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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奇想,天动》

_5 岛田庄司 (日)
  “啊!”他忍不住低呼出声,“没有这样的路线啊!”
  没有连结石狩沼田和札幌的路线存在。是有自札幌北上的路线,却只到新十津川车站并没有更北上的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石狩沼田是留萌本线的车站,位于深川和增毛之间。”吉敷喃喃自语。
  在吉敷所看的索引地图上,所谓的留萌本线只是一条灰色细线。而由于函馆本线是黑色粗线,因此和这类主要干线相比,应该是登山铁道吧!
  “可是,没有从石狩沼田向南的路线……这是怎么回事呢?是那篇小说设定虚构的路线……”
  “不,吉敷。”牛越开口了,“虽然尚未确认,但,难道不能认为在发生该事件当时确实有这条铁道存在吗?”
  “什么?现在虽无,当时却存在?”
  “是的,只不过现在已废线。”
  “可能有这样的事吗?” 
  “不能说没有吧?”
  “那人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件?”
  “好像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
  “周刊杂志上刊载的行川的小说,也是同样时间,不是吗?”
  “啊,是的。”
  “昭和三十二年的话,已经是超过三十年前的事,铁道路线会改变也很有可能。”
  “嗯,或许吧!但是,行川的小说中所写的事件应该是幻想吧?现实世界里应该不可能发生的。那个人说和事实上完全一样?”
  “我是这样听说的。”
  “是身分明确、足以信任之人物?”
  “这点我尚未确定,因为,是透过中间人。一方面也是我以为关于这桩事件的调查已经结束的可能性极大,若是如此,那么我深入追问或许反而会造成你那边的困扰。所以,我只是把所听到之事转告,至于今后要怎么做,就看你决定了。”
  “你太客气了。不过,事件的调查尚未结束。”
  “哦,是吗?原因何在?”
  “行川会杀害樱井佳子似乎并非只因被要求支付消费税而冲动杀人,根据我的调查,发觉两人很可能为旧识。”
  “哦?”
  “两人……不,或许是行川单方面也不一定……他认识樱井,很可能这三十多年来一直很有耐性地在追查她的消息。”
  吉敷说明行川在花魁道中的游行行列中见到樱井时非常震惊地追着观看之事,以及他出生于藤枝市、昭和三十六年因涉嫌绑架幼童撕票被捕,在宫城监狱待了二十六年之事,还有樱井佳子虽然过去经历不明,却自昭和三十三年左右就受到源田大楼开发公司董事长的照顾,一直待在吉原之事等等。
  “原来如此,花魁的打扮吗……行川见到花魁打扮的这位女性,马上神色大变?”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的。所以,对我而言,你刚刚所说的事实在太有帮助了,不过,还得说行川那篇小说中的事件确实发生之人是正常人才好,毕竟,那桩事件真的太奇妙了。无论如何,如果你能帮忙调查明白,我是求之不得。知道行川所写的奇怪小说内容其实在相同时期有类似事件发生,我当然没办法视若无睹,说不定视状况,我还准备去那边一趟呢!”
  “我明白了,那我就详细的试着去查明一切。对方既然目前住在旭川,我会直接去见他。还有,这边有出版多本有关北海道铁道沿革的研究书籍,我也会针对札沼线加以调查,一旦有了结果,我再给你电话,说不定会直接传真给你。”
  “麻烦你了,我会等你消息。”
  “别客气。那么,再见。”
  “谢谢。”搁回话筒,吉敷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心情的激动令他无法静静坐着不动。
  虽是乍看平淡无奇的事件,却开始呈现意料之外的发展,感觉上,仿佛一切相关事物至此方开始运转。
小丑与女人
 
  “喂,阿永,过来这边。”骑球的阿澄说着,大声笑了,“试着抓我,如果抓到的我给你酒喝,里面有掺金箔的哩!”
  阿澄晃动着手上四公升装的日本酒瓶,骑在球上,然后面向阿永,露出如花般美丽灿烂笑容,转动大球,开始在帐篷内移动。
  身材矮小的小丑阿永一时怔住了,呆呆凝视阿澄的笑脸。
  阿澄是马戏团的招牌女郎,非常漂亮的女孩,肌肤如桦太(棒槌学堂注:库页岛)的雪般白,脸颊桃红色,樱桃小嘴红得不必擦唇膏,眼睛很大,眼瞳略带棕色,睫毛特别长,天生的往上翘,平日大家就常笑称可以放着三根火柴棒也不会掉下来。
  鼻子稍呈鹰勾状,但是很高挺,也很美。除此之外,阿澄的身材也很漂亮,双腿修长。所以只要静静站在球上,观众们就已忍不住拚命鼓掌了。
  她简直就像是洋娃娃——就像西洋的洋娃娃,也像日本娃娃。
  小丑阿永第一次见到阿澄这女孩时,因为她实在太年轻又太漂亮,惊愕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盯视对方,心想:日本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阿澄这时虽是在练习中,但是脸颊却擦粉,平常扎在脑后的长发也放下来,樱唇又涂上唇膏,看了就令人受不了。她站在红白相间的球上,简直就像一幅画般,何况练习时只穿贴身短裤和泳装似的短衣裹住身体,均匀修长的双腿几乎完全裸露,只要是男人,若受这样美丽的女孩所怂恿,一定都会无法拒绝。
  阿澄迷人的樱唇绽出花开般的笑容,不停地大声笑着,仿佛遇上什么可笑的事般笑个不停。另一方面,小丑阿永很蠢,所以同样嘿嘿笑着的边说:“给我酒、给我酒”,边蹒跚跟着骑球的阿澄跑。
  这是很扭曲的一幅捉迷藏游戏画面,骑在大球上的美女和嘿嘿笑着、蹒跚跑动的小丑开始在帐篷内团团转的跑着。
  阿澄格格笑着、有如鸟般的声音响彻帐篷内的圆形顶端。阿永边不停叫着:“给我、给我酒”,边紧追在球后。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阿永四脚朝天的跌倒了。本来以为他是不小心跌倒,可是,他的脚却很快地被拉开!
  “喂、喂、喂……”阿永大惊失色,不住地叫救命。惹得四周的人们轰然大笑,骑在球上跑的阿澄也停下来,看着被倒吊起来的阿永,笑个不停。
  阿永是中了圈套。阿澄的同伴在地上用绳索做出圈套,等阿永的脚踩在圈套的瞬间,用力一拉,立刻,恰似抓到动物般,阿永被倒吊在半空中了。
  空中飞人的达雄和骑特技脚踏车的常吉两人拉住吊着阿永的绳索两端,绑在帐篷支柱上。两人边绑边笑着问:“阿永,觉得如何?”
  骑球的阿澄从大球上下来,跑向被吊高的阿永前,大笑:“哈、哈、哈,阿永,这模样不错嘛!”
  她用力打被吊起的阿永脸颊。阿澄这样做的时候,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漂亮!这女人的个性有点偏激,可是不知何故,当她在捉弄别人的时候,却也是她最美丽的时候,或许,所谓的女人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吧!阿澄扭开日本酒瓶盖,凑在嘴巴猛灌一口,然后用力把酒喷向阿永的脸。阿永受不了,惨叫出声,那种样子更是难以形容的可笑,连在其他位置的人们都聚集过来,一齐大笑。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阿永,只喝日本酒太无聊了吧?我再拿别的酒给你喝。有人手边带着啤酒吗?”阿澄以雀跃的声音,说。
  这女人是平常最感到无聊的人之一,所以总是以这种方式捉弄人,或是向谁恶作剧来排遣无聊,而每次几乎都选择小丑阿永为牺牲对象。问题是,在做这种事时,阿澄总是眼神生动、满面灿笑,美丽得足以吸引任何人。
  “有啊,这里有啤酒。”一位团员递出刚刚大家正一起轮流喝着的啤酒瓶。
  阿澄接过酒瓶,用手指按住瓶口用力摇动,然后朝阿永的脸喷出啤酒。
  “哇——”
  阿永不能忍受地在半空中扭动瘦小的身体,同时难过得两眼流泪。啤酒液体毫不留情地沁人鼻中、眼里、耳内,阿永痛哭出声了。他的样子太可笑,聚在四周的人们皆棒腹大笑,甚至高兴得站立不主,蹲了下来。阿澄也快乐得哇哇大笑,仰躺地上手舞足蹈。
  被吊在半空中痛苦挣扎的阿永一见到大家这样高兴的情形,也又哭又笑,发出白痴般的嘿嘿笑声。
  “喂,阿澄,用嘴喂他喝啤酒,那么阿永一定会喝很多的。”一个男人好不容易忍住笑,说,“对不对呀,阿永?”
  阿永颌首,应了一声:“嗯。”
  众人又大笑了。
  阿澄猛灌了一大口啤酒含在嘴里,伸手按住阿永被倒吊而上下相反的头,亲嘴,将啤酒渡入阿永口中。
  众人一起哄然大笑、鼓掌。
  “阿永,好喝吗?”另一位男人问。
  被倒吊的阿永羞报地笑了,回答:“嗯。”
  “哈、哈、哈,这家伙竟然脸红了。”男人说。
  众人又一起哄笑。
消失的小丑 (1)
 
  翌晨,吉敷前住吉原的浮叶屋拿到樱井佳子的照片后,才踏入警视厅的办公室。一看,札幌的牛越已传真过来,内容如下——
  吉敷竹史先生:
  有关昨天告知的札沼线之事,弟在这边找到“北海道铁道百年史”一书,里面有叙述札沼线奇特历史的文章,在此予以摘列出:
  昭和六年十月十日,北线石狩招田至中德富通车。
  昭和九年十月十日,北线中德富至浦臼通车。
  昭和九年十一月二十日,南线桑园至石狩当别通车。
  昭和十年十月十日全线通车。
  昭和十八年十月一日,石狩月形至石狩停止营运。
  昭和十九年七月二十一日,石狩当别至石狩月形,石狩至石狩沼田停止营运。
  昭和二十一年十二月十日,石狩当别至浦臼重新通车。
  昭和二十八年十一月三日,浦臼至雨龙重新通车。
  昭和三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雨龙至石狩沼田重新通车。
  昭和四十七年六月十九日,终止新十津川至石狩沼田的营运。
  弟虽未搭乘过此札沼线列车,不过因它属于乡间的登山铁道,再加上遭逢战乱,札幌至石狩沼田的各路段在几十年间曾多处中断,等慢慢再度通车,本以为全线可畅通无阻时,又再次因战争而中止营运,至二次大战后才逐渐恢复,想不到在昭和四十七年却终止一半路段的营运,导致目前只行驶于札幌和新十津川之间。  
  若整理出札沼线全线通车的期间,则只有在昭和十年十月十日至昭和十八年九月三十日,以及昭和三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至昭和四十七年六月十八日。
  据此推测,行川郁夫的小说中叙述之事件发生时的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应该符合全线通车期间,也因此,那桩事件绝非无法成立或虚构。
  只不过,札沼线在前述全线通车的两段期间,并非直接行驶于札幌和石狩沼田间,而是由两处分别驶至浦臼后又各自折返石狩和札幌,也就是说,乘客必须在浦臼转车。
  弟已向国铁及其他方面询问是否能拿到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当时札沼线的营运时刻表,但所得到的回答皆为“或许很困难也未可知”。
  接下来弟将去见自称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曾搭乘行川小说中所述的那辆列车之人物,若有收获会立即再度告知,请耐心等待。
  牛越佐武郎笔
  吉敷拿着传真回座,仔细读了两遍后,心里在想:真是常常找牛越的麻烦了,若需要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列车时刻表,或许自己在这边查询较好也不一定,毕竟东京总比乡下地方较能妥善保存旧的列车时刻表,就算国铁没有,东京的交通博物馆内也有保存相当年代之物。
  接着,吉敷看浮叶屋提供的樱井佳子的照片。一张是黑白、一张是彩色,当然黑白照片是年轻时代、彩色照片则是最近拍摄,听说是去年元月份拍摄。但,虽是元月新年的照片,却几乎毫无化妆,发型也是平常的发型。
  照片上是脸颊瘦削、感觉上有些阴沉的妇人。鼻梁高挺,鹰勾鼻,眼窝低陷,嘴唇抿成八字形,眼神稍带着阴险。
  至于黑白照片上的女性则非常明艳动人,很难想像两者会是同一人物,所谓的洋娃娃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打扮成文乐(棒槌学堂注:日本古典戏曲之一种)的饰偶,不过,两者的印象截然不同!应该是眼睛很大、牙齿皓白的缘故吧!昔日吉原的技女们因基本原则乃是客人们的一夜之妻,所以都将牙齿染黑。这是中村说的。
  江户时代的女性,一旦结了婚,都有染黑牙齿的习惯。但,樱井佳子是现代的技女,并未染黑牙齿,露出雪白皓齿微笑,仿佛西洋的洋娃娃,也就是说,像在西洋洋娃娃身上穿着花魁的衣裳般楚楚可怜又可爱。
  浮叶屋的老板娘说过,这是樱井当红时期的照片,就像现代女明星般的送给客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如果是这副模样,的确会深受男性客人所喜欢吧!老板娘说是昭和三十四、五年左右拍摄的照片。那么,是行川在藤枝被逮捕前不久吧?
  实在无法想像这两张照片上的女性是同一人物!三十年的岁月居然会使一个女人如此改变,如果仔细比较,是何等可悲和残酷!
  两者不仅容貌不同,看起来连个性也完全不一样。昭和三十年代的樱井佳子楚楚动人,感觉上率真、开朗,可是昭和六十年代的她,给人的感觉却是晦暗、阴郁、残忍。依户籍记载,她是昭和九年出生。那么,作花魁打扮的照片是她二十五、六岁时所拍摄,也是最亮丽的时期。若是这样的绝代风华,即使是最著名的女明星也比不上!
  吉敷将照片置于桌上。不久,他站起身,打算把照片影印,送至静冈警局,以及和歌舞伎、戏剧有关的各团体。这天——四月十二日一整天,他就全力做这件事。
  第二天上午,牛越的第二通电话来了。 
  “啊,吉敷,事情严重啦!”一开口,牛越这样说。
  “事情严重?”
  “我目前人在旭川……”
  “劳驾了。”
  “啊,不,这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发生的札沼线车祸事件。”
  “车祸事件?”
  “最后列车出轨了。”
  “出轨?”
  “没错,因列车出轨的车祸事件。不知何故,寄给你的札沼线的列车年表上未写出。列车虽未翻覆,却因出轨而停下来。”
  “原因何在?”
  “原因似乎不明。事件发生后警方也深入调查,但,结果发现在铁轨上动手脚的可能性极低。不过,第一节车厢——意即最靠近机关车的车厢——突然失控,这是调查之后的解释。”
  “失控?”
  “是的,随着一声巨响,第一节车厢往上抬高。”
  “住上抬高?” 
  “不错。”
  “是朝向天空般抬高?”
  “就是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谁说的?”
  “当时的车掌。我已见过这位当时的列车车掌,是大正十五年出生的人物,名叫杉浦邦人,目前已退休,住在旭川的郊外。”
  不愧是牛越,居然在如此短暂时间里查出当时的列车车掌之住处。
  “那班列车是什么日期的何种列车?”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的B45班次列车,十九时二十八分从浦臼开出,二十时五十一分抵达石狩沼田。但,当天因为下大雪而稍微延误,出了碧水车站不远就发生此一事件。”
  “车厢住上方抬高……”
  “是的。”
  “不会是在车厢内装置炸药,爆炸后引起这样的事故吗?”
  “不,我也考虑及此而问过,但,杉浦肯定说不可能。照理,不可能有人会在那种登山铁道列车装置炸彈,因为并无重要人士搭乘,最重要的是,该车厢内几乎没有乘客,好像只有两、三人,而且,在那样偏僻的乡下地方,乘客们都是车掌熟识之人。”
  “嗯……” 
  “何况,杉浦也大致检查过乘客们的行李,并未发现携带装着足够让列车出轨的瀑炸物之大型手提袋的人。”
  “那位杉浦先生的记忆力可真好呢!”
  “一方面是因那桩事件令人难忘,另一方面则是他持有当天行车日志的副本,即使到了现在,有事没事时还经常拿出来看。”
  “哦,那又是为什么?”
  “这个人也是回忆起当时的事件,想要写一些文章。”
  “写小说吗?”
  “好像是自传之类的东西,听说他是东京某位著名文学家在北海道的学生。他表示有关该事件的部分马上就会完成,如果完成,他答应影印一份给我。一旦拿到后,我会立刻寄给你……”
  “一切拜托你了。这位杉浦先生就是说刊载于周刊杂志上行川的小说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之人吗?”
  “不,不是,但也是住在这附近的人。老一辈的几乎都还记得那桩事件,最初告诉我的是在札幌市中心经营杂货店的小久保,透过他的介绍,我又见过两、三人,这才知道旭川的杉浦这个人。”
  “是吗?那么……”
  “吉敷,听过他们的话,我明白这是非常重大的事件,若综合他们的叙述内容,行川的小说里所写的只不过是极小部分而已。”
  “这么说,小说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事实当然是事实,而且听过这边几个人的话之后,更发现其内容毫无夸张。”
  “哦?”
  “不仅这样,写得还算是很保守。坦白说,那似乎是桩更奇妙的事件,几乎是足以称作怪谈般的事件。”
  “怪谈?如果像行川的那篇小说所述,的确可称之为怪谈了……化妆的瘦小小丑在暴风雪夜的列车上跳舞,最后如烟雾般消失于洗手间内。”
  “不,还有后续内文,更有其前段事件,甚至这班列车的司机在这桩事件和车祸事故之后,精神出现异常,被送进精神病院。”
  “真的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应该是真的,因为好像有人冲向这班列车。”
  “冲向?”
  “没错,是冲向列车自殺。”
  “是这班615列车吗?”为求慎重起见,吉敷问。
  “是的,似乎就是这班615列车。然后,被车轮辗断的尸体用防水布和草席盖住,放车厢最前端的上下车入口处,准备抵达终点才交给沼田警局。”
  “这是说,放在住上抬高的那节车厢内?”
  “是的。”
  “那么,也就是说放置被辗断尸体的车厢突然抬高?” 
  “是的……”
  “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没有放置瀑炸物,乘客又只是车掌熟识的极少数人,这样的车厢会……”
  “不,更恐怖的是,被辗断的尸体竟然会动。”
  “什么?你说尸体……那是尸体,对不?”
  “没错,头被辗断了。”
  “头?”
  “是的。虽然没有头,但,尸体竟然站起来走路……”
  “走路?岂有此理!”
  “不……是的,我也完全不相信。只不过知道当时事件的人们,都非常严肃地如此证言,所以,在这边,对于相信当时情形和传说的人们而言,这是一桩很著名的事件——在一部分人们之间。”
  “这……”
  “我也是在北海道土生土长,却居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件,正因如此这次忽然产生强烈兴趣,才打算更深入调查。我会陆续告诉你调查的结果,但,吉敷,你没办法来这儿一趟吗?”
  “我是想去。那,我试着找主任商量看看。”
  “是吗?我会在旭川再留一晚,不过随时会和札幌警局保持连络,如果有事,可以在那边留话。” 
  “啊,是吗?我明白。那班列车的司机之所以会精神异常,是因目睹那样怪异之事……但,那可能是因为司机不知道在车厢内发生之事吧!”
  “不,应该并非这样。司机在列车出轨时因撞击力而被抛出驾驶座外,等他在雪地回过神来时,见到前方出轨的机关车,以及出轨后撞到树上的车厢上
—好像姓德大寺——的脑筋就出毛病了,可能车祸的冲击也是原因之一吧!病情时好时坏,最后被国铁解雇。目前似仍住在车祸现场附近,即使札沼线在这一段路线已停驶后,仍能听见列车过的巨响,或见到列车驶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幻听或幻视吧!他常独自站在昔日铁轨而如今已变成马路的空旷原野,梦吃般的说‘不只是列车,连巨人也走过来了’。也因为这样,家人才会送他进精神病院。目前已经出院了。”
  ——这是何等奇妙的事件!
  吉敷不知该说些什么,话筒贴紧耳朵,怔立当场。
消失的小丑 (2)
 
  翌晨,吉敷怯怯地走到主任面前,表示希望允许他前住北海道出差。
  “你的脑筋是否出毛病了?”主任说着,旋转椅背背对吉敷。
  吉敷考虑着是否还要解释,想想,作罢了。主任已经很不高兴自己继续调查这桩事件,多说只是徒然再挨骂而已。于是,他默默退回自己座位。
  小谷要外出调查新的事件,向吉敷招呼,但,吉敷摇摇手,不得已,小谷独自离去了。分送花魁打扮的樱井佳子的照片之各方面都犹未有任何反应。吉敷打了两、三通电话询问,却无值得欣喜的答覆。
  到了傍晚,牛越传真过来了:
  吉敷:
  昨天提及的杉浦所写的自传中有关札沼线离奇事件之部分已拿到,特别传真给你。文章中所写的内容,依杉浦之言,绝对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如果你相信他的话,再读过内容,应该会发现行川郁夫的小说毫不夸张,甚至可称之为含蓄的表现。
  杉浦的文章和行川的小说,两者内容完全一致。也就是说,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那桩事件,自殺被辗断头的事件和列车出轨事件是事实,而在车厢内发生的离奇事件应该也是事实。稍后弟将再告知调查所得。
  牛越佐武郎
※※※※※※※※※※※※※※※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怪事件
  小丑的自殺
  回顾自己在国铁多年服务岁月,从没有像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夜里的那桩事件般强烈、怪异,兼具不可思议的体验。当时,我是在札沼线的登山铁道列车上担任车掌。
  所谓的札沼线,可能即使北海道当地人士也有不曾听过的吧?也就是说,它是连结札幌和留萌线的石狩沼田之间的单线铁道。
  但,自札沼线通车后就经常时断时续的无法全线贯通,战争爆发至昭和三十一年之间,浦臼和雨龙间中断,到了昭和三十一年十一月再度通车,终于才全线畅通。不过也因此形成了自札幌至浦日,以及自石狩沼田至浦臼的区间式营运方式,由札幌要去石狩沼田,必须在浦臼转车。
  依当时的业务日志,那个暴风雪之夜,我执勤的B45列车是十九时二十八分自浦臼开车,也就是说,十八时五十三分抵达浦臼,接运札幌开住浦臼的B19列车上的乘客。这班列车早十六时二十二分于幌开出。
  但是,在那个暴风雪之夜,我究竟经历了什么呢?现在我要开始叙述那夜一连串发生的事,可是愈想却愈糊涂不解,毕竟,很难认为那种事真的会发生,总觉得仿佛是我的灵魂飘住遥远的陌生异乡所目击的幻影!
  我是大正十五年出生,当时三十一岁,正值对工作已适应、开始产生自信的时期,同时内心也充满热情,一心一意地希望让去年岁暮才开始全线通车的札沼线能够有美好的发展。
  那天,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正好是新年气氛已过的时期,B45列车自浦臼出发之际,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天空开始有了变化,我觉得有股不祥的征兆。
  一月底,又是浦臼至石狩浩田间的最末班列车,当然搭乘人数很少,机关车拖挂的车厢也只有三节,所以在车厢内坐着或看杂志或拄着脸颊开始打盹的乘客们都是不知见过多少次面的熟人,依我的记忆,几乎没有一见即知是旅人的乘客。
  由于已是三十年前的住事,也许有人会认为我记忆有误,但,对我来说,那却恍如昨日刚发生一般的印象强烈,不可能会出错。事实上,那是很糟的一夜,回顾自那夜起至我届年退休为止的岁月,不曾再遭遇过如此严重且离奇的怪异事件。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天空的云团流向有异,不过从浦臼出发时并未飘雪。这班列车的路线行经积雪深厚的内陆山间,但是白天有除雪车除雪,行进间并未受到影响。
  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祈祷最好别下雪。毕竟,北海道的铁道一到冬季,可以说每天都是和雪对抗的日子!
  但是,列车过了南下德富一带,窗外开始飘着点点白雪了。不,应该说和白雪飘舞的印象稍有不同吧!这夜,漆黑的天空里刮着强风,雪花像是斜掠而过的飞絮。等过了下德富,经中德富时,才转为典型的暴风雪之夜。
  站在上下车出入口一看,风虽没有想像中大,可是混合着空中的隆隆声和风吼声,简直就像暴风雨来袭。不,这种形容也无法充分表达那夜我心中的不安,或许,若说那夜乃是地球的最后一夜会较恰当吧!也就是说是,在我的感觉里,那根本就是神的最后审判之夜。
  我比平时更加卖力工作,不太休息地穿梭于各车厢间,因为我心中非常不安。
  离开新十津川车站后,马上发生第一桩事件了——可能出站还不到一分钟吧!根据当时的日志,B45列车是十九时五十二分自新十津川车站开出,因此时间应该是十九时五十三、四分左右吧!
  不过由于下雪,可能较时刻表稍慢些。
  首先是紧急煞车,接着整辆列车产生碰撞冲击。当时我是在第一节车厢,也就是机关车后面紧连的车厢,但冲击似也延伸至后面车厢。随着强烈的煞车声,列车很快停住,静寂笼罩了整辆列车,窗外是呼吼的寒风和机关车上警告出事不断鸣响的气笛声。
  我听到从机关车方向传来大声交谈,沿着车厢走道往前跑,打开车门,跳下雪地时,狂舞的雪花拍打我脸颊,我的脚深埋雪中至膝。我艰苦地拖着手脚慢慢住前走,发现司机和副司机拿着手电筒自前方走来。
  “怎么回事?”我大声问。
  风声很大,雪花又毫不留情地拍打我眼睛和眼皮,非常难受。
  “有人冲向列车,不知道自殺或什么……像这样躺卧在铁轨上。”司机边大声回答边走向这边。
  我停脚等待他们。两脚趾头因寒冷很快没有感觉了,同样的,直接接触寒气的脸孔、脖子和双手的皮肤也失去知觉。
  “哪里?”我问。
  “这边走,再过去些。”副司机回答。
  两人走过我站立之处,继续住前面走,我也转身跟在他们背后。
  “这一带的铁轨是弯道,对不?看不清楚,而又下雪,身体上也覆盖白雪……我刚想到那可能是人时,已经太退,车轮辗过去了。”德大寺司机站在我身旁,说。
  大概由于寒冷吧!他的声音在发抖——他应该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意外事故。
  “就是那个!是尸体。”副司机低声说。
  的确似乎是尸体!在两节车厢正中间有一具人的身体。
  坦白说,我也是第一次遇上列车辗死人的事故。一想到自己立刻就要见到被车轮辗碎的人类身体,我害怕不已,膝盖不住颤抖了,一方面由于恐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寒冷。
  前辈们曾告诉过我多次如何处理卧轨尸体的方法,也提及洗掉粘附在车身上的肉片和血渍的麻烦,所以内心已有所觉悟,还好,当时见到的尸体状况并没那样糟糕。在手电筒灯光照射下,车身、车轮等底下几乎毫无血污,当然,即使有,或许也已被雪覆盖住——雪花还是不停飘落。
  尸体身上是黑灰色大衣,脖子似围着黑色围巾,围巾拖卷在雪地上,是男性。
  两条腿好像被截断,包括膝盖在内的两条腿并未在四周发现,可能是在被截断的瞬间溅飞到哪里吧!
  “是卧轨自殺吗?”边说,另一位车掌也一面晃动手电筒,一面由列车后方走向我们。我们分开搜寻男人的双腿,途中,我考虑到这边交给别人就行,就和德大寺钻过车身底下至另一侧,忽然,我们对望一眼——尸体没有头。
  似乎围着围巾的脖子正好卡在铁轨上,头颅和身体被整齐截断,在德大寺司机的手电筒灯光照射下,伤口面呈红黑色,但,可能是雪花继续堆积的缘故,好像没有流太多血。
  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放置不顾,因此我和德大寺合力把没有头和腿的尸体自车底拖出。
  “喂,连手也没有哩!”德大寺说。
  一看,果然没错,尸体的双手也是自手腕部分不见,应该是双手也放在铁轨上吧?
  “我回机关车拿防水布。”德大寺说。在车厢透过窗玻璃的灯光照射下,他的脸孔极端苍白。
  “喂,怎么回事?”车窗开了,一位乘客问。
  “有人卧轨自殺,马上就开车了。”我回答。
  “啊,这里离市镇很近,没办法。”乘客说。
  找到两条腿了,但,四个人分开拚命寻找,也未能找到头和手,或许比腿小太多,经被雪覆盖也未可知。感觉上,雪愈下愈大了!
  不能停留太久!虽是下行的最末班列车,但,札沼线是单线通行,还有上行列车,我们停上搜索,回到列车上,继续前行。
  尸体放在第一节车厢最前端的上下车入口地板,以防水布和草席盖住,打算交给石狩沼田的警方。
  B45列车在暴风雪里北上,我和另一位车掌感到奇妙的疲累,待在第三节车厢最后端的车掌室休息。
  但,就在石狩刚过的时候吧?一位乘客来叫我们,说是洗手间打不开,希望我们去看看。另一位车掌姓丹野,因为是我的前辈,所以我只好带着开锁工具,跟在戴鸭舌帽的乘客身后。
  到了第二节车厢前端的洗手间前一看,已经聚集了好几位乘客在门前形成人墙。
  我排开众人,拉住门把试着开门,门的确是被反锁住。我用力敲门,问:“有谁在里面吗?”
  没有回答。我再问一遍,并大声说:“要开门喽?”
  但,仍旧毫无反应。于是我从上衣口袋取出开锁工具插入门缝间,再度开口:“要打开了,没问题吧?”
  同样无反应之后,我开锁。门把上的孔穴内写着的“使用中”红字消失了,转为“空”的蓝字。
  我又说了一声:“要开门了!”,才将门打开。而,就在这瞬间,我背后响起惊呼声,连我自己也情不自禁尖叫起来。等声音停止,车轮驶在铁轨上的隆隆声响忽然在耳际变大了——是自马桶的洞穴底下传入。
  风声也呼啸。
  就在风声和铁轨的隆隆声中,一位脸上擦满白粉的小丑仰躺在洗手间地面,身体正好和洗手间地板成对角线斜躺,但是由于身村非常瘦小,感觉上印象又不对。很明显,小丑已经死亡!
  白粉边缘稍露出的额头和下颧一带的皮肤蓝黑似蜡般,完全是死人的色泽。自发亮、宽松的红色小丑服袖口露出的双手呈紫黑色,连丝毫生命气息皆已消失。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由于全身能嵌入厕所地面,可见身材极矮,顶多是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似是马戏团的小丑。
  右手紧握泛现黑光的手枪。
  “一定是自殺,用手枪射击自己额头。”我背后的一位乘客说。
  “我也听到枪声。”另一人也说。
  没错,男人额头有个黑色枪孔,能见到白色骨头。
  但,令我们震惊的不只这样。男人瘦小的身体四周地板上密密麻麻插着腊烛,而且都已点着,仿佛已死男人的灵魂般,厕所内狭窄的地板上满是小小的火焰。风一吹时,一齐朝相同方向摇曳,更配合列车振动的一齐颤动。
  窗户紧闭,风似自男人背部底下,也就是说是经由马桶穴孔吹上来。
  这时,我恰似窥见传说中的地狱景象般,心情不可思议地庄严肃穆,如同静静站在地狱入口,甚至,我还怀疑自己是站在异次元世界的入口,怔怔凝视已死亡的瘦小男人脸孔:自额际裂开的枪孔中流出一道黑红色液体,眼睑牢闭,厚唇微张,可见到些许牙齿。
  我蹲下,检查蜡烛底部。是一支支的滴腊固定住,也就是说可推测是有所觉悟的自殺。男人应该是将腊烛牢牢固定在整个地板后,躺在正中央,以手枪击额自殺吧!
  “这位小丑是从那边车厢一直边跳舞边走向这边。”一位戴高顶帽的乘客开始说,“很可怜,那大概是自殺前的最后舞蹈吧!”
  “跳舞?”我问。
  “嗯,是跳舞,一直这样边跳边从那边过来,我没睡,看得很清楚。”
  但是,我回想多次巡视车厢的经过,却不记得见过如此引人注目的人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小丑可能本来没在脸上擦白粉,也没穿鲜红色小丑服,自然不会引人注目了,等决定寻死后,才进洗手间化妆成这副模样,完成最后舞蹈,又进入洗手间结束自己性命,也就是说,舞蹈是他踏向死亡的一种仪式!
  但,即使这样,过程未免太华丽了些。
  “这是开枪射穿自己的头。”戴高顶帽的乘客说。
  我也同意。
  “活着总还是会有快乐,何必自殺呢……”其他乘客也感慨地说道。
  就在此时,恐怖的事发生了。小丑还没有死,一声巨响,他紧握的手枪发射。幸好枪口并非朝向这边,才得以平安无事,否则就糟糕了——或许是临咽气之前的痛苦让他在无意识之中扣引扳机吧!
  子弹潜入洗手间墙壁,我们都尖叫退后,有人趴在地板上,有人逃进隔壁车厢。
  我们很有戒心地躲避很久不敢动弹,但,看样子只是这么一枪,死者已完全断气,一动也不动了。所以,我们又怯怯地再度聚集在洗手间前。
  “真令人惊讶!居然还活着……”
  “明明看起来已经死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应该不要紧了吧?”
  “嗯,好像真的死啦!”
  左右两边车厢的车门被用力打开,新的凑热闹人群开始聚集,似乎人家都听到枪声。
  “发生什么事吗?”挤在最前面的一人问,同时硬插入我们之间,望向厕所内,立即凉呼:“啊!”
  在他的声音驱使下,其他围观人群也争先恐后挤向厕所前,瞬间,开始互相推挤了。
  “别推,痛死了!”有人叫着。
  我判断情况危险,决定在抵达石狩沼田之前封闭这间厕所。
  乘客们陆续聚集在我两边,车厢内的人甚至还叫醒熟睡之人一块前来,有人嚷叫着看不见,要求别人让开一下。我稍微推挤在前面之人的胸口要他们后退,同时伸手拉住门把将洗手间门关闭。
  在关上门之前,我的视野里见到在无数摇晃的烛火照射下尸体所浮现的苍白脸孔、变成紫色的嘴唇,以及微露的牙齿。
  关门声响起时,人墙后方有人很遗憾似的叹息,因为,那些人并未见到。接着,这样的声音逐渐变大,甚至还有人嚷叫。
  我判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解散,就用工具再将洗手间门锁上,之后面向众人,大声说:“各位请回座,尸体等列车抵达终点站会交给警方。”
  接着,我用力推人群最前面的几个人的身体。我虽不认为自己动作太急,但,我推站在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后退,导致站在最后面的人背部似撞到墙壁,马上怒叫出声了。
  “别那么粗暴!我还没看见呢!”
  不过,听了我的话,有几个人似死心了,开始三三五五住回走。
  我松了一口气——下一个停靠车站已快到了。
  但是,也有人硬是不离开,其中一人对我这样说:“车掌先生,蜡烛就那样放着很危险的,如果引起火灾怎么办?至少该把腊烛吹熄才行。”
  留在四周、没有回座的人们一起颌首,更有人开口:“对呀!没错。”
  或许,他们是希望再见一次那幅地狱景象吧!
  虽然我能猜出他们的心意,却困惑不已,毕竟,这样的讲法也非常合理,若就这么放置不顾,一旦真的发生火警,责任绝对由我负责,很难申辩。
  我仔细看,留在现场的只有四个人,于是心中判断,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混乱,就决定再度开门将烛火吹灭。明知不能破坏事件现场,可是,眼前的情况不同。
  我又拿出放入上衣口袋的开锁工具,把前端插入门缝,住上一扳,锁扣弹开了,然后我抓住门把手,用力住侧拉开门。
  “啊!”我不由自主惊呼出声。背后也响起同样的惊叫。
  一瞬,我有了全身血液停止流动的错觉,同时后颈部的头发仿佛根根倒竖。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法相信眼前见到的情景,呆握住门把手,目瞪口呆怔立当场。
  怎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呢?男人的尸体竟然不见了……
  我背后的乘客们也呆立无语,但很快回过神来,紧贴着我背部,注视洗手间内。
  无数的烛火仍继续燃烧,但是中央出现人型的空虚,可见到白色马桶。马桶是中空,底下不断传来铁轨的隆隆声和寒风吹掠车身下的呼吼声。
  我首先想到的是假自殺,尸体其实并未死亡,所以在洗手间门关闭后再度爬起躲藏某处。我探身入内,仔细搜寻由地板至天花板的各部分,立刻,我抛弃这个想法了。门是侧拉滑开的和式方式,洗手间内部狭窄,又未放置家具,没有能躲藏的场所,别说是人,连猫或老鼠都无法藏身。
  而且,我想起尸体额头的伤口,那种伤口根本不可能伪装,是真的裂开一个洞,连骨头都能见到。嘴唇也胀紫,双手更出现死者特有的斑点,绝对不可能是活生生的人所伪装。我以右脚大步踏在马桶旁,支撑全身重量地进入洗手间内检查窗户。但,车窗紧闭。
  我退出门外,关门,站在走道上。从我关门上锁至再度开锁、把门打开之间,前后不到一分钟,不,甚至应该不到三十秒吧!锁上门,赶开围观人群,听一位乘客之言而略微踌躇又开门,只是这样而已。
  这中间,已死亡的瘦小男人却如烟雾般消失,衣服、手枪都未留下,只剩无数摇曳的烛火。
  “会是从马桶掉下去吗?”乘客说。
  “不可能的。”另一人回答,“再怎样也无法让成年人的身体从这种马桶孔通过,你看,孔洞很小哩!顶多是二十到三十公分左右的直径。”
  这点我也有同感。为了怕孩童发生可能掉下去的危险,列车的马桶孔穴造得非常小,连孩童的身体都过不了,更别说是成年人的身体。
  我和乘客们一同在洗手间前怔立良久,逐渐的,我觉得自己像作了一场噩梦,一股无限强烈的恐惧自心底升起——方才自己见到的会不会是幽灵?栖息在这一带的邪恶幽灵?
  暴风雪夜在列车上跳舞的邪恶幽灵?
  我怀疑自己是目睹异常现场,也庆幸居然还能够平安无事,不,事实上,找更怀疑自己哪里出了毛病,也害怕说不定几小时后会发狂。一想及此,我更坐立难安了,深知怎么也想不透如此异常现象出现的理由,只希望马上离开现场。
  但,不将烛火熄灭不行,太危险了……忽然,我又想到,这些蜡烛究竟又是怎么回事?真的可以这样随便吹熄吗?
  问题是,不吹熄也不行。一方面因为冷,我全身不住发抖,但,仍旧极力抑制地如同趴在地板上般将蜡烛一支支吹灭。这时,我耳畔听到如夏天昆虫振翅声般奇妙的声音,我以为是耳鸣,甩甩头,可是声音并未消失。
  吹灭全部烛火,我把洗手间门关闭,锁上后,那个声音忽然消失了,正好是列车滑入渭之津车站月台时。
走路的尸体与列车出轨
  这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事件并未就此结束。
  B45列车通过中之岱车站时,窗外原本狂烈呼吼的风令人难以置信地止歇了。我站在上下车出入口一看,听到的只剩脚底下隆隆的铁轨声,连暴风雪也停止,天空更无雪花飘舞,能够见到上空的月亮。
  黑云掠过月亮,或许,上空一带还是有风吧!
  我开始在列车车厢来回巡视——过了车站后会有乘客上车,这是必要的措施。
  我走到第一节车厢最前端,确定卧轨的尸体无事后,又往回走,快到第二节车厢的洗手间时,可见到门把手上的孔穴内是“使用中”的红字。我并未特别贴上“禁止使用”的字条,不过乘客们都明白原因。
  在洗手间前,我忽然注意到有昆虫振翅般低沉的嗡嗡声,而且,声音出乎意料之外的持续很久。
  这令我联想到在窗外追着列车飞来的巨大昆虫。可能是遭逢不可理解的事件让我的感受性混乱了吧!我自己也因这样的想像而哆嗦,快步走向车掌休息室。
  但,振翅声一直跟着我,逐渐转为摇撼脑神经般的巨大声响,恍如整个世界皆在震动的发音。就在我开始怀疑可能是自己耳鸣或幻听时,低沉的嗡嗡声忽然停止了,我也回到第三节车厢后方的车掌休息室,开门入内,坐下,喘了一口气。
  虽是寒冷的夜晚,我却全身冒冷汗。
  丹野和我换班,走出休息室。之后,我独自一人休息很久,可能经历太多事,体力稍有消耗吧!
  列车停靠碧水车站又驶离。我仍静静坐在座位上,等列车出了月台,我才站起身,开门。就在上半身探出走道时,发觉前方车厢有奇妙的骚乱。
  外头已无风声,也没有似幻听的振翅声,只听见铁轨的隆隆声和机关车的汽笛声,但,夹杂在这种机械规律的声音之间,有人们嚷嚷般的声音。也许这样的说法很奇妙,不过当时的印象仿佛是隔壁城镇的喧嚷声随风跨越一座山地传达耳边。
  我有一种似亲眼目睹海市屋楼的幻景般难以说明的郁闷,不,可以说是不安或不祥的预感,而且是极端强烈的不安!
  从这时的经验,我已经能够想像,在原子弹爆炸之前,会预感到自己所属的世间瞬间消失,以及大船沉没前、船员会有某种确实的预感,这种情形绝对存在!由于心中的郁闷过于强烈,我走了两、三步,也就是说类似闹区扰攘人群呼喊的方向。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左侧窗户染红了。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遥远记忆,说不定是我本身的记忆视野变质,但,至少视在只要回想起来,记忆里第三节车厢左侧的整排车窗都是鲜红色。一旦闭上双眼,就有着左边墙壁垂挂一整排红色发亮的正方形板子之印象!但,见到这样的窗户,只是有如眨眼般的一瞬,才开始寻思“这是什么”的时候,一声轰然巨响,第三节车厢的地板往上抬高了。
  我记得在恐惧之中曾想到:会是撞上什么吗?
  因为,列车是自前方依序住上抬高。
  通住第二节车厢的门裂开,我仿佛能见到第二节车厢的地板,也就是说,该车厢已抬得更高了,而且车厢地板有如水面般的颤动。
  紧接着,第三节车厢侧面有熊熊火焰和黑烟喷出来。乘客们惨叫惊呼,强烈的破坏声不绝于耳,而在我的视界里,窗玻璃次第粉碎。
  乘客们自被破坏的门爬着逃入第三节车厢。我则用力抓住附近的椅背和墙壁,想尽办法让身体固定。我明白是列车出轨了!  歹  列车发出狂暴的声响,大幅扭曲,部分墙壁裂开,自裂缝中,我见到被红色火焰染红的雪景。
  车厢内,乘客们的行李纷飞,座椅碎裂,人们惨叫地相互碰撞——我的记忆只到这儿再度回过神来时,我人在雪中,身上堆满玻璃和列车的各种碎片。身体动弹不得,好像已经四分五裂一般,至少,应该有多处骨折!我心想,也许自己会就这样死掉,全力想自铁板和玻璃碎片底下爬出,但,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不得已,只好大声呼叫了:“喂、喂!”
  在这之间,不停有巨大声响传来。我虽尚不明白是什么声音,不过,列车的车祸现场总会不停发出各种巨响,只是我丝毫不确定:我醒来大声呼救的那瞬间是在车祸刚发生呢,抑或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无论如何,我心里兴起强烈的恐惧,害怕这样静静不动的话,会遭火焰吞噬,就此活活被烧死——这是完全没办法坦然面对的绝对恐惧。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设法了解目前所处的状况。我的额头上抵着块冰冷的铁板,一直覆盖至脚趾,所以,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勉强想挪动身体时,立刻响起了碎玻璃碰撞的哗啦声。
  持续大叫之间,人声逐渐接近了。
  “喂,这底下有人哩!”有声音说。
  这时,我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人也晕厥了。醒来时,躺在雪地上,四周无人。
  接下来的记忆是,身体被放上担架,抬上列车,医师在我右臂注射。我茫茫然在想:左臂是否已经压烂了?
  另外,还有在列车上的记忆,我被放在走道上。
  等再度醒来时,天色已亮,我在石狩沼田的医院里。
  坦白说,我曾想过自己是否会死,但,实际上我的伤势并不严重,完全未烧伤,除了若干外伤和无数撞伤,就只有左下肋骨有一根出现裂痕。可能因当时年轻吧?只待了约莫两星期,我就出院了,毕竟,札招线复驶的工作正等着我。
  但,同事丹野的伤势却很严重。列车出轨当时,他人在第二节车厢,左半身遭受灼伤,失去左腿,虽幸免于靠轮椅过后半辈子,却一生都离不开义肢和拐杖了。
  即使这样,在与第一节车厢邻接的第二节车厢里仍能保住生命,已是接近奇迹的幸运,因为,第一节车厢的四位乘客全部死亡,而第二节车厢里的五位乘客之中也有三人死。至于第三节车厢的乘客,尽管并无死者,却有六人重伤。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在这种意义下,身在第三节车厢只受轻伤的我,几乎可称之为奇迹了。
  事故发生的概要是,第一节车厢和机关车及后面两节车厢脱离后出轨,在雪原上前进约三十公尺,撞上附近的巨大樱树后横倒停住。
  第二节车厢也跟着出轨侧倒,第三节车厢约莫断成两截,座位裸露于雪地上,但,虽出轨却并未侧倒。
  机关车出轨但未翻覆,不过司机德大寺虽只受轻伤,日后精神却出现异常症状,有幻视、幻觉倾向。
  由于我的伤势最早痊愈,因此有机会在医院、列车保修厂及其家中详细多次听德大寺和丹野两人详述一切经过,若综合他们的证言,昭和三十二年发牛的这桩事件非常不可解,也十足的恐怖!
  我是基于两个理由而肯定事件的不可解。一是,B45列车毫无出轨的理由。当夜虽然积雪很多,但是除雪车才刚除过雪,而且,若在新十津川一带出事还很难说,但,在发生意外事故的碧水至比龙之间雪已止歇,风势也转弱,视界清晰,又无雪崩或落石。另外,又不是在战争期间,更未有政界要人搭乘,没有理由被人在列车上装置炸药。
  而且,德大寺他们的驾驶也不该出现疏误,根本不可能出轨。
  当然,这种原因不明的出轨事件也不是没有前例。多数车轨彼此未能协调转动的结果,亦可能造成出轨。问题是,当然并无这样的因素存在!通常,车轮彼此未能协调转动大抵以拖多节车厢蛇行的货车居多,而且也只有一、两节车厢会出轨,只要马上停住,并不会酿成巨灾。
  可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这桩事件却是由于第一节车厢住上抬高所酿成,只能称之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天灾横祸。
  另一个理由是在第一节车厢发生的不可思议之事。对此,我并未直接经验,完全是听据称目睹一切的同事丹野所迷。综合丹野和德大寺两人叙述的内容,当夜的异常事态如下:
  列车离开雨龙车站后,原本在窗外肆虐咆哮的暴风雪完全止歇了,本来查验车票时需要提高声调,此时只要低声即可。
  从某种意义而言,丹野乃是较神经质的人,他表示在查验车票之间感受到奇妙的不安,也听见那耳鸣般的声音,因此怀着惶乱的心情进入第一节车厢。这时,他最先想到的是置于车厢最前端那具卧轨自殺的尸体!
  为何会如此呢?他也不明白,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为了确定毫无异状,在进入第一节车厢后马上快步沿走道往前行。
  最主要可能是曾多次听到有关这一带传说纷纭的怪谈吧?我自己也多次听说“在山里载穿白色和服女性的计程车,下到山麓时,该女性消失,座椅却一片湿漉。”之类的事迹。丹野和我相同,这时他就是想起此类怪谈。
  第一节车厢只有四位乘客,虽不是彼此熟识之人,却皆多次搭乘札沼线列车,因此丹野见过他们。
  来到车厢最前端,丹野慢慢拉开玻璃门,门外应该放置盖着防水布和草席的卧轨自殺尸体才对。没错,尸体的确还在,苍白的云光反射下,覆盖防水布的尸体映入眼帘。
  丹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也起了疑念,因为,盖在防水布上的草席滑开,旁边掉落着一枝钢笔。他走近,拾起钢笔,右手抓住草席,打算再将尸体盖好。就在此时,防水布缓缓拱起来,他一时无法判断到底是怎么回事,全身冻凝,只能双眼圆睁、怔立当场。
  这之间,盖着防水布的尸体慢慢的、慢慢的撑起身来,最后,上身坐起,防水布和草席自尸体胸口滑落。
  接着尸体竖起右膝,以不自然的僵硬动作,挣扎似的拚命想站起。能够见到血污的泛黑长裤。尸体仍旧穿黑灰色外套、系黑色围巾。但,围巾上方没有头颅。
  此刻,脖子被截断的无头尸体似装有机关般、以笨拙的动作站起身来,和丹野仅以约一公尺距离相面对。丹野绝非胆小的男人,可是事到如今,他忍不住大声惨叫,沿背后的墙壁退至通住第一节车厢门前,挣扎似的开门,逃进走道。
  第一节车厢里的四位男性乘客听见丹野的惨叫,都竖直耳朵,心想究竟是怎么回事,等见到丹野倒退进入车厢,立即一齐站立。
  这时候,无头尸体仿佛追着丹野般慢慢进入车厢内。乘客们同时尖叫,开始逃窜。他们争先恐后地住后面逃,但,坐在最前面的人被置放在走道上的大纸袋绊倒了。那是装着面粉的纸袋,乘客中有人在沼田的面包工厂工作,这人定期送面粉至工厂。
  他跌倒的瞬间,纸袋破了,里面的白色面粉溅出些许在地板上。无头尸体缓缓逼近在地板爬行的这位乘客,乘客害怕得尖声大叫,抓起一把面粉掷向无头幽灵,正好命中其胸口,面粉宛如白烟在四周飘舞。
  很不可思议之事发生了,幽灵边做出伸手在空中搔抓的动作,边苦闷后退。
  乘客认为已发现怪物的弱点,拚命抓起面粉朝对方丢掷。本来打算逃至后面第二、三节车厢的另外三位乘客和丹野都怔住了,却马上觉得不帮忙不行,毕竟,只有一人攻击就如此有效,多人合力的话,也许就能击退怪物。
  于是,四人也急忙跑到装面粉的纸袋前,开始抓起面粉用力掷向无头幽灵。在五个人全力攻击下,怪物退却了,后退至原先的上下车出入口,关闭玻璃门。
  丹野匆忙离开第一节车厢想找我,拉开第二节车厢的隔间门,随手关上,但,才走了两步,就已发生什么事,此后的一切他毫无记忆。醒来时,已躺在驶住石狩沼田的列车走道上,全身裹着绷带。
  不,是否绷带仍很难说,因为全身过度剧痛,恢复意识只是极短暂的瞬间,很快又再度昏厥了。
  丹野的证言是这样,至于德大寺司机的话就更令人不解。他表示机关车后方的第一节车厢响起爆炸声的同时,车体往上抬起,连带机关车也浮起,好像快出轨,所以马上反射动作地操控煞车,但,紧接的瞬间,他人已被弹出车外。
  醒来时,远处前方可见到机关车和列车车厢起火燃烧,但,他的头部似遭撞击,自额际流下的血从眼睑不停沁入眼中。在蒙胧之间,他极力拉回逐渐远去的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却见到奇怪的物体。
  那是白色巨人,无比高大,几乎头顶着天、脚踩机关车。若以这条巨大人影的眼光来看,机关车和列车车窗简直如同玩具火车一般吧!巨人静静低头注视德大寺。这时,在他朦胧的脑海一隅已有所理解:列车事故是此人所为,是他伸出右手把车厢拉起!
  同一时间,德大寺又听到那种撼动四周、恰似巨大振翅的震动声。他心想,是巨人引起这样的声音吗?
  巨人眼眸闪动异样的红光!
  我因被压在裂开的车厢墙壁底下,并未见到那样的巨人,不过听德大寺这么说,也觉得事故发生后似听过那个如耳鸣般的奇怪幻听,不,如果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应该已不能称为幻听……
  即使这样,实在野太不可思议了!德大寺痊愈后,重回司机的岗位,不过他有夜间驾驶列车时,曾告诉副司机说,每次在碧水和北龙间的这一带都会见到白色巨人。
  而因为他每次都会紧急煞车,国铁方面疲于应付,要求他接受精神科治疗,到了昭和三十六年.他终于被迫辞职。之后,他屡屡进出精神病院,目前与妻子住在事故现场附近,几乎每天都在附近徘徊。
  我自己也因这桩事件身心受创,后来总算痊愈,不过每当想到失去一条腿的丹野和这位德大寺,还有罹难亡故的乘客们及其遗族,总是心痛不已。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那桩不可思议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很希望在自己死亡之前能够揭开这个谜团,我也觉悟,只要能揭开谜团,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消失的小丑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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