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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传奇

_38 飘灯(现代)
“我当然没错!”龙晴向来自信满满。
只是,她忽然明白了凤曦和总是要和她划清界限的缘由——无论多少理由,多少借口,都无法改变他们劫掠商队,杀人放火的事实。他们总是令人闻风色变,却没法子让人心向往之。即使真的被满门抄斩,也多半是换来一声“罪有应得”!
凤曦和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若真的引以为豪,就一定会大力拉拢自己最亲爱的人进入组织,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勒令自己不要趟那趟混水?
“姐姐”,水汽氤氲,晶晶舒舒服服泡在木桶里,用一条洁白的毛巾轻轻按着脚上的水泡。
龙晴卖力细心地替她搓着背——昔日几十个丫头在一处,都是一起在温泉里,互相搓背,嘻嘻哈哈调笑的,如今晶晶落了单,这千里迢迢地赶路,背上的油腻也变得一层一层。
“干吗?”龙晴搭腔。
晶晶自恋地看着自己的腿:“所谓肤如凝脂,应该就是我这样的吧?”
龙晴几乎想把一条一条的污垢丢到她脸上,忍不住“呸”了一声:“是啊是啊,晶晶你再凝脂一点,这里就成沼泽了,瞧瞧桶底下一层的泥!”
晶晶“哗啦”一下站了起来,优美的一个转身,当然也优美的溅了龙晴一头一脸洗澡水:“这才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是是是,你给我坐下,当心着凉。”龙晴拍了拍她的背:“瞧瞧这虎背熊腰的,啧啧,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真是可亵玩而不可远观也——”
“臭姐姐!”晶晶火了,撩起洗澡水冲龙晴泼去。
“喂喂,干吗,我可是干干净净的——”龙晴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
“都是你教我功夫,弄得我手粗脚粗的,这会子还笑——”
“学功夫的女人多了去了,身材曼妙的也不少,你这属于先天障碍,不能怪我——”
……
两个人一起发疯,晶晶已经跳出了木桶,龙晴却一下愣住了——
虎背熊腰确实有点污蔑的嫌疑,晶晶,真的长成一个大美人了,雪白的皮肤被水一浸几乎晶莹,胸前的两点也蓓蕾般地骄傲起来。
那种初次在阳光下展开生命的美丽,令每一个旁观者都为之赞叹不已。
快要满十五岁了吧?龙晴忽然想,我的十五岁,去了哪里了?
第二次把她丢进一个满是清水的木桶,龙晴一边微笑,一边想,这丫头,千里迢迢的,真的是来找我的吗?
“龙姑娘,龙姑娘!”门外,萧飒的声音有些尴尬,显然刻意离得远远的,“五爷要你过去一下。”
“自己再玩一会儿吧,啊?死丫头弄我一身的水。”龙晴匆匆换过一件衣裳,大声问:“什么事情?”
萧飒道:“北庭军派了使者来了,五爷身子不大好,请龙姑娘压个阵。”
龙晴的手顿了一顿——北庭军?这水火不容的时候,北庭军过来干什么?
“想不到凤五爷竟是如此小心谨慎。”龙晴还没踏入大厅,就听见一个讥诮冰冷的声音传来,如钝器砸碎冰凌,让人的耳朵不是那么舒服。
“莫无,激将法对我没用,有什么事情,你只管直说吧。”凤曦和缓缓答道——如果一个人在一个月内被暗算了两次,还不加防护,只能说,那是头猪。
“宵小鼠辈暗算得多了,难免要小心谨慎些的,”龙晴整了整衣襟,大步踏了进去。凤曦和依旧倚在一张交椅上,眼下已近六月,他膝上却盖了条毯子,身前是一列刀剑出鞘的卫士。莫无远远的站着,手里握着把剑,虽未出鞘,但剑气已是逼面而来,他看见龙晴,不苟于色的面部肌肉就无端扯了扯——如果可以只动手,不说话,自然是极大的幸运,但是偏偏流年不利,他今天是来谈判的。
莫无咳了两声,开口:“楚将军叫我来——”
龙晴抢白:“北庭军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使者了?苏旷呢?铁敖呢?怕了么?”
莫无的脸色变了变:“是,怕了,苏旷现在只想食其肉寝其皮,怕一来就要动手。”
——原来这梁子,还是结下了。
“晴儿。”凤曦和制止了龙晴的喋喋不休,只怕再说几句,连正事都不用提,当下就要动武,他站起身子,毯子滑落在地,凤曦和一脚踏了过去,拨开面前众人,走到莫无面前:“莫先生,有话直说吧。”
“好。”莫无眼里露出一丝赞赏,“五爷,楚将军要买几匹马。”
“马?”凤曦和嘿嘿一声笑:“楚天河,吃错了什么药,和我买马?说——他要用什么买?”
莫无抬头,正色:“十年太平。”
十年太平,楚天河竟然按得住性子,用十年的太平换军马?众人面面相觑,想问的都是一句——出了什么事情了?
凤曦和身子前倾了些:“他要多少马?”
莫无伸出五个手指。
“五千?”凤曦和皱眉。
莫无摇头:“五万。”
一阵嘿嘿嘿嘿的冷笑从各个角落传来——五万,卖出五万匹马,别说十年,塞北匪帮恐怕十个月的太平也没了。
龙晴眼珠一转:“换不得,万万换不得。”
莫无倒是愣了,不知为什么这一屋子人竟然没有一个赞许这场买卖,奇道:“为什么换不得?”
龙晴抢着:“范子真的《神灭论》读过没有?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马者,实也,太平者,虚也,啧啧,无本万利的买卖,谁不想做?”
凤曦和忍不住会心一笑:“瞧不出你还读过两年书。”
龙晴颔首:“那是自然,只是我平素深藏不露,可谓卧龙。”二人目光凭空一撞,各自在彼此的瞳仁里寻到一丝狡黠。
莫无的辩才本来就大大有碍,更没想到刚一开口,龙晴就把这么大的哲玄帽子当头扣下,一口气把问题的性质提升到了物质和精神的层面,雄辩地指出了“马”和“太平”之间的不等价交换……他一时无语,只见龙晴洋洋得意,两手抱在胸前,似乎准备好好地炫一把口才,莫无忍无可忍,盯着凤曦和:“凤五爷,你给句话吧,楚将军许诺,只要有五万匹军马,十年之内,北庭军不动你手下一兵一卒。”
凤曦和微微笑了起来,眼睛忽然变得雪亮:“莫先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楚天河究竟遇到什么麻烦了,要‘折节’向我求救?”
莫无一怔,凤曦和果然一双利眼——北庭军,确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之中……
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骤然消失,扎疆缅元帅三万精兵一时陷入僵局,楚天河素来就是中原第一名将,自然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勒令倾全力出击,将骑兵精锐付之一战,终于在乌兰布统与扎疆缅正面交锋。据说,是役,人马的尸首塞堵了窄窄的草原河道,立地成桥,夏季的达里河正是鱼群拥挤迁徙的时候,无数大小银鱼失去了赖以存身的河水,纷纷在人和马的尸体上跳跃挣扎,又被后至的骑兵踏死。而河水一时泛滥,更多的鱼群随着鲜血和死鱼在草丛间仓惶夺路,在硝烟和杀戮的夕阳里,跳成一片血红上的银白。
三日之内,战场以寸的衡度步步北退,楚天河的骑兵如一支尖刀,抵着扎疆缅的胸口,逼其后退到了绝地——黄冈梁。
黄冈梁是兴安岭第一高峰,道路隐匿在两山之间,大队人马一时不能过,扎疆缅既惊怒失了公主无法和大君交代,又震撼在北庭军的死志拼搏,于是索性令精锐骑兵先过黄冈,中军后军殿后,摆开阵势,堵死北庭军的攻势。
但是此举无疑令北庭军陷入窘境,楚天河令人送上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的一干衣饰,威逼扎疆缅尽早投降。但是却没有给扎疆缅留下喘息思索的机会,一边调集兵马,一边全力出击,北庭军的骑兵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撕开北国军队的防线,但一次又一次地退回,迟迟未能歼灭扎疆缅背山而立的骑兵主力,就好像一把小刀一次次刺入胖子的的四肢躯干,却总是不能一击而中他的心脏。
黄冈梁之战,楚天河歼敌二万余人,但是带出来的骑兵也折损到了八千人,而那些中原男儿的胯下,已经几乎没有一匹完好无伤的战马。
战马……草原上的对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马和铁器的对决,是勇气和彪悍之间的对决。
两万步兵,从北方数行省紧急征调来的三万戍军……正在昼夜兼程赶赴乌兰布统,八百里加急的火件,雪片似的飞向京师——马,贡格尔草原上,竟然再也征不到战马。
没有战马的六万大军是什么概念?
你可以试着去看一只折了翅的鹰,如何被一只看家的猎犬欺凌。
就在此时,北国大君雷霆震怒,要扎疆缅火速寻回公主,扎疆缅无奈之下交递停战书,道是立即撤兵,迎回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殿下。
楚天河密谋一夜,命铁敖师徒进军营谈判,伺机谋刺扎疆缅,同时密令调集一切战马,准备在事情败露之后全力一搏。
然而,一个牧民平静恭敬地告诉后勤军官——全部可供军用的马匹,早就被凤五爷买去,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老幼伤弱的马儿,只能拉车,上不得战场。
楚天河与扎疆缅约定明日黄昏时分派遣使者入营,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二十个时辰内筹集五万战马,否则……北庭军就再也没有否则了。
即使是两国的天子,也决不可能在二十个时辰内凑齐五万匹战马的,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力量——凤曦和。
莫无静静地诉说,并不掩饰神色的尴尬和无奈——他是个剑客,不是说客,与虎谋皮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人能做到,他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凤曦和一直在微笑,微笑到莫无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他忽然道:“没有那五万匹战马,想必楚天河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就算人手拼完,也总可以大伤北国军元气的,是不是?”
莫无的心沉下去了,一片冰冷。
凤曦和又说:“我如果借了马,任人宰割的就不是他楚天河,是我。北国军赢了,我背信弃义,他转手就能灭了我;北国军败了,楚天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样没我的好日子过——”他的声音越来越急:“莫无,我敬你是个江湖客,劝你莫要再和那些朝廷中人混在一起,我不出手,对楚天河已经仁至义尽——送客!”
边上人哗啦啦围了起来,伸手就要赶人。
莫无的手按在剑柄上,好半天,才慢慢松开——“告辞!”
第十三章 万千人吾往矣
十二声
一声啸傲英雄怒
区区何惧万千人
黄河洗剑
孤城饮马
指点君观我纵横
莫无冷冷笑了笑,眼光凝视着远方的苍茫:“你既然知道我弃剑十年还来找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又何必问?再说……再说……老铁,你说的对,我也快要老了,窝囊死在林泉之下,像个废人,倒不如为天下拔剑一次,死得其所,有什么冤枉?”
铁敖看了看他,莫无还是岩石一样的冰冷无情,但是目光之下,俨然有了一丝火热。
远处,连营之中吹角声迭起,如神哭,如鬼啸,西天中一轮沉沉落日,在号角声中凄厉如血,似乎在呼唤着洪荒中远古的战役,天地苍茫,顿生萧瑟之意。
一条通向关内的驿道上,马作的卢,飞快。
马上的骑士一袭劲装,额头和脸庞重重腻了一层汗,背后的衣裳已经湿透,露出沿着脊椎而下的虬键肌肉来。
一双浓眉下,忽而矍铄的是一双豹子般狠厉的眼,黑白分明的瞳仁,闪着尚未被混沌的年轻。
远处,双骑夺夺,带起一阵烟尘对面驰来,那骑士一愣,还是带了带马缰,侧在一旁让路——那两骑快马一前一后,相隔约摸丈许,驶过骑士身边时,前面那人忽然回头说了句什么,马速极快,骑士只听见一句:“万两黄金可不能打了水漂……”
万两黄金?骑士疑惑地回头一望,那二人的去处显然就是自己的来处——贡格尔草原。
他想也未想,拨转马头直追上去,马后那人正大声回话:“这回说什么楚天河也——什么人?”
骑士纵身一跃,挡在二人之前:“你们又是什么人?”
快马受惊,前蹄人立起来,马上那人一声惊呼:“是你——你你你,是那个叫丹东的小子!”
那骑士正是方丹峰,闻言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好面熟的两个人,竟然是凤曦和手下两名头目,难怪喊得出“丹东”这个名字。他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柄长刀,冷冷道:“你们从京师回来?说,干什么去了?”
“臭小子管得真宽”,后面那人勒住马,显然还没有发现危险已经降临:“嘿嘿,忘了哥哥我啦?你跪在红山下头的时候,还是哥哥把你架进屋的呐——怎么,一会儿不见这又威风起来了?让开——”他一句话没有说完,方丹峰手里的刀已凌空劈下,刀背在后颈重重一切,那人一头栽在马下,也不知死了没有。
另一人大吃一惊,方丹峰站在地上,他根本没有看清对手何时跃起,何时出手,何时落地,同伴就已经倒下了,他惊惶道:“你,你身为朝廷中人,未经审讯,不可滥杀无辜……”
“山贼土匪,也敢说自己无辜?”方丹峰又是一刀劈落,那人全力一躲,闪得过人,却闪不过马,偌大的马首,立即被劈落在地上,马尸轰然倒地,四蹄还抽搐不已。
“你……你……”那人一边抽刀,一边努力地把右腿从马尸下拽出来,狼狈不堪,方丹峰却眉也不皱,第三刀砍下,将他的右手活生生剁了下来:“别动,再动,大爷活剐了你。”
鲜血顺着刀锋滴滴落下,方丹峰的眼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感,他又向前迈了一步,重重踩在血泊中,那个土匪自己的鲜血溅了自己一头一脸,仰头看过去,觉得这个“朝廷命官”比土匪还要凶残可怖。他一咬牙,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落,方丹峰却又是一刀,雪光过处,他的左手也被斩落,还顺势落在头上,沿着面颊,滑落在血泊之中。
“说,干什么去了?”方丹峰依旧面无表情,比刀锋还要寒冷。
那土匪双手被斩断,单腿压在马尸之下,整个身子在血中蠕动,嘴角却扬起一丝冷笑:“你不可能知道了……嘿嘿……”方丹峰一惊,一步赶上,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只是为时已晚,那人的脸庞刹那间变成了死黑色,七窍中流出腥臭的血来。
“妈的!”方丹峰怒气冲冲地将尸首丢在地上,扯下块衣襟擦了擦刀,走到刚才昏厥的那人面前,先细细查过口中并无毒药,刀锋一带,划断了他的手筋。
那人被生生痛醒,又一眼看见同伴的死状,吓得哆嗦起来。
“说吧”,方丹峰似笑非笑,“你们究竟去京师做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刀锋轻轻从那人额头划过,削开一小块皮肉,方丹峰右手一拈,“信不信我把你整张皮撕下来?”
那人的裆裤已经湿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方丹峰手上微微用力,将那人的皮肉生生向下扯了半寸,额头一片鲜肉露出,他终于忍不住惨叫:“大人……我是跟着李二哥进京的,他去了九门提督府上,我一直在外面等当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大人——他们要除掉楚元帅,我说的千真万确,饶命——”
方丹峰沉吟半晌,谅他不敢再说谎,冷笑一声,“便宜你了”,伸指一点,已经硬生生插入他的额头,那人双目圆睁,倒在地下,已经死了。
“凤曦和,你这个无耻的匪类!”方丹峰怒骂一声,翻身上马,折回来路,扬长而去……
北庭军营中,士兵们刚刚吃罢了午饭,此时已是酷暑难当,却没有一个人卸下盔甲来,只三三两两,一边擦刀,一边恨恨地骂娘——骂北国军的居多,凤曦和的也占了不少,更多地则是混骂一气,阔论高谈。
方丹峰纵马直入营内,却被守营的亲兵拦下。
“我有急事求见楚元帅!”方丹峰急道。
“再急也得等——”守门的亲兵压低了声音一努嘴:“圣旨到了,大人正在接旨哪。”
“接旨?”方丹峰一惊,但是也不敢贸然闯入,只站在营外,侧耳倾听——
“……北庭军妄自尊大,肆饶边防,速速奉回北国公主,若再生事端,必严明法度,绝不轻赦!钦此——”屋内的天使声音傲慢冰冷,只听得方丹峰紧紧握住拳头。
营门一挑,卫兵一涌而出开道,宣旨的文臣走在前面,楚天河却陪着笑脸在后,低声道:“大人远道而来,还是歇息一天,明日——”
“楚将军,我等身负圣恩,还要回朝复命。”那文臣对着京师的方向拱了拱手:“你好自为之。”
+奇+楚天河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似乎要将什么递过去,嘴里讷讷:“大人辛苦……”
+书+那文臣却猛地变了颜色:“楚将军!朝廷人人称你一代名将,清正刚直,怎么敢贿赂朝廷命官!”说着用力一挥袖子,一张单薄的银票飘落在地,楚天河只窘迫地满脸通红,眼睁睁看着使者走出营门,登上马车离去。
+网+“将军……”铁敖不忍见楚天河的脸色,伸手拾起银票,劝慰道:“那人是慕提督养的一条狗,哪里会收你的银子?”
楚天河苦笑:“这点银子,也不够那群京官塞牙缝的,唉,老夫妄做小人了。”——那点银子,已经是他二十年的俸禄积蓄,却是连送都送不出去。
一转眼,铁敖看见了方丹峰,一惊:“你回来做什么?不是叫你去右丞相府里报信?”
方丹峰抢前一步跪倒:“大人,这全是凤曦和那个畜生捣鬼,属下在路上截获了两个他的下属,说是给慕老贼送了万两黄金——”
铁敖怒道:“谁叫你自作主张?”
楚天河却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老铁,别骂小孩子了,恐怕这封信送到了也是于事无补,慕公子死在我这儿,他……他怎么会放过我?”
铁敖急道:“这、这如何是好?我们什么时候私自扣留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又从哪里找个公主还他?”
楚天河苦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恨就恨那个慕孝和公报私仇,他就不想想,我死了,北庭军没了,朝廷怎么办?我泱泱中华,难道要灭在北国手里?”说到最后,已是怒不可遏,伸手将头盔摘了下来,一根根白发刚劲如针。
苏旷慢慢从帐中阴影里走了出来,脸色也是发白,跪倒请罪:“大人,小人该死,没能保护慕公子,牵连大人。”
“起来吧,不干你们的事……”楚天河四下一望,无数士兵已经停止喧哗,齐齐站立,等着他的示下,楚天河叹道:“老铁,你带着你两个孩儿回去吧,这儿本来没你们什么事情,今晚之约,取消了吧。”
铁敖急道:“蒜头,你呢?”
楚天河傲然道:“我宁可死在北国军刀下,也不死在奸佞小人手里。”
方丹峰大声道:“我不回去,我和将军同生死!”
他这句话喊得热血彭湃,无数士兵齐声大喊——
“北庭军将士与将军同战!”
“宁可为国尽忠,不死在小人手里!”
楚天河缓缓道:“你们……又何苦?”
铁敖一把抓住他的手:“蒜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现在两军在黄冈梁对阵,朝廷不许动手,不是要北庭军束手待毙么?不如索性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你……”楚天河终于咬牙一跺脚:“妈的,老子也没公主还他,兄弟们,咱们灭了北国军再说——”
“是——”一阵齐刷刷的应命声,无数至诚的眼睛望着他们的将军。
“楚将军……我有个想法……”苏旷低声道。
方丹峰忍不住讽刺:“你上回的想法是找凤曦和借马,差点没把莫先生气死,这回又有什么主意?”
苏旷不理他:“今晚之约,不能取消。将军,凤曦和已经和慕提督搭上线,拉他下水恐怕已经不可能……不过兵不厌诈,不如我们趁机行刺扎疆缅,若是主帅暴毙,军心必乱,说不定还有一战而胜的机会。”
楚天河看着他:“你和老铁,有把握么?”
“没有……”苏旷苦笑:“不是我和师父,将军,我自己去。”
铁敖双目一睁:“又胡闹!”
苏旷走到楚天河面前,跪下:“将军,我屡次错信凤曦和,追悔莫及,就给我个机会吧。”
楚天河扶着他的肩,一字字道:“兵家大事,不可赌气。”
苏旷摇头:“我不是赌气,将军,我军战马粮草俱都不足,非出奇兵不可制胜,兵燹一起,我们师徒只怕都回不了京师,既然如此,就不必浪费人手,我若败了,师父,师弟,莫先生,还可以辅助将军。”
同在铁敖手下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师弟”,方丹峰心头一热,大声道:“师兄,我和你去!反正少我一个不少,有师父就行。”
苏旷继续坚决摇了摇头:“我一个人行事反而灵活,再说北国军大兵压境,凤曦和虎视眈眈,师父一个人,哪里应付得过来?”
楚天河还要再说,铁敖却劝道:“蒜头,你让他去吧,丹峰你保护将军,我带人接应苏旷——这孩子聪明伶俐,功夫也不错,若真能杀了扎疆缅,也是大功一件。”
良久,楚天河才点头:“既然要去,就早早准备——时候已经不早了。”
众人闻言一起抬头,一轮红日,已经偏西,天边的晚霞如少女颊上的胭脂,红得如醉,映着万里草原,如诗如画。
北国军与北庭军东西相峙,攻守鲜明。
“苏旷无论得手与否,要逃,决不能逃向东西,直闯连营,乃是大忌。而南北之间,南方便是中国,北国人必定严加防范,唯有北逃,兵力虽重,但防守必定不严,倒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守在东北角这里,接应苏旷。”铁敖用力催马,顺便向身边的莫无解释。
“知道了。”莫无依旧惜字如金,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消耗他的内力。
“老莫”,铁敖忽然转头。
“我还年轻。”莫无不理他。
“好好,小莫,莫少侠”,铁敖哭笑不得,“你天天说着官场险恶,这回怎的不走?”
莫无冷笑:“江湖也好不到哪里去。”
铁敖失笑:“你这家伙真是又臭又硬,怎么,受龙晴的气,还没消啊?”
不提龙晴还好,一提龙晴,莫无的脸立即就黑了,这回更是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也不肯说。
铁敖加了一鞭,又笑:“真的不说话?苏旷那小子说得对,这场仗打下来,咱们师徒恐怕都回不去了,死都死了,你也不肯多说几句?”
莫无冷冷扫了他一眼:“铁敖,自从你过了四十,就越来越罗嗦,跟个娘们似的,手上功夫不见长进,嘴巴倒是能说会道起来。”
“能说会道有什么不好?”铁敖嘿嘿一笑:“和你不一样哪,我老啦,喜欢和年轻人聊聊天,觉得世界还很美好。”
莫无一提缰绳,马蹄越过一具尸体,“是,真美好啊。”
铁敖苦笑着摇了摇头,咳嗽一声:“说真的,莫无,有些事,咱们得聊聊,我怕是现在不说就没机会——我们这次出手剿匪,究竟是谁的意思?如果杀了凤曦和,究竟对谁有好处?北国军忽然出兵,是预谋还是巧合?凤曦和究竟什么打算?扎疆缅究竟有多大的野心?巾阗尼敕勒梅尤公主如果不死,他们用什么借口挑衅?”他正准备滔滔不绝地问下去,却沮丧地发觉莫无一个字也没听。
“莫少侠!你弃剑十年,被我拉出来,难道一点都不好奇?”铁敖又好气,又好笑。
莫无摇头:“反正已经被你拉出来,好奇也顶多落得死不安心,我何必多疑?你继续问吧,我知道你们做捕快的喜欢自问自答,我听着就是。”
铁敖苦笑摇头:“你这家伙,难道就这么死在塞北,也不冤枉?”
莫无冷冷笑了笑,眼光凝视着远方的苍茫:“你既然知道我弃剑十年还来找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又何必问?再说……再说……老铁,你说的对,我也快要老了,窝囊死在林泉之下,像个废人,倒不如为天下拔剑一次,死得其所,有什么冤枉?”
铁敖看了看他,莫无还是岩石一样的冰冷无情,但是目光之下,俨然有了一丝火热。
“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剑!”铁敖用力催马,大声道:“我一直借这个机会要理出一条线来,剿匪,扰边,杀敌……这幕后必然有人主使,而有这个能耐又可以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个人——但是我想不通,凤曦和凭什么勾结他?他如果要借助凤曦和的力量,又为什么要下令剿匪?”
铁敖苦苦思索,并不指望莫无可以回答,但是莫无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不知道,但是我和苏旷一样,觉得凤曦和不像卖国求荣的那种人。”
铁敖奇道:“哦?说来听听?”
莫无笑了笑:“我和苏旷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龙晴看上的人,多半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铁敖冷嘲:“别自作多情了,苏旷那小子是看上龙晴又不承认,你算那根葱,龙晴你见过几面?人家一见你就恨不得捅你一刀。”
莫无低下头,轻声道:“大哥的女儿,绝不会是恶人,我信她。”这句话,竟有说不出的悔恨和回忆……
铁敖迟疑:“凤曦和城府极深,龙晴若是上他的当呢?”
莫无坚决道:“若是凤曦和真的勾结北国,卖国求荣,龙晴一定会杀了他。”
铁敖叹道:“希望……承你吉言。”
远处,连营之中吹角声迭起,如神哭,如鬼啸,西天中一轮沉沉落日,在号角声中凄厉如血,似乎在呼唤着洪荒中远古的战役,天地苍茫,顿生萧瑟之意。
莫无向西南看了一眼:“苏旷,他进去了。”
二人不再多话,只默默等待,期盼着苍天可以给中华一次机会,一个奇迹……
第十四章 重营破军
十三声
吹角齐鸣十四声
岌岌切切又铮铮
四面楚歌
十方埋伏
岂容凤郎是路人
呜乎哀哉!多少年来苏旷天天大吐苦水,只觉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天妒英才,怀才不遇,日日乞求上天保佑自己早早功成名就——但是上天真会恶搞,早不成名,晚不成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得苏旷二字人尽皆知。
销金大帐,訇然中开,两旁羽旗林立,刀枪剑戟一字拍开,鼓角声声,气派俨然。
苏旷却撇了撇嘴,北庭军中从来也没见什么仪式旗仗,但楚天河不怒自威,高山仰止,那样的风范气度,却不是眼前的扎疆缅元帅做的出来。
扎疆缅约摸三十五六,腮边浓髥颇有威严,正坐在正中交椅上,苏旷等人走进营来,却大辣辣不见起身。
“创——”两柄长刀交叉于前,有人叱道:“止步!”
苏旷暗暗叫苦,如此的距离,别说行刺,就是飞刀也未必有准头。
扎疆缅已是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南国使者,看我军威如何呀?”
“很好”,苏旷嘻嘻一笑,“若是在敝国,还是要加上四个字的。”
“哦?”
苏旷拉长了声音:“威武——升堂——”
身后几个人都是楚天河千挑万选出的死士,本来紧张之极,听见苏旷打诨,不由会心一笑——捕快就是捕快,果然三句不离本行。
扎疆缅面子上顿时过不去,怒道:“你们南朝人,只会逞口舌之利么?”
苏旷忙道:“元帅若是肯较量拳脚兵器,下官求之不得。”他倒没有说谎,当真是求之不得。
“哼!”扎疆缅脸上变色:“你口口声声说是还我公主,公主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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