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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疑案

_15 阿加莎·克里斯蒂(英)
“说呀,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实跟你说,我读过好几本黑斯廷斯上尉写的书。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就不能试一下,也像他那样把这个案件写成书呢?如果不把它写下来,我会遗憾终生的——参加破案可能我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感到越来越热,语句也越来越不连贯,结结巴巴地讲完了上面这番话。
波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有点害怕,怕他用法国人的方式来拥抱我。但他还算仁慈,并没有拥抱我。
“但你也做得不赖——随着案情的发展,你也把你对此案件的印象记了下来,是吗?”
我点了点头。
“太棒了!”波洛大声说,“拿出来让我瞧瞧——就是现在。”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我毫无准备。我设法想起所记录的某些细节问题。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结结巴巴地说,“有些地方——是我个人的看法。”
“哦!我完全能够理解,你把我说成是滑稽可笑的人——甚至把我说成是荒唐的人,是吗?没关系。黑斯廷斯有时对我也很不礼貌,但我对这些小事从不放在心上。”
我仍然有点疑惑,但迫于要求我只得在书桌抽屉里乱翻,拿出一叠乱七八糟的手稿递给他。由于考虑到这些记录下来的东西将来有可能发表,我把它们分成了章节。前晚我写到了拉塞尔小姐的来访,这是最新情况,我把它列为第二十章。
我把这些材料都留给了他。
我有重任在身不得不外出,要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去出诊。我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钟,迎接我的是放在托盘里的热气腾腾的晚饭。姐姐跟我说,波洛和她七点半钟一起吃的饭,现在他正在我的“工潮间看我的手稿。
“詹姆斯,但愿你在手稿中没有信口开河把我乱贬一通。”姐姐说。
我噘着嘴没有理睬她,心想我就是这么写的。
“这没多大关系,”卡罗琳一眼就从我的表情看透了我的心思,“波洛先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非常了解我,比你还要了解。”
我走进工场间,这时波洛先生正坐在窗子边。手稿叠得整整齐齐的,就放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他把手放在手稿上说:“很好,我向你祝贺——为你的谦虚表示祝贺!”
“哦!”我感到大为吃惊。
“也为你的隐匿手法表示祝贺。”他补充道。
我又“哦”了一声。
“黑斯廷斯可不是这么写的,”波洛继续说,“他写的每一页上都有许多‘我’。他把自己的想法,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写了下来,而你——你把自己的想法都隐藏起来了,只有一两处偶尔提到自己——而且写的也是有关自己的生活情况,这一点我说得对不对?”
他目光炯炯地紧盯着我,我的脸开始发烫。
“对这些材料你到底有什么看法?”我不安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叫我坦率地说出我的看法。”
“是的。”
波洛不再开玩笑,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说:“写得非常详细、非常精确。”接着他又很和气地说:“你把所发生的事都如实地、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虽然对你自己的参与很少提到。”
“对你有用吗?”
“有。说实话,这对我破案有很大的帮助。走,该去我家了。我们的节目马上就要开始,我们得把舞台好好地布置一下。”
卡罗琳在大厅里,我猜想他非常想得到邀请跟我们一起去,波洛非常圆滑地处理了这个局面。
“我很想请你一起去,小姐,”他带着遗憾的口气说,“但在这关键时刻,这样做不太明智。你要知道,今晚来的人都是被怀疑的对象,在他们中间我要揪出杀害艾克罗伊德先生的凶手。”
“你确实这么认为吗?”我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
“我看得出,你对我不太信任,”波洛冷冰冰地说,“你低估了赫尔克里-波洛,他的真本事你还没领教过。”
这时厄休拉从楼上走了下来。
“准备好了吗,孩子?”波洛问道,“好吧,我们一起走。卡罗琳小姐,请相信我,需要我帮忙时,我一定鼎力相助。再见。“我们走了,卡罗琳犹如一条主人不愿带它出去散步的狗,只好站在前门的台阶上,目送我们远去。
拉尔什的起居室已经布置完毕:桌上摆着各种饮料和杯子,还有一盘饼干,从其它房间拿来了几张椅子。
波洛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把房内的东西作了一番调整。他把这张椅子稍稍拖出些,又把那盏灯的位置稍稍变动一下,偶尔弯下腰把铺在地上的垫子拉拉平。他调整一下灯的角度,使灯光直接照在椅子集中的那一边,而另一边的光线很暗弱。我猜想这一边肯定是波洛自己坐的位置。
厄休拉和我站在一旁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他们来了,”波洛说,“好了,一切就绪。”
门开了,从弗恩利大院来的那伙人鱼贯而入,波洛迎上去跟艾克罗伊德太太和弗洛拉找招呼。
“欢迎大驾光临,”他说,“欢迎布伦特先生和雷蒙德先生。”
秘书还是跟往常一样,爱开玩笑。
“又想出什么花样了?”他笑着说,“有先进的科学仪器吗?有没有套在手腕上能根据心脏跳动来测定犯罪心理的那种箍圈?还有什么新发明?”
“这类书我也看过一些,”波洛承认道:“但我是个老古板,我用的还是那套老方法。我办案只需要小小的灰色细胞就够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但首先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他拉着厄休拉的手,把她拉到前面。
“这位女士是拉尔夫-佩顿太太,她跟佩顿上尉已于今年三月份结婚。”
艾克罗伊德太太发出一阵轻微的尖叫声。
“拉尔夫!结婚了!今年三月!哦!这太荒唐了。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她盯着厄休拉,仿佛过去从未见到过她似的。
“他跟伯恩结婚了?”她说,“我绝不相信,波洛先生。”
厄休拉的脸涨得绯红,她刚想开口说话,这时弗洛拉疾步上前。
她迅速跑到到厄休拉的身旁,拉住她的手臂。
“我们都感到非常吃惊,但你不必介意,”她说,“你瞧,我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你和拉尔夫的婚事实在是太保密了。我——为你们的婚事感到高兴。”
“你太好了,艾克罗伊德小姐,”厄休拉低声说,“你完全有理由感到气愤,拉尔夫的做法太不应该,尤其是对你。”
“你不必为此担心,”弗洛拉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拉尔夫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采用这唯一的方法,我处在他的位置可能也会这么做的。但我认为他应该信任我,把这一秘密告诉我,我是不会为难他的。”
波洛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显得非常庄重。
“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弗洛拉说,“波洛先生已经提示我们不要讲话。但我想问你一件事,拉尔夫在什么地方?我想只有你知道。”
“我并不知道,”厄休拉大声回答说,看样子快要哭了。“我确实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他不是在利物浦被拘留了吗?”雷蒙德问道,“报上就是这么说的。”
“他不在利物浦。”波洛简短地说了一句。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说。
“除了赫尔克里-波洛,是吗?”雷蒙德说。
波洛对雷蒙德的嘲讽给予严厉的反击。
“我嘛,什么都知道,请你记住这一点。”
杰弗里-雷蒙德扬了扬眉毛。
“什么都知道?”他吹了声口哨,“唷!又在说大话了。”
“你意思是说,你真的能猜出拉尔夫-佩顿躲藏的地方?”我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你把它称为‘猜出’,而我把它称为‘知道’,我的朋友。”
“在克兰切斯特吗?”我胡乱地猜测着。
“不,”波洛严肃地回答说,“不在克兰切斯特。”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往下说了。接着他做了个手势,出席会议的一伙人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当大家刚坐稳,门又开了,进来了两个人——帕克和女管家,他们在靠门的地方坐了下来。
“到齐了,”波洛说,“所有的人都到了。”
从他的说话声可以听出他感到很满意。话音刚落,我就发现房间那边的那伙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在他们看来,这个房间就像一个陷阱——这个陷阱的出口已经被封祝波洛非常庄重地宣读了名单。
“艾克罗伊德太太、弗洛拉-艾克罗伊德小姐、布伦特少校、杰弗里-雷蒙德先生、拉尔夫-佩顿太太、约翰-帕克、伊丽莎白-拉塞尔。”
他把纸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意思?”雷蒙德首先开腔问道。
“我刚才读的是嫌疑人的名单,”波洛说,“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谋杀艾克罗伊德先生的凶手——”艾克罗伊德太太叫着跳了起来。“我不想参加这个会,”她呜咽着,“我不想参加,我要回家。”
“你得让我把话说完才能回家,夫人。”波洛严厉地说。
他停了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
“我从头开始说起。艾克罗伊德小姐委托我调查这一案件后,我就和善良的谢泼德医生一起去了弗恩利大院。我和他一起来到了露台,他们让我看了窗台上的脚樱此后,拉格伦警督把我带到了一条通往车道的小路。路边的小凉亭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仔细地搜查了这个凉亭,在那里我找到了两件东西——一小块上过浆的丝绢和一根空的鹅毛管。这块丝绢使我马上想到女仆的围裙。当拉格伦警督把家里人的名单让我看时,我发现其中一个女仆——厄休拉-伯恩,客厅女仆——没有不在作案现场的旁证。据她自己说,她从九点半到十点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假定她那段时间不在卧室,而在凉亭,那她会去干什么呢?肯定是去会见某个人。根据谢泼德医生所提供的情况,我们都知道那天晚上从外面确实来过一个人——一个他在门口遇见的陌生人。乍一看,我们的总是好像已经解决,那个陌生人是到凉亭去会见厄休拉-伯恩。从这根鹅毛管可以看出,他确实去了凉亭,而且我马上就想到这个人是个吸毒者——一个染上了大洋彼岸恶习的人,那里吸‘白粉’的人比这里更多、更普遍。而谢泼德医生遇到的那个人说话带美国口音,这跟我们的假设相符。”
“但在一个问题上我被卡住了——时间不符。可以肯定,厄休拉-伯恩不可能在九点半以前去凉亭,而那个男人肯定是九点过几分去凉亭的。当然我可以假定他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那天晚上凉亭里另有一对人相会。产生这一想法后不久,我便发现了几个重要事实。我了解到女管家拉塞尔小姐那天早上去见谢泼德医生,她对医治吸毒的恶习很感兴趣。把这个事实跟鹅毛管联系在一起,我就推测出:那个男人来弗恩利大院是跟女管家相会,而不是厄休拉-伯恩。那么厄休拉-伯恩到凉亭去跟谁会面呢?这个疑团不久便解开了。首先我找到了一只戒指——一只结婚戒指——背面刻有‘R赠’和日期。接下来我听说有人在九点二十五分在通向凉亭的小路上见到过拉尔夫-佩顿,我还听到了一些有关村子附近的林子里的一次谈话——那天下午拉尔夫-佩顿跟一个姑娘的谈话。这样我所搜集到事实便一个接一个有序地排列起来了。一次秘密的结婚、案发那天宣布的订婚、林子里的会谈,晚上安排在凉亭里的会面。”
“所有这些事实无异于向我证明了一点:拉尔夫-佩顿和厄休拉-伯恩(或称厄休拉-佩顿)都有一种最强烈的动机,希望艾克罗伊德先生别干预他们的事。这也使得另外一点变得愈加清楚:九点半与艾克罗伊德先生一起在书房里的不可能是拉尔夫-佩顿。”
“这样一来,我们面前又出现了一个跟本案有关的最有趣的问题:九点半跟艾克罗伊德先生一起在书房里的人究竟是谁?不是拉尔夫-佩顿,他跟他的妻子在凉亭里会面。不是查尔斯-肯特,他已经走了。那么是谁呢?我向自己提出了一个最聪明的问题——最大胆的设想:有没有人跟他在一起?”
波洛身子向前倾,得意洋洋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又缩回身子,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神态,仿佛他已经向我们射出了致命的一枪。
然而,雷蒙德并没有被波洛的话所震慑,他非常温和地提出了抗议。
“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我当成骗子,波洛先生,这件事不仅我可以作证——可能我的用词不太精确。我想提请你注意,布伦特少校也听到艾克罗伊德先生在跟一个人说话。他在外面的露台上,当然不可能把每句话听得很清楚,但他确实听到了书房里的说话声。”
波洛点了点头。
“但我还记得,”波洛非常平静地说,“在布伦特的印象中,跟艾克罗伊德说话的人是你。”
一瞬间雷蒙德被他的话惊困了,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
“布伦特现在意识到他弄错了。”他说。
“确实如此。”布伦特同意他的说法。
“然而肯定有某些原因使他产生这种想法,”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哦!不,”他举起手以示抗议,“我知道你要说的理由——但这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从其它方面去寻找。我可以这么跟你解释:从接办这个案子开始,我的脑子里面一直萦绕着一件要解决的事——雷蒙德先生偷听到的那些话的性质。使我感到吃惊的是,至今还没有人对这些话加以评论,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话的奇特之处。”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复述了雷蒙德偷听到的那些话:“‘……近来你经常向我索钱,我郑重地向你宣布,我再也不能对你的要求作出让步。’这些话难道你们都听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奇特,”雷蒙德说,“他经常向我口述信件,用的词语几乎跟这些词语完全相同。”
“一点不错,”波洛大声说,“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是否有人会用这样的词语跟另一个人讲话?这不可能是一次真实的对话。如果他在口授一封信——”“你的意思是他正在大声地读一封信,”雷蒙德不慌不忙地说,“即使如此,他肯定也是在读给某个人听。”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请注意,除了艾克罗伊德先生的声音外,没有人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当然一个人是不会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读信的——除非他——脑子出了毛玻”“有一件事你们都忘了,”波洛温和地说,“上星期三一个陌生人来拜见艾克罗伊德先生。”
在座的人都盯着他,目瞪口呆。
“是的,”波洛确信无疑地点了点头,“是星期三。这个年轻人本身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他所代表的那家公司引起了我的兴趣。”
“口述录音机公司,”雷蒙德喘了口气说,“我现在弄明白了,是口述录音机。你是这么想的吗?”
波洛点了点头。
“艾克罗伊德先生已经答应要买一台口述录音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我感到很好奇,所以向这家公司打听了一些情况。他们的回答是,艾克罗伊德先生确实向他们的推销员买了一台口述录音机。但他为什么要向你隐瞒这件事,这一点我就弄不清楚了。”
“他肯定是想让我大吃一惊,”雷蒙德低声说:“他还像个孩子似的,总喜欢让人大吃一惊。他可能想保密一两天,先自己玩弄一番,就像孩子玩新玩具一样。是的,这种解释比较合理。你刚才的话说得对——在非正式的谈话中,没有人会使用这样的词语。”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布伦特少校认为在书房里人就是你,”波洛说,“他听到的那些零碎的话语实际上是口述的一些片断,因此他下意识地认为是你跟他在一起。而他那有意识的大脑却注意到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他晃眼看见的那个白影。他猜想这白影是艾克罗伊德小姐,而事实上,他看见的是厄休拉-伯恩的白围裙,当时她正偷偷摸摸地溜向凉亭。”
雷蒙德从他的惊愕中恢复过来。
“不管怎么说,”他评论道,“你的这一发现尽管是那么了不起(我可以肯定,这可是我永远也想不到的),但还是不能够改变最根本的一点:艾克罗伊德先生九点半时还活着,因为他还在向口述录音机说话。很清楚,查尔斯-肯特那时确实已经离开了弗恩利大院。至于拉尔夫-佩顿——?”
他目光投向厄休拉,犹豫了一下。
她脸上露出愤慨的神色,但她还是很平静地回答说:“拉尔夫和我在九点三刻差一点分手的。他根本就没有靠近过这幢房子,我可以担保。再说他根本就不想靠近这幢房子,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的继父,他非常怕他。”
“我并没有怀疑你讲的那些话,”雷蒙德解释说,“我一直想念佩顿上尉是清白无辜的。但每个人都必须面对法庭——回答法庭上提出的那些问题。他现在处于最不利的地位,但如果他能出来的话——”波洛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劝他出来,是吗?”
“当然罗。如果你知道他在那里——”
“我可以看出你还是不相信我,认为我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刚才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我什么都知道:电话的真相、窗台上脚英拉尔夫-佩顿的藏身之处,我全知道。”
“他在什么地方?”布伦特厉声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波洛笑着说。
“在克兰切斯特吗?”我问道。
波洛向我转过身来。
“你总是问我这个问题,克兰切斯特好像在你的脑子里牢牢地扎下了根。我跟你说他不在克兰切斯特。他就在——那里!”
他突然用食指向前一指,所有人都把头转了过去。
拉尔夫-佩顿就站在门口。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拉尔夫·佩顿之谜
这时我感到非常不自在。wWW。haOShUDU.COM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我也记不清了,只听到一片惊叫声!当我镇静下来,回过神的时候,拉尔夫-佩顿已经站在他妻子的身旁,她的手挽住他的手,他向我微微一笑。
波洛也笑了,与此同时他伸出一根手指朝我不停地摆动,其含义深邃莫测。
“难道我没跟你讲过要想瞒过赫尔克里-波洛是不可能的吗?难道我没有跟你讲过这样的案子我迟早会弄清楚的吗?这些话我至少跟你讲过三十六遍。”
他说完便转向了其他人。
“你们肯定还记得,前些天我们围着桌子也开过一次会——就是我们六个人。当时我指责你们五个在场的人,说你们都对我隐瞒了一些事。现在已经有四个人把秘密告诉了我,而谢泌德医生一直没有向我透露,但我始终是怀疑的。谢泼德医生那天晚上去思利博尔找拉尔夫,但他在那里没有找到他。我心里在想,会不会回家时他在马路上遇见了他?谢泼德医生是佩顿上尉的朋友,他直接从案发现场出来,肯定知道事情对他很不利。可能他知道的事比一般的人要多——”“说得不错,”我非常懊丧地说,“我想还是我自己把一切隐瞒的事都讲出来吧。那天下午我去见拉尔夫,一开始他没有把实情告诉我,但后来他把结婚的事告诉了我,并说他正处在困境之中。谋杀案一发生,我就意识到,一旦人们知道拉尔夫的真实情况后,他们肯定会怀疑他——如果不怀疑他就会怀疑他所爱的姑娘。那天晚上我把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他面前,他想如果出来证明自己跟谋杀案无关的话,人们马上就会把罪责强加在他妻子的头上。考虑到这一点,他决定无论如何也得——“我犹豫了一下,拉尔夫把我没说出的话讲了出来。
“逃跑,”他说得非常形象,“我可以告诉你们,厄休拉离开我以后就回屋去了。我想她可能会找我的继父再谈一次。那天下午他对她非常粗暴,如果再去找他,他很可能对她大骂一通——不肯原谅她——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不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事——”他停了下来,厄休拉迅速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向后退缩了一步。
“你是这样想的?拉尔夫!你真的认为我会干这种事?”
“下面让我们继续看看谢泼德医生的那种该遣责的行为,”波洛不动声色地说,“谢泼德医生答应尽力帮助他,他非常成功地把佩顿上尉藏了起来,不让警察抓到。”
“把他藏在什么地方?”雷蒙德问道,“藏在他自己的家里?”
“啊,不对,”波洛说,“你应该像我一样问问自己。如果这位善良的医生想把一个藏起来,他会选什么地方呢?肯定是选附近的某个地方。我想到了克兰切斯特。是不是在旅馆里?不。小客栈?更不可能。那么在什么地方呢?啊!我想起来了。小型疗养所或精神病疗养所。我对这个想法作了检验。我假造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侄儿,跑去请教谢泼德小姐哪个疗养所比较合适。她告诉我两个克兰切斯特附近的疗养所,她弟弟的病人都是往那两个地方送的。我向她打听了一些情况,她告诉我,其中有一个病人是谢泼德在星期天清早亲自送去的。虽然他用了假名,但我毫不费劲地就把他辨认出来了。办理了一些必要的手续后,我就把他带回来了。他是昨天清晨到我家的。”
我懊悔地看着他。
“卡罗琳谈到的家政事务所专家,”我低声说,“我竟然没想到是拉尔夫!”
“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为什么特别提到你在手稿里闭口不谈自己的事,”波洛轻声地说,“你尽了最大努力把案情如实地记录下来——但还不够精确,是吗?我的朋友?”
我羞愧得无言以对。
“谢泼德医生对我一直很忠诚,”拉尔夫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总是跟我站在一起,他做了他认为最好的事情。波洛先生向我解释后我才明白,躲起来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应该出来面对现实。你们都知道,在疗养所里是看不到报纸的,外面有什么情况我们全都不知道。”
“谢泼德医生是个办事谨慎的典范,”波洛冷冰冰地说,“现在我把你们所有人的秘密都揭穿了,这是我的工作。”
“现在请你把那天晚上的所做的事讲一下。”雷蒙德不耐烦地说。
“你们早已知道了,”拉尔夫说,“我没有多少可说的。我大约在九点四十五分离开了凉亭,在车道上徘徊了一会儿,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究竟该走哪一条路。我承认没有人能证明我不在作案现场,但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去过书房,我根本就没看见我继父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
“没有人证明你不在作案现场,”雷蒙德低声说,“这很糟糕。当然我是相信你,但——处在这种情况,事情总是很难办的。”
“不过这也使事情变得非常简单,”波洛的话语中带有一种乐滋滋的味道,“真的非常简单。”
我们都睁大着眼睛盯着他。
“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还不明白?那么我来给你们解释——要想救佩顿上尉,真正的罪犯必须出来认罪。”
他对着所有的人笑了笑。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你们该明白了吧,我没有请拉格伦警督出席这次会议,这是有原因的,我并不想把我所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他——至少今晚不想告诉他。”
他身体向前倾,说话的声音和态度陡然一变,变得咄咄逼人,令人生畏。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谋杀艾克罗伊德先生的罪犯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我现在就可以告诉这个谋杀犯,明天拉格伦警督就会知道事实真相。你听明白了吗?”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十分紧张。就在这时布雷顿老妇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托盘,盘中放着一份电报。波洛撕开了电报。
突然,布伦特那宏亮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你说谋杀犯就在我们中间?你知道——是哪一个?”
波洛读完电报后把它揉成一团。
“我现在——知道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揉皱了的纸团。
“那是什么?”雷蒙德厉声问道。
“无线电传来的消息——是从一艘轮船上打来的,这艘船现在正在去美国的途中。”
室内一片寂静,波洛起身向大家鞠了个躬。
“先生们、女士们,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请记转-早晨拉格伦警督就会知道事实真相。”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全部事实
波洛向我做了个手势,叫我留下,我遵照他的吩咐留了下来。wWW。HaOsHudu。COM我走到壁炉旁,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用靴子尖踢了一下壁炉里的圆木。
我被弄得稀里糊涂,对波洛的意图完全无法理解这还是头一遭。我心想,刚才目睹的那幕场景毫无疑问是他故弄玄虚的杰作——按他的说法是在“演一出喜剧”,让人看到他是一个既风趣又庄重的人。但尽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中隐含着真实性。他的措词带有威胁性——但勿庸置疑,他的态度是真诚的。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他的这种做法是完全错了。
当最后一个人出去后,他关上了门,然后来到壁炉旁。
“好了,我的朋友,”他平静地说,“你对这一切是怎么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我非常坦率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把事实真相直接告诉拉格伦警督,而在这里把详细情况告知罪犯呢?”
波洛坐了下来,拿出小小的俄罗斯烟盒,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
“请你动用一下小小的灰色细胞,”他说,“我的每一个做法都是有道理的。”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慢吞吞地说:
“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你本人也不知道谁是罪犯,但你肯定罪犯就在今晚开会的这几个人中。因此你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想迫使这个还不太清楚的罪犯出来自首,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波洛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的想法挺聪明,但没有讲对。”
“我想你可能是想让他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这样他就会主动跳出来亮相——并不一定是认罪。他很可能会设法在天亮行动之前把你干掉,使你永远保持沉默,就像他干掉艾克罗伊德先生那样。”
“设一个陷阱,并且用我自己做诱饵!Mercimonami(法语:谢谢,我的朋友),但我还没有那么勇敢。”
“那么我就无法理解了。你这样做会使罪犯警觉起来,他很可能会逃跑,你这不是在冒风险吗?”
波洛摇了摇头。
“他逃不掉的。”他严肃地说,“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又无法通向自由。”
“你真的认为谋杀犯就在今晚这些人当中?”我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是的,我的朋友。”
“是哪一个?”
沉默了几分钟后,波洛把烟头丢进了壁炉,开始讲述他的破案经过。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还在思索什么问题。
“我把我所调查的事实讲给你听,你一步步地跟着我走,最后你自己就会看出,所有的事实都无可辩驳地指向一个人。首先是两个事实和一个小小的‘不相符’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个事实是电话。如果拉尔夫-佩顿确实是谋杀犯的话,那么打电话就变得毫无意义,这种做法是荒唐的。因此我断定拉尔-佩顿不是谋杀犯。”
“我知道电话不可能是家中的任何一个人打的,然而我又确信罪犯肯定是在当天晚上在场的人中间。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电话肯定是一个同谋犯打来的。我对这一推论并不十分满意,我只好暂时把它搁一下。”
“接下来我对打电话的动机做了分析,这一点相当困难。我只能通过对结果的判断来得出打电话的动机。这个结果就是——谋杀案当晚被发现——而不是第二天早晨——如果不是这个电话的话,很可能第二天早晨才会发现。这一点你同意吗?”
“同意,”我承认道,“是的,正如你所说,艾克罗伊德先生已有吩咐,不准任何人去打搅他,很可能那天晚上没有人会进他的书房。”
“Tresbien(法语:很好),事态在发展,是吗?但这件事仍然情况不明。当晚发现谋杀案比第二天早晨发现对罪犯有什么好处呢?我得出的唯一看法就是:罪犯想在谋杀案被发现时确保自己在现唱-或者无论如何得在谋杀案被发现后不久自己在现常现在我们再来看第二个事实——椅子从墙边拖了出来。警督认为这跟案件无重大关系而忽略了,而我却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来这跟破案有重大关系。”
“在你的手稿中,你画了一张清晰的书房位置图。如果你现在带在身上的话,你就可以看到——被拖出来的椅子的位置,这是帕克指给我看的——它当时是在门和窗子之间的直线上。”
“遮住窗子!”我迅速地说。
“你的想法跟我最初的想法相同。我当初认为把椅子拖出来是为了挡住窗子上的某些东西,以免被进来的人看见。但我马上就抛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虽然这张椅子是老式的,它的靠背很高,但它只能遮住一小部分窗子——遮住窗格和地面之间的那一部分。不,我的朋友——你应该记得,就在窗子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放着书本和杂志。我们可以看到,整个桌子都被拖出来的椅子遮住了——对这一事实我立刻产生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疑问。”
“会不会是某些放在桌子上的东西不想被人看见?是凶手放在上面的东西?当时我一点都想象不到桌子上可能放些什么东西。但对某些非常有趣的事实我是知道的。比如,这是一件罪犯作案时无法带走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又必须在案件发现后尽快把它取走。因此就出现了通知谋杀案的电话,这样凶手就有机会在发现尸体时在常”“警察到来前有四个人在场:你本人、帕克、布伦特少校和雷蒙德先生。至于帕克我马上就排除了,因为不管谋杀案在什么时间被发现,他都肯定在常另外,椅子被拖出来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这样帕克就弄清楚了。(也就是说他跟这起谋杀案无关,但我仍然认为敲诈弗拉尔斯太太的人可能是他。)然而雷蒙德和布伦特仍然是怀疑对象,因为如果谋杀案第二天一早被发现的话,很可能他们来得太晚,留在圆桌上的东西会被人发现。”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有关偷听到的那些对话片断我刚才在会上已经分析过了,你一定听得很清楚,是吗?当我得知口述录音机公司的推销员来过这里后,我的脑子里总是想着口述录音机的事情,半小时前我在这个房间里说的那番话你都听清楚了吗?他们都同意我的推理——但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假定那天晚上艾克罗伊德是在使用口述录音机——那么为什么没见到口述录音机的踪影呢?”
“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我说。
“我们知道一台口述录音机已经送到了艾克罗伊德先生家,但在他的财产中没发现口述录音机。因此,如果有什么东西从桌子上被拿走的话,这东西很可能就是口述录音机。但要拿走这玩意儿有一定的困难。当然,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我想任何人都可能走到桌子边而不被别人发现。但一台口述录音机的体积相当大——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塞进了口袋,肯定有一只能够装得下这台口述录音机的容器。”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这个凶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一个想直接到达现场的人,如果案件在第二天早晨发现的话他很可能不在常一个拿着装得下口述录音机容器的人——”我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要把口述录音机拿走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跟雷蒙德先生一样,想当然地认为九点半听到的是艾克罗伊德先生跟口述录音机说话的声音。但你稍微想一下这新发明的机器,它的用处可大了。你对着口述录音机讲过话吗?过后秘书或打字员打开口述录音机,你的声音就会从里面传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喘了口气说。
波洛点了点头。
“是的,是这个意思。九点半的时候艾克罗伊德已经死了,当时是口述录音机在讲话——而不是他在讲话。”
“是凶手打开的口述录音机,那么他当时肯定也在房间里?”
“很可能,但我们不排除使用机械装置的可能性——某种模仿定时系统或具有闹钟性质的装置。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还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他肯定知道艾克罗伊德先生买了一台口述录音机;第二,他必须懂一点机械方面的知识。”
“当我看到窗台上的脚印时,我也进行了一番分析,于是便得出三个结论:(1)这些脚印确实是拉尔夫-佩顿留下的。他那天晚上去过弗恩利大院,他很可能从窗子爬进书房发现他的继父已经死了。这是一种假设。(2)这些脚印很可能是另外一个鞋底恰好有同样饰钉的人留下的。但家里所有人的鞋底都绉纹橡胶底,而且我也不相信从外面来的人恰好也穿着跟拉尔夫-佩顿相同的鞋。至于查尔斯-肯特,我们从狗哨酒吧女招待那里得知,他穿的那双鞋已经破烂不堪。(3)这些脚印是某个人故意走上去的,目的是想把怀疑对象转移到拉尔夫-佩顿身上。要想证明这最后一个结论,我们有必要弄清某些事实。警察在思里博尔弄到了一双拉尔夫的鞋。拉尔夫或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穿那双鞋,因为那双鞋已经跟脚印核对过,饰钉的磨损程度不一样。根据警察的分析,拉尔夫穿着另一双同样的鞋。经调查我发现他确实有两双同样的鞋。根据我的推断,凶手那天晚上肯定穿着拉尔夫的鞋——如果这一推断是正确的话,拉尔夫一定是穿着一又其它类型的鞋。我不相信他会带三双同样的鞋——这第三双鞋很可能是靴子。为了弄清这一点我去询问了你姐姐——我特别强调了颜色——坦率地说——这只是为了不让她弄清我的目的。”
“她的调查结果你是知道的,拉尔夫-佩顿随身带了一双靴子。他昨天早晨来我家时,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案发那天晚上他穿的是什么鞋,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他穿的是靴子——事实上他仍然穿着那双靴子——没有穿过其它鞋。”
“这样凶手的轮廓又进一步地显露在我们面前——一个那天有机会去思里博尔拿到拉尔夫-佩顿靴子的人。”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稍稍提高了嗓音说:“还有更进一步的事实:这个凶手必须是一个有机会从银柜里偷到剑的人。你可能会争辩说,家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到剑,但我提醒你一下,弗洛拉-艾克罗伊德非常肯定:当她察看银柜时,剑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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