起了里中二郎。
  “一原先生真的没有小孩吗?譬如说和原配以外的女人?”
  说完,我马上后悔话太多了,这个问题实在太没头没脑了。果然,古木律师狐疑地皱皱眉,然后开口笑说:“您怎么突然说出这句话?难道您曾听到什么吗?”
  “没有、没有,”我赶忙挥手,“只是一般人不是常会这样想吗?我想律师最了解一原先生,所以才会……对不起说了这么无聊的话,请别见怪。”
  古木律师微微地苦笑说:“一原会长的事,最清楚的是桐生枝梨子小姐啊!您听她说过什么吗?”
  “倒是没有。”
  “这样啊!”
  看他三缄其口的样子,我有点焦急。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桐生枝梨子寻找高显小孩的事,这个律师应该是知道的。他在想这件事吗?
  此时,骖泽弘美回来叫古木的名字,要他接听电话,因此古木向我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我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我的胃又开始阵阵绞痛起来。
  望着庭院,我脑海里浮现另外一件事。我替高显先生找儿子的事,一定有人知道,所以,那个人希望我和他一起死掉。
  回忆又在我脑海里风起云涌,我想起那值得纪念的日子。凶手如果有什么阴谋,一定是那天以后的事,我初次遇见他的那一天……
第十九章
  “首先,我希望能由我开几个条件。”在咖啡厅里碰面时,二郎一脸严肃地说。
  “什么条件呢?”为了消除对方的紧张,我故意用平易近人的语气问。
  “我想请你告诉我关于你的委托人,也就是可能是我父亲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现在才想要找当年丢弃的小孩?”
  这个问题,我面谈过的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问过。会有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可惜现阶段我不能回答。
  “对不起,这件事要等到确定你真的是他的儿子之后才能透露。要是弄错的话,往后也没有麻烦。”
  “可是光谈我的事情,这样很不公平。”
  “会吗?”
  “会呀!那个人一定知道我的名字吧?”
  “这你不必担心,我只向他报告最后结果,调查当中并不需要报告。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是他的小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的事。”
  “可是你知道呀!”
  “这没办法,总要有人在中间传话嘛。”
  二郎轻轻咬着下唇,若有所思,他的眼神则是充满了警戒。要是他不这样,也许就无法生存下来。
  “如果你一个人无法做结论呢?就得和委托人商量了,不是吗?”
  “当然,但到时候也不需要说出里中二郎的名字,连你的地址和联络电话也不需要。只要提出你被丢弃时身上带的东西来判断,若证明你的确是他的儿子之后,再安排时间会面。你们彼此的姓名,那个时候再说就可以了,这样公平吧?”
  “前提是你不能骗我。”
  “我没必要撒谎,你也只能相信我。”
  他依然用尖锐的眼神看着我,最后勉强点头。“没办法,就相信你吧!不过,要是我很有可能是他儿子,那也不一定要见面吧?到时候要不要见面由我来决定,可以吗?”
  “可以。”
  就这样,我才开始了与他之间的面谈。
  根据二郎所述,他是在二十四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被丢弃的。当时大人没留下任何一封信,也没有任何东西提到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孤儿院取的,反正取都取了倒是无所谓,只是本来希望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里中二郎这个名字。
  “你被丢弃时身上穿的衣服,现在还留着吗?”
  “留着呀!毕竟是唯一的线索嘛!不过,我并不想跟父母见面。”
  “那是什么东西呢?”
  “一条毛毯,淡黄色裹在身上的小毛毯。然后是婴儿服、袜子、怀炉……”
  “怀炉?”
  “不是用过即丢的那种,是燃烧煤油取暖的东西。”
  “我知道,是把煤油放在金属容器里燃烧的那种吧?好怀念啊!”
  母亲毕竟是母亲,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冷了,把孩子丢在外面,还是担心孩子会感冒吧?
  “然后是日本手染的尿布几片,和毛线帽,大概就这些。”
  “毛线帽?”我再问一次。“真的吗?”
  “真的。”
  “是什么样的帽子?”
  “怎么说呢?就是普通的圆帽子,摸来摸去已经脏了,原本应该是白色的。”
  我心里直鼓掌叫好,克子的手札里确实提到一顶白色亲手编织的帽子。我佯装镇定,不露出兴奋的神色,再问他:“其他还有什么?”
  “没有了。婴儿身上会有的,大概就这些了吧!”
  “嗯。”
  不过,帽子是一大收获。与我见过面的年轻人里,没人提到帽子。这时,我确定二郎就是一原先生的孩子。
  “请你帮个忙,你刚刚提到的那些东西,可不可以借我呢?这些话我没对其他调查的对象说过,根据你刚才的说词,看来你相当有可能是委托人的儿子,所以请让我再详细调查清楚。”
  “那倒是无所谓,只是……很急吗?”
  “越快越好。不过还是看你方便,用宅急便或什么寄给我就可以了。”
  他考虑了一下,抬起头说:“不要用寄的。”
  “哦?”
  “这东西很重要,我会担心,还是直接交给你吧!我会再跟你联络,再跟你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我认为他的担心合情合理。不容否认的,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至少还能与这青年再见一面。
  “那我等你电话啰。”
  说这话时,我眼里一定闪着女学生的矜持与羞涩。第二天起,我便七上八下地等他电话。
  当时的我在旁人眼里,大概就像个喜孜孜地等着男友来电的思春期少女。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两颊发烫。为了准备下次见面穿的衣服,我专程到从未去过的精品店去了。
  不久,我接到他的来电。穿上新买的洋装,我兴匆匆地前往约会的咖啡厅。
  他把答应的东西都带来了。大概是摆在柜子里,那些东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
  “可以借多久呢?”
  “需要多久?”
  “最长一个礼拜,用完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可不可以早点还我?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
  他不安地盯着我把东西收进纸袋里。我当时也认为他真的很在意。
  之后我问了一些他过去的经历。这与他是否是一原先生的小孩并无直接的关系,但有必要先行了解。坦白说,我心里其实是希望尽量拉长与他相处的时间。
  他只念到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孤儿院,目前在汽车修理厂上班,未来的梦想是经营一家能吸引汽车迷的店。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一定可以的。”
  “如果可以就好啦!”
  这么说时,他胃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我想他应该饿了。
  “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若无其事地问,但这种话其实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出口的。到目前为止,我不曾私下邀请任何异性共餐,也不曾被人邀请过。他有点惊讶,默不作声。
  “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西班牙料理唷!”他持续的闷不吭声让我感到紧张,害我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提高。我真后悔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被我这种既老又丑的女人邀请,他这种帅哥怎么会高兴呢?
  正当我要开口说“改天好了!”的时候,他却抬起头说:“……可以吃汉堡吗?”
  “什么?”
  “可以去麦当劳吃汉堡吗?我不习惯吃什么西班牙料理或法国料理的。”他尴尬地用手搔了搔自己的太阳穴。
  我这才像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地说:“哦,好哇!这附近有吗?”
  他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三十分钟以后,我一边吃着起司汉堡,一边看着满嘴大麦克的二郎。
  此后,我们又见了几次面。先是把借来的东西还给他,再告诉他我的调查进度,或追加一些问题等等。不可否认的,有些明明是电话里就可解决的事,我偏偏想与他见面。他一点也不嫌麻烦,仿佛与我在一起也很愉快的样子,使我更有勇气、更大胆地邀约他。
  有一天,一原先生躺在病床上问我:“有什么好消息吗?”我这才发觉自己边敲着计算机盘、边哼着歌。
  “啊,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看起来神采奕奕,我最喜欢女人这种表情了。”
  高显先生盯着我看,害我很想逃。我心里在想什么,总是逃不过他的发眼。
  “嗯,上次找儿子的事,可以再等一会儿吗?还有很多事情要查……”我故意骗他。
  但我话还没说完,高显先生就摇摇头说:“不用急,慢慢找。等你觉得可以报告了再说。”
  “好的,我会继续调查。”
  如同我之前向二郎说的一样,我完全不提中途报告。这也是高显先生的意思,而事实上他也完全没问过我调查的状况。
  没多久,该向他报告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了。二郎借给我的东西里,最有价值的线索是日本手染的几片尿布。那些东西上面印有一个演员的名字,虽然现在几乎没人知道那个演员,不过他是当年克子所属剧团里最出名的男主角。
  我确定就是他了。里中二郎就是一原高显先生的小孩。
第二十章
  当我决定复仇雪恨时就在想,到底是谁知道二郎的事?一原家族或是相关人员当中,知道二郎存在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殉情案的凶手。
  可是就算我想破头,还是想不出来。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的事,就连高显先生也没说,但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呢?
  也不可能是二郎自己说的,他没理由这么做。因为当我确定他就是高显先生的小孩后,不让我去报告的,就是他本人。
  “为什么?”我问二郎。“为什么不能报告?”
  “我一开始就说啦!不一定要见面嘛!要是报告的话,对方早晚会要求见面,我可不要。”
  “为什么不想见面呢?”
  “见了面又能怎样?嫌麻烦时把我丢掉,老了又来找我照顾他,我看他是老谋深算,哪能顺他的意啊。”
  “你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逼你认祖归宗的。只是,连见面都不行吗?”
  “恕我拒绝。”
  “可是,你都已经帮我到这一步了,难道你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觉得很怪就是了。”
  “是吗?那么你之前也未免太投入了吧?你不是很热心帮我调查了吗?”
  他低声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然是什么?”
  “因为……”他欲言又止,看着我叹了口气说:“算了,反正我现在不想见面就是了。”
  这种情形,来来回回两、三次。我大概猜得出,他的“不是”是什么意思。他应该是要说:“我是因为想见你才配合调查的。”我发现自己也为了要他说出这句话,才会穷追猛打地逼问他。
  总之我一定要说服他,应该说我希望他幸福。于是我再三思量,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我决定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就算不知道一原高显先生的名字,也应该听过他的公司和业绩。等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那样的人物,他或许会改变心意。
  果不其然,他表情惊讶。我们在厂区的咖啡厅里面对面,他的眼神越过我,迷蒙地望着远方。
  “真不敢相信,”他喃喃自语着,“那个人竟然是我的父亲……”
  “一直以来,一原先生都不知道自己有小孩。”
  我概略地说明了一下高显先生与克子之间的事情,也提到高显先生知道后,并未马上着手找小孩,后来觉悟自己来日不多,才开始有所行动。
  二郎沉默了好一阵子。我想,或许他还没办法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吧?
  “你还没……还没把我的事情跟对方说吧?”
  “还没。我告诉你对方是一原先生,已经算是背叛了他,对你我可没撒谎唷!”我大胆地说出心里话,但二郎只是茫然地放空眼神,让我心里有点焦急。
  “可以再等等吗?”他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现在脑子还很混乱。”
  “知道了,我会等你一阵子,等决定后再通知我吧!但要快一点唷!一原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他两眼有点凶狠地说:“这又不是我的错。”
  一时间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之后过了十二天,他完全没联络。期间我试着打两通电话给他,但他都不在家。
  然后在第十三天的晚上,他突然跑到我住的公寓来。我虽然告诉过他地址,但没想到他会闯来,而他的这个举动让我乱了方寸。
  他眼睛四处张望,问我:“可以进去吗?”我有点犹豫,不过我不是不想让他进来,而是心想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后来,因为不想错过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就假装平静地开门让他进来。
  “很漂亮的房间嘛!”他站在房间中央说:“很有女生的味道。是桐生小姐的……是枝梨子的味道。”
  从他口中说出的“枝梨子”三个字,在我内心造成震荡不已的回音,但表面上我仍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喝咖啡吗?”我说完便走进厨房。我一边泡咖啡、一边想着,幸好下班回来后还没卸妆,否则我实在没勇气以最原本的面貌见他。
  “所以呢?你决定了吗?”我端出咖啡时这么问。他并未伸手取杯,只是呆呆地盯着杯子里冒出的白烟。
  “你用的是文字处理机吗?”他嘀咕着。
  “什么?”我又问一次。
  “你的报告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吗?”
  他问的应该是关于他自己的那份报告。我回答是。
  “在这里写吗?还是在公司?”
  “不能在公司写。过来,我给你看。”我把他带到文字处理机前,给他看我正在打的报告。
  他紧盯着画面说:“然后印出来就好了吗?”
  “印出来我签个字就好了。”
  “哦!”接着,他又看了一下画面说:“我现在把报告内容全删掉的话,你会生气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
  “哦……说说而已啦!”
  “删掉的话,我就只好重写了。”
  “我想也是。”
  他回到客厅后,我关掉文字处理机的开关。
  “这样我很不甘心。”他喃喃自语着。
  “什么?”
  “我不甘心,我不想让他称心如意。这都是他的阴谋,顺利找到儿子,再叫我帮他收拾善后。”
  “不会麻烦你的,一原先生不是那种人。”
  “对我而言,就算有一大笔遗产,那也是麻烦。”
  “是吗?”
  二郎看起来心里还是很乱。我一边用汤匙搅拌咖啡,一边想着要说什么让他冷静下来。
  “那,不然你说要怎么办?”
  经我这么一问,他两颊微微地痉挛了一下。
  他缓缓地望着我说:“我今天……是要来冒犯你的。”
  “啊?”我虽然发出了惊叹,但仍面不改色。应该说,我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虽然我确实听到了他说的话,但不懂真正的意思。
  “我现在,”他抓起我的手说:“就要……”
  “等一下!”我想抽回手,但他的力气太大让我抽不回来,只好放弃了,便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他的手上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要让他知道我的想法,”他说:“我要教训一下那个叫一原什么的男人。我要让他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任何事都能照他的意思。”
  “他没这么想。”
  “不,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只要有钱,不管过去什么事都能用钱清算。所以我要侵犯你,你可以向他报告,那个男的一定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你以为这样他还想认我当他的儿子吗?我敢打赌一定不会。就算他想跟我道歉,到时候事情变成这样他应该也会后悔吧?”
  “所以,你要侵犯我?”我盯着他。
  他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开说:“不只是这样……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很想抱你。”
  他的话震撼了我,我甚至感受到血液喷出心脏的声音。从颈子到脸颊,都像火烧般炙热。
  “我懂了,你先放手。”我拼命掩饰内心的激荡,想挣脱他的手。他用力紧抓不放,但我死命地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我迅速站起身,面对阳台。落地窗映着他的身影,我看见他直盯着我的背瞧。
  我把窗帘拉上,转身低头看着他。我的心跳持续加速,费了好一番工夫后,才让自己的呼吸调整过来。
  “我懂了,”我又说了一次,一个深呼吸之后说:“抱我。”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似乎忘了如何发声,只有嘴唇无声地蠕动。
  “我不希望你去做侵犯女人的事,”我说:“我也不希望你侵犯我。这是我俩心甘情愿的。是你的话,我愿意。”
  他眼睛转向桌上的咖啡杯。“有什么喝的吗?威士忌之类的……”
  “有。可是用酒精壮胆就太胆小啰!”
  二郎伸手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他闷不吭声地站起来,低着头走向我问道:“这件事,你不会报告吧?”
  “不会。没理由报告,这是我的私事。”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大方地接受了。老实说,此刻的我简直兴奋不已。
  下一秒,我紧紧地抱住他。我太用力了,感到脸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后他吻了我。很久以前,我有过初吻,不过距离这次也十几年了。这时的我,早已顾不了被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一阵甜蜜的陶醉与紧张,伴随着一点疼痛。他并不笨拙,也不令人觉得经验老练。但话说回来,这只不过是我单纯的印象罢了。
  三十二年了。经历了悠悠的漫长岁月,我终于成为真正的女人。
  那晚以后,我的人生有了彻底的改变。每天二十四小时,我不断地想着二郎,我开始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会变得如何。为了他,我死都愿意。
第二十一章
  悲伤使我的脑筋变得糊里糊涂,我还想起许多乱七八糟的事。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刻,一定要赶快查出真相。
  回到房间时,只看到年轻的高野刑警留在那里。他说调查进行得差不多了。
  “那么,我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不过有件事想跟本间夫人确定一下。除了遗书之外,没有掉其他东西吗?”
  “嗯,其他东西……”我进入屋内,假装再看看皮包里面和洗脸台上。
  “女生的化妆品可真多哩!”高野边说边看着洗脸台上各式各样的瓶子。他的意思应该是说,明明都是老太婆了,还那么爱打扮啊?如果是女生看到这些东西,应该会觉得不太对劲,毕竟有很多东西是一般女生用不到的。
  “应该没有遗失其他东西了。”我环视了一下房间后说。
  “是吗?”高野点头,“这个东西很少见呢!”他看着我的皮包说:“里面是威士忌吗?”
  我晓得他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皮包内袋里那个不锈钢的小瓶子上。
  “哦,这个吗?”我把瓶子塞回口袋、扣上袋子说:“不,里面不是酒,是卸妆用的类似酒精的东西……”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苍介。
  “哦,原来你和刑警一起啊……本间夫人,矢崎警部叫大家集合。”
  “怎么了吗?”我站起身。
  “不晓得,大概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吧!警察说话老是不清不楚的,真是麻烦。”苍介斜眼看着高野刑警这么说。
  大伙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后,矢崎警部出现了。他的表情相当严肃。
  “女主人,小林女士。”警部喊了小林真穗一声,接着说:“我再问一次,昨天你真的没把万用钥匙借给任何人吗?”
  “我刚刚就说过了,确实没有。”
  他说完,矢崎摇摇头。“请你老实说,真的谁都没有借吗?”
  “没有。”
  “了解。”接着警部转向我问道:“本间夫人,昨天由香小姐进了你的房间吗?”
  “没有。”我摇头。
  警部点头后,两手交叉胸前,用狐疑的眼神盯着现场所有相关人员。“万用钥匙上,验出了由香的指纹。”
  这时,有人发出了惊呼。矢崎警部仿佛响应这个声音似地点了两、三次头说道:“不只是万能钥匙,还有‘居之壹’,也就是本间夫人房间的门把上、和式拉门的边上,都发现了由香的指纹。依照本间夫人的说法,你们大家到这里后,由香应该没进过本间夫人的房间,那为什么她房里会有由香的指纹呢?”
  “你是说,偷遗书的人是由香吗?”曜子拉高了声调。
  警部点头。“可以这么认定。”
  “怎么可能?由香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纪代美一脸凄楚地抗议道。
  “没错,”矢崎用异常冷静的语气说:“这就是我们想问的。由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夫人又什么线索吗?”
  “怎、怎么可能会有嘛!”纪代美生硬地回答。
  “其他人呢?”警部问其他人,可是没人回答。我想他们也许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想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吧!
  “藤森曜子小姐,”他直接叫曜子的全名。“你昨天晚上好像在这里推理说,半年前的自杀案是设局的,桐生枝梨子的遗书大概就是举发这件事,对吧?”
  “……是。”她垂头丧气地回答。
  “如果你的推理正确,对凶手而言,桐生小姐的遗书就是很不利的证据。”
  “是没错。”
  “所以,”警部举起手,竖起一根食指说:“要是由香真的偷了那份遗书,那代表由香就是设局那起自杀案的凶手啰?”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由香要做那种事?”纪代美在一旁大叫,她身边的刑警则赶紧进行安抚。
  “太太,冷静点,这只是假设。”
  “什么假设啊?简直胡说八道。她都已经被杀了,还被诬陷……我可怜的由香啊!”她开始哭泣。
  矢崎警部面不改色地说:“怎么样?藤森小姐?”
  曜子双手搓个不停,想藉此压抑激动的情绪。“我只是说那个案子可能是被设局陷害的,并没说百分之百一定就是那样。我更没说由香是凶手……”
  “可是你并不否认这种可能性。”警部执拗地问。
  曜子不得不叹气,回答说:“光说可能性的话,是,我的确不否认。”
  “好的,请坐。”
  警部的两手背在后面,低着头,在我们面前踱步。当他停下脚步后,开口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着,“本间夫人手上那份桐生枝梨子的遗书,怎么看都像是由香偷的。但由香又被人杀害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由香的房间里有那份遗书吗?”直之问。
  警部摇头说:“到处都搜过了,没找到,我们认为是凶手拿走了。至于为什么凶手要拿走,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吗?”直之打断警部的话,警部则伸手掌示意请说。
  “我不知道由香为什么要偷那份遗书,但这或许与她被杀害没有直接关系。凶手拿走了那个信封,可能认为里面有现金或什么的吧!她的钱包不是也不见了吗?”
  这种说法隐含凶手是从外面入侵的意思。
  这时,苍介忽然插嘴说:“那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所以凶手很有可能误以为里面是钱吧?”
  其他人微微点头。
  “这确实也有可能。”矢崎警部以例行公事的语气,暂且同意两人的说法,但又说:“只是太巧了。”
  “矢崎先生,”直之不以为然地说:“你想说凶手是我们内部的人,对吧?”
  “并不是。”警部的双眼炯炯有神,“我没这个意思。就因为怀疑凶手是外面的人,所以我们才问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只是目前尚无证据指向这种可能性。”
  “半夜发生的事,没有目击者也是理所当然的啰?”
  “也许是吧!”
  “本间夫人的房间里验出由香的指纹,那由香的房间呢?早上我们大家都按过指纹了。”曜子不满地说。
  警部翻开笔记说:“验出的有由香自己的指纹、一原纪代美、小林真穗、藤森加奈江,以及负责打扫的服务生。那个服务生昨天没来,也有不在场证明。”
  “若是强盗杀人,应该会戴手套吧?”直之说。
  “有可能。指纹以外还发现了几根毛发,现在鉴识科的人正在化验。”
  听到毛发我吓了一大跳,搞不好其中也有我的头发。如果是自己身上的毛发,还可说谎蒙骗过去,但白色假发是合成纤维,被发现的那些毛发里应该没有白发吧?
  一定没有。如果有的话,不用等化验结果,应该会直接来问我才对。一看就知道满头白发的只有我一人。没事,没事,我安慰自己。
  “从头发可以知道什么吗?”苍介问。
  “可以知道很多事。”警部回答得很闪烁,似乎不想详加说明。
  “若出现相关人员以外的头发,外部人士行凶的可能性就提高了吧?”直之再确认一次。
  “嗯,没错。”矢崎警部漫不经心地回答,“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发言。
  警部清了清喉咙又说:“总之,现阶段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但我们有需要弄清楚由香的行为。她潜入别人房间,意图偷窃遗书,这件事非比寻常。现在开始我们会针对各位讯问各种问题,请大家务必配合调查。”
  从警部的语气里,我有预感警方的侦办方向,会重启半年前的案子。一层阴霾笼罩着在场所有的人,互相窥视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第二十二章
  大伙暂时先各自回房间。关上房门,我全身筋疲力尽。昨晚一夜没睡,又一直维持变装姿态,我精神紧绷得快撑不住了。我把坐垫排成一排,侧躺在上面。
  现在不能睡,我轻轻闭上眼,打算整理一下思绪。
  首先是由香的事,为什么她要偷遗书?
  她不像会为了争夺遗产而胆敢杀人的女孩。虽然自尊心强,过不了苦日子,但只要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应不至于敢冒风险。母女俩,目前应该还有某种程度的财力。
  若说争夺遗产,母亲反而比较有可能。纪代美是个外表柔弱、内在贪婪的女人,她所寄望的高显先生的遗产没到手的话,说不定会气得发狂。
  这也说得通,我张开眼。
  纪代美也有可能是凶手,这样就可以说明由香为何要偷遗书了。知道母亲是殉情案的凶手,为了帮她掩饰,才去偷遗书,但也可能是受了母亲之托才去偷的。
  但为什么由香被杀了呢?假设与殉情案无关,只为了多分一点遗产,那苍介、曜子、直之,都有可能。
  不,由香偷遗嘱这件事,与她被杀害不可能无关,我不是矢崎警部,但同样也觉得不会是巧合。
  若纪代美不是由香的妈妈,她们还可能是窝里反,但身为母亲的绝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女儿。
  关键在“И”。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由香到底要说什么?
  就这样,我把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但大概太累,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敲门声让我醒了过来。
  我赶紧用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妆,出声回应后才打开门锁。矢崎警部和高野刑警就站在外头。
  “您正在休息吗?”警部不好意思地问。
  “是,在打盹呢!”我对着笑脸看着两位刑警说:“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想请教您,可以打扰一下吗?”
  “好,请进。”我请他们两位进来后拿出坐垫,但他们只是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请问,您昨天到庭院去了吗?”这是第一个问题。
  我回答去了,一旁的高野便拿出类似地图的东西。仔细一看,这是旅馆庭院的鸟瞰图,中央还画了一个水池。
  警部问我大约是几点,在哪一带走动?我告诉他我是昨晚上床前出去散步的,还碰到小林真穗。旁边的高野在地图上,画出我走的路径。我清楚他们的目的。
  问完话,警部颇为满意地摸着下巴说:“谢谢。”
  “哪里。请问,这跟水池边发现的脚印有关吗?”我若无其事地问。
  警部脸色大变,问道:“您听谁说的?”
  我说出刚才碰到了古木律师及骖泽弘美的事,矢崎警部的脸色才稍微缓和说:“原来如此。”
  “那真的是凶手的脚印吗?”
  “还真奇怪呢!”
  “单纯散步的话,是不会那样跳的。”说完警部苦笑了一下,立刻又扳回一张脸说:“虽然还不能肯定,但如果真的是凶手的脚印,这或许是很重要的线索。残留的脚形并不清楚,在调查上有点困难。”
  “凶手是出了由香的房间以后,跳过水池逃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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