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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朦胧鸟朦胧

_9 琼瑶(当代)
“是的,两个月了。”阿裴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嘴角忽然涌上一抹甜甜的笑意。“不
过,他还会回来的。”“何以见得?”灵珊冲口而出。
“他的鼓还在我这儿,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如果他不回来了呢?”灵珊问得更傻了。
阿裴抬眼看她,微笑了起来。笑得好安详,好文静,好自然,好妩媚,好温存,好细
腻……灵珊从没看过这样动人的笑。她轻轻的、柔柔的、细细的说:
“那么,我会杀了他!”
灵珊悚然而惊,张大了嘴,她愕然的瞪视著阿裴,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月朦胧鸟朦胧26/4014
对灵珊来说,这是个奇异的夜晚,奇异得不能再奇异,奇异得令人难以置信。她,阿
裴,和邵卓生,会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畅谈了整个晚上。
起先,她在厨房里帮阿裴的忙,她洗菜,切菜,阿裴下锅。邵卓生在客厅里听唱片,奥
丽薇亚,赛门和卡芬可,葛雷坎伯尔,东尼和玛丽奥斯蒙……怪不得他对音乐和歌星越来越
熟悉。阿裴一面弄菜,一面说:
“以前我是不下厨房的,自从和陆超在一起,他不喜欢吃馆子,我就学著做菜,倒也能
做几个菜了。以前,陆超常常和他的朋友们,一来就是一大群,大家又疯又闹又唱又吃又
喝,整桌的菜,我也可以一个人做出来。”
灵珊看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却浮起了“爱桐杂记”中的一段——后来,韦鹏
飞曾把爱桐杂记整个交给她,她也熟读了其中的点点滴滴。那一段是这样写的:
欣桐不喜欢下厨房,她最怕油烟味,且有洁癖。每
次她穿著轻飘飘欲飞的衣裳,在厨房中微微一转,出来
时总有满脸的委屈,她会依偎著我,再三问:
“我有油味吗?我有鱼腥味吗?”
“你清香如茉莉,潇洒如苇花,飘逸如白云!”
她笑了。说:“别恭维我,我会照单全收!”
我看她那飘然出尘之概,看她那纤柔的手指,看她
那吹弹欲破的皮肤,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从此,
我不许她下厨房,怕那些油烟味亵渎了她。
“你在想什么?”阿裴问。
她惊觉过来,发现自己把一棵小白菜,已经扯得乱七八糟了。她看看阿裴,阿裴不知道
有“爱桐杂记”,如果阿裴读了“爱桐杂记”,不知会有怎样的感想?
“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会去找你吧?”阿裴问,把菜下了锅,那“嗤拉”一声油爆的响
声,几乎遮住了她的话,她的脸半隐在那上冲的烟雾里。灵珊惊奇的发现,她连在厨房中的
动作,都是从容不迫的,飘逸而美妙的。
“是的,非常出乎意外。”她回答。
“说穿了,很简单。”她熟练的炒著菜,眼睛注视著锅中的蒸气。“耶诞节那晚,你一
再盘问我的名字,我的年龄。后来,你喝醉了,你对我说:阿裴,你不可能是个六岁孩子的
母亲!”“我说了这句话吗?”灵珊惊愕的。
“是的,你说了。那时你已醉得歪歪倒倒,我心里却很明白,知道你和楚楚必定有关
系。我留下了邵卓生的电话号码,第二天就把邵卓生约出来了。”
灵珊望著手里的菜叶发愣。
“自从我离开了楚楚,这么些年来,我没见过她。她爸爸说,除非我回去,要不然,永
不许我见楚楚。我不能离开陆超,就只有牺牲楚楚,我知道,她爸爸会把她带得很好,我并
没有什么不放心。何况,她还有爷爷奶奶。我忍耐著不去打听她的一切,这些年来,我真做
到了不闻不问的态度。连他们住在那里,我都不知道。我明白,孩子一定以为我死了。爷爷
奶奶一定告诉她,我死了。”她微笑起来,眼睛里有抹嘲弄的意味。“他们是那种人,宁可
接受死亡,也不愿接受背叛。”
灵珊不说话,客厅里,唱机中传出“万世巨星”里的插曲“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
“我以为,我可以轻易摆脱掉对楚楚的感情,我也真做到了,这些年来,我很少想到
她,我生活得很快活,很满足。直到耶诞夜,你说出那句话,我当时依旧无动于衷,后来,
却越来越牵挂,越来越不安。第二天,我和邵卓生见了面,才知道你和韦家是邻居,也才知
道,你是楚楚的老师。”
灵珊深思的,悄然的抬头看阿裴,心想,你还知道别的吗?你还知道我和韦鹏飞的关系
吗?你还知道我不止是邻居和老师,也可能成为孩子的后母吗?阿裴用碟子盛著菜,她那迷
蒙的眼神是若有所思的,深不可测的。她看不出她的思想。“其实,”阿裴继续说:“我既
然知道了楚楚的地址和学校,我也可以不落痕迹的,偷偷的去看她。但是,我觉得这样做很
不光明,也很不方便。我一再说服自己,算了吧,就当我没生这个孩子,就当我已经死了!
因为,见了面,对我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我压制又压制,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和自己
作战。但是,今天,我再也熬不住了,我想她想得发疯。”她直视著灵珊。“我答应你,我
不会给你增加麻烦,明天中午,你把她带出来,我们一起吃一顿午餐,你可以告诉她,我只
是你一个朋友。我不会暴露身分,绝对不会。”
“你要我瞒住她父亲做这件事?”
“是的。”“你怎么知道楚楚不会告诉她父亲?”
“楚楚顶多说,刘阿姨带我和一个张阿姨一起吃饭,就说我姓张吧!韦鹏飞不会知道这
个张阿姨是谁。楚楚也不会知道。”灵珊深深的望著她。“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阿裴抬起头来,迎视著她。阿裴那对如梦如雾的眼睛迷迷蒙蒙的,像两点隐在雾里的星
光,虽闪烁,却朦胧。她嘴角的弧度是美好的,唇边带著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也像隐在雾里
的阳光,虽美丽,却凄凉。她低语著说:
“你没有理由要帮我的忙,我也无法勉强你。如果我说我会很感激你,我又怕——你不
会在意我感激与否。但是——
灵珊,”她咬了咬牙,眼里泪光莹然。“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会帮我的。”灵珊默然
片刻,只是呆呆的望著她。
“好!”她终于下决心的说。“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是什么。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可是,我答应你了。”
阿裴的脸上绽出了光彩,她的眼睛发亮。
“那么,说定了,明天中午我去幼稚园门口等你!”
“不如说好一个餐厅,我带她来。”
“福乐,好吗?或者她爱吃冰淇淋。”
“好的,十二点半。”阿裴看了她好久好久。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她又是泪,
又是笑。“你是个好心的女孩,灵珊,老天一定会照顾你!”
“未见得!”她低语。“我还没闹清楚,我是人,还是妖怪呢!”“你说什么?”阿裴
不解的。
“没什么。”灵珊掩饰的说,眼光依旧停在阿裴脸上。“阿裴,”她忍不住的开了口。
“你为了陆超,牺牲了一个家庭,牺牲了女儿,现在,你这样想念楚楚,你是不是——很后
悔呢?”
“后悔什么?后悔选择陆超吗?”
“是的。”她侧著头,想了想。“当初跟随陆超的时候,很多人对我说,陆超是不会专
情的,陆超是多变的,陆超总有一天会离开我,而我说:陆超爱我三天,我跟他三天,陆超
爱我一年,我跟他一年,现在,他已经爱我四年了。”“可是,你并不以此为满足,是吗?
你希望的是天长地久,是吗?刚刚你还说,如果他变心,你会杀了他!”
“是的,我说了。”她出神的沉思。“我已经走火入魔了。”
“怎么?”她不解的。“我不该这样自私,是不是?可是,爱情是自私的。我应该很洒
脱,是不是?我怎么越来越不洒脱了?我想,我确实有点走火入魔!最近,我常常管不住自
己的思想和欲望。或者,我快毁灭了。上帝要叫一个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她摇摇头,
忽然惊觉的。“我们不谈这个!今晚,我太兴奋了。走,我们吃饭去!”把碗筷搬到餐厅,
他们吃了一餐虽简单,却很“融洽”的晚餐。席间,邵卓生很高兴,他谈音乐,谈合唱团,
谈赛门和卡芬可的分手……灵珊从不知道他会如此健谈,会懂这么多的东西,她用新奇的眼
光望著邵卓生。阿裴却始终耐心的,笑嘻嘻的听著邵卓生,偶尔,加上一两句惊叹:
“哦,真的吗?”“噢,你怎么知道?”“太妙了!”随著她的惊叹,那邵卓生就越说
越有精神了。
饭后,他们席地而坐。阿裴抱了一个吉他,慢慢的,心不在焉似的拨著那琴弦。她长发
半掩著面颊,衣袂翩然。风吹著窗间的风铃,铃声与吉他声互相鸣奏,此起彼伏,别有一种
动人的韵味。阿裴的手指在弦上灵活的上下,琴声逐渐明显,逐渐压住了那风铃的音响。她
在奏著那支“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灵珊望著她的手指,倾听著那吉他声,不觉心动神
驰,听得痴了。忽然间,有人用钥匙在开门,阿裴像触电一般,丢下了吉他,她直跳起来,
面颊顿时失去了血色,她哑声说:
“陆超回来了!”
果然,门开了,陆超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看到灵珊和邵卓生,他似乎丝毫也不感惊奇,
他随意的点了个头,正要说什么,阿裴已经直扑了上去,用胳膊一把环绕住了他的脖子,她
就发疯般地把面颊依偎到他脸上去。她的眼睛闪亮,面颊上全是光彩,兴奋和喜悦一下子罩
住了她,她又是笑,又是泪,语无伦次的喊:“陆超!陆超!陆超!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
道!我知道!好运气总跟著我!陆超,你吃了饭吗?不不,你一定没吃!我弄东西给你吃!
我马上去弄!你看,你又不刮胡子……你的衬衫脏了!你要洗澡吗?你的衬衫、长裤、内
衣……我都给你熨好了,熨得平平的,我知道你爱漂亮,要整齐……”
“别闹我!别这样缠在我身上!”陆超用力把她的胳膊拉下来,又用力把她的身子推
开,烦躁的说:“你怎么了?你安静一点好不好?”“好!好!好!”阿裴一叠连声的说,
退后了一步,热烈的看著陆超,似乎在用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再扑上前去。但是,她那燃烧
著的眼光却以那样一股压抑不住的狂热,固执的停驻在他脸上。“你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她激动得语气发颤:“你想吃馄饨吗?春卷吗?哦,我先给你一杯酒!”她往酒柜边奔去。
“你少麻烦了,我马上要走!”陆超说。月朦胧鸟朦胧27/40
阿裴站住了,倏然回过头来,脸色白得像纸。
“你——明天再走,好吗?”她柔声问,那么温柔,柔得像酒——充满了甜甜的、浓浓
的、香醇的醉意。“明天。我只留你这一晚,好吗?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你说,我都陪
你!不管怎样,我先给你拿酒来!”她又往酒柜边走。
“我不要酒!”陆超暴躁的说。
“那么,咖啡?”她轻扬著睫毛,声音里已充满了怯意。“还是——冲杯茶?”“不
要,不要,都不要!”陆超简单明快的。“我来拿件东西,拿了就走!”阿裴脸色惨变,她
像箭一股,直射到那套鼓旁边,用身子遮在鼓前面,她的手按在鼓上,眼睛死死的瞪著陆
超,脸上有种近乎拚命的表情,她哑声说:
“你休想把鼓拿走!你休想!如果你要拿鼓的话,除非你先把我杀掉!”陆超冷冷的望
著她,似乎在衡量她话里的真实性。阿裴挺著背脊,直直的站在那儿,她身上那种水样的温
柔已经不见了,她脸上充满了一种野性的、疯狂的神情,像只负伤的野兽。空气中有种紧张
的气氛在弥漫,一时间,屋子中四个人,无一人说话。只有窗前的风铃,仍在叮叮当当,玲
玲琅琅,细细碎碎的响著:如轻唱,如低语,如细诉,如呢喃。
好一会儿,陆超忽然笑了起来。
“傻东西!”他笑骂著:“我说了我要拿鼓吗?”
室内的空气,陡然间轻松下来了。阿裴的眼神一亮,笑容立即从唇边漾开,同时,泪水
濡湿了她的睫毛,她冲过来,又忘形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用手臂抱著他的腰,她的眼泪沾湿
了他的夹克。“哦,你好坏!好坏!好坏!”她低声的,热烈的嚷著:“你就是会吓唬我,
你好坏!你吓得我快晕倒了,你信吗?我真的快晕倒了!”灵珊望著她那惨白如大理石般的
脸色,心想,她决没有撒谎,她是真的快晕倒了。陆超的眼里掠过了一抹忍耐的神色,用手
敷衍的摸了摸阿裴的头发,说:
“好了,别傻里傻气的!你今晚有朋友,我改天再来,我只是……”灵珊慌忙从地毯上
跳起来。
“陆超!”灵珊说:“你留下来,我和邵卓生正预备走,我们还有事呢!”她对邵卓生
丢了一个眼色:“走吧!扫帚星!”
“不要!不要!”陆超推开阿裴,一下子就拦在他们前面。“你们陪阿裴聊聊,我真的
马上要走!”他回头望著阿裴。“我需要一点……”“我知道了!”阿裴很快的说,走进卧
室里去。
陆超迟疑了一下,就也跟进了卧室里。灵珊本能的对卧室里看去,正看见陆超俯头在吻
阿裴,而阿裴心魂俱醉的依偎在他怀中。灵珊想,这种情形下还不走,更待何时?她刚移步
往大门口走去,那陆超已经出来了。一面毫不忌讳的把一叠钞票塞进口袋中,一面往大门口
走去。
“阿裴,算我跟你借的!”他说:“我走了!”
阿裴依依不舍的跟到门边,靠在门框上,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著他。“什么时候再
来?”她问,声音好软弱。
“我总会再来的,是不是?”陆超粗声说:“我的鼓还留在这儿呢!”打开大门,他扬
长而去。
阿裴倚门而立,目送他拾级而下。好半晌,她才关上房门,回到客厅里来。灵珊看了看
她,说:
“我也走了。”“不!”阿裴求助似的伸手握住她:“你再坐一下,有时候,我好怕孤
独!”她的语气和她的神情,使灵珊不忍遽去。她折回来,又在那些靠垫堆中坐下。阿裴倒
了三杯酒来,灵珊摇摇头,她不想再醉一次,尤其在阿裴面情。阿裴也不勉强,她席地而
坐,重新抱起她的吉他。她把酒杯放在地毯上,吸一口酒,弹两下吉他,再啜一口酒,再弹
两下吉他。眼泪慢慢沿著她的面颊滚落下来。“阿裴,”邵卓生忽然开了口。“你为什么这
样认死扣?天下的男人并不止陆超一个。陆超有什么好?他任性,他自私,他用情不
专……”“扫帚星,”阿裴正色说:“如果你要在我面前说陆超的坏话,那么,你还是离开
我家吧!”
邵卓生不再说话了,端起酒杯,他默默的喝了一大口。默默的看著阿裴。阿裴燃起了一
支烟,她抽烟,喝酒,弹吉他。烟雾慢慢的从她嘴中吐出来,一缕一缕的在室内袅袅上升,
缓缓扩散。她的眼光望著灵珊,闪著幽幽然的光芒。那酒始终染不红她的面颊,那面颊自从
陆超进门后,就像大理石般苍白。她的手指轻扣著琴弦,她柔声的说:
“灵珊,你爱听那一类的歌?”
“抒情的。”“抒情的?”她微侧著头沉思,头发垂在胸前。“灵珊,‘情’之一字,
害人不浅,中国自古以来,对情字下了太多的定义。我最欣赏的,还是‘一日不思量,也攒
眉千度’的句子!”灵珊猛的一怔,这是韦鹏飞题在阿裴照片上的句子!难道,人生真是一
个人欠了一个人的债么?阿裴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喝酒,抽烟,弹吉他。不停的喝酒,抽
烟,弹吉他。然后,夜深了,阿裴弹了一串音符,开始低声的扣弦而歌,她唱歌的时候,已
经半醉了。灵珊和邵卓生离去,她几乎不知道。她正在唱那支“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她
低声唱著,声音温柔细腻而悲凉:“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
如何才能感动他!我变了,真的变了,过去几天来变了,我变得不像自己了,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爱他,
他只是一个男人,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她一边唱著,眼泪一边滑下她面颊,落在那吉他上。邵卓生拉著灵珊离开,低声说:
“她会这样喝酒喝到天亮,我们走吧!”
灵珊走击了那栋公寓,凉风迎面而来,冷冷的,飕飕的,瑟瑟的。她眼前仍然浮著阿裴
含泪而歌的样子,耳边仍然荡漾著阿裴的歌声:“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
如何才能感动他!”月朦胧鸟朦胧28/4015
这天中午,灵珊带著楚楚,和阿裴又见面了。
说服楚楚跟灵珊来吃这顿中饭,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容易,楚楚现在是一只易怒的刺猬,
整日都在备战状态里,尤其对于灵珊。她已经养成一个习惯,灵珊要她往东,她就要往西,
灵珊要她写字,她就要画图,灵珊要她站起来,她就坐在那儿不动。好在,这些日子来,灵
珊在教下午班,把她调到上午班,干脆不和她直接发生关系,教楚楚的王老师也叫苦连天:
“那孩子浑身都是反叛细胞!我巴不得她赶快毕业,让她的小学老师去头痛去!”楚楚到暑
假,就该进小学了。
这天中午,为了说服楚楚跟她去吃饭,灵珊只得用骗术:
“阿香请假了,你家里没人,我带你去吃饭!”
“我不去!”楚楚简单的说:“我去丁中一家里玩!”
“丁中一又没有请你去!”
“我自己要去,不管他请不请!”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好的冰淇淋吃!”
“我不爱吃冰淇淋!”楚楚把头转开。“还有新鲜的樱桃!”“我不爱吃樱桃!”“还
有香蕉船,还有汉堡牛排,还有煎饼,还有水果圣代,还有桃子派……”楚楚用双手蒙住了
耳朵。
“我不听你!我根本不听!”
灵珊大声说:“好,你不来,那就算了!我反正已经请过你了,既然你不去吃冰淇淋,
我就请丁中一去吃算了。”她往教室里就走,一面问著说:“丁中一呢?周晓兰呢?统统跟
我吃冰淇淋去!我请客……”楚楚奔了过来,把小手硬塞进她的手中。
“阿姨,你先请我的!”她说。
“去不去呢?”“去。”楚楚咽了一口口水。“我要吃桃子派,还要吃香蕉船。”就这
样,楚楚跟著灵珊,来到了福乐。
阿裴显然早就来了,她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在抽著烟。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神情也相当
紧张,但是,她并没有醉酒的痕迹,灵珊一直担心她通宵喝酒,会醉得不省人事,现在看
来,她却是清醒的,而且,是相当兴奋的。
“楚楚,”灵珊把孩子推到前面来,用昨晚约好的方式介绍说:“这是张阿姨,是我的
好朋友。”
楚楚抬头看著阿裴,阿裴手里的烟蒂掉在桌上,她握起一杯冰水,手微微的颤抖著,冰
块撞著玻璃杯,发出叮铃当的响声。阿裴猛饮了一口冰水,眼睛朦朦胧胧的,始终没有说出
一句话来。楚楚不在意这个张阿姨,她根本无心去管什么张阿姨。坐好之后,她就望著灵
珊:
“阿姨,我可以吃香蕉船了吧!”
“你先吃客汉堡牛排,再吃香蕉船!”灵珊说:“不能一上来就吃冰淇淋。”“我要先
吃香蕉船!”楚楚又拗上了。
“不行,你要先吃汉堡。”灵珊也拗上了。
“就……就……就让她先吃香蕉船吧!”阿裴开了口,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著。楚楚胜
利的抬眼看著阿裴。
“张阿姨说可以!”她叫著。
灵珊看了阿裴一眼,叹了口气。
“大人教育不好孩子,就在这种地方!”她妥协的说。“好吧,让她先吃冰淇淋,吃完
冰淇淋,她不会再有胃口吃正经的中饭了。”“就此一次!”阿裴虚弱的微笑著。“就这么
一次。看在我面子上。”灵珊叫了香蕉船,为自己点了客三明治,她问阿裴:
“你要吃什么?我猜你还没吃东西!”
“我不吃,”阿裴摇摇头,眼光如梦如幻的停驻在楚楚脸上。“我吃不下。”她伸出手
去,情不自己的轻轻触摸了一下楚楚的面颊,她的手刚握过冰水杯子,很冷,这一触摸,楚
楚就直跳了起来,恼怒的叫:
“不要碰我!”
阿裴缩手不迭,目不转睛的看著楚楚。脸上有股不信任似的,受伤的,痛苦的表情。灵
珊笑笑,故作轻松的,解释的说:“这孩子绰号叫小刺猬。她对任何陌生人都是这个样子。
她不喜欢人碰她。”“陌生人?”阿裴喃喃的说,燃起了一支烟,她的手不听指挥,打火机
上的火焰一直在跳动。“陌生人?”她再重复了一句,凝视著楚楚,声音凄恻而悲凉。
香蕉船来了,楚楚大口大口的吃著冰淇淋,和所有孩子一样,楚楚酷爱甜食,尤其是冰
淇淋,她吃得津津有昧,阿裴看得津津有味。灵珊用手托著下巴,呆望著她们两个,一时
间,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楚楚被阿裴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抬起眼睛来,她望著阿裴。阿裴眼里那份强烈的关切和
动人的温柔,使楚楚莫名其妙的感动了,那孩子忍不住就对阿裴嫣然一笑。显然,楚楚对自
己刚才的一声怒吼也有点歉意,她居然伸出手去,轻轻的在阿裴手背上抚摩了一下,细声细
气的说:
“张阿姨,你好漂亮好漂亮呵!”
阿裴一震,眼睛陡然湿了。熄灭了烟蒂,她伸出手去,想抚摩楚楚的头发,又怕她发
怒,就怯怯的收回手来。楚楚是“察言观色”的能手,虽然不知道这个张阿姨为什么对自己
这么好,她却已经明白,这个张阿姨“好喜欢好喜欢”她。她是善于利用机会的,三口两口
就解决了自己的香蕉船,她说:
“我还要吃巧克力圣代!”
“你不能拿冰淇淋当饭吃!”灵珊说:“这样不行……”“张阿姨!”楚楚求救的看著
阿裴。
“灵珊!”阿裴急急的喊:“你就依她一次吧,就这一次!”她伸手叫了女侍,又点了
一客巧克力圣代。
灵珊无可奈何的看著阿裴,三明治来了,但是,灵珊也没有胃口了。她只是看看阿裴,
又看看楚楚。越看,她就越发现,这母女二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有漂亮的大眼睛都有瘦
瘦的小尖下巴,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无法抗担的魅力。楚楚吃著她的巧克力圣代,她
对这个“张阿姨”的兴趣来了。她吃一口圣代,抬头看一眼阿裴。
“张阿姨,你很像……”
“很像什么?”阿裴著魔般的问。
灵珊猛的一震,糟糕!她想起韦鹏飞所保留的那张照片,楚楚不可能没看到过那张照
片!楚楚一定记起了那张照片!楚楚认出来了,一定认出来了……
“很像电影明星!”楚楚天真的说。
灵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阿裴勉强的微笑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楚楚的小手,这次,楚楚没有像
刺猬般刺人,反而对阿裴笑了笑。这笑容粉碎了阿裴的武装,瓦解了阿裴的意志,阿裴吸著
鼻子,眼泪汪汪。“楚楚。”她轻声低唤,声音柔得像水。“楚楚,你……你怎么不胖呢?
楚楚,你……你过得好吗?你快乐吗?你爸爸疼你吗?”楚楚莫名其妙的看著阿裴。
“我爸爸最疼我哩!”她睁大眼睛说。“可是,爸爸要娶后娘了,娶了后娘,就不疼我
啦!”
“楚楚!”灵珊变了色,想岔开话题:“你吃完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三明治?”“我还
要冰淇淋!”楚楚一眼看到女侍端著杯水果冻,就叫了起来:“我要吃那个绿绿的东西!”
“楚楚,”灵珊忍无可忍。“你不能这样乱吃!你一点主食都没有,就吃冰淇淋怎么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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