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告别薇安》安妮宝贝着·txt

_5 安妮宝贝(当代)
  她一直等到他下班。他发现她手里拿着他的唱片。他说,为什么不放起来。
  她说,没地方放。我拿着挺好。她看过去更加陈旧了。裙子,皮肤,气味。
  甚至土耳其蓝的眼线,都已经模糊不清。他看到她脖子上紫红的血斑。是他
  在激情的瞬间吸吮出来的。
  心情不好吗。她说。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他沉闷地说。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
  她微笑。我听了唱片了。是那个男人给我放过的。他以前就在这里当DJ.
  寂静的凌晨,当他快下班的时候。这是他放最后一首歌。
  Roseismycolour,andwhite
  Prettymouth,andgreenmyeyes
  Iseemencomeandgo
  Buttherewillbeonewhowillcollect
  Mysoulandcometome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哼唱着。然后在黑暗中伸开手臂,独自在空旷的酒吧里转圈。没有舞伴。她的舞伴一直没来。
  他们再次搭上午夜的巴士。还是坐在空荡荡的上层车厢。他闻到寒风里面泥土的气息。巴士正缓慢地穿越寂静的旷野。天空中有冰凉的星光。
  女孩说,在我遇见他之前,我以为自己的爱情是一个夭折的孩子。来不及长大就死亡了。他从北方来到这里。我知道他不属于这里。可是我爱上他。
  她轻轻地把脸埋入他的怀里。年轻的男人的气味。明亮而温暖。我请求他带我走。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怕吃苦。只要他拥抱着我。哪怕只有一个夜晚也好。
  他冷冷地说,他不会带你走的。他不会想让爱情束缚自己的自由。
  她说,是。他喜欢自由。但他对我许下诺言。
  他说,是在做爱之前许下的诺言吧。男人都这样。
  她说,我对他说过,不需要许诺。因为我不期待。但他要给我。
  既然许下诺言,我就一定要他践行。
  那座废弃的公寓修建了大半而后被废弃,伫立在荒野中。
  远远看过去,象一艘抛锚的船。
  他跟着她走到楼梯下面。浓密的杂草里开着大片的雏菊,酒红的雏菊,是她黑发上的
  那一朵。在黑暗中散发出刺鼻的清香。
  他们踏上台阶。走到楼道的拐角处,他把她推倒在墙上。他说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
  然后他粗暴地亲吻了她。他的眼泪滴下来。温暖地渗入嘴唇。他听到楼道外面呼啸的风声。
  生命无尽的孤寂就象一片野地。他说,我不爱你。
  走到楼顶。他拿出烟来抽。他抬起头看不到星光。夜空是漆黑的。
  她轻轻地说,所有的星已经都坠入了大海。在他离开我的那一个瞬间。
  他说,他许诺要带你走。然后他走掉了。
  她说,他想去另一个城市。他说他对上海厌倦了。
  他说,你无能为力吗。
  她说,不。我有。
  来。过来。她轻声唤他。他这时发现自己和她一起站在了楼顶的边缘。
  下面是深不可测的黑暗。风把他吹得颤抖。
  你可以试试飞行。象一只鸟。她说。有一天我发现,飞行能带我脱离这里。
  她平伸开手臂,挺直地站立在风中。长发和白裙四处翻飞。他说,我不需要飞行。他开始慢慢地靠后。她笑了。你很恐惧是吗。她说。杀人的时候你恐惧吗。
  她说,我知道你杀过人。你的身上总是有血腥味道。你的肉体已经开始在仇恨中腐烂。
  那一年村庄水灾严重,村里的领导却贪污了支援的物资和钱款。父亲写了一封检举信被发现了。拖进乡政府里打了三天。母亲卖了猪,倾尽所有。可是父亲回到家拖了一天就死了。
  他那时还是个少年。他逃离故乡的时候是冬天。狂奔了100多里山路,然后趴上一辆开往北方的货车。厚厚的棉袄里都是血。血从腹部流出来。冻成了硬块。
  他冷冷地看着她。公理是上天注视着苍生的眼睛。它会给我们结局。是公平的。
  女孩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等到是吗。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他腹部的伤口非常疼痛。他觉得寒冷。
  当他的脚踏上厚实的杂草。他看到女孩的白裙象花朵一样在空中绽开。她的长发高高飘起。象鸟的翅膀一样在风中展开。当他在旷野中飞奔的时候,他听到她的笑声。
  他转过头去,看到她的身体坠落了下来。
  清晨的时候,他在街上喧嚣的声浪中惊醒过来。远远听到警车的尖锐呼啸在风中消失。他下楼去买烟,听到菜场附近所有的居民都在议论。那起全市闻名的分尸案有了线索。因为有人在郊外的野地里发现了头颅。
  黄昏的晚报登出了彩照和报道。他看到昨天夜里巴士把他送到的那幢公寓楼。
  被废弃的荒楼,草地上满是野生的雏菊。日光下那是纯白色的菊花。警察在菊花丛下挖出了案发一周后出现的头颅。
  他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他跑到附近的图书馆去查看前几天的晚报。然后他在明亮的阳光下面看完整个案件的系列报道。在垃圾堆里发现的零散尸块。玛莉莲的DJ已失踪数天。是一个北方口音的外地年轻男子。曾和一个常出现于酒吧的女孩来往频繁。那个女孩是台商包下来的金丝雀。
  报上登出那个女孩的照片。他把报纸铺平在桌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看到女孩身上圆领无袖的白裙子和她的土耳其蓝眼线。
  他来到公安局处理案件的科室。他说,我看到过那个女孩。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男人微笑着看他。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
  前几天晚上都看到。在玛莉莲酒吧。
  男人点点头。他说,我们曾经在报上登出公告,凡提供有效线索的人可以领到报酬。
  所以一直不断地有人来。但是已经不需要了。
  他说,为什么。
  男人说,因为我们七天以前已经找到了她。
  他说,我可以跟她说话吗。我昨天还和她在一起。
  男人再次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说,本来是不必要让你看的。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应该做一件事情。
  男人把他领到地下室。男人推开一扇大铁门。里面是寒气逼人的停尸房。男人说,她在3号尸床。他慢慢地走过去,停在阴暗的寒气里。撩开铺在上面的白色棉布。他看到了她素白的脸。旧的皱丝裙子,上面都是血迹。
  男人说,你现在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了。你必须去医院看看精神病科。
  我们在郊外的荒楼里发现她。她在那里隐匿了很久。也许因为饥饿。所以爬上楼顶跳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她把那颗头颅也带在了身边。她把它埋在白色雏菊下面。今天有人在那里收拾垃圾,发现了血迹。如果头颅是那个DJ的,案件就已经清楚。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脸上寂静的表情。还有脖子上那块紫红的血斑。
  晚上他收拾了行装,准备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上海。
  他想再给自己一年的时间。他想去农村教书。然后就去自首。虽然那起谋杀已经过去10年。在10年里面,他每天晚上都听到那个男人滴血的声音。那个贪污并打死他父亲的男人。他是贫困的少年。在权势面前无能为力。除了拿起那把杀猪刀。那时候,愤怒和仇恨控制了一切。可10年的流亡生涯以后,他开始相信公理。
  他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在把刀扎进男人脖子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黑暗中飞行的边缘。
  在夜色中,他走到路边等车。寒冷的深秋已经来临。他想起自己在深夜黑暗的山路上狂奔的时候,看到的满天星光。冰凉而明亮的星光,照耀着前路。可是他知道死亡的阴影已和他如影相随。
  他想重新开始生活。他告诉自己不会再杀人。如果能够逃脱。他愿意赎罪。
  可是身上的血腥味道日日夜夜跟随着他不放。
  空荡荡的马路上,他又看到那辆缓缓行驶过来的巴士。他没有动。他看着它在他前面停了下来。女孩在车门口出现。她的黑发上还戴着那朵酒红的雏菊。清香的鲜活的花朵。她孤单地微笑着,头发在风中飘动。
  他说,为什么你会做得这么彻底。你砍得动他的骨头吗。
  她说,他答应过我,要带我走。带我去北方,带我离开这个城市。
  他说,但是人可以随时修改自己的诺言或者收回。这并没有错。
  她说,是。现在我也会这么想。我会宽容他,让他离开。生命都是自由的。
  他说,可是你杀了他。
  她说,我无路可走。他带给我唯一的一次希望。
  他说,为什么不去自首而要跳楼。
  她说,我很饿。也很冷。我想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脱离。飞行。
  她孩子气地笑了。在黑暗中飞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只鸟。可是它的方向是下坠的。所以就没有了远方。
  她把CD拿出来交给他。她说,带走它吧。我已经不需要歌声了。
  如果没有感受到幸福,也许就不会有绝望。
  可是他放着这首歌的时候,我很温暖。我想让他拥抱着我。一刻都不要分开。
  也许他并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我还想等到他。
  他把CD放进了包里。她说,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他说,不。我还需要时间。他说,请你离开我。为什么你要跟随着我。
  女孩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她说,你很英俊。很象他。可是你身上到处是恐惧和腐烂的血腥味道。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不能没有付出。
  她轻声地哼着歌上了车。车门关上了。
  巴士在寂静中无声地开向黑暗的前方。
  Twothousandmilesaway
  Hewalksuponthecoast
  Twothousandmilesaway
  Itlaysopenlikearoad
  ……
  三天三夜的火车,把他带到了北方的一个城市。
  他一下火车就被扣留了。因为他的背包不断地渗出血液。而且发出腐烂的恶臭。
  检查人员打开包检查,里面有一些衣服。CD不见了,却发现大堆凝固的血块。
  他们发现了他假的身份证。
  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
  家乡在哪里。
  身上是不是有伤疤。
  抬起头来。
  ……
  江西小镇在逃的谋杀罪案犯在十年后落网。
  9.疼
  在阴暗的房间里,她面对他,脱掉黑色的蕾丝吊带胸衣,只穿着一条宽大发旧的牛仔裤。漆黑如水的长发,浓密而沉郁。在雪白的肌肤上,他看到她左胸上的纹身。是一只蓝得发紫的蝴蝶。张着异常诡异而绮丽的双翅。他把手指放到上面去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心跳。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恐惧。他问她,疼吗。她笑着说,它是没有血液的。所以它不会疼。
  对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随处可见。周末的时候,他象任何一个出没在西区酒吧里的单身男子,坐在吧台边,解开衬衣上的领带,听听JAZZ,喝一杯加SODA的CHIVAS REGAL SCOTCH,然后在凌晨的时候,醺然地顶着寒风回家。这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相爱多年的女友去了美国。这段感情只能以遗忘告终。体面繁忙的工作暂时给了他安慰。可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手提电脑,没有客户。他只是想找个年轻的女孩,和她做爱。她过来对他推销啤酒。她对他说话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就在一边流泻下来,半掩住脸颊。他记得自己的动作。他把她的头发拂过去,然后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抚摸她的嘴唇。她没有涂口红。柔软温暖的嘴唇象风中无声打开的花朵。就是这样,他突然想要她。女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是淡漠的。然后她轻声地说,我凌晨两点下班。
  激情退却的瞬间,他有一种自己会掉下眼泪的感觉。黑暗中眼睛注满温暖的泪水。怀中丝缎一样美丽的身体,象生命一样空虚和快乐。他们是如此陌生,却带给彼此安慰。
  女孩拉开一角窗帘,轻轻地说,外面下雪了。淡淡的雪光照亮房间里的黑暗,她下床捡起自己的牛仔裤和衬衣。不留下来?他说。不了,我要回去。女孩俯下身看他,她有一张微微苍白的妩媚的脸,脖子上印着他吸吮出来的紫红血斑。他抽出几张纸币给她。女孩的手指是冰凉的。她拉开门,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没有说再见。没有亲吻。
  他在一周后再去找她。她已不在酒吧里面。老板说她去新开的DSICO CLUB工作。她的名字叫DEW.
  夜色寒冷。他走在去往CLUB的路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落魄而沉沦。她胸口上的那枚蓝紫色蝴蝶在心里扑动。热力的,带着疼痛。是否要去找她。在正常的白天里,他是德国公司的部门经理。他和她有着不同阶层的生活。这样的女子不属于他的世界。
  但是他无法摆脱对她的记忆。她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她长发轻泻的样子。对于男人来说,她是简单原始的女孩。没有任何背景,没有名誉。但是她带给他的空虚和快乐让他沉溺。
  在喧杂的人群里,他看到她在高台上放纵的身影。这是她的工作。一到晚上,她就变成一只妖冶强悍的兽。涂满亮粉的眼睛对每一个男人散发着风情。她告诉过他,她17岁就出来跑江湖,远离家乡,投身一个个物质浮靡的大城市。她需要生存。
  在对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神是淡漠的。她是聪慧的女子,看得出他对她的沉迷,所以她不屑。也许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他在她眼中,太过普通。但是他们又在一起。他们不停地做爱。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彼此折磨。空洞的眼睛,只能看见黑暗。皮肤上的汗水交融在一起,无法洗掉孤独。
  她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她坐在地毯上抽烟,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说,你行踪不定,我只想能够找到你。她的手指抚摸他的头发。她说,我是不属于你的。你也不属于我。这一点你要很清楚。她轻轻抹掉他眼底的泪水。IT IS NOTHING. NOTHING.
  三天后她离开上海,去了广州。在机场她打了他的手机。她说,我是DEW.他正好在公司开会。他不知道可以对她说什么。38层的大楼落地玻璃窗外是耀眼的蓝色天空和冬日阳光。这一刻他是正常生活里的男人。因为理性而冷漠。他说,我知道了。电话里传来她干脆地挂机声音。没有任何留恋的。他想象着她的样子。她穿着那条旧牛仔裤,裹着大棉衣,脸上没有任何化妆。慵懒的,淡漠的表情。和在夜色中时截然不同。
  她是只在他的黑暗中出现的女孩。
  终于传来旧日女友在美国嫁人的消息。心里感觉到寂静。空洞的麻木。那一个晚上,他突然很想念DEW.想再次和她在一起。整个晚上的做爱。没有尽头。彻夜的失眠中,他痛苦地走到浴室,用剃须刀片割破自己的手臂皮肤。一道一道疼痛的血痕,让他体验到快感。他开了一瓶WHISKEY.他一边喝一边看着自己的血顺着手腕往下流。他想抚摸到她苍白的妩媚的脸。她总是似笑非笑地淡漠的看着他。但是做爱的时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头发。这一刻被需要的感觉让他感觉安全。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有点醉了。他看着手机,知道自己没有她的号码。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广州。她是露水一样的女孩。他哭了。
  天色发白的时候,他潦草地把自己包扎了一下,洗了冷水澡准备去上班。穿上西装以后,他除了脸色惨白之外,看不出任何伤口。
  德国老板委婉地对他说,你需要好好调整一下。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OK?他点点头。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公司。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他能有空去街区中心的大公园散步。春天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还有孩子的笑声。生活似乎依旧美好。他坐在樱花树下面的草地上,脱掉皮鞋,看着来往的行人。他再次感觉到生命的空虚。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感觉和身边健康生活着的人不同。他是一条鱼。被强迫扔在阳光充沛的海岸上。可是他需要幽暗寂静的海底。一个人。如果还能有爱情。他忍不住轻轻地对自己笑起来。
  手机里面再次传过来她带着一点沙的甜美声音。她说,她在上海。停留一天。他已经忽略时间的存在。只是感觉到天气又变得寒冷。第二年的冬天到了。她有些变了。风尘的沧桑和凄艳。是经历太复杂的女子。她眼底的淡漠和妖冶奇异地变幻着。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想要见他一面。她说,她明天要去北京,为一个RAVE PARTY工作。她在广州跳了一年的舞。
  这样年轻的女孩。他看着她。她其实不需要任何东西。她鄙弃爱情。她只是喜欢用青春做赌注,和生命玩一个游戏。可是这个游戏是空虚的。快乐也好。痛苦也好。他们从没有沟通过。彼此陌生的两个人。始终冷漠。但是他们做爱。他困惑地感觉着黑暗中这深刻的抚慰。他知道,黎明一到来,又只剩下空洞。
  她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她嘲弄地笑他,你该早点结婚。她推开他的手。他说,你能留下来吗。她说,不行。她拉开一角窗帘看了看外面。她说,下雪了。这是他们邂逅的第一次。他记得同样的场景和对话。时光无至尽地轮回。生命在里面飘零。他低声地说,我爱你。女孩冷冷地看着他。别对我说这个。我不相信爱情。
  他不知道自己的欲望从何而来。突然扑上去,把刀扎向她的胸口。一下。一下。又一下。
  鲜红的血顺着她心脏上的蓝紫色蝴蝶往下流。他说,你也有血的。所以你会疼。他伏下脸亲吻她淡漠的眼睛。我只是不想让我一个人疼痛。这种感觉太寂寞。
  10.杀
  是一种钝重的沉闷的声音。他的头突然倾斜。黑暗中他缓慢地转过脸来。血象一只手掌,无声地掌控了他的额头。他看着她。他轻声地说,你在干什么。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又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咯断裂的声音。那困扰了她很久的幻觉。并不妨碍她体会自己眼泪的温暖。凌晨两点的夏天,风中有甜美的植物清香。她憎恨这个男人再次给她以寂静的背影。一次次把她遗失在黑暗里。在他摇晃着试图向门外走去的时候,她举起手中的扳手,再次给他以致命的一击。他只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声呻吟。温热的液体四处飞溅,散发出眼泪所没有的粘稠芳香。她确定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眼泪可以给她。但是鲜血却可以这样的缠绵。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手心,她的肌肤。终于又感受到他的抚摸。如此无所不在。如此快乐。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到皮肤在孤独中扭曲的声音。她在冰箱里堆满了苹果。有时候一边啃着冰冷的苹果,一边轻轻的笑。他的爱情对她并不重要。可是她渴望他的抚摸。她能够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声音。只有他温柔或者粗暴的手才能平息这种恐惧。
  是和林分离的那一个夜晚开始。林说,跟我走。在空荡荡的深夜的车站里,林解开他的棉风衣的扣子,把她裹在温暖的气息里。她闭上眼睛。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才确信自己的安全。没有人带走林的诺言。没有人可以带走时间。她从车站回到和他同居了四年的房子。她突然感觉到寒冷。她企求他与她做爱。他说,为什么你不跟林走。他的眼睛下面有一道红色的伤疤。在和林的摊牌中,他突然出手。整个手敲在玻璃上面,血流如注。她只是寂寞地看着他。她想他们已把彼此逼得无路可走。可是依然彼此需要。伤口对着伤口。恨对着恨。
  她花朵一样柔软洁白的身体,散发他渐渐生疏的清香。把手指狠狠地掐在上面,留下枯萎的褐色印痕。她在疼痛中安静地微笑着。闭上眼睛,一片黑暗。只有告别后的爱情还在。如果他能够原谅她。她想。她不愿意他站在阴影里,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可是,她忘记她本身就是他最大的阴影。
  他说,我已经无法和你做爱。他用指尖轻轻地推开她。我要看着你枯萎。他终于轻轻地笑。她再次微微晕眩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伸手抚摸自己的皮肤,丝缎一样光滑冰凉的皮肤。因为绝望而象花瓣一样地干涸着。她终于习惯倾听它们在寂静中发出的声音。咯咯的断裂的声音,无声地扭曲中。林说,你是这样美丽的女子。林的眼光无限宛转。林的气息终于逐渐淡泊。留下支离破碎的残局。他和她面对。
  他压住她的手臂,把点燃的烟头摁在她的背上,听她发出猫一样的尖叫。这是一个他喜欢的游戏。他说,为什么你不跟林走,告诉我。他一边问,一边换一块皮肤再摁下去。她看不到自己背上的伤痕。就象她不知道她可以负担的绝望可以多重。走在大街明亮的阳光下面,她和任何年轻的女孩一样。漆黑的长发,丝缎般的肌肤,白裙飞舞。她想,她还可以正常地爱一次。真正的正常健康地爱一次。当他把冰凉的红酒倾倒在她的皮肤上,酒精灼痛她溃烂的伤口。她只是无法容忍他把她独自留在黑暗之中。孤独的感觉使她崩溃。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从空荡荡的车站转身的时候。她想象着林遗留的温暖气息。她想到了死亡。她有了堕入黑暗的预感。天空中突然有灿烂的烟火闪过。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
  她对他说,别离开我。那次她发烧。她是个孤儿,十七岁开始和他同居。他一直是她生活中唯一一个男人。直到林的出现。他深夜抱着她去医院急诊。她在他的怀里轻得象一只栖息下来的鸟。她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那一次昏迷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她的身边。他冷漠地俯下脸说,我不会放了你。可是我也无法再好好地对你。或者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才会自由。我也会自由。然后他匆猝地别过脸去。有温暖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那是他唯一的一滴眼泪。
  她并不是刻意要杀他。她想。他强迫她去精神病院看病,强迫她吃药。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病。她只是想让他抚摸她。她渴望他能够抚摸她,而不是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她听到自己身体发出咯咯断裂的声音,有时她只是恐惧地轻声呼吸。很多时候,她都是安静的。她只是对他说,别离开我。那个凌晨,她也是这样低声地企求着,然后举起扳手,用力地敲向他离去的背影。
  在他迅速冰凉下去的脸颊旁边,她伏下身轻轻地对他说,我不跟林走,只是不想和他说再见。我憎恨别离。
  11.呼吸
  He is not my friend,but he is with me Like a shadow is with a foot that falls……
  刚刚在网上认识林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单身,独自住在38层的一套公寓。没有工作。林问我,那你靠什么谋生。我说,我总是不停地坐出租车,希望能在车上拾到别人遗失的黑色提包,里面会有一包一包的钞票。因为曾经有一次,我这样捡到一笔钱。
  林在那里沉默了一会。他似乎半信半疑。终于他对我说,还是找个工作比较好。即使是每年能遇到一次,这样的概率也很小。我独自对着电脑大笑起来。他居然相信我。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房间里很阴暗,只有显示屏发出刺眼的亮光。我听的是SUZANNE VEGA的歌。在歌手里面,她显然低调而过时。象一张发黄的皱巴巴的纸。被信手撕下。一贯的慢不经心的抑郁腔调,和神经质的木吉它。我觉得她看过去自私而美丽。我问林,你胖不胖。林说,我很瘦。我说,这样好,我喜欢瘦的男人。因为比较性感。这样说的时候,我一边把音箱的音量调高。空荡荡的房间,寂静象曼延的冰凉的湖水。而我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对林,我要睡觉了。可爱的男孩,早安。我把鼠标点击关闭电脑,然后从冰箱里倒出一杯冰水,吞下安眠药片。电脑屏幕已经停息,只有音箱发出断线的噪音。在关掉所有开关的电源以后,我的心里突然一片漆黑。
  事实上,除了上网我的确无事可干。白天我有大部分的时间在睡觉。有时候我会恐惧自己在沉溺的睡眠里面,突然变成一具橡胶。没有思想。也没有语言。
  周末的时候,我去西区的BLUE.那个DISCO酒吧已经开了很久,老板是个香港人。喜欢去那里,一部分是因为习惯。我是个懒惰的人,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旧的感觉给我安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里特别混乱。杂乱的音乐,英俊的男人,也有大麻和摇头丸。
  DISCO是九点半开场,但我不跳舞。有一次,我跟一个系黄色领带的男人玩甩骰子。男人喝啤酒,我喝冰水。结果他输了1000块钱,恼羞成怒,跳起来骂我。我笑着对着他说,你不想付钱也就算了,但请闭嘴。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抓住他的领带,把盛啤酒的玻璃罐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后脑上。
  憎恨别人轻视我。因为我已经身临其中。
  事情后来有罗帮我摆平。酒吧老板就是他的朋友。
  罗说,你不要给我闹事。我可以多给你一点钱,你平时逛逛街也好。
  我光着脚坐在阳台上。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晕眩。天是这样蓝。时间是这样慢。只有两件事情能够让我忧郁。贫穷和寂寞。如果我手里有了钱,那就只剩下寂寞。
  I can feel his eyes when I do not expect him In the back seat of a taxi down Vestry Street……
  和林聊天常常会让我大声地笑。我已经知道他比我大一岁,西安人,目前职业是做软件。是那种读书是好学生,工作是好同志的类型。他的淳朴让我快乐。我的快乐是因为觉得他有时候显得傻气。
  比如我问他,是否做过爱。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除非是他深爱的女孩。否则他不会。这个回答一点也不让人感觉刺激。我就取笑他,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贞洁,免得后悔。我想我在网上唯一一个聊天的朋友也就是林。我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他宽容我的放纵和粗鲁。他有时还会偶尔表示关心。聊天的时候,突然问我,你饿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就说,我现在在吃饼干。我想象我们两个边吃饼干边聊天的样子。我说,那你的那份肯定不知不觉地就没了。他说,我会都给你。
  心里突然就温暖一下。是湿润的温暖。很轻地渗透在心脏的血液里。清清的水滴。甜的滋味。
  那个暑假,高三的男生带我去BLUE.我第一次到这个阴暗而喧嚣的酒吧,我天性里对混乱的嗜好得到满足。刚开场的时候,舞池里还没有人。我一个人进去疯跳,嫌不过瘾,脱掉衬衣,只穿着黑色的蕾丝文胸,又爬到高高的音箱上面。沸腾的节奏让我的神经在麻痹中得到释放。后来人越来越多,口哨和尖叫混成一片,我终于全身疲软。
  坐在吧台边,我的呼吸还很急促。一个男人递了一杯冰水给我,他说,我一直在看你。冰冷的水从喉咙一直滑落到胸口,象一只手,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脏。无限快乐混杂着疼痛。就在这个瞬间,我爱上冰水冷冽的刺激感。我看着阴暗光线中的男人,他大概快40岁了。他微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象兽一样。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我的脸。他看着他指尖里的透明汗珠,他说,你很让我动心。
  那时我17岁。我身上的黑色蕾丝文胸还是向同学借的。贫穷和寂寞已经折磨了我太久。我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地,就把自己放在了罗的手心里。
  His arm is around my waist and he pulls me down to him He whispers things into my ear that sound so sweet……
  林说,看看这个喜欢你的男人。他把他的照片传给我。是个瘦的清秀的男人,脸上有一种明亮的光泽。那种明亮,是因为他的淳朴。我看着他身上的白色衬衣。我想起高中时班上的一个男生。那时我在班里无人理睬。因为我虽然成绩很好,但喜欢和高年级的男生混在一起,抽烟,跳舞,喝酒,打架,什么坏事都干。而且家庭复杂。他是班长,他很喜欢我。我知道我和他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张白纸上的黑色墨水。
  他后来要回到北方去参加高考,临行前在我家门口等了很久。我知道他在下面。但我不下去。那个夜晚风很大。清晨的时候,我跑到他昨晚等过我的大梧桐树下,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我一直都记得那种碎裂般的疼痛。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疼痛。我是突然地想去见林。就在那个罗来见我的夜晚。罗说,他明天要去香港开会。带着他的老婆儿子。大概要半个月。我说,好啊,一家人快乐游香港。深夜的时候,我抚摸罗松弛的皮肤,中年男人的身体有一股腐朽的气息。我想这个男人其实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他。他不在我的灵魂里面。
  我起来打开电脑,我把SUZANNE的CD放进去。她的声音慵懒而厌倦。ICQ的小绿花盛开。我看到林的留言。他说,我知道这种感觉不符合我谨慎的个性。但是我的确想念你。在你消失的70多个小时里面。觉得自己面目全非。我把头仰在椅子背上。我听见自己寂寞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飞机票是我在路过民航售票处的时候,顺手买下的。距离起飞还有6个小时。什么也没带,双手空空的去了机场。我特意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孩,旧牛仔裤,男式的棉布衬衣,跑鞋,一头漆黑的长发,明眸皓齿。
  真好。我的面具还是甜美纯净。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是这样的苍白和颓废,还残缺不全。林不知道我17岁就和别人同居。不知道我混在酒吧里狂喝滥醉。不知道我赌钱吸毒抽烟打架。他最多知道我喜欢喝一杯冰水才能睡觉,并且渴望每年能有一次在出租车上得到不义之财。
  在飞机上面,我睡着了。我又做梦。熟悉的那个旧梦。在起风的深夜里,看到树下那个男孩的白衬衣。我躲在窗后看他。我很想下去看他。可是我控制着自己。16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付出不会有结局。有些人注定不属于自己。那种温柔的惆怅的心情。那种疼痛。
  到咸阳机场的时候,天气突变。下起大雨,并且寒冷。找到他的住所时,我已经全身湿透。我在楼下叫他的名字。他探出头看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真正地快乐起来。
  第一个晚上我们做爱了。我想和他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林的身体陌生而温暖。是年轻的男人的身体,健康而有活力。真好。我纠缠着他,希望他再来再来,无法停息。我对他说,你现在已经无法后悔了,你的贞洁已被我破坏。
  林说,那你就要对我负责,不要抛弃我。他微笑着看我。他说,在网上你一直显得另类和沧桑。但是见到你,我觉得你只是个小女孩,需要照顾的,甜美的。
  早上醒来,他去上班,我在家里给他洗衣服,做饭。然后在阳台上给花浇浇水,或者坐在那里看他的杂志。晚上他回来,一起吃饭,然后去散步。很平静的生活。
  双休日的时候,我们去了华山。站在阳光灿烂的山顶,我看着苍茫的山崖,突然想掉泪。原来我的生命一直是在阴暗中畸形盛开的花朵。世间有这么美好的风景。我却沦落在城市漆黑的夜色里。
  长空栈道是华山最惊险的一个景点。简陋的小木板拼成万丈悬崖外面的一条窄窄栈道。若一不小心掉下去,尸骨无寻。这可是比蹦极之类的玩意刺激多了。没有任何防护,只有一条命在上面和死亡游戏。
  很多人在旁边看热闹。林也在旁边说,留条命回家吧,这种地方太危险。可是我的喜欢混乱刺激的劣根性又开始发作。我说,我要去。林试图劝阻我。我说,走走就好。肯定没事。我拉住铁链条准备下去。林看着我,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那就一起走。他说。然后又跟上几个人。是一小队的人。那种贴在悬崖上的感觉无法言喻。强劲的烈风在山崖之间回旋。天空,死亡,心跳,融合在一起,整个人完全丧失了分量。原来,原来,生命可以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任何一个小小的瞬间就会有丧失的可能。我听见自己放肆地大笑起来。头发在风中四处飞扬。
  走过栈道,是一个小小的悬崖的落脚点。那里有一尊小小的刻在岩石上的佛像。到达的人可以签名和写下心里的愿望。我向来是没有愿望的人。我问林,你要不要去签一个。林说,你知道我刚才我想的是什么。
  他看着我,他说,我突然明白死亡也无法驱除我对你的深爱。
  His hand is on my back when I step from the sidewalk Or when I am walking down these darkened halls……
  7天以后,我回南方。天下着潮湿阴冷的夜雨。出租车一开上熟悉的街道,我的心就开始压抑。车窗玻璃上的雨水一行行地滑落。对那个38层上面的漆黑寂寞的房间,我感觉恐惧。
  一打开门,电话就响了。再次听到林清朗的声音,有恍然若梦的模糊。林说,安,我想我一定要请求你。请求你来西安生活,做我的妻子。
  这个声音是和山顶的灿烂阳光联系在一起的。有温暖安定的家庭生活,有深爱自己的年轻的男人。我丝毫不怀疑他的真心。他是这个世纪末最淳朴诚恳的一个男人。现在就在我生命里。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我说,可以吗。
  他说,可以。你过来找份工作,我们在一起。平静地快乐地生活。我浑身发冷,雨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地打在脸上。我听到林对我求婚。
  再次回到寂寞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简直难以忍受。可是我控制着自己。我强迫自己去想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林是做软件的,他也许永远都发不了财,而我已经习惯在无聊的下午去逛街,一出手就会用800多块买瓶香水。林不会想到我的生活是这样毫无节制。我从17岁开始过罗提供给我的生活。阴暗,奢靡,放纵不羁。我的身上,心上都是腐烂的残痕。
  我的脾气开始暴躁起来。因为对自己的未来无法把握和预感。在深夜的电话里,对林语无伦次。我说,我也许根本就找不到工作。我一直没有出去做过事情。我什么也不会做。我也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我根本就已经是个废物。
  林鼓励我,但是安,你是个聪明剔透的女孩,你要相信自己。我说,我不了解你。我不相信男人。如果你以后对我不好,我是不是要一无所有地回来?林在那端轻轻地叹息,安,不要在伤害你自己的同时再伤害别人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罗回来的时候,我拒绝他碰到我的身体。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罗似乎有所意识,他说,你有什么决定吗。
  我说,我要走了。我不想再在这个城市里面。不想再和你在一起。罗轻轻地笑,要远走高飞,开始新生活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这使他的眼神突然显得锐利和凶恶。他说,为什么你长大以后却会变得愚蠢。我感觉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我憎恨别人轻视我,因为我已经身临其中。我冷漠地看着他,我说,我什么东西也不带走。我只要离开。
  罗一把握住我的手臂,他说,把你从十七岁开始花掉的钱都还给我,他因为气愤而无措。我狠狠地推开了他。我说,那你就先把我从十七岁开始被你占有的时光还给我。
  He is a thin man ,with a date for me To arrive at some point ,I do not know when it will be……
  雨下得好大。我跑过宽阔的大街,不顾红绿灯,飞快地奔跑。汽车的刹车声和愤怒的咒骂声交织成一片。但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想给千里之外的林打电话。我要告诉他,我可以为他放弃所有,我可以自由,我可以去西安,我可以嫁给他。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和血液激烈地跳动。充满了活力和激情。
  一直跑到西区附近,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把卡塞进去,手因为冰冷而僵。电话是长音,但没有人接。我听铃声响了很久,终于断掉。我想林为什么还没回家呢,现在已经晚上9点了。也许他在加班。林对我说过,他又找了一份兼职。他想为我的到来多赚一点钱。
  我靠在玻璃上等待。整个城市被淹没在苍茫的大雨里面。好象一只空洞的容器,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我的裙子冰凉地贴在身上,只要风一吹过,就冻得我浑身发抖。可是一切都会好的。我想。也许明天我就可以出现在西安。那个古老的沉静的城市。高大的钟楼在暮色中总是有一群夜鸟飞旋。碑林附近的石板小街弥散着书墨清香。林牵着我的手在那里散步。这是我要的,平淡明亮的生活。简单朴素,却温暖。林轻轻地俯过来,亲吻我的脸。
  在每一个他爱着我的时刻。我是一个多么害怕寂寞的人。我曾经多么寂寞。
  然后有3个男人靠近了我。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扎着一条刺眼的黄色领带。他说,你终于出现了。他混浊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在我还来不及回忆起他的身份的时候,一把冰冷的锋利的硬器扎入我柔软的腹部。然后身体里突然就被一种温暖的激流所充溢。异常舒适和快感。我抬起手推开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我看到他的黄色领带上面涂满腥红的液体。男人一哄而闪。所有的瞬间只不过短短三分钟。
  我把手捂在伤口上。那里不断有温暖稠腻的血液喷涌出来。我的卡还塞在电话机里面。我想我应该可以继续给林拨号。可是我的身体却顺着玻璃慢慢地滑下去滑下去。那种逐渐丧失分量的感觉,就好象我在悬崖的烈风中行走一样。
  林问我,你知道刚才我想的是什么。
  12.伤口
  第一次见到罗,是因为公司要为他们代理的产品做广告。具体文案是我负责。
  我想要些更多的资料。就跑到他的公司。
  在和部门经理交涉的时候,他刚好经过。他说,你是安蓝。我看过你写的广告。
  写得不错。他的普通话有浓厚的北方口音。看人的时候,眼光明亮而肆无忌惮。
  也许处于权威地位的男人都会这样地看人。我对着他的目光。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我想我的眼神一样的顽固。然后他沉默地走开。
  我喜欢英俊的男人。我一直是比较好色的一个人。一个男人能引起我的兴趣,只有两个可能。
  或者他很聪明。或者他很漂亮。罗的身材已经开始有些发胖。但是整个脸部依然有锐利的轮廓。
  在年轻的时候,他应该是非常英俊的男人。
  我抱着资料在电梯里的时候,回想了他的手。在从36层到地面的短短时间里,我想着如果这样修长的手指抚摸在皮肤上,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然后我对着电梯阴暗光线中的镜子,轻轻地笑了。
  乔曾对问我,安,为什么你的脸上会有莫名的微笑。
  那年我们16岁。在一个重点中学读高一。一次学校举行大合唱比赛,我们反复地排练几首歌曲。
  很热的夏天中午。在空荡荡的大礼堂里面。歌声显得卖力而疲倦,大家都很渴望午睡。
  然后我突然无法克制地微笑起来。并且笑意越来越深,终于发出冒失的声音。
  老师提醒了我几遍。
  可是每一次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又笑。
  排练几乎无法完成。
  老师恼怒地说,安蓝,请你下来。你什么态度。这是一首需要凝肃悲壮气氛的歌曲。你居然当着玩。
  最终我被取消了参加这项活动的资格。
  比赛的那天,大礼堂里坐满人,一个班级上去演唱的时候,一整片地方就只剩下凳子。
  阳光透过大礼堂的窗口照射进来,使我独自在一大片空登子中显得特别刺眼。
  有另外班级的学生朝我看。爱看不看。我冷漠地转过脸去。我觉得自己是一块冰凉的玻璃,反射着一缕缕好奇的眼光。
  乔问我,那时到底为什么笑。其实我只不过突然开始想象,同学们站着睡觉的样子。
  我不觉得想象有什么不对。
  这只是一个能使我快乐的寂寞小秘密。
  我在那个重点中学里的形象,也许就是从坐在空凳子中间被注视开始。
  从小我就是不会讨好的女孩。
  母亲离婚以后,脾气变得暴躁。我们无法给彼此安慰。我常常挨打。她用手,用拖把,用衣架。武器非常的多。我不喜欢她对我说话的方式。比如她说,你说你错了,我就不打你。我给她的回答只有沉默。有时她又说,你只要哭出声来,我就不打你。
  可是我从不掉泪。这样的纠缠常常要等到邻居来劝才停止。林的妈妈把我领到她的家里。
  我一边吃她给我的苹果。一边冷漠地听着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和咒骂。
  我不知道如何可以让母亲快乐。也许这不是我的错。
  从小我皮肤的恢复能力就特别好。不用依靠任何药品。几天以后任何伤痕都会愈合。有时候我抚摸自己如丝缎般光滑的肌肤。
  我似乎听到它会发出寂寞的声音。
  只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的腿被打得肿胀,跑了几步就无法克制。我强忍着退到操场边上。不想让老师感觉到我的异常。因为不想让他看我的伤口。
  伤口是丑陋而羞耻的。只能在孤独中隐藏。
  每个周六放学下午,林来校门口等我。
  他骑着他破破的大自行车,从市区一直骑到我在郊外的学校。他等在校门口的形象让进出的女生们瞩目。长长的腿抵着地,抽着烟。
  乔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和一个职高毕业的男生恋爱。当然,他很英俊。乔微笑地对我说。你的选择非常本能。
  她喜欢取笑我。我早已经习惯。就象我和林之间的感情。那时他已经工作。在一个偏僻的港口边上开了一个加油站。为来往的渔船加油。空闲的时候喝酒打牌,唱唱卡拉OK。生活已经把他定型。他无法再往高处去。
  可是我习惯和他在一起。
  习惯他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抱起来往上抛,看着我尖叫。习惯他走路的时候,把他大大的温暖的手放在我的脖子后背上。象拿一只小猫的样子。
  我无法告诉乔更多。当我在他的家里,等着林的妈妈给我拿来苹果的时候。他把他所有的漫画书都堆到我的身边。虽然他不和我说话。
  夜自修的时候,乔偷偷地拿出高年级的男生写给她的信给我看。乔在爱情的水流边矜持而快乐地撩起裙子,想试一试水温。而我。
  我是一个已经被沉溺的人。
  甚至我无法选择。
  因为那个广告,我去罗的公司跑了好几趟。最后定稿下来,是下班的时候。他们要出去聚餐,庆祝一个副总经理的生日。
  罗说,安也一起去。我拒绝了。
  我们等电梯。罗站在我的身边,但没有再对我说话。电梯里面很多人。大家放松地开着玩笑。
  我贴在电梯壁上。罗还是在我身边。
  是在32层的时候。他突然牵住我的手。温暖的手指,轻轻地把我的手蜷起来,放在他的手心里。我没有看他。我让他握着。在别人眼里,也许我和他互不相关。但是我们的手指却交缠在一起。
  暧昧而缠绵。他似乎在沉默中认真地体味我手指的柔软。他轻轻地抚摸着它。
  电梯不停地开门关门。到一楼的时候,拥挤的人群开始疏散。罗在那时放开了我。
  他甚至没有对我说再见。
  手指上有粘湿的汗水。我把手放在裙子上慢慢地擦干。
  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方式。直接。并且不动声色。
  乔曾对我说,安,你象某种杀人植物。
  外表看起来不会带给人任何威胁感。但是你会在别人接近你的时候,突然喷射出毒液。呵呵。你让人措手不及。
  有吗。我心里想。我不知道。在人群中我是低调的人。神情冷淡,漫不经心。
  毕业后我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维持自己的生活。
  我还没有固定的情人。因为碰到的英俊或者聪明的男人实在太少。
  有时也会在路上偶然邂逅,和我想象中一样的男人。平头,穿灯心绒衬衣和绒面的系带皮鞋。
  我想我是否能够走上去对他说,你好,今天是否过得好。然后和他聊天,吃饭,散步,直到做爱。
  在我想象的瞬间,他已经消失不见。
  虽然那一刻,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剩下5公分。
  幸好我有工作。在高层大厦的落地玻璃窗前,看下面的大街和大街上的行人。
  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边喝咖啡一边写文案。这样度过8个小时。然后晚上洗个澡,看一本可以催眠的书。又是一天。当然现在刚刚出现的,还有罗的约会。
  他常常在黄昏的时候,打电话到我的公司,约我吃饭。
  他带我去很贵的地方。星级酒店的餐厅。有特色的菜馆。而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日本料理店。
  清淡的食物。精美的瓷器。温暖的灯光。我喜欢这些东西。是罗带给我这些。窗外夜色弥漫的时候,里面的客人总是很多。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一个椭圆形的台子。传送带上是一小碟一小碟的寿司。每个人的位置都有一个热水龙头。拧开以后可以泡茶喝。白瓷杯子里是清香的茉莉茶包。
  我曾经仔细看过那些碗盘。上面很多是优雅而流畅的花朵图案。花都是开到极致的。没有花蕾。
  我说,日本人对美和伤感有极端的推崇。比如川端康成。比如浮世绘。比如花吹雪。
  罗喜欢听我瞎侃。他总是微笑着看我。
  眼睛稍稍地眯起来。有平和的温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产生兴趣。我不是美丽驯顺的女孩。不会讨好别人。可是他给我食物,时间和纵容。他没有和我做爱。我等着看他会如何开始。也许随时都会发生。又或者。始终都不会发生。
  我们在人群中告别的样子就象两个陌生人。我从不回头看他。
  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曾回头看我。
  深夜独自睡觉,最怕的事情是失眠。
  因为失眠会带来很多往事。沉淀的记忆就如死鱼一样从时光已经混浊的水面上浮起。散发出腐烂的气息。让我窒息。窗外有时有回旋的风声。我听到自己的皮肤发出寂寞的声音。还有蚀骨的寒冷。原来从来就没有消失。
  15岁的时候,父亲重新结婚。那一个夜晚,母亲打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厉害。直到把那边竹尺子打断。随着竹尺子清脆的断裂声,母亲楞在了那里。我鞋子也没有穿。跑出了家门。
  秋风冷冽。我一边跑一边感觉到自己的颤抖。没有穿鞋的脚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树叶碎裂的声音。心脏在麻木中跳动的声音。象黑暗一样把我淹没。
  那时林已经搬家。
  可是这是我唯一可去地方。我足足跑了近10站的路。
  晚上躺在林家里的沙发上,我感觉到疼痛。虽然背上抹了药水,可是烧灼般的剧痛让我无法停止颤抖。我推开林的房门。在黑暗中我摸到他的床。我说,林,我很疼。林把我抱在怀里。他用被子盖住我。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说,会好的。安。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我还是疼。我不知道该如何平息这种把我吞噬的疼痛。我不停地颤抖。然后突然林把我拉了起来。他脱掉了我的衣服。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背。
  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裸露出我的伤口。我企图挣扎。可是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背已经负荷了很多东西。冰凉的夜风。苍白的月光。
  还有林柔软的嘴唇和温暖的眼泪。我拼命屏住呼吸。只有屏住呼吸,才能感受这样甜美的亲吻和抚摸。
  我的皮肤是这样贫乏和寂寞。我愿意在林手指的辗转中支离破碎。虽然如此疼痛。可我依然希望他不要停止。一直一直。不要停止。
  在黑暗中,我又看到那个被检阅着伤口的女孩。她趴在那里。没有眼泪。忍痛而苍白的脸就象一朵盛开的花朵。在激情恐惧和渴求中,走向枯萎。
  我从黑暗中坐起来。喝下很大一杯冰水,让自己的心跳平静。
  我已无法忍受往事的堕落。
  我对罗说,我想结婚。你是否可以帮我介绍。
  我们吃完饭,走在大街上。罗想给他的女儿买份礼物。他的小女儿要升小学5年级。
  我帮他挑了一个很大的芭比娃娃。粉红的裙子,金色的卷发。小女孩的世界里这些就是惊喜。
  罗笑着问我,这是你小时候喜欢的娃娃吧。他看着我把这个庞大的娃娃抱在怀里。
  没有。没有娃娃。没有裙子。没有糖果。没有抚摸。可是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对他说,我想结婚。你是否可以帮我介绍。
  罗在夜色中看着我。他的手犹豫地握住我的手指。因为什么想结婚。
  我笑笑。想生个孩子。想老得快一点。
  想有个人能在一起。
  突然有一刻,我的眼睛里涌出眼泪。
  在我毕业的时候,母亲已经再婚。她性格柔和下来。原来孤独会改变一个女人。我突然原谅了她对我做过的一切事情。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痊愈。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疤痕。
  乔也结婚了。乔说,你早就应该和林分手。他和你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他是太平庸的男人。乔不知道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林就准备结婚了。
  最后见的那一面。林说,我们一直没有共同的基础。唯一的理由也许就是你15岁的那个夜晚。
  可是你会长大。你身上所有的伤口也都会消失。你会有更好的生活。安。你并不属于我。他轻轻地把我推开。就在他把我推开的瞬间,我听到身上所有光滑的肌肤绽裂的声音。伤口依然在孤独中流血。
  没有。没有人抚摸。他看着我的伤口。
  我的背赤裸在月光下。我只希望他继续。
  继续。
  虽然这样疼痛。可是无法停止。
  我抬起头,看着罗。我的眼泪流下来。
  我对他摆摆手。然后用手心捂住自己的脸。
  相亲的那天,罗问我是否要陪我同去。
  我说,不用。
  下班以后,我独自赶到那个约好的酒店。我也想过要把自己好好打扮一下。或者抹点口红。
  或者换条漂亮一些的真丝裙子。但最后还是穿着那条皱巴巴的棉布裙子出现。
  脸色苍白。发干的嘴唇似乎粘在一起。
  那个男人和他的母亲一起出现。他们等在大堂的咖啡厅里。母子俩非常相象。
  脸上都有一种刻板的线条。可是罗对我说过,这个男人学历事业都非常优越。他说,安,我希望你能为你的生活打算。
  我微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来。这样的场面难不倒我。我从小就学会如何不动声色。我安静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脸。我不喜欢他的眼睛。不喜欢他的嘴唇。不喜欢他的手指。然后我对他说,你好,今天是否过得好。这个瞬间,让我想起我在路上邂逅过的平头男子。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头发是卷曲的。
  我是否要和这个手指肥胖的男人度过一生。我想象他的手指抚摸在我肌肤上的感受。我的脸上突然显现微笑。终于笑意越来越浓。我笑出声来。
  罗又约我去吃饭。那天我们要了清酒。
  我喝醉了。
  喝醉的感觉是郁闷的。我向罗要了烟抽。罗说,你知道那个母亲对我说了什么吗。我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罗轻轻地叹息。然后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头发上。他说,没有人需要你的美丽。你还是孤独吧。
  夜已经很深。寿司店里空荡荡的。放着一首悲怆莫名的日本歌。也许秋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的时候,我感觉到隐约的快意。我把自己的头发散下来。
  我说,罗,请你拥抱我。罗看着我 。他说,我的生活很正常。不想让你摧毁我。
  一个拥抱就会摧毁你的生活吗?你不要低估你自己的顽强。我笑着伏过去亲吻他的脸。
  罗轻轻地把我的脸托起来。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睛里发现疼痛。
  他说,因为你是一个始终带着伤口出现的女人。
  13.生命是幻觉
  生命是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在。——题记
  有许多个夜晚,他看见对面阳台上的那个女孩。
  在沉寂的夜色里,那个宽大而明亮的阳台,象一部午夜电影里的场景。
  是深夜和凌晨交接的时分。春天的暖风颓败而迷离。
  女孩穿的是白色的纯棉布裙,缀着细细的刺绣蕾丝。
  浓密漆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海藻般的柔软和松散。
  有时她在阳台上走动。寂静的身影,象一只猫。
  有时就坐在窗台上,蜷起赤裸的双脚微微侧着脸。
  更多的时候,他看着她做一些琐碎的事情。
  用一个白瓷杯子喝水。坐在大摇椅上晃动。吃一只苹果。
  直到凌晨的时候,她熄灭了阳台上的灯。
  然后在黑暗里隐没。
  数月前,他离开同居多年的女友菲,独自搬入这套公寓的17层。
  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等着她从手术室的门口出现。
  春天斑驳的阳光从树枝间流泻下来,他有短短一刻思想的时间。
  在身体痴缠的瞬间,看得见自己的灵魂,冷漠而疏离,在一边观望。
  也许不仅是做爱。在城市的喧嚣人群中,在电脑和传真充斥的办公室里,在无至尽的商业宴席间。都有对自己孤独和焦灼的质问。
  终于对菲说,他感觉厌倦,不愿再继续这种虚浮的婚姻生活。
  这的确是一种实质上的婚姻。可是他想有平静。
  他没有任何未来可以对她承诺。
  在公司发布即将要减薪裁员的消息后,他开始服用药物。
  他的业绩很好,可是面临一次竞争。
  上班的时候,他是温和而锐利的男人。
  无懈可击。
  他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心理上的漏洞。
  那些进口的白色小药片,医生说能治疗深度的抑郁症。
  也提醒了他会有失眠和幻觉的副作用。
  但是他按时服用。他感觉到安全。
  重回单身生活的起初,他又恢复去西区的酒吧喝酒。
  Jazz混乱的节奏和烟草的气息刺激着神经。还有年轻女孩湿湿的红唇。
  半夜的时候,才独自坐空荡荡的地铁回家。
  在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
  失去了白天日光下面的面具。空洞的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女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有时他放一些唱片,让那些水一样的音乐流淌在寂静中。
  他感觉她听得见。即使仅仅只看到她的发丝和白裙在风中翻飞。
  他们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地观望。
  没有任何语言,也无法触及。
  在黑暗中躺下来的瞬间,他感觉到她柔软发丝的清香和布裙纯粹温暖的触觉。
  是这样迅速而无声地滑过他的心脏。
  一闪而过。象蝴蝶惊动时的翅膀。
  可是那种暧昧而模糊的快乐把他包围。
  他在寂静中纵容了自己的沉溺。
  就在那个阴雨的早晨,他在地铁站台接到菲打来的手机。
  他们平淡地说了几句废话。然后菲告诉他,她将于下星期结婚。
  你会连孩子都不要。她终于心有不甘地指责他。
  那只不过是一个附带产生的细胞。他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
  你真的是不正常。她挂断了电话。
  耳边是一串机械的忙音。
  他看着地铁呼啸着从前方驶过来,夹在人群中茫然地上车。
  想起来自己是爱过她的。甚至记得初见她时,她的笑容。
  但是当她硬要他接受孩子的尿布或可以放肆地指责他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生活里,应该有自由。
  可是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坚持下去的呢。他想。
  如果生命是一场幻觉。别离或者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公司的裁员名单终于发布。而他被告知升任部门的经理。
  上司轻拍他的肩头,说,你是否感觉有些疲倦,你可以申请短期的休假。
  下班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内心的绝望。
  一个爱过的女孩要嫁人了。
  一些人失业了。
  而他自己,是欲罢不能的一架商业机器。被物质和空虚驱使着,无休止地操作。
  坐在酒吧的吧台边,他拉开领带,把药片混在Whisky里喝了下去。
  阴暗和喧嚣里,非常想打个电话给任何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躁狂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背心的女孩,轻轻坐到他的身边。
  他闻到她的香水,是午夜飞行。她看过去未满20岁,却有一双憔悴的眼睛。
  Hi。一个人?她暧昧沙哑的声音。
  手无声地搭到他的腿上。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