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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朦胧鸟朦胧

_12 琼瑶(当代)
“我不用买良心的平安,因为我的良心并没有不平安!她寻死,是她太傻!人生没有值
得你去死的事!为我而寻死,她未免把我看得太重了!”他掉过头去,对阿秋:“我们走
吧!”
他们走到门口,陆超又回过头来:
“我出医药费,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他顿了顿,又说:“我会送
钱来!”
“除了钱,”灵珊急急的追问:“你不送别的来吗?一束花?一点安慰?一张卡片?”
陆超瞪著她,好像她是个奇怪的怪物。
“灵珊,”他深沉的说:“你难道不懂吗?她不需要花,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卡片……
她需要的是爱情!我给不了她爱情,给她别的又有何用?”
“你……你真的给不了她爱情吗?”灵珊觉得自己在作困兽之斗。“你曾经爱过她的,
是不是?”
“曾经,曾经是一个过去式。灵珊,阿裴过去也爱过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死心塌地的爱
过她。而今——这份感情在哪里?何必硬要去抓住失去的东西?”他紧盯著灵珊:“你不会
了解我,我有我的人生观,我活著,活得真实。我不自欺,也不欺人,阿裴当初爱我,就爱
上我这一点,我不能因为她寻死,就改变我自己。这样,即使我回到她身边,那不是爱,而
是被她用生命胁迫出来的,我会恨她!她如果聪明,总不会要一个恨她的男人!”灵珊糊涂
了,被他搅糊涂了,也被这整个晚上的事件弄糊涂了。她眼睁睁的看看陆超挽著阿秋,双双
离去,她竟不自觉的,自言自语般的说了句:
“希望有一天,阿秋会遗弃你!”
陆超居然听到了,回过头来,他正视著灵珊:
“很可能有那一天,人生的事都是不能预卜的!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会飘然远行,决不
牵累阿秋。”
他们走了。灵珊傻傻的站在那儿,傻傻的看著他们两个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阿裴为
什么会对他这样如痴如狂,五体投地了。真的,他活得好“真实”,活得好“洒脱”,也活
得好“狠心”!阿裴被送进病房了,躺在那儿,她始终昏迷不醒。那血桨瓶子吊在那儿,血
液一滴一滴的流进管子里,注入她身体里,但是,却始终染不红她的面颊。邵卓生和灵珊都
守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著她,只盼她睁开眼睛来,但,那两排密密的睫毛一直阖着。时间
缓慢的流逝。邵卓生喃喃的说:
“天快亮了!”灵珊直跳了起来,糟糕!自己竟出来了一整夜,连电话都没有打回家,
爸爸妈妈不急死才怪!还有韦鹏飞!她匆匆的对邵卓生说:“我去打个电话!”一句话也提
醒了邵卓生,他歉然的看看灵珊说:“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著她!”
“不!”灵珊固执的。“我要等她醒过来,我要等她脱离危险!”走出病房,在楼下的
大厅中找到了公用电话。接电话的是刘太太,一听到灵珊的声音,她就焦灼的大叫大嚷了起
来:
“灵珊,你到哪儿去了?全家都出动了在找你,连你姐姐、姐夫都出动了!你怎么了?
你在什么地方?……”
“妈,我在医院里……”
“医院?”刘太太尖叫:“你怎么了?出了车祸……”
“不,不是的,妈,我很好,我没出事……”
电话筒似乎被人抢过去了,那边传来了韦鹏飞的声音,焦急关切之情,充溢在电话里。
原来他也在刘家:
“灵珊,你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我马上赶来……”
“不不!不要!”灵珊慌忙说,心想,这一来,情况不定要变得多复杂,怎样也不能让
他再见到阿裴!她惶急的说:“我没出事,我一切都很好,因为我有个朋友生了急病,我忙
著把她送医院,忘了打电话回家……”
“别撒谎!灵珊!”韦鹏飞低吼著:“我去了你的学校,他们告诉我,你是和那个邵卓
生一起走的!”
她怔了怔。“是的,”她惶惑的说:“我们去了一个朋友家,那朋友不在家,我们又去
了另一个朋友家,原来那个朋友在另一个朋友家,原来那个朋友突然生病了……”
“灵珊!”韦鹏飞急急的说:“你在说些什么?左一个朋友家,右一个朋友家?我听得
完全莫名其妙!你在发烧吗?你在生病吗?……”“不是我生病!”她叫著说:“你怎么夹
缠不清,是我的朋友生病!”“是邵卓生吗?”“不是邵卓生,是他……他的朋友!”
“到底是你的朋友,还是他的朋友?”韦鹏飞又恼怒又焦灼又糊涂。“你告诉我你在什
么地方?我来接你!”
“不!不行!你不能来……”
电话筒又被抢走了,那边传来刘思谦的声音:
“灵珊,”刘思谦的声音肯定而坚决。“我不管你在那里,我不管你那一个朋友生病,
我限你半小时之内回家!”
“好吧!”灵珊长叹了一声:“我马上回来!”
挂断了电话,她回到病房。阿裴仍然没有苏醒,邵卓生坐在那儿,痴痴的凝视著她。灵
珊走过去,把手按在邵卓生肩上,低声说:“我必须先回去,如果她醒了,你打电话给
我!”
邵卓生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你也别太累了,”灵珊说:“在那边沙发上靠一靠,能睡,就睡一会儿吧!”邵卓生
又默默的摇摇头。
灵珊再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又迷糊,又难过,又酸楚,又茫然。她不懂,阿裴为陆超而
割腕,邵卓生却为阿裴而守夜,这是怎样一笔帐呢?人生,是不是都是一笔糊涂帐呢?她越
来越觉得头昏昏而目涔涔了。一夜的疲倦,紧张,刺激……使她整个身子都发软了。
月朦胧鸟朦胧35/40
回到家里,一进门,她就被全家给包围了。责备、关切、怀疑、困惑……各种问题像海
浪般对她冲来:
“灵珊,你到底去了哪里?”
“灵珊,你怎么这样苍白?”
“灵珊,是扫帚星生病了吗?”
“灵珊,你有没有不舒服?”
灵珊筋疲力竭的坐进沙发里,用双手抱紧了头,祈求般的喊了一句:“你们能不能让我
安静一下?”
大家都静了,大家都怔怔的看著她,她才发现自己这一声叫得又响又激动。然后,韦鹏
飞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肩,他拍抚著她的肩胛,抚慰的,温柔的,低沉的
说:“你累了,你应该先去睡一觉,一切都醒来再说吧!你又冷又苍白!”灵珊看著韦鹏
飞,然后抬头看著父母。
“爸爸,妈妈,”她清晰的说:“我有个女朋友切腕自杀了,我连夜在守护她!”
“哦!”刘太太一震,关心而恍然的问:“救过来了没有?”
“还没有脱离险境!她一直昏迷不醒。”
“为了什么?”刘思谦问。
“她的男朋友变了心,遗弃了她。”灵珊说,正视著韦鹏飞,一直看进他眼睛深处去。
“鹏飞,你会不会遗弃我,跟另外一个人走掉?”“你疯了!”韦鹏飞说,把她从沙发上横
抱了起来,也不避讳刘思谦夫妇,他抱着她走向卧室。“你累得神志不清了,而且,你受了
刺激了。”他把她放在床上。“你给我好好的睡一觉,我要赶去上班,下了班就来看你!”
他吻住她的唇,又吻她的眼皮。“不许胡思乱想,不要把别人的事联想到自己身上。我如果
辜负了你,对不起你,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伸手去蒙他的嘴,他握住她的手,把面颊贴在那手上,眼睛不看她,他低语著说:
“我要向你招认一件事,你别骂我!”
“什么事?”“我以为——你和扫帚星在一起,我以为我又失去了你!我以为你变了
心……”他咬咬牙。“这一夜,对于我像一万个世纪!”他抬眼看她,眼睛里有著雾气。
“答应我一件事,灵珊。”“什么事?”她再问。“永远别‘失踪’,那怕是几小时,永远
别失踪!”
她用手勾住他的头颈,把他的身子拉下来,主动的吻住他。韦鹏飞走了以后,她真的睡
著了,只是,她睡得非常不安稳。她一直在做恶梦。一下子,梦到阿裴两只手都割破了,浑
身都是血。嘴里自言自语的说:“我做错每一件事,我一了百了。”一下子,又梦到陆超胸
口插把刀,两个眼睛往上翻,嘴里还在理直气壮的吼著:“我有罪吗?我欠了你什么?我有
没有对不起你?”一下子,又梦到邵卓生抱著阿裴的身子,直著眼睛走过来,嘴里喃喃自
语:“她死了!她死了!”一下子,又是阿秋在搂著陆超笑,边笑边问:“为什么她要自
杀,得不到男人的心,就自杀吗?”一下子,又是阿裴穿著一袭白衣,飘飘欲仙的站在韦鹏
飞面前,说:“男子汉大丈夫,对感情该提得起放得下,尽管缠住我做什么?”一下子,变
成了韦鹏飞携著阿裴的手,转身欲去,韦鹏飞一面走一面对她说:“灵珊,我真正爱的不是
你,是阿裴!”
蓦然间,电话铃声狂鸣,灵珊像弹簧般从床上跳了起来,惊醒了,满头都是冷汗。同
时,刘太太在客厅里接电话的声音,隐约的传进屋里:“你是谁?邵卓生?灵珊在睡
觉……”
灵珊抓起了床头的分机,立刻对著听筒喊:
“邵卓生,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是的,灵珊,”邵卓生的声音是哽塞的,模糊不清的:“你最好快点来,她大概不行
了……”
灵珊摔下电话,跳下床来,直冲到客厅,再往大门外冲去,刘太太追在后面叫:“灵
珊!你去哪一家医院?你也留个地址下来呀……”
灵珊早就冲出大门,冲下楼梯,冲得无影无踪了。
到了医院,灵珊刚跑到病房门口,就一眼看到邵卓生,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用双手
紧抱著自己的头。而护士医生们,川流不息的从病房门口跑出跑入,手里都捧著瓶瓶罐罐和
被单枕套。灵珊的心猛往下沉;我来晚了!她想。她已经死了!阿裴已经死了!她走过去,
邵卓生抬起头来了,他一脸的憔悴,满下巴的胡子渣,满眼睛的红丝。
“灵珊!”他喊,喉咙沙哑。
“她——死了吗?”她颤栗著问。“不,还没有,医生们刚刚抢救了她。”邵卓生说,
望著她。“不久前,她醒过来了,发现自己在医院,发现有血浆瓶子和氧气筒,她就发疯
了,大叫她不要活,不要人救她,就扯掉了氧气管,打破了血浆瓶子,好多医生和护士进
去,才让她安静下来。他们又给她换了新的血浆,又给她打了针。医生说,一个人真正的不
要活,就再也没有药物能够治她。她现在的脉搏很弱很弱,我想,医生能做的,只是拖延时
间而已。”灵珊静静的听完了他的叙述,就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阿裴躺在床上,两只
手都被纱布绑在木板架子上,她的腿也被绑在床垫上,以防止她再打破瓶子和针管。她像个
被绑著的囚犯,那样子好可怜好可怜。她的眼睛大睁著,她是清醒的。一个护士正弯著腰扫
掉地上的碎玻璃片。好几个护士在处理血浆瓶子洒下的斑斑血渍。灵珊站在病床前面,低头
注视著她。“阿裴。”她低声叫。阿裴的睫毛闪了闪,被动的望著她。
“何苦?阿裴?”她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摸了摸她那被固定了的手。“在一种
情况下我会自杀,我要让爱我的人难过,要让他后悔,如果做不到这点,我不会自杀。”
阿裴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瞪著她。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她开了口,声音清晰而稳定。“我早知道他不会在乎,我死
了,他只会恨我!恨我没出息,恨我不洒脱,恨我给他的生命里留下了阴影。”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这样做?”灵珊睁大眼睛。“我并不是报复,也不是负气。”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只是活得好累好累,我真正的,真正的不想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重复灵珊的话,眼睛像两泓深潭。“人为什么活著?你知
道人为什么活著吗?为了——爱人和被爱,为了被重视,被需要。男人被女人需要,丈夫被
妻子需要,父母被子女需要,政治家被群众需要……人,就因为别人的需要和爱护而活著。
我——为什么活著呢?我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非我而不可!”
“你知道有一个人直在照顾你吗?”
“你说的是扫帚星?”她低叹一声。“他会有他的幸福,我只是他的浮木。没有我,他
照样会活得很好,他不是那种感情很强烈的人!”“你需要一个感情很强烈的人?”
“不。我已经没有需要,没有爱,没有牵挂,没有欲望,什么都没有了。我活著完全没
有意义,完全没有!”
灵珊望著她,她的眼睛直直的,向前射过去,透过了墙壁,落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她
的脸上毫无表情,毫无生气,毫无喜怒哀乐,毫无目标……灵珊蓦的打了个寒战。真的,这
是一张死神的脸,这是一张再也没有生命欲望的脸!一时间,恐惧和焦灼紧紧的抓住了她,
她真想捉住阿裴,给她一阵乱摇乱晃,摇醒她的意识,摇醒她对生命的欲望,摇醒她的感
情……可是,灵珊无法摇她,而她,阖上了眼睛,她似乎关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窗子,不
想再看这个世界,也不想再接触这个世界了。“阿裴!”灵珊喊。她不理。“阿裴!”灵珊
再喊。她仍然不理。“阿裴!阿裴!阿裴!”灵珊一叠连声的叫。
她寂然不为所动。邵卓生冲了进来,以为她死了。一位护士小姐过来按了按她的脉,翻
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对灵珊说:“她是醒的,但是她不理你!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活
了!”
灵珊抬头望著邵卓生,沉思了片刻,她对邵卓生很快的说:“你在这儿陪她,我回去一
下,马上就来!”她如飞般的跑走了。半小时以后,灵珊又回到了病房里。病房中静悄悄
的,邵卓生靠在沙发中睡著了,一个护士坐在窗边,遥遥的监视著阿裴。阿裴依旧静静的平
躺著,依然闭着眼睛,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依旧像个死神的猎获物,依旧毫无生气毫无活
力。
灵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一本册子,她像个神父在为垂死的病人念祈祷文,她平
平静静的念了起来:
“初认识欣桐,总惑于她那两道眼波,没从看过眼
睛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对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
人有所谓眼波欲流,她的眼睛可当之而无愧,至于‘一
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更非夸张之语了。……”
她坐在那儿,清脆的、虔诚的念著那本“爱桐杂记”,一则又一则。当她念到:“今夕
何夕?我真愿重做傻瓜,只要欣桐归来!今
生今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让我像对欣桐那样动
心了,永不可能!因为上帝只造了一个欣桐,唯一仅有
的一个欣桐!”阿裴忍无可忍了,她的眼睛大大的睁开了,她哑声的、含泪的叫:“灵
珊,你在念些什么?”
灵珊把册子阖起来,把封面那“爱桐杂记”四个字竖在她面前。阿裴的眼睛发亮,脸上
发光,她呼吸急促而神情激动。灵珊俯下头去,把嘴唇凑在她的耳边,低声的,清晰的说:
“阿裴,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人爱你吗?真的没有一点点东西值得你留恋吗?甚至你的女儿—
—楚楚?”
阿裴张开了嘴,陡然间,她“哇”的一声,放声痛哭了起来。邵卓生和护士都惊动了,
他们奔往床边,只看到阿裴哭泣不已,而灵珊也泪痕满面。邵卓生愕然的说:
“怎么了!怎么了!”灵珊把手里的册子放在阿裴的胸前,说:
“剩下的部分,你自己去看吧!”月朦胧鸟朦胧36/40
抬起头来,她望著邵卓生:
“你是少根筋,这故事对你来说,太复杂了。但是,我想,她会活下去了。”
19
当韦鹏飞心神不定的上了一天班,在黄昏中飞车回家,走进自己的客厅里时,他很惊奇
的发现,灵珊正斜靠在沙发中,手里居然握著一个酒杯。房里没有开灯,楚楚和阿香都不
在,她静静的坐在那儿,静静的拥著满窗暮色,静静的陷在某种沉思和冥想里。“楚楚
呢?”他问。“楚楚和阿香,都在我家。”
“而你一个人在这儿?”他惊讶的,走过去,他端起她手里的酒杯看了看,还好,只是
一杯淡淡的红葡萄酒。他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把矮凳拉近她,他面对著她的面,眼睛对著
她的眼睛,然后,他把她的双手都阖在自己手中,温和的,恳挚的,怜惜的说:“你有什么
事要告诉我吗?我打了好多电话到你家,你母亲说,你整天忙得很,一会儿回家,一儿跑医
院,一会儿又出去了。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坏极了!你……那个朋友,她……死了,是
不是?”
灵珊迎视著他的目光,她的眼睛黑幽,深邃,迷蒙,而神情古怪。“不,”她低低的
说:“她没有死。我刚才还打过电话,她没有死,她只是看一段书,哭一阵,再看一段书,
再哭一阵。”
“看书?”他不解的,微蹙著眉。
“也不是书,”她喃喃的:“是一本册子。”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就安抚的、劝解的微笑了起来。
“好了,灵珊。你不要再为别人担心了,好吗?她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会去治疗她,
有她的父母和家人会去照顾她,你振作起来,别这样忧愁,行不行?”
“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
“哦!”韦鹏飞仔细的打量灵珊。“我懂了,你是个悲天悯人的仙女,你想用你的爱去
治疗她。”
“我不是仙女,”她毫无表情的说:“我是个妖怪,楚楚说的,我是个妖怪。”“喂,
灵珊!”韦鹏飞有些急了。“你在扯些什么,这事与楚楚总没关系吧,你不要联想力太丰富
好不好?”
“人与人间,都有关系。”
“你——”他站起来,又坐了下去,握紧了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你没睡够?你太
累了?你情绪不好,是的,你情绪不好!”他轻叹一声,把她拥入怀里,用下巴摩擦著她的
头发。“你不要烦,灵珊。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喜剧或悲剧,你管
不了那么多!你只要管你自己!灵珊,你请几天假,我也请几天假,我带你去阿里山住两
天,散散心,好不好?”她轻轻的推开他,正视著他,双眉微蹙,而心事重重。好半晌,才
咬咬嘴唇,说:“鹏飞,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一件事?”“帮你做一百件事,一千件事!”
“真的?”她睨视著他。
“当然真的,”他忽然有些怀疑,又加了一句:“只要我的能力做得到!”“你一定做
得到!”“那么,是什么?你说!”
“请你——”她咬咬牙欲说又止。
“你怎么了?”韦鹏飞困惑的,伸手摸摸她的额。“没有发烧,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一
向爽快,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灵珊,你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你说!你要我帮
你做什么?你说!”“好的!我说!”她毅然的一摔头,下了决心。“我请你去一趟医院,
不止你一个人,请你带楚楚去!”
“医院?”他错愕的皱紧眉头:“带楚楚去医院?去什么医院?干什么?”“去看我那
个朋友。”他对她打量了十秒钟。
“你病了。”他说:“你太累了。”
“我没病,我很好。”她抬高了声音,语音凛然。“鹏飞,你知道我自杀的那个朋友是
谁?”
韦鹏飞的心脏“咚”的一跳,脸色顿时变白了。
“是谁?”他哑声问。“你知道楚楚常叫张阿姨的那个女人吗?”
“哦!”他松了口气:“是那个张阿姨?”
“她不姓张,”她冷冷的说:“她姓裴,名字叫裴欣桐。我们叫她阿裴。”“哐啷”一
声,韦鹏飞的手肘碰到桌上的酒杯,杯子跌碎在大理石桌面上了。红色的葡萄酒溢到大理石
上,像血。像阿裴手腕上的血。韦鹏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望著灵珊,他的面
孔雪白,脸上有种近乎恐惧的神色,他们对望著,好一会儿,谁也不开口。
“她可能活不了。”灵珊低语。“医生们一直在救她,但是她失血过多,又心脏衰弱。
主要的,她毫无求生的意志,刚刚我还打电话问过医生,医生说,她活下去的可能性是百分
之五十。”他的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著她。
“她说她做错了每一件事,只有一了百了。”她继续说:“她有一度和楚楚偷偷来往,
是被我阻止了的。如今,她躺在那儿,我从没有看过比她更孤独无依的女人,她什么都没
有,只有——死亡。”韦鹏飞颓然的把头埋进了手心里,他的手指插进了头发中,他辗转的
摇著他的头,心底就辗转地辗过一层层的记忆;甜的,苦的,酸的,辣的!他的头脑里嗡嗡
然的响著各种声音,像潮声,像海浪,像瀑布的喧腾……欣桐,欣桐,欣桐……最后,这声
音变成了一种微弱的、模糊的意识;有个女人快死了!有个女人快死了!有个女人快……
快……快死了!有个女人快死了!那个女人名叫——欣桐。
“鹏飞,不要太残忍。”灵珊的声音,像来自山峰顶端的,什么仙女和神灵的纶音:
“我知道,她现在最渴望见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楚楚。你要带楚楚去见
她!你一定要!鹏飞,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共有一个女儿!以往的恩恩怨怨,在死神
的面前,又算什么?鹏飞,她需要你们,她好需要好需要你们!”
韦鹏飞从凳子上直跳了起来,拉住灵珊:
“走吧!你去带楚楚,我们马上去吧!还等什么?”
半小时之后,他们已经到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邵卓生从沙发里站起来,惊奇的望著他们,灵珊退到沙发边,对邵卓生
作了手势,让他别说话,也别行动。韦鹏飞并没有注意到邵卓生,从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起,
他眼光就被病床上那张惨白的面孔所吸引住了,吸得那么牢,使他再也无心顾及病房中其他
的一切。他牵著楚楚的手,大踏步的走了过去。阿裴脚上和手上的五花大绑早已解除了,她
似乎在阖目小睡,听到脚步声,她睁开了眼睛,望著韦鹏飞。眉尖轻颦了一下,她眼光如梦
如雾,她唇边竟浮起一个虚弱的笑意。“人在快死的时候,一定有幻象!”她呢哝的低语。
楚楚认出眼前的人来了,她尖叫了一声:
“张阿姨!你怎么睡在这里?张阿姨!你病了吗?”
阿裴睁大了眼睛,睁得那么大,她那瘦削的脸庞上,似乎只有这对大眼睛了。她望著楚
楚,不信任似的说:
“楚楚?楚楚?是你?会是你?”
“张阿姨,是我!”楚楚叫著:“爸爸带我来看你!张阿姨!”
韦鹏飞跌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了,阿裴的憔悴和瘦削使他大大的震惊,而又大大的心痛
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那骨瘦如柴的手臂,那尖尖的下巴,那深陷的眼眶……他一下就捉
住了她那只未受伤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她,苦恼的,热烈的,悲切的喊:“欣桐,你怎么可
以弄成这副样子?欣桐,你怎么可以这样消瘦这样憔悴?欣桐,那个混蛋居然不懂得如何照
顾你吗?欣桐,你的生命力呢?你的笑容呢?你的洒脱呢?欣桐,你不可以!不可以!不可
以这样躺在这儿……”
阿裴陡然有了真实感了,她看看楚楚,又看看韦鹏飞,听到韦鹏飞这样一叫一嚷,她那
大眼睛里就骨碌碌的滚出一串亮晶晶的泪珠,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的说:
“鹏飞,你对我还是这样好?你不是来骂我?来嘲笑我?来看我今日的下场?你不恨
我?不怪我?不怨我?不诅咒我?……”“欣桐,我会骂你吗?我可能吗?在我们最后分手
的时候,我也没有骂过你一句,不是吗?欣桐,我从没有诅咒过你,从没有……”“我知
道,我看了爱桐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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