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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作者: 袖唐

_71 袖唐(现代)
闵迟手段虽然阴险,但宋初一也从中看见了机会,从而加以利用。
一切险险的被她握在手中,但这世上总有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庄子会突然出面。
这一根断指,帮她拦去之后许多要应对的事情,然而,她心中没有任何侥幸之感,也没有一丝丝开心。
宋初一让赢玺帮忙在府中找了块合适的地方,亲手将匣子埋了之后,久久站在院中。
“先生,有客人拜访。”寍丫道。
宋初一回过神来,“何人?”
“先生现在身体不合适见客。”赢玺见宋初一单薄如纸的身子,觉得她可能随时倒下,不禁皱眉道,“大哥让我来看着先生,先生要是有个好歹,他会扒了我的皮!”
宋初一也没有太多精力,正欲回绝,却听寍丫道,“他说他叫闵子缓。”
“哈!”宋初一冷笑一声,“想来看我落魄的模样吗?我就遂了他的愿。寍丫,带他到这里来!”
“闵子缓……闵迟?不就是那个魏国右郎中!”赢玺惊讶道,“他倒是有胆。”
宋初一顺着石板路走进亭中坐下,赢玺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片刻,寍丫领着一袭青灰袍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宋先生。”闵迟身量比从前高出大半头,也更接近成熟男人的体型,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彷如这浊世里纤尘不染的翩翩君子。
赢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人,若非事先知道,很难相信此人手段阴险。
“闵先生何故来访?”宋初一身子微微倚着扶手,面上微带笑意,看不出丝毫仇恨的模样。
闵迟拱手道,“先生在学论会上直言挑衅,闵某已经听说,亦听闻先生身体有恙,所以特来看望。”
“有心了。请坐。”宋初一道。
第239章 好个闵子缓
闵迟入亭坐下,转眼看向赢玺,“在下想与宋先生私话几句,不知女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这般清雅人物,却表里不一,赢玺目光不由自主的带着戒备和厌恶。
“请公主回避一下吧。”宋初一开口道。
赢玺想着,这闵迟虽然卑鄙,却还没有下作到动用刺客的地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便给了宋初一面子,起身出了亭子。
“闵先生有何事,说罢。”宋初一淡淡道。
闵迟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瘦弱青年,缓缓道,“在下本以为,宋先生能有什么高明手段,却万没有想到,只是在受难之前反咬在下一口,宋先生以为如此便能伤我分毫?”
闵迟说完,微微抿起嘴,这并不是他的来意,可是不知怎的,张嘴便说出这样敌对的话来……宿命,注定他们只能做敌人吧。
“何谓高明?于宋怀瑾来说,能奏效的就叫高明。”宋初一拢在袖中的手互相交握,轻轻摩挲着自己左手的尾指,声音里泄露出几分寒凉,“至于散播流言这种游戏,宋某已经没有耐性玩下去了。诚如我在学论会上所言,你也不过就能逢迎主上换取名利罢了,当初与你说以天下为棋,对弈一场,实在是抬举你了,我今日,便收回这句话。”
闵迟脸色僵硬起来,看向宋初一的目光带了几分戾气,冷冷道,“宋先生时至今日还能大言不惭,闵某佩服。”
然而。他的怒气只消一句话的功夫便被自己压制住。
他望着她的衣角,迟疑了片刻,忽然突兀的问道,“听闻你在蜀中受了伤。累及眼睛,如今怎样?”
宋初一摩挲尾指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句话与她记忆里那个清朗的声音重合:让我瞧瞧。听闻你在秦国议和中受了伤,可痊愈了?
她顿时失去了敷衍的耐心,“不劳挂心。你也不必处处试探,宋怀瑾的招,绝对的堂堂正正!请吧!”
显然已经直接逐客了。
“那就祝你早日康复!告辞。”闵迟是个要强的人,宋初一话已至此,他纵然还有些话想说。也绝不会再留片刻。
带着满腔怒气从府中出来,闵迟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漆黑的大门,目光复杂起来——他这是送上门的自讨羞辱啊!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又何必生气呢?他来。既不为了试探也不是为了看宋初一狼狈模样,但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决定来了!
闵迟长叹一声,大步离开。
府内,凉亭中。
赢玺止步在亭外,看着宋初一独坐的模样,似乎隐透孤独,就像她许多次看见大哥独坐角楼中观景的模样。
“先生,我昨晚听说巴蜀又传来捷报了呢!”赢玺笑着坐在她身边。
宋初一有些疲惫的一笑。“是嘛,许是很快就能凯旋了。”
“都是先生的功劳!”赢玺本想再多说些话开解开解她,但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只能道,“先生累了吧,我扶先生去休息吧?”
宋初一起身。“岂敢如此劳烦公主,公主为怀瑾劳心费神,怀瑾已是无以为报。想来天色也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歇息吧。”
赢玺看出宋初一对她的客气疏离,却也不以为怪,但凡臣子,绝大多数都是如此。她身为嫡系公主,对臣子们再好再礼遇,也只算恩赐,不算情。倘若真有哪个人立马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她反倒要戒备了。
第240章 再见碧洗天
公子嗣的面容与已故去的太子赫十分相像,俊朗英气,那份锐气亦有两三分相类。
太子赫最终虽然战败被俘,但作为一国太子,他还算硬气,自杀殉国,保全魏国尊严,也没能让齐国拿他要挟魏国。魏王或许是出于对太子赫的痛心和怀念,对公子嗣颇为不同。
闵迟仰头看了看天,“臣观天象,今夜诸事不宜,太子与公子早些歇着吧,明天,臣定设酒宴向二位赔罪。”
“既然如此,倒不好强求。”太子赫素来不喜公子嗣,立刻便顺着闵迟给的台阶下了。
“吔……”公子嗣抬头看看漫天星斗,抱怨道,“诸事不宜啊……长夜漫漫当真有些寂寞呢……”
说着,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送那太子赫与闵迟各自离去,才缓步走下石阶。
一夜西风凉,陇西霜降。
阳光下厚厚的一层白霜覆盖咸阳一带,仿佛下了一场雪,映着若碧洗般的天空,分外清爽。
宋府的一个院子里,寍丫穿着羊皮小袄在扫霜,白刃像一只大猫似的跟着扫帚前前后后的扑腾,很快将院中栽种的名贵花草趴扁了一地,好在寍丫也不识货,只觉得不过是几株蔫巴巴的花草而已,顺手就给连根拔了。
这让守着药炉坐在廊上的扁鹊看的分外忧愁。
鸟雀叽叽喳喳,阳光越发明亮起来,透过格窗在寝房的地板上留下了明亮的光斑。
宋初一动了动眼皮,微微张开眼睛。
入眼似乎是黄褐色的梁柱。她怔了怔,猛然睁大眼睛,光线乍然涌入,让太久没有见到光明的眼睛刺痛了一下。稍微适应了一会,她再次慢慢睁眼,模模糊糊的看见屋内摆设。青灰色的帐幔,精致的漆绘长案上摞着一卷卷竹简,镂花青铜香炉,羊皮席榻……
“哈!”静坐半晌,宋初一大笑一声,从榻上跃起,光着脚丫子吧嗒吧嗒的冲出去。
推开房门。[ ~]阳光瞬间将她包围,眼前出现一瞬的耀白之后,周遭的事物渐渐显现。
宋初一仰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失去的时候,她能够很快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毕竟陷入黑暗让她生活诸多不便,如今光明毫无预兆的又回来了,实在难掩失而复得的欣喜!
“先生!”寍丫被宋初一的举动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连忙丢下扫帚,匆匆跑进屋内把披风取出来给她披上,“先生这是怎么了?快回去穿衣吧。”
对面廊上,扁鹊站起身,盯着赤足散发的宋初一看了半晌。目光落在她那双映着清澈天空的眼上,眉宇间也渐渐染上喜色,“大善!”
扁鹊接手医治宋初一的病已经有三个多月,虽说气海重新盘踞很难,但经过他的精心调养之后,至少每日血气注入上气海的时候。她应该能有一时半刻看见光,可宋初一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扁鹊都快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了,近几日每每对着自己绘制的脉络图发呆,看什么都愁的慌,没想到今日一早便得喜讯!
“怀瑾!能看见东西了?”扁鹊丢下蒲扇,大步走了过来。
“前辈。”宋初一正身给扁鹊行了一个大礼,“怀瑾拜谢前辈!”
这数月来两人每日论道闲谈,早已十分熟稔,宋初一虽是第一次看见扁鹊的长相,却不觉得陌生。
“先生眼睛好了!”寍丫惊叫道。
宋初一转眼,看见身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羊皮小袄,乌发垂辫,红扑扑的鹅蛋脸,圆而挺翘的小鼻头,一双水杏眼盛满欢喜,原来瘦小的寍丫,竟也早已长成个小美人了!
宋初一不禁得意自己识美人本领,伸手揉了揉寍丫的发辫,“嗯,好了!”
“现在看东西应该还很模糊,等气海充盈这种症状便会消失。”扁鹊总算松了口气,他总算没让自己落下什么污点。
寍丫小脸上洋溢着喜悦,做起事情来更是干劲十足,伺候宋初一洗漱用膳,又把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待扁鹊给宋初一施针之后,她才闲下来。[ ~]白刃没心没肺的将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折腾了一遍,一溜烟的跑进来,凑着宋初一袖子蹭着,大爪子不老实的从里面找肉脯。
宋初一心情大好,任由白刃往袖子里钻。待施针服药完毕,琢磨樗里疾每日傍晚才有空来看她,便令人准备马车出去转转。
扁鹊操心了数月,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便决定在家中好好休息。
宋初一出门前,忽然想到甄瑜在后院里好几个月没有动静,心中一惊,别回头出什么事了吧,“寍丫,甄妹子最近在做什么?”
寍丫忧心道,“之前神医说先生血气郁结,让奴不要给您添烦忧……娇娇每日以泪洗面,人都消瘦了,腰肢把掐那么细。”
宋初一挠挠头,想起前段时间她心情不好,甄瑜的及笄之日,她请樗里疾寻了几卷少见的《诗》回来做礼物,并没有帮她庆祝。樗里疾又因为提亲之事,怕小姑娘见到他尴尬,也只送了礼物。
想当初甄峻离开时,她宋某人可是拍着胸脯跟跟人家承诺好好照顾妹子的……
尽管当时彼此都带算计,尽管宋初一不能亲手为甄瑜及笄,尽管她也不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但……总不能让甄峻回来看见好端端的一个妹子变的比黄花还瘦吧!
“去看看吧。”宋初一领着寍丫往后院去。
赢驷赏给宋初一的这处府邸带一眼温泉,别处的浴房都是从温泉中引水过去,因为离的远,水量很小。水温低,只有后院有个极大的温泉池子。
后院是去温泉别院的必经之处,因此甄瑜一个人用着两个最大、景致最美的院子,反倒宋初一和扁鹊像是外人一般。客居一个小别院。
甄瑜从家里自带了十来个奴婢,外加庖厨、粗使奴隶、护院,统共有四五十人。平时连宋初一和扁鹊吃的膳食,都是她在管着。
往后院走的路上,宋初一一边说服自己“甄瑜其实是个好姑娘”,一边觉得,自己这家里的确需要添点人口。
过了二门,有个灰褐色曲裙的侍婢看见宋初一,连忙蹲身行礼。“见过先生。”
“起来吧,你们娇娇呢?”宋初一问道。
侍婢躬身道,“娇娇在别院里。”
宋初一抬脚往里面走,让那侍婢领路,在一株秋海棠附近找到甄瑜。那瘦削的模样。直是比宋初一这个病了好几个月的人还夸张。若说宋初一是瘦竹,她就能随风飘零的娇叶。
眼看着甄峻没几日就要回来了,宋初一寻思着,得赶快给她补补!
“摘花瓣作甚?”宋初一凑近。
甄瑜没想到内院会有别人进入,一时未反应过来,随口道,“做小衣荷用。”
“小衣荷?是何物?”宋初一好奇道。
甄瑜身子一僵,转眼看就宋初一,脸色倏地一红。暗恨自己一时嘴快。
寍丫见甄瑜支吾,便替她答道,“就是塞在小衣里的小荷包,香衣用的,一般及笄的女子都会做一些。”
这下,甄瑜连耳朵根都红了。
宋初一嗅了嗅海棠香。又凑近甄瑜闻了闻香味,中肯的评价道,“这香味不衬你,还是兰香好。”
甄瑜羞的泫然欲泣,将脸埋在胸口,不敢抬头看宋初一。
宋初一恍若未见,温然道,“前些日我遇着些麻烦,妹子及笄时未曾仔细办,今日正要出门帮你补上,可要一起出去?”
甄瑜离宋初一很近,能闻到海棠香气中混着一股类似青草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药味,是宋初一身上的味道无疑,她微微抬眼,看见宋初一的下巴“去哪儿?”
“妹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宋初一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单纯出去散散心,这段时间闷在府里,差不多要生霉了。
甄瑜道,“我对咸阳不熟。”
“那就去酒馆吃一顿,热闹热闹。”宋初一每日吃着甄氏庖厨的手艺,实在比酒馆里不逊色,只好说寻热闹去。
甄瑜听闻宋初一不是嫌弃自己,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又见她不似印象中的严厉,便点了点头,随侍婢回屋收拾。
这一收拾,可让宋初一等长了脖子!
她自己出门也就是洗把脸,把头发梳整齐,然后穿件得体的衣袍,就是算上沐浴,最多不过一两刻时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一般女子打扮可能要久一点,可没想到这么久!
宋初在凉亭里与白刃窝做一团,扁鹊已经小寐一觉醒来,诧异道,“怀瑾这么快就回来啦?”
“唉!”宋初一爬起身,半靠在白刃身上,支着脑袋,懒懒道,“我还没走。”
“早知道就先出去转悠一圈,回来接她。”宋初一嘀咕道。
快到晌午,宋初一才看见一个兰衣雅致的美人分花拂柳而来,甄瑜原本六七分的姿色,经过一番打扮,竟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去!尤其宋初一现在视力模糊,看那美人儿就仿佛云雾中走来的神女一般。
因着还没有经及笄礼,甄瑜两边还留了垂辫,整体雅致中还有几分活泼。
“先生都移不开眼了呢!”甄瑜身旁的侍女掩嘴悄悄道。
“少胡说,他是我兄长。”甄瑜说完就愣住,他的眼疾好了?
侍女连忙住嘴,敛容垂首,跟着她往亭子那边去。
甄瑜很想喊一声“大哥”,可她实在有些怵宋初一,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先生,您病愈了?”
“嗯,有神医在,如何能不痊愈?走吧。”宋初一打了个呵欠,凑近她仔细打量几眼,点头道,“没白捯饬,这样好看。”
“恭喜先生。”甄瑜抿嘴一笑,乖顺的随着她出府。
第241章 似是故人来
甄瑜用的是小型马车,只有三壁,前面以细密的竹帘遮挡,是贵女们出门游玩的常用车。宋初一怕白刃在大街上招摇被别人当做凶兽,或者误伤别人,便坐在它背上,让人知道它是蓄养的,而非野兽。
宋初一特地挑了极为僻静的街巷,吓晕了几个路人后,直接到了一家酒楼,要了个沿街的雅间。
大堂里形形色色的人,望着白刃目瞪口呆。常来酒馆的这些人算见多识广了,他们之大部分都见过狼,但白刃体型几乎堪比骏马,通体雪白,未露凶相时看起来很是温和,与普通的恶狼完全不同。
大堂内,几乎所有人都盯着白刃,然而却有一名年轻俊秀的士子从宋初一一进门,便死死盯着她的脸,眼的震惊溢于言表。
“怀义兄?”同几的青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傻了啊!”
说罢仰头饮了一爵酒,感叹道,“这咸阳城大了,什么奇事都有,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温驯的巨兽,啧,真是威风。”
司马怀义看向他,“德成兄久居咸阳,可知道那驭兽之人是谁?”
吕德成道,“这个啊……我只听闻客卿张仪蓄养猛兽,不过,他是平巴蜀二十万大军的军师,现在不可能在咸阳,怎么,有心结识?”
“实不相瞒,我观他容貌竟……竟似故人。”司马怀义脑一片纷乱。
吕德成看了一眼他洗到发白的衣襟,“此人衣着虽然朴素,但身边仆从不少,且以他为主的模样,而那位娇娇更是一身华贵。若是故人,说不定能帮衬你一把!不如现在就去拜会?”
“等等吧,我……”司马怀义犹豫道,“我并不确定,贸然上去相认,恐怕太失礼了。”
“他长得像你故人便是缘分。就算不是。或许也能结识一下呢?”吕德成劝道。
司马怀义垂眸,他现在惶惶若丧家之犬,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是一般故人,他也不会犹豫。
“怀义兄在想什么?”吕德成不解道。他们毕竟是士人,上前去拜会的态度谦恭有礼一些。就算别人没有结交的意思,也不会太无礼。
司马怀义道,“实不相瞒,此人相貌像我未过门的夫人。但幼时我家与她家是邻居,算是青梅竹马了,我知她并无兄弟,只一个独女。若她活到现在,与那士子同年岁相仿,所以可能巧合吧。”
“你想太多了,就算不是又如何?我替你去问问!”吕德成说着。便放下酒樽,起身上楼去了。
所谓雅间,亦是三面是墙,朝着走道的这面用竹帘或轻纱垂掩起。
吕德成顺着侍者的指点,轻易便找到宋初一所在的雅间,站在外面拱手道,“咸阳士子吕德成有事求见。”
甄瑜不饮酒,宋初一正自斟自饮,忽听见声音。转头便隐约看见外面站了人,顿了一下,“吕先生进来说话。”
竹帘掀开,吕德成拱手歉然道,“贸然打扰,还请见谅。”
宋初一转了方向,眯着眼睛看见来人是个灰色宽袍士人,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量等。面膛微黑。但皮肤很细腻,蓄着整齐的髭须。看起来不似一般秦人那样高大粗犷,倒是颇有几分楚越男子的细致。
宋初一观吕德成面相平庸,目光并无闪烁,便主动开了腔,“无妨,吕先生有何指教?”
酒馆里面经常碰见此等情形,不过一般坐在大堂里互相搭话要随意一些,入了雅间的人,就是不太想被打扰,所以过来拜会之人首先态度要更加谦恭。
吕德成道,“在下末学之辈,不敢言指教。在下是替朋友前来请教先生一些事情。”
说罢,吕德成也抬眼打量宋初一,方才匆匆一瞥,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刃身上,并未发现对方竟然如此年轻,不过虽然年轻,但气度十分沉稳,而且,隐隐有些眼熟……
屋内只有一张长案,宋初一起身,领着白刃走到甄瑜身边坐下,向吕德成抬手道,“请坐。”
吕德成上席跪坐下来,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朋友偶遇先生,觉得先生面貌颇似故人,因怕太过唐突,迟疑不敢来见,在下自作主张替他来问上一问。不知先生能否透露姓名、出身?”
宋初一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端倪,“宋氏,子姓。”
她也想知道,这具身体还有多少“故人”,让她好有应对之策。
吕德成喜道,“宋先生祖籍可是宋国人焦城?”
宋初一示意寍丫给客人上酒,兀自端起酒爵敬了吕德成一爵,转而道,“吕先生说说要寻何人,何等背景吧,若是故人,何不请他一起来叙叙旧?”
“说的也是。”吕德成将司马怀义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又问道,“先生家里可有姊妹?”
宋初一眼眸微垂,心里飞快的思索,这故人是认呢?还是不认?
只不过短短一垂眸的瞬间,宋初一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如今有师门,就不需要出身,庄子虽然未亲口说出她是他的徒弟,但那举动,让天下人皆认定了这个事实。
“我自小在师门长大,除了师父和师兄弟,并无旁的亲人。”宋初一道。
吕德成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想到结交宋初一,转而道,“在下不才,是上大夫樗里疾府上的门客,祖籍是越国会稽,来秦国七年,现今已经在秦国入籍落户,宋先生来秦多久了?”
“樗里疾?”宋初一欣赏吕德成实诚的性子,且吕德成是秦人,又是樗里疾的门客,早晚是要露馅的,还不如坦荡结识。更何况,她日后也要注意“故人”动向,如此一想,她便不再遮遮掩掩,直身拱手道,“在下宋怀瑾,入秦已近两年。”
“宋怀瑾?!”吕德成惊愕的望着她,忽然想起来为什么看着她眼熟了!那日他也在清风馆门外围观,不过当时远远一面,宋初一面上覆辙黑绸带,又是三个月以前的事情,因此无法认出她来。
“在下真是唐突了!无意冒犯宋子,还请见谅啊!”吕德成惊喜将尴尬冲淡,本想提出让司马怀义上来,由他做东,畅饮一番的,方欲开口,便看见旁边甄瑜发带垂辫,并不像是姬妾之流,便没有贸然开口。
“哪里哪里,本想与吕先生畅饮,不过今日我陪义妹出来玩,择日再请吕先生,如何?”宋初一笑道。
第242章
“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吕德成起身。
“后会有期。”宋初一起身相送。
目送吕德成出去,宋初一端起酒樽,垂眸盯着一圈圈微微荡起的酒液,目光微寒。
“寍丫,你去请谷京,让他抽空去找我,我有事问他。”宋初一道。
“喏。”寍丫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雅间。
前段时日,宋初一一直忙于攻打巴蜀之事,回到咸阳又一直在养眼疾,今日方觉得手头能用之人不少,但心腹之人实在屈指可数。
自从闵迟背叛的那日开始,宋初一对人的戒备心就变的更强了,对人性的多疑似乎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甚至对于一直谦卑的坚和寍丫都无法全然放心,所以才会用赐予氏的方法绑住他们。
然而,只有两个心腹之人是不够的,宋初一还需要更多人效忠于自己,因此她需要克服“背叛”给她落下的病根。
“诸位!”楼下有人扬声道。
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向台上看去。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素袍士子站在台上,面膛黝黑,高鼻薄唇,鼻下人处须着短髭,脸颊凹陷,使得颧骨显得很高。那袍子颜色泛旧,衣袖领口诸多地方也已经破损,但鬓发整齐,举止大方。
“在下魏国士子徐长宁,今日前来,欲论秦得巴蜀之祸!”徐长宁朗声道。
此言一出,整个酒馆哗然。
“徐先生说来听听!”立刻有人道。
徐长宁微微一笑,道。“在下曾亲至巴蜀,深知巴蜀之民乃是蛮族异类,想令其屈服,必动用武力。然秦国兵力有定数,倘若在巴蜀驻以重兵,秦何以拒魏、赵、韩、楚等诸国?倘若诸国趁机攻打。秦也不过徒有和楚相抗的版图,兵力却连韩国都比不上!因此,在下才说秦得巴蜀,实乃祸事!”
这番道理,也不是只有徐长宁一个人懂,只是他第一个站在公众场合提出来罢了,况他说的简洁明了。有理有据,很容易令人信服。
雅间内,甄瑜悄悄看了宋初一的反应,见她浑然未听见一般,不禁问了一句。“先生可同意他这说法?”
甄瑜这些日子虽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再加上之前从甄峻那里听来消息,她隐隐明白,攻打巴蜀这件事情与宋初一有莫大关系。
“吃饭被噎着,你还吃不成?”宋初一说着,目光却透过窗子望向大街,盯着吕德成和另外一个年轻人。
远远看着,那年轻人竟是比吕德成高出大半头。体型匀称。宋初一只看了一个侧面,模糊只能看见模样似乎生的不错。
想来,那就是所谓的“故人”了。
“秦平巴蜀桀纣之乱不错,但若有人主张吞并巴蜀,实在不切实际!”徐长宁铿锵有力的道。
“秦国本就是平巴蜀之乱!何曾说过要吞并巴蜀?”有人不满道。
徐长宁哈哈一笑,“阁下莫说笑话。列国纷争,哪一个不是争的土地人民?平桀纣乱相,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罢了!在下既然诚心论时政,又何必披着那层虚伪的皮?!”
外面吕德成二人已经走远,宋初一收回眼神,恰听见这么一句话,不禁莞尔。
“先生笑什么?这位徐先生说的不对吗?”甄瑜倒是觉得很是犀利,很有道理。
“非也。”宋初一笑道,“对于不对有待考量,我不过是笑这徐先生真挚的可爱。”
这世上之所以明白人少,并非是真的都糊涂,而是大多数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明白。”甄瑜蹙眉道。
“很多真相都是血淋淋,懂有懂的好处,不懂有不懂得好。”宋初一道。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心,还是糊涂些好。
“彩!”
楼下轰然喝彩,想来是徐长宁又说了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学术言论。
宋初一向甄瑜招了招手,与她耳语了几句。
“这……”甄瑜紧张的看着她。
宋初一鼓励的点点头,“机会稍纵即逝,你读书,难道只是为了闺房娱乐不成?”
这样直接的话,让甄瑜涨红脸,心不服,起身领着婢女便走了出去。
宋初一呵呵一笑,小姑娘真是经不起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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