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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_19 弗诺·文奇 (美)
  好几秒钟内,没有一个人开口。
  “女士们先生们,怀着获得宝藏的希望,我们来到开关星。迄今为止,我们学到了一些天体物理学方面的新知识,稍稍改进了我们的吸附式推进器。蜘蛛人世界的生化资源是另一个宝藏,足以使我们这一次旅行获利。但是,我们当初的希望远比这个高,我们希望发现人类之外的另一个有星际旅行能力的种族残留至今的遗迹—唔,四十年之后,看来我们成功了。巨大的成功。”
  劳没有把这次会议安排成全体大会,幸好如此。突然间,所有人同时发话了。天晓得本尼酒吧里是什么景象。最后,伊泽尔·文尼终于让大家听到了他的问题。“你认为这种物质是蜘蛛人制造的吗?”
  劳摇摇头,“不。为了弄到这么一点点这种魔法般的物质,金德雷国不得不开采数千吨低品位矿石。”
  特林尼说:“我们早就知道这儿有蜘蛛人,而且他们从来没有进化到高级技术的阶段。”
  “一点不错。他们自己的考古学家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信的证据,说明曾有天外来客到过这里。但这种……这种物质不是天然生成的,是制造出来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能够确证。安妮的自动化设备已经研究分析了好几天。这是一种协调处理的矩阵。”
  “你不是说这是从天然矿物中提炼出来的吗?”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这个结论才更加令人着迷。四十年来,我们一直认为阿拉克尼的金刚石碎末是冲积形成,或是古生物化石转变而来的。现在看来,它是某种处理化石的设备。一旦重新聚合到一起,至少其中一部分便会恢复自己最初设定的功能。这些粉末有些类似于我们的定位器,只不过比定位器更小,小得多,具备完全不同于定位器的功能和目的—以我们至今无法理解的手段,改变物理法则。”
  特林尼的模样好像有人狠狠一拳揍在他脸上似的,多年的夸夸其谈被打得无影无踪。他轻轻地说:“纳米技术,那个梦想。”
  “什么?噢,对,人类长期追求的梦想,早已幻灭的梦想。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统领大人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那块贴片。他笑道,“不管曾经来到这里的天外来客是谁,都是百万年甚至数十亿年前的往事了。估计找不到他们的营帐垃圾堆什么的……但他们留下了技术,这种迹象举目皆是。”
  文尼:“我们看到的是来往星际的高科技种族。可惜我们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只能看到他们的脚躁。”他勉强从天花板上收回目光,“甚至连这些—”他朝窗口挥挥手。冈勒明白他指的是LI钻石巨岩,“甚至连这些都很可能是人工制品。”
  布鲁厄尔从他的座椅内倾身向前。“胡扯。只不过是大块金刚石而已。”但他的挑衅姿态中也有一丝犹疑不定。
  劳顿了顿,然后假装轻松地笑了几声,挥挥手,让他的打手闭嘴。“瞧我们,越说越像黎明时代的幻想小说了。不用添上这些玄想、猜测,摆在我们面前的硬邦邦的事实已经够惊人的了。单凭这些事实,已经足以使我们这次飞行成为人类历史中最重要的探索。”
  也是利润最丰厚的。冈勒在她的椅子里向后一靠,开始盘算可以拿贴在天花板上那块小玩意儿派什么用场。这种东西,应该怎么售出?应该索取多少世纪的独家垄断权?
  但统领大人话锋一转,谈起了更实际的事务。“这就是我们得到的好消息。从长远角度看,它会给我们带来巨额利润,超出我们最大胆、最疯狂的梦想。但在眼前—呢,它给我们的计划造成了一个大麻烦。奇维?”
  “好的。大家都知道,再过大约五年,蜘蛛人就将拥有一个成熟的全球计算机网络。这将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个可靠的平台。”
  足够先进,可以为我们所用。今天之前,冈勒一直将这一点视为摆脱流放状态后可以获得的最大宝藏。吸附式推进器的一点小改进算什么,跟这个平台相比,连生化资源都可以忽略不计。下面可是整整一个工业化世界啊。一个百分之百不同于其他市场的外星人文化体系。只要控制了这个世界,哪怕仅仅做到主宰双方的交易,这个成就也足以跻身于青河历史上贸易传奇的行列。这一点冈勒明白,劳当然更是再明白不过了,奇维也明白,但她现在并没有谈及这些。
  “在此之前,我们一直认为他们还有五年时间才需要我们的大力帮助,我们认为协和国与金德雷国五年之内不可能爆发战争。唔……我们错了。金德雷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计算机网络,但他们手中却掌握着卡沃莱特矿二他们的侦察卫星已经实现了隐形化,这还只是开始阶段,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导弹就将全面更新换代。从政治上说,我们发现他们已经开始着手颠覆比较小的国家了,怂恿它们与协和国对抗。种种情况表明,我们不可能等到五年之后再插手。”乔新道:“这些理由说明,我们要提前行动。有这种卡沃莱特.我们已经不可能长期隐蔽行动了。蜘蛛人不久就会进入本地空间,就看这种东西……”他拇指冲着天花板上那块亮晶晶的贴片点了点—“他们手里有多少。说不定他们的空间机动能力比咱们还强呢。”
  他身旁的丽塔已经越来越急切了,“你是说,佩杜雷那伙人有可能打赢?既要打算提前动手,咱们现在可就不能再偷偷摸摸的了。应该拿出武力冲下去,跟协和国站在一起。”
  统领大人严肃地朝她的方向点点头,“你的话我听见了,丽塔。下面有些人是我们十分敬重的,甚至—”他摆摆手,仿佛驱散自己更深切的感情,将注意力集中到冷硬的现实上来,“但是,身为你们的统领,我考虑问题必须有个轻重缓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们以及这个小小舰队里所有人的生存问题。你们在这儿创造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园子,但不能因为湖泊园的美便错误地估计我们的力量。事实是,我们可运用的军事力量十分有限。”落日将湖泊染成一片金黄,斜阳映射下的会议室暖融融的,“事实上,我们几乎是一群遇难者,远离人类文明。在我们之前,没有多少人曾经飞到如此遥远的地方。除此之外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和上一个方面密不可分,那就是保存蜘蛛人发展至今的工业文明,包括它的人民和文化。我们的行动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单凭感情……你们知道,我也听了译员们的翻译。我想,像维多利亚·史密斯和舍坎纳·昂德希尔那样的人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做法。”
  “但他们可以帮助咱们呀。”
  “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有更好的信息来源、网络渗透工作做得更好,我马上就可以和他们取得联系。但是,如果我们不必要地暴露自己,很可能会促使他们凝成一体,反对我们。或者激起佩杜雷立即向他们发动攻击。我们必须拯救他们,同时绝不能牺牲我们自己。”
  丽塔踌躇了。劳右边的阴影里,里茨尔·布鲁厄尔恶狠狠地瞪着她。和年长的托马斯·劳不同,这位年纪较轻的统领从来没有真正明白一个事实:易莫金人的老规矩必须作出变通。属民居然跟统领顶嘴,这种事仍旧让他怒不可遏。谢天谢地,管事的不是他。劳是个恶棍,表面上甜言蜜语,实际上既狡诈圆滑,又冷酷无情—但你至少还能跟他做交易。
  没人替丽塔出头,支持她的立场,可她还是最后努了一把力。“我们知道舍坎纳·昂德希尔是个天才,他会理解我们的,他可以帮助我们。”
  托马斯·劳叹了口气,“是的,昂德希尔。我们欠他很多。如果没有他,我们现在很可能离成功还有二十年,而不是五年。可是,我担心……”他望望会议桌下首的伊泽尔·文尼,“对昂德希尔和黎明时代的科技,你懂得比谁都多。伊泽尔,你怎么看?”
  冈勒差点笑了。文尼一直像球场观众一样对这场对话冷眼旁观,现在球却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呢,是的,昂德希尔的确是个天才,他就像冯·诺伊曼、爱因斯坦、明斯基,张……人类黎明时代十多位天才的混合体。也许他真有这个本事,也许他很会挑学生。”文尼伤感地笑了笑,“抱歉,丽塔。对你我来说,这段流放期只有十年、十五年,昂德希尔却实实在在活了这么多年。按蜘蛛人—还有高技术时代之前的人类标准,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恐怕已经老迈不堪了。他曾经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很多科研成果,但现在却走进了死胡同……从前头脑敏锐,现在成了迷信的老糊涂。即使决定脱离潜伏状态,我也会建议与协和国政府接触,不要掺杂感情因素,严格按做生意的规矩办。”
  文尼好像还想说下去,但统领插嘴道:“丽塔,我们在尽最大后面两个是作者杜撰的人物。努力,寻找一条可以保障各方面安全的途径。我向大家保证,如果到头来,安全意味着我们自己要听凭蜘蛛人摆布—摆布就摆布好了。”他向右面瞥了一眼。冈勒明白了,这句话既是说给大家听的,也是警告布鲁厄尔。劳顿了顿,没人插嘴。他用就事论事的语气继续道,“那么,计划必须大大提前。这是一个挑战,我很乐意迎接它。”虚拟的落日斜晖里,他笑了笑,“不管走什么途径,我们的流放将在一年之内结束。我们可以,也必须,放手消耗资源。从现在起,直到成功拯救蜘蛛人世界,几乎全体成员都要上岗值勤。”
  喔!
  “开始按最后关头的紧急状态标准使用挥发矿。”会议桌边,大家全都抬起头来,“请记住,如果一年以后仍旧需要这些挥发矿,我们就完了。各位,要做的事多得惊人,必须毫不吝音,将最后一点潜力全部利用起来。现在,只要是用于集体目的,我取消资源使用方面的一切限制。除了与安全相关的核心自动化设备,‘地下’经济可以使用一切资源。”
  太好了!冈勒向桌子对面的奇维·利索勒特绽开笑脸。对方也满面笑容地望着她。原来这就是刚才那句“快了”的意思!劳继续说了一会儿,无非是取消这样那样的限制。这些愚蠢的限制多年来一直碍手碍脚,干什么都顺当不起来。劳每说一句话,桌边就是一阵兴奋。她可清清楚楚感觉到。或许我可以为今后的地面生意搞个期货市场。
  会议在前所未有的欢快气氛中结束。出去的路上,冈勒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奇维。“姑娘,干得漂亮!”她轻声道。
  四个来访的下属沿着山坡向上出去了,前面是最后一缕斜阳映出的长长的影子。走进森林之前,冈勒朝身后望了最后一眼。豪华得过分了,这个园子。不过确实漂亮,其中也有我的一份贡献。天边的云层里还能看到最后一抹阳光。也许是劳在控制,也许是园子的自动化系统弄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个吉兆。劳这个老家伙,或许仍然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冈勒知道,一段时间之后,统领也许还会作出努力,重新剥夺刚才交还大家的自由,重新堵住瓶口。但冈勒是青河人。这些年来,她、奇维、本尼,还有几十个人,不断削弱着易莫金人的专制统治,到头来,几乎所有易莫金人都被地下交易“腐蚀”了。连劳自己都学会了一点:只有跟别人交易,你才可能赢。等到蜘蛛人市场开放以后,他会看出,将自由重新塞进瓶子里没有任何好处。
  当天晚些时候,托马斯·劳召开了第二次会议,地点在无影手号上。在这里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担心被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卡尔·奥莫的报告交上来了,统领大人。从监控结果来看,你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几乎?”
  “这个嘛,文尼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可就连他也没猜出你的打算。还有乔新,看来他有点……怀疑。”
  劳询问地望了安妮·雷诺特一眼。
  雷诺特回答得很快。“乔新是个少不得的人,统领大人。只有他一个飞航主任。要不是他,我们肯定会损失那艘侦察艇。看到那个卡沃莱特飞行器的轨道时,聚能飞行员惊慌失措,运转不灵。规矩一下子全变了,他们无法应付那种突发局面。”
  “好吧,他背地里怀疑咱们。”这方面没什么好办法,乔新所做的许多事都太接近核心了,说不定早已猜出了迪姆大屠杀的真相,“我们不能把他冻起来,又骗不了他,任务最关键的阶段又离不开他。不过……有了丽塔·廖,还是可以控制住他的。里茨尔,记得关照关照乔新,让他明白:妻子过得怎么样,全看他的工作质量。”
  里茨尔微微一笑,作了点记录。
  劳看着奥莫的报告,“是啊,我们做得还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向大家说他们想听的话,这种事儿是最轻松的。看样子还没人明白提前五年的全部后果。提前之后,我们不可能顺顺利利地接管网络,又不能破坏下边的工业环境—当然,没必要保住整个星球。现在,”—劳看了看雷诺特手下聚能者的最新报告,“七个蜘蛛国家有了核武器,其中四个的当量还不小,三个国家有投射系统。”
  雷诺特耸耸肩,“我们完全可以挑起一场战争。”
  “一场规模受我们精确控制的战争。要让世界经济体系保持正常,受控于我们。”这就是所谓的灾难管理。
  “拿金德雷国怎么办?
  “这还用说,我们当然希望它保存下来—同时大为削弱,随时可以被我们全面接管的恫吓吓倒。咱们多给他们那一方来点‘好运气’。”
  雷诺特点头称是,“对,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南国有远程导弹,但其他方面都很落后。它的大部分人口都会在暗黑期进人冬眠,所以很怕发达国家趁机下手。尊贵的佩杜雷打算利用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她取得成功—”安妮开始详细阐述,说明可以让对手出现哪些失误;哪些城市可以被干掉,不至于出现任何问题;协和国有些地方拥有金德雷国还没有的资源,如何保全这些资源。杀人的事大多可以交给下面的代理去做,考虑到蜘蛛人低劣的武器系统,这么做完全没有关系··一布鲁厄尔望着她,既好笑,又敬畏。每当安妮做这种分析时,他总有这种感觉。安妮不动声色,平静如恒,但完全可以像布鲁厄尔一样杀人不眨眼。易莫金人初到弗伦克时,安妮·雷诺特还是个年轻姑娘。如果历史由失败一方书写,她的名字将成为一个传奇。弗伦克正规军投降之后,安妮·雷诺特指挥着由乌合之众组成的游击队,继续战斗了很多年—而且不是小打小闹。劳看过情报部门的评估:雷诺特使这次人侵的代价增加了三倍。她的部队远未成熟,却几乎击败了易莫金远征军。当她最后失败时—嗯,这种对手应该尽快处理掉,越快越好。但阿兰·劳注意到了这个对手的与众不同之处,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之处。指挥、管理人员的技能是相当高级的,这方面的聚能实验一般都以失败告终。由于聚能本身的性质,它会滤掉比较宽泛的感受能力,而这种能力正是管理人力资源的关键所在。可是……雷诺特还很年轻,才华横溢,又具备一种绝对的顽强执著。她的拼死抵抗简直近于聚能者对聚能项目的执著。如果她能被有效聚能……
  阿兰叔叔尝试性的实验获得了丰硕成果。在大学里,雷诺特只接受过古典文学专业的训练,但不知怎么回事,聚能却捕获了她更为微妙的技能,正是这种技能支持着她误打误撞从事的职业:战争、颠覆、领导。阿兰小心地隐藏了自己的发现,此后几十年里,他一直在利用这个十分特殊的聚能者。她的技能帮助阿兰成为易莫金地区的大统领,随后,她又成为一件赠品,赠给一个最受宠的侄儿……
  这些想法,他永远不会向里茨尔·布鲁厄尔透露。有的时候,当托马斯望着那双冷冰冰的淡蓝色眼睛时……一阵寒嚓,迷信一般不明所以。在她一生中的最近一百年内,安妮·雷诺特全身心致力于破坏、打击聚能之前的她为之拼命奋斗的一切。要是她想跟他作对,她能做的实在太多了。但这正是聚能的妙处,也是易莫金人强于人类各种族的原因所在。聚能之后,你得到了聚能者的能力,又不用担心聚能者的人性。只要好好维护,聚能者的兴趣和忠诚将始终牢牢系于他们的聚能项目,还有他们的主人。
  “好吧,安妮,让你的人着手于起来。你有一年时间。最后几千秒时,我们很可能需要把一艘大型舰船布置在近地轨道。”
  “你知道,”里茨尔说,“我觉得下面的情况其实对我们最有利。金德雷国只有一两人管事,什么都听他们的。我们发号施令时只用跟这一两个人打交道就行。要是换了那个该死的协和国……”
  “一点不错。协和国内的自治中心太多,他们那个君主不管事的君主制比民主制度还糟。”劳耸耸肩,“我们碰上了好运气,接管对象是最好摆弄的。要是没有卡沃莱特,还得在这儿一拖五年。到那时,协和国肯定有了完全成熟的网络,只好像我在公开场合希望的那样,不放一枪平稳过渡了。”
  里茨尔向前倾过身体,“这就是我们最大的难题。一旦我们的人弄清要对蜘蛛人下重手,针对的又是他们那批所谓的朋友……”
  “当然是个问题。不过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把最后结果打扮成一场无法避免的大悲剧。要不是因为我们,悲剧本来还会惨得多。”
  “这么干,难度比上回迪姆的事还大。你要是没向那伙小商小贩开放资源就好了。”
  “开放资源是无法避免的,里茨尔,我们需要充分发挥他们的能力。但我不会让他们享有网络全权。让安全部门的聚能监控员全员上岗,严密监控。如果有必要,可以弄出几次意外死亡。”
  他看着安妮,“说到意外……你的阴谋理论有进展吗?”安妮在磁核成像仪上那次真假难辨的事故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将近一年时间,却没有任何敌对行动的迹象。当然,事故之前也找不出多少这种迹象的影子。
  但安妮·雷诺特却一口咬定,“有人在操纵我们的系统,统领大人,包括定位器和聚能者两大系统。活动范围太宽,还看不出模式,我也形容不出来。但是,此人现在越来越大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钉死,我已经很接近了。或许跟上次他先下手为强时一样接近。”
  安妮从来没信过那种解释:一次愚蠢的错误让她洗了脑。可是,当时她的聚能状态确实有点散焦,虽说只是稍有一点偏差,连他亲自检查时都没查出来。我怎么这样疑神疑鬼?安妮早已将里茨尔一布鲁厄尔从怀疑名单上排除出去了,他可以当着副统领的面问她。“他?是个男的?”
  “你知道怀疑名单上都有谁。范·特林尼至今仍然是最可疑的。这些年来,他从我的技术人员嘴里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青河定位器的秘密也是他告诉我们的。”
  “可你查他已经查了二十年了。”
  安妮皱起眉头,“综合行为模式分析是最复杂的,这还没有把物理层面的困难算进去。再给我三四年时间。”
  他瞧瞧里茨尔,“你怎么看?”
  副统领咧嘴一笑,“这件事我们谈过多少次了,大人。特林尼很有用,我们手上又有他的把柄。他是个坏蛋不假,不过是咱们手里的坏蛋。”
  说得对。从特林尼的个人利害考虑,跟着易莫金人,他可以拿到大把好处。只要青河人知道他的叛徒历史,他就全完了。一个值勤班次接一个值勤班次,老家伙通过了劳设计的每一次考查,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有用。回想起来,这家伙从一开头就滑溜到极点。当然,这一点是最不利于他的证据。权衡利弊。“好吧。里茨尔,你和安妮事先安排好,必要时马上就能把特林尼和文尼收拾了。至于乔新,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活着—只要我们手里有丽塔,就能让他规规矩矩。”
  “奇维·利索勒特怎么办?”里茨尔脸上不露任何表情,但统领知道,藏在面具下的是一丝汕笑。
  “啊,我看奇维准能猜出究竟。关键时刻到来之前,说不定需要给她洗几次脑。”如果运气好,或许她能令人满意地发挥作用,一直坚持到最后,“好了,需要特别注意的就这几个人。但运气不好的话,任何人都可能猜出真相。监控与镇压力量必须进入最高戒备。”他向自己的副统领点点头,“下一年的工作会非常艰巨。那伙小商贩很能干,关键行动开始之前,我们需要他们—之后也需要其中的一部分。惟一不需要他们插手的就是接管阶段。那部分的工作,他们应该只当旁观者。”
  “到时候,咱们再给他们好好讲个故事,说我们怎么怎么做出巨大努力,才使蜘蛛人没有彻底绝种。”里茨尔笑了。一想到这个挑战,他就浑身是劲,“这个我喜欢。”
  他们作好了总体安排,具体细节交给安妮和她的聚能属下。里茨尔说得对:这一回比干掉迪姆那次更棘手。不过话又说回来,哄人骗人的把戏或许只需要玩到接管结束……能撑到那时候就足够了。控制阿拉克尼以后,他可以从蜘蛛人和青河人中挑选出一批,最好的一批。至于剩下的,打发掉就行。在这次漫长的旅途中,这番前景真是个凉爽宜人的绿洲啊。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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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暗黑期再一次降临了。传统观念沉甸甸地压在伦克纳肩上,他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分量。对传统派而言—内心深处,他永远是个传统派—生死各依其时,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应当遵照太阳的循环安排自己的生活。
  到现在,伦克纳已经活过了两个光明期,是个老家伙了。上一个暗黑期降临时,他还是个年轻人,世间正上演着一场大战,他的祖国存亡未卜。可这一次呢?全球爆发了一连串小规模战争,但主要大国还没有卷进去。如果出现大国参战的局面,他伦克纳至少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幸好没有—这也有他的一份贡献,他喜欢这么想。
  反正,循环往复的旧日生活已经分崩离析,一去不复返了。伦克纳朝替他开门的军士点点头,踏上蒙着一层霜的石板路。他穿着厚厚的靴子,厚厚的外套,厚厚的袖套,可寒气仍旧咬得他指尖生疼。虽然穿了御寒服,气管还是被寒气刺激得阵阵作痛。普林塞顿四周山丘环绕,将大雪挡在外面。抵御风雪的山丘,加上丰富的水资源,所以每次循环,人们都会重建这座城市。现在是夏日午后,但你得东张西望好一阵子才能发现那个从前的太阳,现在的黯淡圆盘。世界早已告别了温和的渐暗期,甚至告别了暗黑初期,即将进人热量的大坍缩。到那时,风暴将会有气无力地一圈圈盘旋,挤掉空气中最后一丝水分,为更加寒冷的时期打开大门,最终进人全球的彻底死寂。早些世代里,到这个阶段,除了战士之外,所有人都已进人了渊数。就算在他那个世代,大战期间,也只有最顽强、最晓勇的坑道战士才会在暗黑期的这个阶段坚持战斗。可现在—唔,军人当然少不了,伦克纳身边就围着一队他的警卫兵,连昂德希尔大宅里负责警卫的人这会儿都穿上了军服。跟从前不同的是,这些人不是保护人民免受暗黑初期劫掠者侵害的卫士,最后一道防线。普林塞顿人来人往!新建的暗黑寓所里填满了人。伦克纳从来没见过这座城市如此繁忙。
  大家的情绪呢?近于歇斯底里的恐惧,达到极点的狂喜。两种情绪常常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生意兴旺极了。就在两天前,兴隆软件买下了普林塞顿银行的控股权。那些搞软件的,肯定掏空了兴隆公司的老底,把钱投进自己屁都不懂的行当。真是发疯—跟时代精神倒挺合拍。
  在山顶大宅门口那会儿,伦克纳的警卫不得不用力推操,这才在人群中给他开辟出一条通道。记者甚至挤进了大门,头顶上的氦气球吊着他们小小的四色照相机。他们不可能知道伦克纳的身份,可他们瞧见了他的警卫,还有他前去的方向。
  “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们……”
  “南国是否已经威胁要先发制人?”这一位拽着他的气球上的拉线,让气球下降,把照相机悬在伦克纳眼睛上方。
  伦克纳抬起前肢,夸张地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军士长。”事实上,他的确只是个军士长,不过军衔在这儿没有任何意义。军队各部门的协调靠的是一伙什么军衔都没有的人。年轻时他就知道这伙人的重要,那时觉得那些人离他无比遥远,跟国王本人似的。现在……现在他忙得连拜访朋友都要掐着时间,精确到分,免得耽搁他作出生死决策的宝贵时间。他的回答只让记者顿了一瞬,刚够让他们一行人走进大门。爬上石阶的昂纳白只见身后的记者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到明天,他的名字可就上了他们的大人物名单了。唔,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觉得山顶大宅只不过是大学的一幢豪华的附属建筑吗?这些年来,这种伪装早已荡然无存。这会儿,新闻界已经自以为对舍坎纳的底细了如指掌了。
  进了嵌着装甲型玻璃的大门后,再没有人挡住他问这问那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宅子里暖烘烘的,外套和腿套穿不住了。昂纳白正脱着御寒服,只见昂德希尔站在记者看不见的拐角那儿,手里牵着他的引路虫。要是在过去,舍克准会到大门外来迎接他。就算是名气最大的时候,他也毫无顾忌,从不担心抛头露面。可现在,史密斯的警卫人员把他管得死死的。
  “喂,舍克,我来了。”只要你叫我,我没有不来的。几十年了,舍克的新点子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加疯狂—而且再一次改变了世界。但现在,舍克已经不是原先的舍克了。五年前,在卡罗利加,将军第一次向他发出这种警告。那以后发生的事只有小道消息。舍坎纳已经不搞研究了,他的反重力研究显然没搞出名堂来。而金德雷国却发射了依靠反重力物质的飘浮式卫星。老天啊!
  “谢谢,伦克。”他的笑容紧张兮兮,一闪即逝,“小维多利亚说你会来,我……”
  “维基?她在家?”
  “没错!在宅子里什么地方。你会见到她的。”舍克引着伦克纳和他的警卫沿着走廊向里走,一路说着小维多利亚和其他孩子们:杰里布的研究,最小的两个孩子的基础教育。伦克纳极力想像他们现在都是什么模样。从那起绑架算起,十七年了……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些孩子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走廊里。引路虫领着舍坎纳,舍坎纳领着伦克纳,后面跟着伦克纳的警卫。昂德希尔不断向左偏,全靠莫比拉着引路绳轻轻拽他。这种平衡功能失调不是大脑出了毛病,跟他的哆嗦一样,这是一种神经官能症。深人暗黑的冒险使他成为那次大战结束之后很久才出现的伤员。他现在的模样、说话的样子,比他的实际年龄老整整一代。
  舍坎纳在一台电梯前停下。昂纳白记得上次来时还没有这玩意儿。“瞧着,伦克··一按九,莫比。”引路虫伸出一只长长的、毛茸茸的前肢,肢尖有点没把握地在空中悬了一会儿,然后捅了捅电梯门上标着‘`9”的窄槽,“他们说引路虫不可能识数。莫比和我,我们正在下这个功夫。”
  随从们没跟上来,电梯里一路向上的只有他们俩—加上莫比。直到这时,舍坎纳好像才放松下来,哆嗦得不那么厉害了。他轻轻拍着莫比的后背,不像刚才那样紧紧抓住引路绳不放了。“我要说的,只能咱们俩之间说说,军士长。”
  昂纳白一抬眼,“我的警卫有许可令,可以接触最高机密,许多情报都……”
  昂德希尔抬起一只手。天花板上的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往日的天才仿佛又在这些眼睛里复活了。“这次……不一样。这件事,我好早以前就想告诉你了。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电梯减速,停下,门开了。舍坎纳让电梯一直开上了山顶。“我把我的办公室搬到这上面来了。以前是维基的,可现在她参军了,于是大大方方地把这地方送给了我。”这条走廊以前在户外。伦克纳还记得,在这儿可以看见孩子们玩耍的小园子,现在却被玻璃封死了。厚重的玻璃非常结实,即使在大气层完全化为积雪之后也不会碎裂。一阵电动马达的嗡嗡声,门滑开了。舍坎纳抬手请他的朋友进去。里面一扇扇高窗,俯瞰着城市。小维多利亚的房间可真不坏啊,成了舍坎纳的办公室以后却一片狼藉。角落里放着过去那个炮弹壳兼玩具屋,还有一个供莫比睡卧的栖架。房间最显眼的地方到处是处理器和高清晰显示器,上面的图像是皇家山林的景色。伦克见过真实风景,图像的色彩之怪诞,跟真正的皇家山林几乎没什么关系,只能称之为超现实:幽暗的林中峡谷,但到处是一块块斑斑驳驳的惨白色;冻雨掠过冰山(从前的火山口),冰山和冻雨都是熔岩冷却后的死灰色。这些画面啊,简直是发疯犯傻的……影像魔法。
  伦克纳停住脚步,朝那一大片乱七八糟的颜色挥挥手,“真让人大开眼界,舍克。不过,好像颜色没调好。”
  “噢,调好了,特别调过的。反正,画面的内在含意没变。”舍克爬上控制台边的栖架,好像重新打量着这些画面,“哎哟,颜色确实挺嘈杂。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习惯了,视而不见·…。伦克纳,咱们现在有许多困难,但深人一步,这些困难其实比显露出来的更严重。这你想过没有?”
  “我怎么知道?什么都是新情况。”昂纳白肩背一聋拉,“是啊,糟透了,还在越变越糟。南国的形势成了噩梦,当时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这种噩梦。他们有了核武器,可能两百件,还有投射系统。为了跟发达国家搞军备竞赛,他们简直把国家弄得一穷二白。”
  “让自己穷得叮当响,仅仅是为了干掉我们?”
  三十五年前,舍克便瞧出了端倪,或者说看出了大概。这会儿他又开始提他那些傻问题了。“不,”昂纳白道,几乎带上了教训的语气,“至少最初的目的不是这个。他们当时想的是建立一个工业一农业基地,进人暗黑期后仍然可以保持运转。结果失败了,其产品只够维持一两个城市,加上一两个师的部队。到现在,南国已经深陷暗黑期,比全球其他地区快五年。南极那边已经开始刮干燥咫风了。”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南方也只是个勉强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产粮期只有不多的几年时间。但那个地区的矿产资源极为丰富。最近五个世代里,南方人一直在遭受北方的矿产公司的剥削。盘剥日甚一日,大公司每个世代都比上个世代更加贪婪。到了这个世代,那里出现了一个主权国家。南国对北方和即将到来的暗黑期极度恐惧,“他们不惜代价,想一步跨人核能时代。花了血本,连渊数补给都十分不足。”
  “而金德雷国正在不断影响他们,毒化他们最初的良好意愿。”
  “是这样。”佩杜雷是个天才。暗杀、威吓、煽动恐惧情绪—只要是邪恶手段,佩杜雷无不精通。于是,南国政府渐渐认定,准备在暗黑期猛扑过来的是协和国,“媒体的分析很可能是正确的,舍克。南国也许会对咱们实施核打击。”
  伦克纳的目光越过舍坎纳那些显示着俗艳画面的显示器,投向远方。从这里可以俯瞰普林塞顿。即使在空气凝结之后,城市的许多建筑仍然可以居住,比如这幢山顶大宅。它们能够承受气压的改变,也有足够的能源支撑。除了极少部分,整座城市并没有转入地下深处。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拼命施工十五年,协和国的城市才做到了今天这一步,可以使人民清醒地度过黑暗期,活着。但他们离地表太近了。只要核战争爆发,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死去。核技术的开发过程中也有伦克纳的一份功劳,这些技术创造了奇迹……可现在,我们比从前任何时间更加岌岌可危。现在需要的是更多的奇迹。伦克纳和其他人,数以百万计,正拼命奋斗,以求实现这些近乎不可能的奇迹。最近三十天里,昂纳白平均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来这儿和昂德希尔聊天,代价是放弃一个计划会、一次工程检查。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友情……还是指望舍详见五十一章。克能再一次拯救我们大家?
  昂德希尔抬起前肢,敲敲自己的脑门。“你……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困境,会不会有其他……因素?”
  “该死的,舍克,有话直说好了。比如什么因素?”
  舍坎纳在栖架上坐稳一点,他的声音很低,说得很快。“比如来自太空的外星人。新太阳点亮之前,他们就来了。伦克纳,你和我一样,在暗黑期见过。记得吗,天上那些闪光?”
  他不管不顾,一口气说个没完。他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像多年前的那个舍坎纳·昂德希尔了,那个满脸嬉笑,一个接一个抛出奇思异想的昂德希尔,不时发出一声大笑,仿佛在挑战自己的听众。现在的昂德希尔说得急急忙忙,前言不搭后语,好像生怕被谁拦住似的……或者遭到别人的反驳?这个昂德希尔的话像出自……一个绝望者之口,走投无路,只好在异想天开中捞几根救命稻草。
  老人似乎意识到失去了听众,“你不相信我,伦克,是不是?”
  伦克纳深深缩进自己的栖架。这样一个伟大的天才,却说出如此荒唐愚昧的澹语。其他世界,其他世界的智能生命,这是昂德希尔最早、最疯狂的狂想之一。安安生生潜伏这么多年(理应如此)以后,居然现在浮出水面。他了解将军的为人,她对这些胡话的看法不会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全世界正处于深渊边上,摇摇欲坠,实在没办法顺着可怜的舍坎纳,搞点面子货的研究应付他。将军当然不会在这上面分散精力。“这些,是你想像出来的吧?跟你的影像魔法一样,对不对,舍克?”在你一生中,你创造了那么多奇迹。可现在,你比从前任何时候更需要奇迹,而且要多,要快。可你手中剩下的只有迷信。
  “不,不,伦克。这些画面只是一种手段,一种伪装,蒙蔽外星人的耳目。这儿,我做给你看!”舍坎纳的手在控制眼里不断 戳着,画面开始闪烁,颜色值改变了。景色由夏季化为冬季,“得等上一阵子。比特率很低,但建立保密链接需要大量运算。”昂德 希尔的头偏向伦克纳看不见的一排小显示器,几只手不耐烦地在 控制台上敲打着,“你比其他人更应该了解这个情况,伦克。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只要我们让你了解内情,你还能做得更多,多得多。可是将军……”
  显示屏上,色彩不断变化,风景变成了低解析度的一团模糊。几秒钟过去了。
  舍坎纳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听上去既吃惊,又不高兴。
  画面可以辨认了,但清晰度远远比不上最初的影像。看来是标准的八色视频流。他们看到的是摄像头拍下的维多利亚·史密斯在陆战指挥部的办公室。画质还行,当然比实景粗糙得多,也比不上舍克搞的那些影像魔法画面。
  至少这些画面显示的场景是真实的:史密斯将军在她的办公桌后瞪着他们,桌上的文件擦得高高的。她朝一名助手做了个手势,让他出去,然后望着昂德希尔和昂纳白。
  “舍坎纳……你让伦克纳·昂纳白去你的办公室。”声音紧绷绷的,十分生气。
  “对,我……”
  “我还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舍坎纳。你可以随便玩你那些玩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你不能干扰手头有真正的工作要做的人。”
  伦克纳从没听过将军用这种夹枪带棒的语气跟昂德希尔说话。就算这些话再有道理,他还是不希望亲耳听到。只要能够不在场,让他干什么都行。
  昂德希尔好像打算抗议。他在栖架上扭动着,手臂挥动着,抬起来,做出恳求的姿势。最后说:“好吧,亲爱的。”
  史密斯将军向伦克纳点点头,“抱歉给你带来了麻烦,军士长。如果你赶时间,日程安排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谢谢您,将军。可能真的有。我先跟机场联系联系,如果需要您出面,我会向您汇报的。”
  “好的。”来自陆战指挥部的图像消失了。
  舍坎纳垂着头,头低得抵着控制台。他的肢腿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引路虫靠近了些,探询地推推他的胳膊。
  昂纳白朝他走近几步,望着舍坎纳。“舍克?”他轻声道,“你没事吧?
  沉默片刻,舍坎纳抬起头,“一会儿就好了。真抱歉,伦克。”
  “我—这个,舍坎纳,我得走了。我还有个会—”不完全是实话,会议和工程检查他这会儿已经赶不上了。但另一方面,这也不算假话。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有史密斯将军的帮助,以最快速度赶回去,说不定还能补上耽搁的时间。
  昂德希尔艰难地从他的栖架爬起来,让莫比领着他,跟在军士长身后。厚重的房门滑开时,舍坎纳伸出一只前肢,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还想再胡言乱语一番?
  “别绝望,伦克。跟从前一样,总会有办法的。你等着瞧吧。”
  昂纳白点点头,嘴里含含混混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侧身走出这间屋子。他沿着这条玻璃走廊向电梯走去,舍坎纳和莫比站在门口没动。过去,昂德希尔会一路陪着他,把他送出大门。但他好像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某种东西已经改变了。电梯门在昂纳白身后合上之前,他看见自己这位老朋友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然后,他的身影消失了。电梯向下滑去。直到这时,昂纳白才允许自己沉浸在深沉的怨恨与悲哀中。这两种情绪竟然能够混合在一起,奇怪呀。他以前也听说过有关舍坎纳的流言,他有意识地排斥这些消息,拒绝相信。跟昂德希尔一样,他希望某件事情是真的,于是对一切相反的征兆持拒绝态度。不同之处在于,伦克纳·昂纳白不可能闭上眼睛,不看他们面对的险恶局势。看来舍坎纳·昂德希尔不可能参与这次最大的危机了。无论是输是赢,只能靠他们自己……
  昂纳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舍坎纳。回J忆可以推迟,但愿到那时想起的是过去的好时光,而不是这个下午。至于现在……要是能抢到一架喷气机,说不定还能及时赶到陆战指挥部,跟他那几个副手谈谈,了解最新情况。
  电梯在孩子们从前的园子那一层慢了下来。昂纳白还以为这是舍坎纳的专用电梯呢。会是谁呢?
  门滑开了……
  “哎呀!是昂纳白军士长!我进来你不介意吧?”
  一位年轻的女中尉,身穿后勤部队的作训服。维多利亚·史密斯,多年以前的维多利亚·史密斯。同样朝气蓬勃的神态,同样优雅准确的动作。一时间,昂纳白张口结舌,瞪着门口的这个鬼影。
  鬼踏进电梯,惊魂未定的昂纳白后退了一步。这时,对方严肃的军人仪态消失了。中尉腼腆地低下头,“伦克叔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维基呀,长大了的维基。”
  当然!昂纳白勉强笑了一声,“我、我再也不能管你叫小维基了。”
  维基伸出两只胳膊,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不用,你可以叫。嗯,我这个中尉恐怕没办法给你下命令。爸爸说你今天会来……你见过他了?有时间跟我聊聊吗?”
  电梯停下来,到一楼了。“我—对,我见过他了……你瞧,我得赶回陆战指挥部去。”才经过楼上那番谈话,他真不知道能和维基聊什么。
  “没关系。反正我也赶时间,咱们一块儿去机场好了。”肢腿一动,比划出一个笑容,“还能把你的警卫力量翻一番。”
  中尉有时可以指挥警卫,但极少成为警卫的对象。小维多利亚的警卫只有昂纳白的半数,但从神态上看,说不定更加精明强干。有几个明显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驾驶座背后最上头那个栖架上就座的是个大块头,是昂纳白平生所见个子最大的军人。他们爬上车时,他朝昂纳白怪模怪样地敬了个礼,跟军队礼仪完全拉不上关系。哈!大个子原来是布伦特!
  “爸爸这次又说什么来着?”语气很轻松,但伦克纳听出了其中的焦虑。维基还算不上是完美的情报军官,掩饰的功夫还不够好。或许是个缺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毕竟早就认识她了,那时她连婴儿眼都没褪呢。
  越是这样,昂纳白就越是难以启齿。“你一定知道,维基,他不是过去的他了。舍克对外星魔鬼和影像魔法着了迷。最后只有将军本人出马,才让他闭上了嘴。”
  年轻的维多利亚没作声,但她的胳膊生气地缩得紧紧的。他一时还以为她生自己的气了。接着,只听她喃喃地吐出一句,“老傻瓜。”她叹了口气。车子开动了,好几秒内,谁都没说话。
  地表的交通流量很小,车辆大都是在没通地铁的地区之间穿梭来往。街灯射出一团团蓝光和紫外光,照在阴沟和建筑边缘积起的霜雪上,闪闪发亮。建筑物内透出的光映得冰霜亮晶晶的,时而被一片雪苔衬成绿色。附着在墙上的晶虫数以百万,长出无数根须,收集任何一点点热量。在普木塞顿这里,直到深黑期,自然世界可能还会继续存活。地表上面、下面,城市欣欣向荣,热腾腾地生长着。高墙之后,地表之下,普木塞顿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繁忙,上万个窗口射出的灯火将商业区的新建筑照得一片通明,较老的建筑也浴在大片大片灯光下……可是,只要一颗中等当量的核弹,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维基碰碰他的肩头,“真抱歉……为爸爸的事。”
  舍坎纳疯到什么地步,她比昂纳白清楚得多。“他这样已经多长时间了?我记得从前他也说起过外星怪物,可从来没怎么当真。”
  她耸耸肩。这个问题显然让她不大自在。“……从那次绑架之后,他就开始琢磨影像魔法的事了。”
  那么久?这时,他想起舍坎纳当时是多么绝望:他的所有科学知识、逻辑推理都救不了他的孩子们。原来疯狂的种子是这样撒下的。“好啦,维基,你妈妈说得对,他那些胡思乱想并没妨碍大事,这是最重要的。无数人爱你父亲,尊重你父亲……”包括我,直到现在,我仍然爱他,尊重他。“没人会相信他那些昏话。可我担心,许多人仍然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为他调拨资源,做他想要的试验。这一点,我们承担不起。至少现在不行。”
  “这当然。”但维基犹豫了一瞬,她的肢尖一下子挺直了。要不是从她还是个孩子时就认识她,昂纳白肯定不会察觉到。她没把全部情况告诉他,因为这个,她有点愧疚。小维基过去是个了不起的小骗子,只有在她觉得愧疚时才会露出马脚。
  “将军在顺着他来,是吗?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这样?”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带宽,一点机时而已。”什么机器的机时一?昂德希尔的台式机还是情报局的超级阵列?或许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他现在明白了,舍克不再抛头露面,完全是因为将军不想让他干扰更重大的事务。可怜的将军。对维多利亚·史密斯来说,失去昂德希尔一定像把自己右边的肢腿全部剁掉一样。“好吧。”不管昂德希尔浪费的是什么资源,反正伦克纳·昂纳白管不了。或许还是老兵的那一套最聪明:服从命令,照别人的吩咐做。他瞅了一眼小维多利亚的军服。名牌在最那头那个领口,他这边看不见。是维多利亚·史密斯?这个名字准会让高级军官们跳起来举手敬礼。或许是维多利亚·昂德希尔①,或者是别的什么?
  “对了,中尉,你的部队生活怎么样?”
  维基笑了,话题转变明显让她松了口气。“充满挑战,军士长。”宫话只有这一句,然后,“说真的,爽死了。基础训练—嗯,这个,反正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你这种军士长,才把那个阶段搞得那么‘多姿多彩’。幸好我有个优势。受训的时候,差不多所有新兵都是‘正常年龄’,比我大得多。把年龄小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我还算干得不错。所以—你看,基础训练结束之后,成绩一般的话,到不了我这个位置。”她朝车里挥挥手,“布伦特现在是高级军士,我们一块儿工作。娜普莎和小伦克最后肯定会上军官学校,但现在还是刚刚人伍的新兵蛋子。说不定能在机场见到他们。”
  “你们全都在一起共事?”昂纳白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别那么惊奇。
  “对,我们是一个团队。只要将军想抽查什么地方,又要快,又要完全信得过一一派出去的就是我们四个。”所有活下来的孩子,除了杰里布。知道这个以后,昂纳白最初有点不快。不知参谋人员和中级军官们会怎么想:一伙史密斯将军的亲人,在最高机密中东翻西看。不过……伦克纳·昂纳白也曾经从事过最高机密工作。斯特拉特·格林维尔那个老头子过去也是自行其事,从不理会别人怎么想。国王赋予了情报局长不少特权。许多中级情报官员觉得这只是一个愚蠢的传统,可要是连史密斯都觉得需要一支由自己家里的人组成的检查小队—那,说不定真有这个必要。
  普林塞顿机场一片混乱。从前任何时候都没有这么多航班、航空租赁公司,这么多忙得发疯的工程。不管乱不乱,史密斯将军的地位高于一切。一架喷气式飞机已经抽调出来供他使用,维基的车畅通无阻,直接驶进军用机场。他们行驶在跑道上,在滑行的飞机机翼下穿行,一路小心翼翼。辅道已经被施工队毁了,每隔一百英尺就有一个弹坑似的大洞。到年底,机场的所有活动都可以在遮蔽物之下进行,而不是暴露在外。这些设施最终将可以支持新型飞机,大气凝结以后仍然保持运行。
  维基将他送到他的飞机旁,她没说今天晚上她还要到哪里去。昂纳白觉得很欣慰。虽说维基现在执行的任务非常古怪,不合常规,至少她还知道怎么闭上自个儿的嘴。
  她陪着他来到寒冷的车外。这会儿没有风,所以他冒了个险,没有打开加热器便走了出去。每吸进一口气,气管都一阵灼痛。真冷啊,露在外面的手周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重重悬浮的冰霜。
  因为太年轻,或者身体结实,维基可能没注意这些。汽车离飞机三十码,她大踏步径直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个不停。要不是这次拜访看到了那么多不祥之兆,见到维基会让他由衷地高兴。虽说是个早产儿,她却变得这么漂亮,仿佛她母亲忽然年轻了似的。加上舍坎纳的优点,中和了史密斯脸上过分强硬的线条。嘿,这么漂亮,说不定正因为她是个早产儿!这个想法突如其来,正走着,突然冒出来,吓了他一跳。是啊,维基一辈子都比一般人领先几步,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于常人。不知为什么,看着她,昂纳白对未来的优俱渐渐缓和了。
  来到飞机下面的暖棚后,维基侧身让开,身体一振,向他行了个漂亮的军礼。昂纳白举手还礼,之后才看见了她的名牌。“你的名字可真有意思啊,中尉。不表示职业,也不是过去住过的哪个渊数。到底……”
  “这个嘛,我的父母没有哪个是铁匠,再说谁都不知道爸爸那一家最初住在哪个山脚。嗯,瞧瞧你后面……”她指了指。
  他身后是停机坪,延伸出去几百坪,一平如镜,间杂着无数施工点,直到候机大楼。但维基指的是高处,这一带河谷平原之上。普林塞顿,从闪亮的高塔②到山区城郊,灯火在天边蜿蜒。
  “看,在你右后方,无线电发射塔过去五度。在这儿都看得见。”她指点的是昂德希尔的山顶大宅。它是这个方向最亮的,高高盗立,闪耀着现代荧光技术所能呈现的全部色调。
  “爸爸设计得非常好。建成以后,我们几乎没对它作任何改动。就算到大气凝结以后,他的灯光还会在那儿,在山顶。知道爸爸是怎么说的吗?我们可以朝下走,钻到地底下去—也可以站在高处,举目远眺。我很高兴自己生长在那儿,我想让那个地方成为我的名字。”
  她抬起名牌,让它在飞机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维多利亚·赖特希尔中尉②。“别担心,军士长。你和爸爸妈妈创立的一切都将持续下去,持续很久很久。”
  【 ①西方许多名字源于职业,如史密斯就是铁匠的意思,昂德希尔是山脚的意思。日本许多名字源于地址,如松下。作者在描写蜘蛛人时借用了这两种人类习俗。】
  【 ②是闪亮的高山意思。】
《天渊》作者:[美] 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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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贝尔加·昂德维尔对陆战指挥部这个地方实在有点厌了。她生命的几乎十分之一都在这里度过—要不是大量使用通讯器材,肯定远不止这点时间。从601115年以来,昂德维尔上校一直是国内情报处的处长。光明期的一半时间里,她一直担任这个职务。有一条公理—至少在现代社会是不证自明的公理:光明期快结束时,最残酷的大战就将爆发。她料到事情会相当棘手,但没想到这么棘手。
  昂德维尔提前来到会议室。她将在这次会议上提出自己的看法,为此,她心里惶惶不安。她一点也不想跟大老板对着干,却偏偏不得不这么做。拉奇纳·思拉克特比她还先到,正为自己的发言做准备。他身后的墙壁上投射着十色侦察照片,颗粒很粗。看来他又找到了几处南国核弹发射点。这是铁证,进一步证明金德雷国为“协和国背叛所必然造成的牺牲品”提供了援助。她和她的助手们坐下,思拉克特客气地点点头。负责国外和国内的两大部门之间始终存在摩擦。对外情报部门喜欢玩硬的,国内情报部门对此很难接受,但他们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理由为自己申辩。最近几年里,思拉克特和昂德维尔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但自从思拉克特在南国的行动搞砸以后,他好打交道得多了。连大难临头也会带来短期的好处,贝尔加闷闷不乐地想。
  昂德维尔翻着会议议程。老天,那个疯子还在耗费他们的资源。也可能不是这么回事。“这些高空飞行物,你是怎么想的,拉奇纳?”这不是挑起争议。有关防空处的问题,思拉克特和她的看法一致,没有分歧。
  思拉克特的手愤愤地猛一抬,做了个强烈反对的姿势。“大吵大闹这么久,防空处只声称三次发现目标。‘发现目标’个鬼。我们已经提供了金德雷反重力物质的情报,可他们还是不能有效地发现那些家伙。现在,防空头头们又声称金德雷还有些我不知道的发射点。你也知道,老板肯定会逼我找到它们……真该死!”昂德维尔弄不清最后一个词到底是单独一个词结束句子,还是他又在笔记中发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情况。无论是哪种情况,反正思拉克特不开口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了:防空处长道格威(坐在离思拉克特最远的栖架上),火箭处处长,公关处处长。老板本人也进来了,身后紧跟着国王陛下的财政大臣。
  史密斯将军宣布会议开始,然后正式向财政大臣表示欢迎。正式说来,财政大臣尼兹尼莫是她的直接上司,大臣之上就是国王本人。可实际上,安拍顿·尼兹尼莫是史密斯的老朋友,对她言听计从。
  议程的第一项就是高空飞行物,讨论过程恰如思拉克特预料。防空处进一步研究了他们那三次发现的目标,道格威最近所作的计算机分析表明,这些目标确实是金德雷的卫星,可能是发射升空的卫星,甚至可能是处于测试阶段的反重力导弹。但不管是什么,没有一个目标被发现过两次。还有,没有哪一个目标是从已知的金德雷基地发射的。防空处长强调指出,巫需从地面深人金德雷境内,搜集可靠的情报。如果敌人拥有可机动的发射装置,了解它们的情况是至关重要的。这是暗示负责国外情报的部门连遭败绩,没有尽到责任。昂德维尔本以为思拉克特会当场发作,可上校竟然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冷淡地接受了对方的批评和将军的指示。思拉克特明白得很,在他的一大堆麻烦中,这些连号都派 不上。今天议程的最后一项才是真正的灾难。
  下一项,公众关系:“很抱歉,我们不可能要求公民投票,以决定是否参战。赢得投票就更没指望了。人民极度恐慌,但考虑到投票的时间、规模,这是完全不现实的。”贝尔加点点头。这点真知灼见,她用不着哪个广告宣传员告诉她。从内部看,国王陛下的政府是个相当专制的地方。但自从协和条约签定之后,十九个世代以来,政府对国内事务的管理是非常有限的。诸如陆战指挥部这样的王室家族领地仍然保留着皇家领地的名称,国王的政府有权征收数量有限的赋税,但它没有垄断性的铸币权,没有征用权,也没有强迫国民服役的权力。和平时期,国家遵守的是协和条约。法庭的资金来源是诉讼者缴纳的费用,各地警察也知道约束自己,别闹腾得太厉害,否则便会遇到手持武器的人民的反抗。可一旦进人战争状态,协和条约就将暂时失效—所以需要公民投票决定是否参战。上次世界大战期间,这套体制经受住了考验。但仅仅是勉强没有垮台。而这一次,形势发展得如此之快,哪怕谈论公民投票都会导致敌国立即开战。以核弹为武器的大战,不到一天便会见出分晓。
  史密斯将军以极大的耐心,默默听着公关处的这番陈辞滥调。之后便轮到贝尔加。她先从国内潜在的各种不稳定因素谈起。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或多或少。少数团体强烈反对现代化进程,其影响力不可小视。这些团体中,有些已经钻进自己的渊数冬眠了,所以不足为虑;还有的在地下挖掘了棱堡,但还没有进去蒙头大睡。要是形势恶化,这些人肯定是个麻烦。伦克纳·昂纳白又创造了几项工程奇迹,在最老旧的东北部城市实现了核电供应,建成了可以抵御气候变化的居住区。“当然,这些居住区都没有经过加固处理。哪怕一颗小型核弹都可以消灭当地的大部分人口,幸存者也会因储备不足无法冬眠。”事实上,这些本可以用于渊蔽的资源大部分都转用于核电厂和地下农场的建设。
  史密斯将军向在座众人打了个手势,“大家有什么意见?”有人提出了意见。公关处长建议买人生产加固设备的厂商的股票。这个残忍的胆小鬼,已经开始为世界末日之后做计划了。但老板只点了点头,要贝尔加和这个胆小鬼一起研究这种可能性。她在自己的议程安排上看了看国内情报处的报告。
  “将军,”贝尔加·昂德维尔举起一只手,“我想提出一个议题,可以吗?”
  “当然。”
  昂德维尔的进食肢紧张地抹了抹嘴。该死的,这下子,她算豁出去了。要是财政大臣不在场就好了。“我……将军,过去,您对下属的行动安排充分放权。您交给我们任务,让我们放手去做。对此,我一直非常感激。但现在,呢,很可能在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您身边的人事先不作通知—”说白了,半夜突袭,“—就前往我管辖范围的某些地点检查工作。”
  史密斯将军点点头,“赖特希尔小队。”
  “是的,将军。”你自己的孩子,随时出现,活像国王陛下的总检察官。提出一大堆疯疯癫癫、不近情理的要求,让某些很好的项目下马,撤换某些她最出色的部下。最重要的是,她由此怀疑,老板那位发疯的丈夫对她仍然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贝尔加在自己的栖架上缩成一团。她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维多利亚·史密斯非常了解她,当然看得出她为什么不满。
  “在这些检查中,赖特希尔发现过什么重要情况吗?”
  “有一次,将军。”一个相当重大的问题。但贝尔加坚信,最多十天,自己从内部也能抓住这个问题。从桌边众人的表情中,昂德维尔看出,大多数人只是万分惊奇,不明白她为什么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思拉克特的肢尖却气恼地在桌上敲击着,好像急不可耐地想加人这场讨论。这不奇怪,他也是老板的亲人小队锁定的靶子。但是,老天呀,给他点脑子吧,让他知道闭上自个儿的嘴巴。思拉克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他来帮她,相当于在奔逃的攀爬兽身上坠一块铁砧。
  老板偏着头,客气地等了等,让其他人有机会发表意见。然后:“昂德维尔上校,这种作法可能有损你的下属的士气,这我理解。但现在是最紧要的关键时刻,甚至比公开宣战之后更加致命。我需要一支特别小队,既是我彻底熟悉的,又能迅速行动。赖特希尔小队直属于我。如果你觉得他们的行为失当,请告诉我—但我请求你,请尊重他们所代表的上级意图。”语气中的歉意似乎是真诚的,但所用的字句毫无妥协之意。史密斯在改变数十年不变的指挥传统。贝尔加心头一沉。她有一种感觉,老板对她的子女的所有破坏行径了如指掌。
  在这个议题之前,财政大臣的表情近于厌倦。尼兹尼莫是个战时的英雄,曾经和舍坎纳·昂德希尔共同踏进深黑期。但看到她的时候,你很可能会忘记这一壮举。这一世代的几十年来,安拍顿·尼兹尼莫走上了另一条报效君王的道路—廷臣,仲裁者。地位越爬越高。无论穿着还是举止,这老东西都是典型的漫画里的财政大臣形象:大块头,精瘦,虚弱。这时,她倾身向前,气喘吁吁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似乎不会对任何人形成威胁。“大家讨论的这些事,我肯定是外行。但我也有一点浅见。虽然无法进行公民投票,但事实上,我们已经陷人战争之中。在政府内部,我们正在调整,转变为战争状态。许多陈述、审核的程序都作了很大改动。在目前这种严峻局势下,我希望大家切切实实明白一点:我本人—更重要的是国王陛下—完全相信史密斯将军的领导。你们大家都知道,情报局长享有特权。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一个过时的、不合理的传统。这个传统始终被视为国王陛下政府的治国方略之一。各位必须接受这一点。”
  猩!原来这就是财政大臣表面上的“虚弱”。桌边众人全都表情严肃地点头不已,没人再说什么,贝尔加·昂德维尔当然更不可能再说什么。像这样被千钧压顶打了个落花流水以后,不知为什么,贝尔加竟然感觉好多了。也许这是一条直通地狱的通衡大道,但驾驶栖座上坐的不是她,她没什么好操心的。
  片刻之后,史密斯将军让会议进人她自己的议程。“……还有一项议程,也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思拉克特上校,请谈谈南国的局势好吗?”说得很客气,几乎带着一丝同情。但不管同不同情,可怜的思拉克特大难临头了。
  但思拉克特表现得很坚强。他从栖架上一跃而起,轻快地走上讲台。“谢谢大臣阁下,谢谢将军。”他向尼兹尼莫和老板点点头,“最近十五小时以来,我们相信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他指点着侦察照片。会议开始前贝尔加见他专心研究的就是这批照片。南国的大部分地区笼罩在一场暴风雨之下,但发射地点在枯山高处,绝大部分可以看到。思拉克特在照片上指出对方的补给线路,“南国远程火箭采用液体燃料,非常不稳定。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议会极其好斗,像发了疯似的。他们那个‘关于合作与生存的最后通碟’就是最好的例子。但事实上,我们认为,他们完成发射准备的火箭还不到火箭总数的十分之一。还需要三到四天才能全部完成燃料加注。”
  贝尔加:“在这种情况下叫嚣战争,这可不太明智啊。”
  思拉克特点点头,“但别忘了,在作出决策方面,他们的议会制度比不上我们和金德雷国。那些人上了别人的大当,以为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开战,要么进入冬眠后被杀害。那份最后通牌也许在计算时间上犯了个错误。但还存在一种可能性:南国议会中有些人有意这么做,以使战争显得迫在眉睫,吓倒反对他们的一方。”
  防空处长:“这么说,你认为在完成燃料加注之前不会爆发战争?”
  “是这样。最重要的是四天后在南端市召开的议会紧急会议。那次会议上,他们将评估我们对最后通碟所作的反应—如果我们有反应的话。”
  公关处的胆小鬼发言:“为什么不干脆同意他们的要求?又不是割让领土。我们强大得多,稍稍让步也没什么丢面子的。”
  桌边一片愤怒的议论声。这种言论本该遭到当头痛斥,但史密斯将军的回答还算温和。“不幸的是,这不是个面子问题。南国最后通碟要求我们大大削弱我们的军事力量—其实我想,就算我们让步,他们冬眠以后也不会变得更安全一一刊旦是,一旦妥协,我们就会虚弱不堪,无法抵御金德雷国的第一波核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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