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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奇想,天动》

_6 岛田庄司 (日)
 
  读完长长的传真稿,吉敷栗然了。他趴在桌面,双肘拄在桌上,双手合十撑往下颧,茫然若失。
  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也因为抱持这样的观点,他甚至未认真检讨过行川的那篇小说,问题是,如果牛越的报告和这位杉浦邦人的手记属实,则一切都是事实了。但岂有……
  假定杉浦的手记内容属实,那么,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夜里,札沼线的列车车厢上的确有小丑跳舞,之后小丑躲在洗手间内以手枪自殺,但是尸体却在一瞬之后如烟雾般消失,不久,卧轨自殺的无头尸体站起来走路,然后放置尸体的第一节车厢忽然往上抬高,B45列车出轨。但,这种童话般的奇妙内容,究竟谁会相信?
  那么,这桩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何种理由导致这桩怪谈般的事件必须发生于北海道山间的登山线列车呢?
  插在小丑尸体四周的蜡烛又是代表什么?
  杉浦车掌证言,列车出轨前,第三节车厢左侧窗户一片鲜红,这又代表什么?
  这之后,第一节车厢往上抬高了,原因何在?
  以上的一切完全令人不憧,甚至无法猜测。
  还有,德大寺司机因列车出轨被抛出车外,从昏迷中醒来时,见到白色巨人,那又是什么?巨人有闪动红光的双眼,若有某种理由而非幻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啊,吉敷注意到一件事了!是行川的小说。
  他慌忙拿出收在抽屉内的“小丑之谜”。为什么会如此大意呢?行川的小说中岂不是也有“白色的巨人”吗?那童话般的奇妙内容和德大寺的证言符合。
  吉敷迅速再度阅读行川的这篇小说。读完,他又茫然不解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大寺的证言和行川的文章内容几乎一模一样,这意味着什么呢?
  但,不管内容再怎样一致,这种事应该不会真正存在,所以连丝毫考虑的余地也没有必要吧!德大寺是神经错乱,因此他看到白色巨人或看见无头的卧轨自殺尸体起来走路,都无关紧要,毕竟他并非正常人!
  而且,也可能是这样吧!昭和三十二年的这桩列车事故,札幌的人们不知道,可是事故现场当地的老年人却记得很清楚,如此一来,德大寺事后精神失常而见到白色巨人的幻想之事可能在当地广泛流传,甚至被当地报章杂志详细报导也不一定,而行川看过这类报导,所以后来才会在宫城监狱内写出那些小说。
  不,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否则不可能有其他理由。
  吉敷又想到一件事了,第一节车厢往上抬高的原因,而且这也是B45列车出轨的理由,更或许,这也是白色巨人伸出右手抓往第一节车厢往上拉起,造成列车原因不明出轨的理由?
  他忍不往失笑了。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又不是供孩童观看的怪谈电影只不过,如此一来,行川所写的“白色的巨人”童话究竟在暗示什么呢?被巨人的右手掐往,经由高空从一辆列车送至另一列车的故事,行川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灵感的呢?
  就算白色巨人的映像确如自己方才所想一样,但,由一条铁道被送至另一铁道上的列车之情节,又是在诉说什么?至于那种幻想和现实事件奇妙符合的情景,其背后又指出何种意义?
  不懂,完全不懂!吉敷是第一次碰上如此不可思议却又异想天开的事件。由于太令人费解,一旦静静思考,都快要像德大寺般脑筋出毛病了。
  所谓巨人行动发出的那无数夏日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德大寺、杉浦和丹野皆听见,行川也在小说里写出,那么,这就不能仅以幻听来解释了,可是,若非幻听,这种异声又是怎么回事?
  吉敷抬头望着天花板,他已宣告放弃。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夜间,札沼线上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在叙述什么?为何如此奇妙至极的事件会一夜之间连续发生在札沼线列车上?最重要是,行川郁夫和这一连串事件又是何种关联?
  这桩事件既奇怪又富含奇妙魅力,在吉敷过去的记忆里从没有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有趣事件。问题是,由事件的最初到最后,并未出现樱井佳子的形影,这又该如何解读呢?也许这桩事件和行川郁夫的过去有某种形式的关联,却未提及他和樱井佳子的牵扯……
  目前,吉敷仍无从推测。
  昭和三十二年,在札沼线的夜行列车上,身穿红色小丑服的瘦小男人籍手枪自殺,只有这点似可确定。那么,这男人到底是谁,和行川有何关联?身材似与行川同样瘦小,却不是行川,因为,行川至今仍活着。
  翌日上午,牛越又打电话来了,询问是否已读过传真内容。吉敷回答已读过后,牛越马上问感想如何。
  “真令人惊讶!”吉敷说。毕竟,他的思绪还是一团乱。他反问:“牛越,你的看法呢?”
  “坦白说,我也是摸不着头绪,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如此诡异的事件,不,应该说是意外事故吧!”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确实是太令人震惊。”吉敷说,“那完全都是事实吗?”
  “嗯,在石狩沼田或北龙、碧水一带,似乎是非常著名的事件,当地老一辈的人们都知道,而且从昭和三十二年当时起,就存在许多述及此意外事故的文章,当然,大多不是公开出版的刊物,而是存在于文学同好所创办的同人杂志之类的刊物上。昨天传真给你的杉浦的文章,当时也是发表于同人杂志,最近才重新改写。”
  “啊,原来如此。你见过杉浦了?”
  “见过了。”
  “他表示文章内容都是真实发生?”
  “没错,杉浦肯定的答覆,他说自己只会写真实发生之事,没有虚构内容的能力。看样子,此人对文学的信念就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
  “我也至国铁的资料室意外事故相关部门调查过。”
  “麻烦你啦!” 
  “不,那不算什么。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札沼线B45列车确实有出轨事故的记录存在,地点在碧水至北龙间,时刻是二十时三十八分,记述内容和杉浦邦人的文章完全一致,只不过未提及无头尸体行走之事……”
  “嗯……”
  “在那之前,新十津川至石狩桥本间的卧轨自殺事件也有记录。吉敷,很有趣的一点是,列车出轨的事故中,记载为死亡七人、轻重伤十六人,可是关于卧轨自殺的尸体……”
  “如何。”
  “却记载为‘不明’。好像未能在事故现场寻获……只写说当夜卧轨自殺之尸体下落不明,因此无法确认其身分。另外,关于出轨原因,同样记载为‘不明’。”
  吉敷沉默了,事情过于离奇,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卧轨自殺的尸体去了某处,也就是说,因为尸体能够行走,所以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牛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吉敷开口,声调略微提高了,“札沼线列车这天夜间发生一连串不可解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完全不懂,坦白说,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杉浦说他毕生的心愿只是能够解开那天夜里的事件之谜,在谜团未解之前死都不甘心。对了,我已请北海道各警局重新调查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是否还发生与这桩事有关联性的其他事件之记录,应该这一、两天内就会有结果。”
  “真的太麻烦你了。”
  “别客气。依我的预感,似乎会查出什么眉目来。一旦有结果,我会马上和你联络。”
  “我知道,一切拜托你啦!”说着,吉敷搁回话筒。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挂断电话后稍微分析,才开始觉得说不定一切真的如牛越所言。
  像这样奇妙至极的事件有可能不是单独发生,说不定同时在别的地方也发生与此相呼应的其他事件,而,该事件或许就是解明这一连串不可思议之事的关键!牛越不愧是经验老到,他发现若是为这札沼线的事件苦恼,大概也一无所获,毕竟过程离奇古怪,不可能解明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吉敷认为牛越的这项判断非常正确,他耐心等待着。
消失的小丑 (4)
 
  德大寺兼光居往在这稍稍远离人迹的北龙山中已将近二十年。茅草屋顶的往宅乍看纯日本式的农家,不过也有西式的日光浴室,住起来相当舒适。尽管交通不便,但是最近食品店或书店会用车辆送货前来,德大寺自己也时而会上街散步、购物,实际上并无多不便。
  他和妻子及爱犬往在一起,女儿已嫁至札幌。他选择住在这儿的理由很多,包括离开市区的吵杂,以及听从医师建议,这附近植物很多、空气清新。当然,北海道地价低的土地很多,会选择这儿也是基于德大寺兼光的强烈意志!妻子和女儿皆激烈反对,因为这儿乃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德大寺担任司机驾驶的列车出轨,导致很多乘客轻重伤,甚至死亡的现场附近。
  自从意外事故之夜以来,德大寺兼光的精神就产生异常。身体虽只是撞伤及擦伤,是精神上却受到难以消除的创伤。德大寺自己是没有明显的自觉症状,不过别人却肯定为如此。
  那夜,他由机关车内被抛出雪地上,全身和头部受重击而晕厥,等醒来时,雪地上站着顶天立地般的白色巨人,以红色双眼低头注视自己。此后,每次驾驶夜行列车来到这附近的山间时,如果是下雪夜,他总会见到白色巨人排开前方树林走来铁轨旁。
  这时候,他脑海中昭和三十二年意外事故当时的情景瞬间苏醒,在尖叫出声的同时踩煞车,副司机则大惊地慌忙制止。由于这种情形多次发生,德大寺被调职至车辆保修,但是在此也经常出错,不得不至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最后终于被迫辞职了。
  靠着父亲留下的房子和一些土地,生活上是没有问题,只是失去工作,持续过颓废般的生活终究有些难堪,因此无法再居住于札幌街上,德大寺卖掉房子,迁居北龙的山区。女儿也因父亲催害精神疾病之故而无人攀亲,直到三十岁才终于获得良缘。
  德大寺在这儿的生活非常单调,
  由于已上了年纪,一早就起床,看报、看电视新闻、阅读书刊,中午过后,街上的食品店和书店会定期送东西前来,之后,直到傍晚为止,还是读书,最近,也开始写点东西,因为他发现写文章可以让精神平静下来。
  但,写太多会疲倦,因此他一天顶多只写几张稿纸或便笺,由于原本就不抱着发表的念头,即使随同自己死亡而消失也无所谓,不过写着之间忽然觉得有些文章还颇值一观,不知不觉间也和昔日同事杉浦邦人一样,幻想着能够自费出版了。
  也并不见得真想那样做,只是……
  傍晚,在外面天色犹亮之际,他大致就吃晚饭,尤其是昼长夜短的季节。然后,散步,也带着爱犬同行——这已经成为他迁居这儿将近二十年来不变的习惯。他的爱犬已是第二代了,每到傍晚散步时刻,一旦时间稍过,就会吠叫着催促出门。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散步时走相当长的距离。德大寺年轻时代曾经是田径选手,对自己的腰力和腿力颇自信,虽然目前已步入老年,因为养生有道,即使精神上出了问题,身体仍旧极端硬朗。他这十几年来的散步路线已固定,一出家门,就沿沼泽往下走,然后爬上稍陡的山厅来到芦苇丛茂密的平地后,又走了约莫十分钟,抵达稍宽的车道旁。
  这条路像是河边土堤上的道路,高出四周地面,沿着道路,一侧有着樱树群生的地,德大寺来到这里时,会在能尽览樱树林的石头坐下,静静让时间流逝。狗也乖乖地在他身旁等待。
  樱树林可能已栽种十几年了吧!也不知是有人栽种,或者自然萌芽而成长,不过其有一棵特别古老高大的樱树,树干也粗,开花的数量亦非其他树所能比。北海道的春天来得较退,樱花绽放期也较晚,到了四月中旬过后的现在,才好不容易疏落绽放,但,这棵樱树却已经盛开。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差别?每当花季时来到这儿,德大寺总是感到不可思议。
  德大寺会在这儿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更静坐几个钟头之久。妻子有一次担心了,曾来找过他。
  目前是春天,昼长夜短,但,不管是夏天或秋天气候温暖时,连冬天他也是一样,在散步时前来,在同一块石头坐下,没多久太阳就下山了,所以,他也都准备了手电筒。
  驶过前方车道的车辆都亮大灯,灯光断断续续照出樱树疾驰而过,感觉上樱树有如列队于山间的士兵历经日本军国主义强权时代的德大寺,经常会有这样的幻觉。
  他也常试着想起一桩又一桩那个时代的痛苦回忆,令人厌恶的回忆数都数不清。譬如,身穿白长裤、橙色衬衫骑自行车出门,却被一大群自以为壮**轻人围殴;譬如,开战之前和年轻女性进入札幌的电影院,同样被殴打得差点死掉。
  那些人现在怎样了呢?在这个和平的时代,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似乎相信围殴身穿橙色衬衫、和女性同行、独自去看美国影片的年轻人乃是正义的行为,但是,与其说他们是真的爱国,不如说只以向他人施暴取乐。
  如果不那样做,日本人可能是无法举国奋力,遂行杀害他人而战的人种吧!但,那是令人厌恶的时代,或许正因为深刻体验过那样的时代,自己的精神才会出毛病。
  正因是极限的弱者,才会想籍威吓他人、辱骂他人,来发现自己的优越和生存价值,否则即可能被自身的自卑意识击垮。有些人或许会告诉自己说,那些怒斥自己、在新闻影片镜头中见到信奉的人物会大叫“起立”,甚至殴打所有在座者头部的人们,全都是弱者,应该可怜、原谅他们。
  但,即使到了这把年纪,德大寺仍未能完全原谅他们,至今回想起来,犹会愤怒得全身发抖,毕竟,那是毫无理由的暴力!
  最近也发生类似的事件。一对年轻男女将车停在夜晚的港边,在车内交谈时,小混混们敲破车窗,将两人拖出来怒斥,男人被狠揍之后杀害,女方则被剥光衣服强暴之后,同样遭杀害。
  主嫌的十九岁少年虽未成年,却仍被判处死刑,舆论喧腾一时。
  不管任何时代,人类的暴力行为倾向都不会改变,但,唯有在战争期间,暴力才被世人、舆论所认同。
  德大寺一面想着这些,一面静静在这儿度过天色慢慢开始转暗的这段时间,事实上,他是为了拥有这样的自我时间,才会不顾一切反对的迁居于此。
  这里乃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暴风雪之夜,德大寺遭遇列车出轨事故的现场,此刻他所坐的石头一带,就是他被抛出车外时掉落之处。
  当然,那时是一月底最寒冷的时期!北海道内陆的寒冷几近暴力,以呼出气会结冻来形容毫不夸张,这附近一带完全覆盖厚厚的积雪,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地坐着当时的札沼线已经没有,单线铁轨被拆除,铁轨旧迹即眼前的道路。
  樱树林乃是当时就存在迄今。出轨后疾驰的第一节车厢撞到樱树干而停住,是哪一裸?现在已记不清楚,但若依据自己模糊的记忆,可能就是那棵开最多花的老树吧!如果是的话,当时那棵树连根被撞起,居然不会枯萎地活下来,而且还开最多花,实在不可思议!
  德大寺在越过樱树、目前车道处出轨的柴油机关车的上空见到几乎顶着天的巨人,当时他的意识并非寻常,由于受严重撞击,全身抽痛,神志朦胧,没办法站起身来,不过,德大寺却清楚记得一直注视自己、两颗红光闪动的眼眸在漆黑天空发亮的白色巨人。此后,每当雪夜里驾驶列车来到这一带,经常会见到站在樱树林那一头的白色巨人。
  大家都说是幻觉,连德大寺自己也觉得可能没错,因为,等将列车停往再度抬头时,眼前只剩一片冰冷的黑暗。
  但,德大寺却认为那位巨人出现是要通知自己列车有危险,所以就会反射动作地紧急煞车——昭和三十二年一月那桩出轨事故的恐惧在此时会如爆炸般在他脑海中苏醒过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由于工作中太多次出现这种情形,德大寺自觉已不能再当司机,所以上级下令时就完全服从。但,不再担任驾驶员后,精神方面更加恶化,时常会有严重的情绪冲动,全身不能动弹。
  这种感觉没办法用言语形容。德大寺曾努力想以文章表现究竟是何种心情,却无能为力,那既似悲伤、虚脱、绝望的感情,却又完全不同。或许该说是支撑人类活下去的能量在瞬间消失于另一度空间的感觉吧!眼前仿佛黑幕垂覆般一片漆黑,一股想尖叫的寂寞突然占据心头,全身不能动弹,泪水夺眶而出,像严重晕船般……
  工作中频繁出现这种状况,德大寺终于前往精神病院求诊。即使没有那样的感觉时,他也全身乏力,什么事都不想做。结果,他很快变成形同废人,辞掉工作,整天待在家中不久,他忽然开始在想,若不与事故现场对决而获得某种形式的胜利,自己将无法静度过徐生,随着时间经过,他更确定了这种观念,因为,他是在这儿发生事情,才导致精神出毛病。
  德大寺离开国铁后多次来到这儿,他感觉这个地方似有什么在呼唤自己。但,什么也未曾发生!有趣的是,司机时代见过那样多次的白色巨人,自从离开司机岗位后却一次也未再见到。
  不管是冬夜,抑或暴风雪夜,他不知来这儿伫立过多少次,但,白色巨人从未出现。前往事故现场似已成德大寺的信仰。他心想,若有事必来,何不就迁居在此?妻子和独生女当然强烈反对,但他却不听。如果继续逃避,只是让自己真正变成废人,何不坦然面对,开辟一条生路呢?
  就这样,他每天在既定路线散步,傍晚到达这儿。这是因为他判断,若在大白天,是百分之百见不到那白色巨人。
  将近二十年这样持续下来,或许也有代价吧?他的身心皆恢复健康,但,尚未再遇巨人。
  那双眼闪动红光的巨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自己遭遇的列车出轨事故又是怎么回事呢?
  德大寺知道,只要能搞明此一谜团,自己的精神创伤就能痊愈,自己挫败的人生也才稍微具有意义。
  尽管不知这一天何时来临,不过自己将永远持续着每天前来这儿吧!
消失的小丑 (5)
 
  四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牛越来了电话。
  “吉敷,我找到了,很奇妙的事呢!”牛越劈头就说。很难得有稍急促的语气,可能是兴奋之故吧!
  “奇怪的事?”
  “是的,是命案,陷入胶着的杀人事件,和札沼线的意外事故同时发生,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是旭川警局和我连络,局里留有调查记录,我刚刚请他们送过来。”
  “地点在哪里?命案发生的地点?”吉敷问。
  “同样是在列车上,函馆本线的神居古潭一带……”
  “函馆本线……”吉敷喃喃念着。函馆本线?岂非完全不同的路线?但,好像曾在哪里听过,会有关联吗?如果有,可就有意思啦!
  “函馆本线开往旭川的第11班次列车,六时二十分从函馆开出,预定二十时二十分抵达旭川。”
  一边听,吉敷一边从书架拿下列车时刻表,迅速翻开卷头的索引地图。由于是今年的版本,札沼线只到新十津川为止,不过应能了解函馆本线和札沼线两者之间的地理位置,但若想详细了解,就需要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当时的列车时刻表了。
  “所谓的函馆本线……”牛越恢复悠闲的语气想要开始说明。
  “我现在也翻开198九年度的列车时刻铁道地图。函馆本线是连接函馆和旭川的铁道吧?由函馆经长万部、小搏北上,连接札幌、岩见泽、陇川至旭川。”
  “不错,我现在也看着时刻表上的地图。”
  “依这条铁道的路线开,在札幌之前的桑园分岔为二,函馆本线和札沼线并行北上至与留萌线衔接。”
  “是的。”
  “是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吗?”
  “没错。”
  “咦?神居古潭是在哪里?”
  “根据调查记录,列车在札幌是十六时十五分开出,在岩见泽是十七时三十二分。事实上,目前已无神居古潭这个车站,不过以前是位于纳内和伊内之间……看来非得拿到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份的列车时刻表不可了。但,我向这边的国铁方面查询的结果,似乎也未保存……”
  “我想这边的交通博物馆应该有保存吧!让我想想办法。”
  “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十九时五十一分驶离神居古潭车站后,在第五节车厢的洗手间发现一具年轻男性被射杀的尸体。”
  “被射杀的尸体?也是在洗手间?”
  “是的。子弹一发贯穿男人肺部、一发留在腹腔内,两颗皆寻获,是左轮手枪专用子弹,不过并未找到手枪。”
  “没查出凶手?”
  “没有。”
  “你说是十九时五十一分被发现?”
  “不,那是当时第11班次列车自神居古潭车站开出的列车时刻表之预定时间,因为列车已离站,发现时间应该在悄后,可能是十九时五十二分左右吧!那天夜间有暴风雪的记录,所以如果列车较预定时刻稍延误,或许更晚。”
  “这么说,或许只是单纯的偶然也不一定,不过,和札沼线有人卧轨自殺、杉浦执勤的B45列车临时停车的时刻却大致符合。”吉敷急忙边看牛越上次的传真内容,边说。
  “啊,真的哩!”牛越佩服地说。
  “虽说函馆本线的列车上发现尸体乃是在列车离开神居古潭站之后,但,时间也无法确定,对不?因为发现者是乘客而不是车掌。假定再延后两、三分钟,就是十九时五十三、四分了,那就与杉浦的文章中所写之卧轨自殺时刻十九时五十三、四分钟完全一致。”
  “没错,这就有趣了。”
  “并行于两条铁轨上的列车几乎同时发生这种异状,虽可能是偶然,但,也可能另有原因。”
  “是的。”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关于函馆本线列车的命案,有目击者或什么……”
  “完全没有。照理是有击发手枪的声音,但,一方面乘客很少,另一方面外头又有暴风雪,所以……”
  “暴风雪?”吉敷心中一动,问,“依杉浦的文章,这天晚上起先的确有暴风雪肆虐,不过自某一时刻以后,雪就停往,风势也转弱。”
  “啊,不错。”
  “这么说,凶手极有可能在暴风雪吹袭的时间带遂行杀人了。” 
  “嗯,是有可能。”
  “我记得文章内容是在过了中之岱车站后暴风雪忽然完全止歇,由于并无当时的时刻表,现在已无从得知列车经过中之岱车站是什么时刻,毕竟,札沼线的这一段区间,目前已不存在。”
  “是的。”
  “函馆本线第11班次列车上的被害者身分查出来了吗?”
  “是查出来了,被害者是旭川当地的暴力组织成员,调查记录上写明其绰号是“炮弹”。”
  “这么说,是暴力组织间的彼此斗争?”
  “不,好像不是。”
  “死者只有一人?”
  “是的,姓名也知道,是荒正公一,当时住在旭川市内。”
  “如果不是黑道火并,理由呢?”
  “最主要是,那种地方不太可能有复数的暴力组织并存,而且,在昭和三十年代初期,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是吗?”
  “这边的局势算是稳定的……正因如此,这桩暴力组织成员命案的动机迄今依然不明,凶手也不明。”
  “一旦没有目击者,当然这位被害者从哪里搭乘这班11列车也不明了?”
  “不,男人口袋里有车票,是小搏至旭川的区间票,所以男人被推测是从小搏上车,还有……”
  “关于推定死亡时刻或死亡已经过多久等……”
  “这个嘛,接获报案,旭川警局的刑事在旭川车站等待,第11班次列车抵达旭川后,在二十时二十分进行验尸,依体温下降等因素,判定死亡已约过了两小时。”
  “比二十时二十分早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十八时二十分?”
  “是的。十八时二十分的话,等于第11班次列车行驶于奈井江和丰沼一带,依列车时刻表第11班次列车是十八时二十二分自丰沼车站开出,十八时十五分自奈井江车站开出。”
  “调查记录上也写明第11班次列车当时的明确时刻表?”
  “不,警方只是依列车时刻表推测。话说回来,被害者荒正公一自小搏搭乘第11班次列车时刻是十五时正,之后在奈并江、丰沼一带被射杀,至神居古潭车站过后被乘客发现。”
  “原来如此。”吉敷边听牛越说明,边以手指指循着到车时刻表最前面的路线图移动。由于函馆本线目前仍存在,当然有站名存在。
  “这位姓荒正的人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的行踪有查清楚吗?”吉敷问。
  “不,没有,在小搏市内也未找到目击者。警方向暴力组织查访,干部和同事都表示不知道荒正前往小搏的理由。”
  “确定他是去小搏吗?”
  “不,他们也推称不知,警方只是依车票推测。” 
  “这又是奇妙的事件哩!”
  “嗯,所以当时警方也束手无策。一方面无人对荒正抱持行凶动机,另一人面组织里也没有竞争对手。而,荒正虽非品行特别端正的男人,但是酒品不错,女性关系也正常,不能算很差劲的恶徒,依调查所得,不是会因怀恨而遭杀害的人物……警方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猜测也许是途中与谁发生冲突而……”
  “但,他是被枪杀,对吧?可能只是与人冲突吗?”
  “问题就在这里。”
  “手枪是荒正的吗?”
  “不,组织里的人都说不是。当然,他们也有说谎的可能。”
  “是的。”
  “另外,有趣的是,荒正被杀害之后不久,他所属的组织解散了。”
  “解散?这……原因何在?”
  “警方没有后来的记录,但,也许因为有人被杀而遭受打击,改邪归正吧!”
  吉敷笑了笑:“有这样的暴力组织吗?”
  “吉敷,这边的暴力组织就是那么一回事,成员大多只是营造厂的一些粗暴工人。”
  “你所谓的该暴力组织,表面上挂着营造厂招牌?”
  “不错,兼营建筑和不动产交易之类……”
  “哦……”吉敷叹息出声了。
  同一天的约莫同一时刻发生杀人事件,这虽有趣,却也未免太毫无关系,而且事件发生的地点相距太远了——是行驶在另一条铁道上的另一列车。
  即使并非同一列车,至少也希望是发生于札沼线沿线某处的事件,但,两桩事件距离太远了!
  “牛越,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所关联吗?”吉敷问。坦白说,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清,所以才预料牛越应该与自己有相同心情,会回答:“很难说”。
  但,牛越的回答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牛越用平静的语气肯定回答:“我认为有关联。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哦?”吉敷怔了怔,问,“你的意思是?”
  “因为这两桩事件都太轰动了。在东京的人是不知道,可是对这边的人来说,在行驶中的列车上被杀害并不多见,也就是说,事件的前两年和后两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更何况几乎是同时又连续发生,因此在北海道的人们心里,认为这很明显是一桩相关联的事件。以我在北海道于了三十多年的刑事之直觉,我判断是相关联的事件绝对不会有错。”牛越的声调虽平静,却具有说服力。
  “原来如此……”吉敷颌首,“或许是这样没错,但彼此还是太扯不上关系,更何况又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件,该从哪里着手呢?”
  “这个嘛,你说得也没错,问题是若要解明你目前所侦查的事件,还是不能逃避,对不?”
  “是的……”
  可是,愈是深入追查,遇到的谜团也愈难解,当初只被认为是为了区区十二圆的冲动性杀入,想不到会变成如此棘手的事件! 
  “这两、三天我调查的结果如上所述。但,札沼线的怪事件和函馆本线的命案都陷入迷宫,所以这里的人都盼望能够解明真相,想不到如今却与东京警视厅调查一课的名刑事扯上关联,也算是某种缘分吧!如果你愿意帮忙解开三十年前的这个谜团,只要用得到我,我绝对会全力协助。”
  “你太客气了……”
  但,究竟要从何着手呢?牛越虽然那样说,问题是,这两桩事件真的彼此有关联吗?
  尽管在北海道这里是难得的凶恶事件,却也可能是偶发冲突造成的命案,也许两桩事件同时发生根本纯属偶然。
  “接下来我该调查什么?”牛越问。
  吉敷在内心呻吟了。牛越对自己似乎评价极高,但,如今他的头脑非常混乱,坦白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吉敷未回答,牛越接着说:“那么,我就试着调查在事件之后解散的旭川源田组后来的情形……”
  “什么!”吉敷情不自禁提高声调,“牛越,你刚刚说什么?”
  “咦?你是指源田组吗?”
  “旭川的荒正所属之暴力组织是源田组?”说着,吉敷握往话筒的手用力。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组长是源田平吾?”
  “嗯……不,请稍待。”牛越似在翻阅资料,“啊,没错,组长是源田平吾。” 
  “是吗?”
  吉敷终于明白了,是源田大楼开发公司,旭川时代,源田大楼开发公司是暴力组织。
  “牛越,真不简单,你的预感完全正确,这两桩事件的确有关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牛越困惑莫名。
  “你不必调查源田组,后来的情形我都知道了。后来,源田组撤离旭川前来东京,以东银座为据点,陆续盖了多幢出租大楼,也就是说,北海道的流氓来东京大幅扩展势力。”
  源由平吾的儿子正吾说过,公司是昭和三十二年在东京正式设立。为何在这之前没有想到?时期也完全吻合!
  在北海道最后干下函馆本线和札沼线这两桩铁道杀人的重大事件后,源田平吾带着旭川的同事们来到东京。没错,吉敷慢慢开始明白了。之后,啊,对了,若这样分析,还有另一项事实也符合,也就是说是女人,樱井佳子。但,其关联何在?
  吉敷不自觉站起,哗啦一声,电话机被拉倒了,他兴奋得坐立不安。
  两桩重大的铁道事件是在昭和三十二年发生,源田平吉他们离开旭川前来东京当然也是昭和三十二年了,同一年,樱井佳子经由源田介绍进入吉原的浮叶屋,这只是偶然吗?
  在这之前呈静止状态的吉敷的脑筋开始剧烈运转了。
  没错,不应该是偶然!这两桩列车事件,不,或许只能算是一桩,但,不应该与樱井佳子无关,也就是说,认为互有关联才是自然。那么,在当时,樱井佳子岂非也该在北海道?
  甚至,行川郁夫也是一样。
  三十二年后发展成杀人事件的两人间的冲突,或许早已诞生于当时的北海道,也就是说是源于列车上发生的事件,而这就是世人所谓的消费税杀人事件的伏线。
  樱井佳子,是樱井佳子……吉敷梦吃似的反覆念着,忽然脱口大声说:“樱井佳子,是樱井佳子!”
  这两桩铁道命案绝对与樱井佳子有关,如此,一切才能够解释得通。吉敷仿佛已能朦胧看见三十多年前持续至今的故事情节。
  “樱井佳子应该需经打扮成花魁……打扮成花魁,这又与衣裳有关联,不,一定是这样……”吉敷喃喃自语。他虽是手握话筒贴着耳朵和嘴,可是脑海里却已无牛越的存在。
  “见到作花魁打扮的樱井,行川昔日的杀意复苏了,所以,当时的樱井一定必须是花魁打扮,问题是,在哪里呢?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忽略了什么……对了,是行川的小说,小说内容几乎全部是事实……啊!”
  吉敷又大叫出声了——是白色巨人!
  在行川那篇童话般的小说中,男人被白色巨人的右手抓往,自行驶中的函馆本线列车带至札沼线列车上,难道不是意味着由函馆本线的第11班次列车移至札沼线的B45列车吗?
  不错,行川果然和这两桩列车事件有关。尽管不知是什么样的关联,却必定有关,也就是说,他曾置身现场。
  若是这样,可认为那四篇小说的内容皆反映出某种事实。虽不知是直接或间接,却绝对是反映事实。札沼线的小丑自殺、消失是事实,清洁恐怖的吊死尸体也是行川在宫城监狱时代的亲身体验。
  白色的巨人也许是童话,不可能真正存在,但是,内容中有关函馆本线和札沼线的部分非常真实,具有暗示性质。
  这样一来,最后那篇马戏团里的小丑故事是不是也该认为是事实呢?
  “是马戏团,牛越,是马戏团啊!”吉敷大叫。
  “什么?马戏团?”牛越的声音里透着困惑。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一定有马戏团在北海道的某个地方表演……”
  “但,当时正值隆冬哩!”牛越犹豫地说。
  “是花魁,打扮成花魁!难怪送樱井扮成花魁的照片给戏剧和歌舞伎圈会毫无回应,因为那是马戏团的宣传照。为何在此之前我会没有注意到呢?樱井佳子和行川郁夫曾经是同一马戏团的团员。没错,行川是小丑,而樱井是打扮成花魁的骑球女演员,是团里的招牌。而在该时期,他们所属的马戏团至北海道巡迥演出,地点嘛,可能是札幌郊外吧……不,根据荒正身上的车票,地点在小搏的可能性极高,对了,应该是小搏。牛越,你刚才说过愿意帮忙调查,对吧?”
  “是的。”
  “那么,很抱歉,你能调查昭和三十二年一月是否会有马戏团至小搏演出吗?”
  “马戏团吗?没问题。”
  “当时的列车时刻表我负责找出。现在我希望稍微整理一下思维,所以就此挂断电话,等脑筋完全清楚之后,我会主动和你连络,可以吗?”
  “当然啦!我马上与小搏方面联系。”
  “真不好意思。那么,我要挂断电话了。”吉敷挂断电话。
  这时,他才首次注意到电话机倒了,慌忙扶正,全身因兴奋而汗湿了。
两班列车,五桩事件之谜 (1)
 
  吉敷立刻又拿起话筒,打给神田须田町的交通博物馆。因为国铁本身出乎意料之外并未保存古老的列车时刻表,倒是交通博物馆保存不少。
  说明自己的需要之后,吉敷先挂断电话,等稍过一段时间再度询问结果。这时,馆员答覆说昭和三十二年度的列车时刻表已遗失,不过有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如果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应该和昭和三十一年底的时刻表相同。
  吉敷非常高兴,表示马上会过去博物馆,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影印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只要有关北海道铁道的部分即可,另外并提醒,还需要卷头的索引地图之后,他冲出办公室,前往秋叶原。
  他带着从交通博物馆拿到的影印资料袋来到神田川上的万世桥,打开,取出数张纸来。最上面乃是北海道的铁道路线图。乍看之下和现在的路线图并无改变,不过,札沼线部分却有很大的差异,自新十津川以北的路线往前延伸和留萌线的石狩沼田相衔接。
  与一旁并行的函馆本线相比,停靠的车站较多。等见到实际印刷出来的札沼线路线图就更能够确定了,同时,那一连串的不可思议事件也在他脑海中产生真实意味。
  吉敷把其他资料放回袋内,只拿着地图,上半身倚着万世桥栏杆,沉吟不语。
  小舟在神田川污浊的水面留下波纹,远去了。
  函馆本线的桑园站是札沼线北上的起点,而札幌是在桑园的右侧。但,札沼线是由札幌开出,所以札沼线列车是与朝旭川北上的函馆本线列车呈反方向行驶于札幌和桑园之间,也就是说是向西行驶一段距离才恢复北上。
  从地图上看,浦臼正好位于桑园和石狩活田的正中央。在札沼线列车上自殺的小丑从札幌搭乘札沼线北上至浦臼,再由浦臼换搭札沼北线——虽不知是否有这样的名称——在过了石狩一带进入洗手间举枪自殺。
  举枪自殺?是什么样的手枪呢?会不会是和函馆本线列车上的杀人事件中同样的左轮手枪?但,枪和自殺的尸体皆消失,已经无从调查了。
  而在那之前,列车离开新十津川车站不久,有身分不明的男人卧轨自殺,载着尸体的列车在行驶中,又有小丑自殺,不过尸体在发现后又很快消失。
  列车继续北上,于碧水至北龙间,发生原因不明的出轨事故,很多人证言出轨的原因是另一节车厢往上太高。之后,可能因为事故的纷扰吧?卧轨自殺的尸体和小丑的尸体都自事故现场消失。
  另一方面,函馆本线又如何呢?源田组的成员荒正公一从小搏搭乘函馆本线的列车,在经过札幌、岩见泽,驶过奈井江、丰沼车站一带时,不知被谁以左轮手枪射杀后放置于洗手间内,直到列车驶离神居古潭车站才被发现。
  在两条并行的铁道行驶的列车上发生这样的事件,那么,此两者之间的确有关联,应该有证据存在。
  盯视地图之间,吉敷首先注意到共同点,也就是说,两边的事件皆是以北上的列车为舞台。这中间是否有某种秘密呢?
  他移开视线,凝视神田川水面,沉吟着,然后,视线再次回到图上。虽然同样北上,却非不同的铁道,而是其起点部分相衔接。换句话说,这两条铁道路线——函馆本线和札沼线——是以札幌为分歧点划分为二、有如双胞胎般的路线。 ※棒槌学堂 の 精校E书※
  这么一来,在这两班列车上登场的人物,荒正公一和身穿小丑服的瘦小男人,他们最初是否有可能搭乘同一班列车呢?也就是说是小搏至札幌的函馆本线列车,只是小丑在札幌下车换搭札沼线列车。
  吉敷拿出影印的列车时刻表,找到函馆本线的部分,寻找第11列车的行车时刻。他立即找到了。
  这班列车上午六时二十分自函馆出发,十五时整由小搏开出,十六时零七分抵达札幌停靠几分钟后,十六时十五分开出。
  那么,札沼线方面呢?他找出扎沼线的部分,再找到B45列车的行车时刻,却发现这是行驶经涌臼至石狩沼田的北线列车。B45列车十九时二十八分驶出浦臼,而与其衔接的南线B19列车十八时五十三分进入浦臼。之后的B21列车抵达浦臼的时刻是二十时五十分,无法衔接B45列车。
  B19列车是十六时二十二分自札幌开出,时间上正好来得及赶上函馆本线第11班次列车抵达札幌的十六时零七分。这岂非能推测他们曾搭乘同一班列车?也就是说,两人本来一同搭乘第11班次列车,但是小丑在札幌下车,换搭札沼线的B19列车。
  但,原因何在?
  在目前的阶段,凭手边的资料不可能了解。不过,事情愈来愈有意思了,至少,已隐约可窥见事件轮廓。最重要的是,在这两条铁道路线发生的事件,以函馆本线的小搏为起点的可能性非常浓厚。
  刚才找牛越帮忙在小搏方面调查乃是正确,无论如何,小搏必定存在着什么内幕,而,这内幕很可能就是马戏团!对此,吉敷颇有自信。他考虑到必须把影印的列车时刻表送交牛越,立刻离开万世桥栏杆。
  “吉敷,你真是高明!”一开口,牛越很难得雀跃地说。
  这是翌日,四月十八日星期二上午。
  “我目前来到小搏。小搏市户政处留有记录,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三日至三十一日之间小搏市大前町青烟水产股份公司仓库遗址曾有吴下马戏团公演。”
  “是吗?”吉敷的声调忍不往提高了,心想:终于成功啦!至少,又向事件核心逼近一步。
  “只不过,户政处和警局里都没有人清楚知道马戏团演出当时的确实状况,只听说过概略,还好他们介绍了两、三位可能了解的人,我正打算前往拜访……”
  吉敷真想对牛越的热忱鞠躬致敬:“实在太麻烦你了。”
  “哪里,别客气。这也是针对北海道发生的事件之后续调查,却把东京警视厅大忙人的你卷入,我都还想向你致歉呢!还有,我打电话的目的是告诉你吴下马戏团在东京的事务所地址,不知你那边是否也能同时调查……”
  “是吗?那当然求之不得。”吉敷说着,准备纸笔。
  “虽不知道吴下马戏团目前的事务所是否仍在这里,但……可以念地址了吗?”
  “请说。”
  “东京都中央区佃一四0一番地吴下马戏团事务所,电话号码是(五七0)一七XX,负责人为吴下精太郎。当时并无邮递区号。”
  “我记下了,谢谢。还有,我已拿到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昨天已传真至札幌警局了。”
  “啊,是吗?找到了吗?太好了。我打算今夜回札幌。对了,还有什么事吩咐?”
  “这是为求慎重起见……在札沼线的事件中,瘦小的自殺者手中握住的手枪曾当众开一枪,这是什么手枪?如果能查明就有相当助益。”
  “啊,是吗?手枪……看来只好问杉浦了。”
  “我也这么认为。杉浦的文章里和行川的小说中都未写明手枪的型式和类别。”
  “我明白了。其他呢?”
  “没有了。我这边若调查吴下马戏团有结果的话,会再与你连络。”
  “好的。那么,我就在小搏稍稍跑一跑。”
  “拜托啦!”吉敷挂断电话。马上又拿起话筒,拨吴下马戏团的电话号码,话筒里传来似录音的女性声音。
  “您拨的电话号码现在是空号。”
  吉敷心想,这件事看来并不容易。
  吃过午饭,吉敷独自前往佃岛。云层低笼,天气阴沉沉的。
  江户时代,这儿被称为佃岛,是江户湾内的小岛。佃的名称乃是德川家康入江户城时,让摄津之国佃封的渔民迁居此地,于江户湾特权经营渔业而得名。但是目前因佃大桥和相生桥的衔接,已经失去小岛的印象了,而成为佃岛、胜时等新生地的一部分,隶属中央区。
  吉敷搭计程车至初见桥的十字路口,进派出所询问地址所在的位置——因为,地址的名称与现时使用的标示不同。
  幸好派出所内是年长的警察。吉敷一提到佃一四0一,对方马上就说应该是旧地址,然后进里面拿来一本黑色封面的册子,边禅掉灰尘边翻页。
  “啊,是在大川端河川城一带。”
  “大川端河川城?”吉敷反问。  
  “是的。从佃大桥上应该能够见到,就是有高层公寓大楼所在的那附近,那儿是新都市计划的一环,昔日的建筑物已全部拆除改建为高层公寓,所以原先住在那附近的人们都已迁出。”
  “没有人迁入高层公寓吗?”
  “这可难说了,毕竟听说房租很贵。”
  “这里没有那批高层公寓往户的名册吗?”
  “那批高层公寓目前尚未全部完工落成,所以并未送来往户名册。”
  “这么说,知道进行此一开发计划的公司之住址和电话号码吗?”
  “知道,请稍等。”巡佐又转身入内。这次,他带出一叠塑胶名片盒,置于桌上,翻找良久,总算找到了,“就是这张。港区六本木三之八之九ES大楼,新东京开发股份公司,电话号码是七四零之……”
  吉敷抄在记事本上。
  吉敷接下来前往六本木三丁目。很快就找到了ES大楼,是大量运用铝材和玻璃的摩登大楼。 ※棒槌学堂 の 精校E书※
  在服务始出示警察证件说明来意后,服务始小姐表示需要名片,所以吉敷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服务台小姐转身入内,吉敷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待。过了很久,对方才回来,请他上六楼,并说六楼的挎田先生会接待。
  吉敷搭电梯上到六楼,走出铺着黑色御影石的走廊。一部分墙壁也是贴黑色御影石,感觉上气氛静谧,看得出花了大把钞票。
  进入走这尽头一间没有房门的房间,可见到压克力隔间板对面呈几何图形摆放着许多摩登的白色办公桌,几乎每一张桌上都摆着电脑显像器,这种显像器似能收入桌内,所以没有摆显像器的桌子并不表示并无该东西。椅背是棕色,座垫是橙色。面对电脑显像器而坐之人,也有金发蓝眼的,让吉敷觉得好像进入外国一般。
  “啊!”随着一声低呼,坐在入门附近的年轻日本男性站起身来。他先向身旁的外国男人用英语吩咐什么之后,才走到吉敷身前。
  吉敷出示警察证件。男人只说他姓挎田,并未露出要拿出名片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男人以如电脑般冷漠无表情的声音,问。
  “我希望知道以前住在佃的大川端河川城建地上的住户们现在的往址。”吉敷说。他的声音里或许透着些许唐突的回响,垮田一瞬间浮现轻蔑的表情。
  “那是我们公司提供代替用地部门负责的工作。”说着,年轻男人停往了。
  吉敷耐心等待。心想,那又如何呢?既然是自己公司的一个部门负责,公司内应该留有名册吧!
  “我想知道的人是吴下精太郎,以前就往这附近。”吉敷说。
  男人终于动了。很奇妙,会让人联想到电脑之人,仿佛若不输入某种资料,就无法转入下一程式。
  他坐在自己座位,操作键盘,显像器萤幕陆续出现某些英文。之后,他催促般要吉敷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吉敷慢慢坐下了。
  “旧居民归入哪个档内,需要费一些时间才……”
  听男人的口气,旧居民好像就如同殖民地的原住民一般,而他形同以亚洲为殖民地、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白种人。
  “是贵公司的提供代替用地部门负责,却没有明确的名册吗?”吉敷问。
  “提供代替用地部门与M大楼开发有密切关系,所以……接下来是企业秘密,请别望向这边。”男人一面操作键盘,一面冷冷说道。
  “啊,找到了。”男人冷漠地说着,开始组合书面上的英文字母,哗、哗、哗的讯号声响个不停,“吴下精太郎预定迁居河川城一一0四号,目前正等待完工,暂居银座七丁目四之X、G综合公寓,电话号码是……”
  “请等一等。”吉敷掏出记事本,迅速记下。
  男人默默注视日本刑事依然以这种古老方式工作。
  抄完后,照理已经没事了,但,吉敷却觉得就这样离开有所不甘,邀男人出了走廊,问:“河川城预定何时完工?”
  “八月份。”
  “我前些日子也去过东银座的源田大楼开发公司。”
  “哼!”男人唇际浮现轻笑,似意味着:那种二流公司算什么?
  “因为你们,东京的环境完全变貌了。”吉敷讽刺,说,“地价高涨,昔日的悠闲情怀也荡然无存。”
  “你是想说,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心灵契合也消失了,对不?这种情绪化的攻击我们早就听得耳朵长茧了。这们都市位于环太平洋之中,突出后隆起,目前己非讲那种风凉话的时候,白种人相信有色人种较低等,如果我们站在最前线的人稍有退缩,会被如何欺压可就不得而知了,你能了解吗?如果不想跟上时代潮流,只要维持贫穷生活即可。但,在较突出的地点,不管是哪里,土地价格皆会上涨的,你看,香港不也是相同?抱歉,我很忙,失陪了。”说完,这位年轻的企业尖兵转身,背向吉敷。
  吉敷目送对方背影,良久,才走向电梯。
两班列车,五桩事件之谜 (2)
 
  吉敷利用ES大楼一楼大厅的绿色公用电话打至G综合公寓,请总机小姐转接吴下精太郎的房间。
  吉敷表明身分,说明目前正在调查某桩事件,为了解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当时吴下马戏团的内部情形,希望能和对方见面详谈。
  “啊……”老人声音中断了,很明显是怕麻烦。
  “不会耽搁太多时间,我现在马上过去。”
  “我正想出门散步。”老人说。
  “那么,请指定附近的咖啡店。”吉敷毫不放松。
  老人回答:“最近的咖啡店不是老年人去的地方。”之后,接着,“好吧!三十分钟后在圣路加医院正门玄关碰面。”
  “没问题。”吉敷回答后,搁回话筒。看看表,已经下午四时半了。
  在筑地下了地铁,朝圣路加医院走上,想不到雨开始滴落。
  是雾雨,不大,但,吉敷并未带伞。铺石板的人行步道很快泛黑,映照出行人身影。擦掠护栏疾驰离去的车子也逐渐溅起哗啦水声。
  吉敷加快步伐,沿着大楼或建筑物屋檐下朝圣路加医院前进,不久,来到医院低矮的围墙旁。墙内停满密密麻麻的汽车,雨滴从车顶往下滑落。
  进入正门,往似是玄关的入口小跑步,一看,檐下站着一位神情微冷漠、拄拐杖、戴帽子的老人。
  吉敷小心翼翼地防止滑倒,跑至檐下的老人身旁,问:“请问是吴下先生吗?”
  “是的。”老人回答。
  吉敷出示证件。老人上身微向前倾,重心倚着拐杖看证件,然后满足似的点了两、三下头。
  年龄大概八十岁左右吧!头发被帽子盖往,看不见颜色,但,应该是白发没错。身材矮少,仅比吉敷的肩膀稍高些。但是,五官轮廓很深,眼窝低陷,鼻子稍大,乍看似是外国人。全身毫无赘肉,可能年轻时代锻炼过吧!
  “刑事先生想问我什么?”老人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的语气里仍旧不够友善,似是典型的顽固人物,过去曾深受束缚,譬如退休警官之类的,常会变成这种老人。
  进出医院的人们频繁走过吉敷和老人身旁。吉敷觉得他们两人妨碍通行,很想改变地点,但,外面正在下雨。
  “怎么样?在这儿站着讲话也不方便,何不找一家咖啡店……”
  “我没告诉过你很讨厌咖啡店吗?”老人立即回答,“如果讨厌这儿,那就边走边谈吧!反正我也要走到佃,每天都不间断。”
  “但是,下雨了?”
  “我有带伞,虽然只有一把,不过应该够用。”老人撑开伞,开始快步走下石阶。
  吉敷也跟在身旁。两人沿着圣路加医院的建筑物走。
  “你经常在这附近散步吗?”吉敷问。
  “每天都要走一趟。这一带是东京我最喜爱的散步路线。”
  吉敷仔细一看,发现虽然在雨中,这一带却仍具有相当风情,围墙环绕的华丽宅邸也多。他对老人述及这些。
  老人缓步走着,视线望向前方,说:“这一带当初是外国人的往宅区,是东京最高级的地区,至今仍保存许多当时留下的景物,像这座圣路加医院就是美式的装饰艺术建筑物。以前,我曾希望能当建筑师,所以对此非常了解。这座医院,还有现在的东京都庭园美术馆、旧朝香宫邸,以及日比谷活动中心皆是,不过,朝香宫邸是法国系统的装饰艺术。但,对毫无兴趣的人谈这些,一定很无聊吧?”
  吉敷回头望向圣路加医院。那是以直线构图的有趣建筑物,建筑物顶端四周有蝴蝶结环绕篮钵状的阿拉伯风格图案。
  “你想问吴下马戏团时代的什么事?”老人仍旧凝视前方,问。步行对他而言似有些难受,不过并未浮现在表情中。
  吉敷帮老人撑伞:“我想请教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在小搏举行的巡回演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老人似在搜寻记忆,“啊,我们的确曾至北海道巡回演出,在隆冬的皑皑白雪中,连车子皆无法利用,糟透了。”
  “一般马戏团连冬天也要演出吗?”
  “要,只是,如果天气太冷,手脚会冻僵,表演失败的机会也较多。”
  “你们曾在小搏青佃水产的仓库遗址搭帐篷演出,对吧?”
  “啊,应该不会错……对了,没错。”
  “当时,在一月二十八、九日之间,马戏团内部没发生什么事件吗?”
  “内部?你的意思是团员?这就不记得了。应该是有吧?遭遇到各种事.在马戏团里,一些小事件等于是家常便饭。……可是,时过这么多年……”
  吉敷从西装内口袋掏出作花魁打扮、年轻时代的樱井佳子的照片给吴下看。
  吴下接过。或许是老花眼吧?他把照片拿得很远看着,但,马上由口袋里取出眼镜,打开,戴上眼镜,忽然间,他停下脚步了:“啊,这是阿澄,骑球的阿澄,为何有这样的照片?阿澄现在怎么了?”
  老人的视线第一次望向吉敷。隔着老花眼镜,老人低陷的眼眸因惊讶和怀念而圆睁。
  “你说是阿澄?”
  “是的,但,那是艺名,本名我已经忘记。”
  “是樱井佳子。”
  “对,没错,或许是这样。”
  “这个人表演什么特技呢?”
  “什么……这个嘛,我们团里的人什么都会,也都有表演,包括空中飞人、走钢索骑球等等。”
  “很受欢迎吗?” 
  “根本就是我们团里的当家演员,若以现在的方式形容,等于是吴下马戏团的超级巨星、最具号召力的女演员。她最常表演的是打扮成花魁走钢索或骑球,由于外貌漂亮,几乎所有观众都是为了看她而来,很多还是每天前来棒场。”
  ——果然不出所料。
  吉敷在内心暗叫快哉。樱井佳子在吴下马戏团是以花魁打扮表演特技,所以,行川见到樱井的花魁打扮模样,立刻知道是她。也就是说是,行川郁夫应该也曾在吴下马戏团里待过。吉敷接下来拿出行川老人的照片递给对方。这是目前的照片,由于过了二十年岁月,或许吴下很难判断也未可知。
  “这人我不认识,是谁?”果不期然,吴下摇头了。
  “姓名是行川郁夫,你应该认识才对。”
  “行川郁夫……不认识。我不记得这种姓名之人。”
  “不可能的,请你仔细看。虽然这是现在的照片,但,三十年前应该在吴下马戏团里待过。”
  “但,我不记得这样的姓名……”
  “身材很矮,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很会吹奏口琴,极可能是小丑。”
  “小丑、很会吹奏口琴?啊……会是吕吗?”
  “吕?”
  “是的,吕,吕氏兄弟。我想起来了,这是现在的照片?这么说,那家伙还活着?” 
  “吕氏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由于事出意外,吉敷头脑混乱了。
  “兄弟俩都在我们团内,是一对小丑。他们也是不错的家伙,我们在北海道演出期间,他们自称是从桦太——不,现在应称为库页岛吧——逃出来加入我们。工作非常卖力,脑筋也聪明……现在人在哪里?”
  “我想应该不对吧——这位老人姓名是行川郁夫,道道地地的日本人,出生于藤枝市,在藤枝有户籍和房产,其中一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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