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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作者: 袖唐

_67 袖唐(现代)
大杀三局,居然全以樗里疾落败告终。
第四局落子间隙,宋初一听樗里疾报出所落位置。不禁抬起头来,“大哥有心事?”
樗里疾亦是个擅弈之人,以前在宋初一这里,十局尚且能赢三四局,如今宋初一目不能视。下盲棋比从前要吃亏一些,他没道理会连连落败,倘若是为了安慰她,以樗里疾之智,全不必做的如此明显。
“怀瑾……”区区两个字,却露出樗里疾诸多情绪。
宋初一伸手拍拍白刃的脑袋,“出去守着门。”
白刃得了指令,颠颠的跑了出去。
“吔,白刃竟能听懂人言?”樗里疾吃惊道。
宋初一故作神秘一笑。能不能听懂人言她不知道,重点在于拍的那两下,她继续方才的话题,“大哥有事请讲。”
樗里疾不再去追问白刃的事,叹了口气道,“看怀瑾如今形貌。想是服了当日我给你的秘药,这药鲜有人服用,具体的效用我也只了解粗略,我这几日一直忧心,妹子的女儿身瞒不住扁鹊神医。”
樗里疾一直观察着宋初一的神色,未曾想她并未露出丝毫忧虑,反而轻松一笑,“我服药,不过为得行事方便,从未想过能把此事死死掖住,亦不曾妄想永不败露。何况,女子就是女子,便是这世上有变成男子的法子,我也绝不尝试。”
这话说的坦荡磊落,列国之中也不是没有女子参政,但大多做的都是些零碎小事,并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占据正经的高位。
樗里疾叹道,“我只觉得倘若事情闹开,以你之才,不能得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未免可惜了。”
“怀瑾也曾肖想过那个位置。”宋初一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对名利的**,“但,心中也明了,如今大秦的济济人才中,怀瑾并非最合适的相才。”
宋初一之长,在谋大势、在谋兵,阴谋阳谋不拘。
然而她若做明面上的那个,几次之后,各国就知道要防着她用计,杀伤力多多少少会受到些许影响,而张仪不同,那一张利口,只有放在明面上才能将纵横发挥到极致,起到张口风云变的巨大作用,离开权势,他就只是个普通策士。
樗里疾盯着宋初一,目光灼灼,“没想到……策士中还有怀瑾这样忠于理想之人,竟是窥见商君当年气度。”
前代人最遵信义、最忠于理想,为了传播自己的思想,为了打造出自己心中理想的国家,他们往往不计个人得失,名利之于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那时才是真正的“士为知己者死”,而如今,策士一次又一次刷新着道德的底线。阴招、损招、险招、奇招、绝招……凡能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市侩言辞,也常被挂在嘴边。
“立法者需无心,为谋者需用心,曲高和寡这种事情我可不能干。”宋初一一手撑着脑袋,缓缓道,“扁鹊神医素有医德,不至于闹的人尽皆知,兄无需多虑。”
最多也就是赢驷会知道。秦国用人,向来只问才,不问出身,倘若赢驷当真因为她是女子便弃之不用,那她宋初一也不屑与此等人为伍。天大地大,她不信谋不到容身之处!
“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宋初一微微笑道。
应有的自尊和傲骨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倘若她为谋巴蜀出力如此之多,还是轻易便失去赢驷的信任,那么,相信做的再多也无法改变什么。诚如她所说,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樗里疾笑笑,心中颇感无奈,他了解自己的血亲兄弟。
据说,一向寡言的赢驷,第一次入后宫却是说了不少话,内容大致是:你们在后宫院子里随便耍,但是倘若发现谁敢私自勾结外人抑或染指朝政,绝不容情!
赢驷从来都是只把女人当做物件,根据近来观察,他偏好规规矩矩的“物件”,女人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卖弄那些愚蠢的小伎俩,否则,他兴致好了便小惩以戒,兴致不佳,不是被终身囚禁便是直接拖出去打死或送人。一般,他很少有兴致好的时候。
正因为他如此性子,后宫的勾心斗角绝不会闹到赢驷面前去,他那里可不是个讲理的地儿,不管谁对谁错,一律扔出去。所以咸阳宫中表面上和和睦睦,暗中实则凶险万分。
在赢驷铁腕镇压下,那些女人当真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就如同一群被关在同一个鸟笼子里的莺莺雀雀,死活都是在笼子里掐。而对这些,赢驷是不管而非不知,反倒有时候把那些女人自以为很高明的手段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看的颇为带劲。
对于这样一个君主,一个男人,樗里疾真不知道他得知宋初一性别之后会作何反应。
第229章 另一个商君(二合一)
咸阳一带的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两夜,这在陇西并不多见。
这一场大雨浇熄了秦国的炎夏,天气骤然就冷许多,待出了太阳才又回暖一点,但空气中已然有了初秋的味道。
巴蜀捷报频频传来,秦人越发活跃起来,茶馆酒肆,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士人、商贾。宋初一弃秦入蜀,秦公却保其府邸,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宋初一是为谋巴蜀而去,然而至于她究竟出了多少力,一时半会却没有人弄的清楚。
就在这一派喜气之中,一辆普通的青棚车却在数百虎贲卫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咸阳,满街熙攘霎时肃静,主干道上的行人自发退至两旁,驻足观看。
虎贲乃是君主专用的护卫,据说每一名虎贲卫士都能以一敌百。那青棚车里坐的九成不是秦公,人们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动用到如此之众的虎贲卫士。
在虎贲卫士的护送下,青棚车径直驶到柱下史府门口,一名虎贲卫上前敲门,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来了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寍丫探出头,猛然看见如此气派,不由被唬了一跳,怯怯道,“军……军爷找谁?”
敲门那虎贲卫却十分客气,拱手道,“劳请姑娘禀告宋子,扁鹊神医到。”
闻言,寍丫一喜,连害怕都忘记了,乍呼呼的道,“先生昨晚就说神医今日会到,果然到了!”
说着,竟是未曾通报。便将大门打开,回头往门内喊道,“先生,神医真的来了!”
扁鹊一直云游行医。早在秦蜀边境听闻宋初一之名,今日听见少女说的话,知这宋子是个大智之人。便不等人请,径自拎着药箱自下了车。
旁边黑甲军见状,连忙下马帮忙拿重物。
扁鹊已逾花甲之龄,然而脸部却并不似一般老者松弛,连赶了数日路程,依旧精神奕奕,除了满头银丝。乍一看上去最多不过五十。
他刚落脚,打量了一下柱下史府,便见一个黑色广袖大袍的青年,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缓步而来。那青年身材瘦削,眼缚黑布。面色苍白,气色微虚,一头略染霜的发丝整齐束起,比常人略饱满的额头上、两眉正中有一道伤痕。
扁鹊一望便知此人身子前不久亏损过甚,再加上被伤印堂穴,破了本就空虚的气海,才导致失明。
“怀瑾迎客来迟,请神医见谅。”宋初一下了阶梯,站定之后朝着寍丫所扶的方向道。
“宋子客气了。”扁鹊走近才发现宋初一居然比他想象的更为年轻。心中更为诧异。
儒家是当世一大学派,扁鹊的思想难免受其影响,再加之年轻时见多了忠义之士,对近来涌现的一帮策士十分反感。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打着“士人”的幌子趋炎附势,本质就是一群小人。
这次若不是慕秦公礼贤下士。诚意拳拳,他也不会走这一遭。
不过看见宋初一的头一眼,他便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是一竿子打翻满船人了,至少看宋初一的气度和面相便不似那种只会谄言媚主之人。
宋初一迎了扁鹊进院,言辞间只略略寒暄了两句,然后便命坚和寍丫去为扁鹊准备洗尘,似乎并不急治病之事。
扁鹊心中奇怪,“宋子不担忧眼疾?”
宋初一微微笑道,“固然也有忧心,不过据闻神医乃是天下第一圣手,如今神医来了,我这眼睛左不过就是能医或不能医。”
“此话怎讲?”扁鹊一把年纪,医治病人成千上万,却头回碰见如此说话的。
“是明是瞎,我如今想得到的不过是个准信。”宋初一道。
扁鹊顿了一下脚步,寍丫停下,宋初一也就随之驻足,偏头问道,“怀瑾可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
“无。”扁鹊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宋子心性与老夫所想南辕北辙,宋子莫非出自道家?”
“神医好眼力。”宋初一道。
“这就对啦,这世上也只有道家人才能目空权势、富贵、生死。”扁鹊言辞之间,对道家竟似是十分欣赏。
他的反应并未出乎宋初一的意料,医与道,很多养生的观念都不谋而合,均认为淡薄才能长寿。正因如此,宋初一才对其胃口的摆出一副淡漠红尘俗世的姿态。
扁鹊只知策士趋炎附势,却未见识过策士的不同嘴脸,哪怕装也能装的五分像,更何况宋初一的确自幼学道,骨子里不免有几分道家人的豁达洒脱。
“一路缓行,倒也不累,先看诊吧。”医者父母心,扁鹊怜她年纪轻轻便有未老先衰之状,也就不再摆架子。
宋初一听他说的诚恳,亦不曾矫情推辞,请人进了书房,虎贲校尉也随着进了屋。
坐定之后,扁鹊让寍丫取了宋初一面上覆眼的黑绸带,露出一张素净瘦削的脸。
“宋子请张开眼。”扁鹊道。
宋初一缓缓张开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天地初始时,不含丝毫浊气,开合间隐若有光,遗憾的是,瞳孔不凝聚,没有任何焦距。
扁鹊暗叹一声“好眼”,接着道,“宋子请抬手,老夫为你诊脉。”
宋初一抬起左手,寍丫托着她的手肘轻轻放在了垫高的布垫上。
扁鹊指头搭上她纤细的手腕,垂眸仔细感受脉象,片刻之后,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宋初一,“请宋子换右手。”
换了右手之后,方才差不多,依旧是缓脉、脉位虚浮,这些有可能是身体过虚造成,然而脉势、脉律上细微的差别却引起扁鹊的注意。其实一切都可归结于气血亏虚过甚,体质太弱。一般体弱多病的男子是有可能出现这样的脉象,但扁鹊对脉象的体会以及敏锐绝不是寻常医者可比的。
沉吟了半晌,他考虑到接下来难免要补血养气、铸实元阳,男女用药肯定不能相同。所以须得确认才行。
“是否有什么不便言明?”宋初一主动问道。
扁鹊见她言谈举止皆透着士人修养,便知道她怕是隐藏女子身已久,便转头向虎贲校尉道。“校尉能否移步片刻,老夫有些话要私下询问宋子。”
“这……”虎贲校尉有些为难,君上要他关注宋初一病情,回去事无巨细的禀报……
宋初一隐约猜到虎贲校尉迟疑的原因,“请校尉行个方便,君上若问起,校尉如实答了便是。怀瑾和神医自会给君上解释。”
“行,末将院子里候着。”虎贲校尉也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君上本意是关心宋初一,他若非杵在这里,惹恼宋初一反倒不好。她能主动担着再好不过了。
“寍丫也出去吧。”宋初一道。
“喏。”寍丫退到廊下,顺手把门带上,就站在了门前。
屋内。
宋初一道,“不敢瞒神医,怀瑾非是男子。”
扁鹊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她亲口说出来,不知为什么竟依旧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如她这般,实在是旷古奇女子了吧!
“姑娘说求断言,老夫眼下还不能给。你这病根不沉。眼睛本身无恙,只是气海破损,聚不住每日注入印堂的血气,老夫有八成把握医好,只是想让气海重新盘踞,并非十天半月能成的。姑娘要做好准备。”扁鹊直言病情,却是只字不提宋初一隐藏女子之身的事。
扁鹊的医德人品世人皆知,并不会偶得一桩奇事便逢人就碎嘴,宋初一不再多此一举的要人帮忙家隐瞒。以扁鹊的性子,该知道的人一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人绝不会知道。
宋初一微微躬身,“有劳神医了,我在府中安排了住处,神医若是不嫌弃,不如在此小住?”
见她隐瞒之事败露也没有丝毫慌乱,扁鹊再次打量宋初一的面相,天庭饱满,鼻梁挺直,长相并无邪魅奸猾之相,一身黑色直领大袖,分明就是一个文弱士人……
“那就叨扰了。”扁鹊道。
扁鹊出门,与虎贲卫士说了一下宋初一的病情,赢驷抽空肯定会亲自召见他询问,因此也并未说的太详细。
“上大夫。”门口守卫的虎贲卫士见到来人,行礼时不着痕迹的阻拦,“请容属下进去禀报。”
“快去!”樗里疾袖中的手紧紧攥起,他听外面传宋初一负重伤归秦,又传神医入府亲诊,便立刻丢下满案的公文,策马一路奔来。
那虎贲卫进去片刻,便与虎贲校尉一同出来了。
“尉迟朔见过上大夫。”虎贲校尉拱手施礼。
“尉迟校尉不必多礼,我可以进去了吗?”樗里疾问道。
“上大夫请便,属下回宫复命了,告辞。”尉迟朔一拱手,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樗里疾回身看见他已经翻身上马,心中大惊,难道……难道他来的晚了?不对,不对,这等事情扁鹊应不会随便让人传话吧!
想着,樗里疾快步走进院子,问了一个虎贲卫士,便匆匆往书房赶去。
“怀瑾。”还未迈进书房,便看见宋初一静静直身跪坐在长案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初一听出他声音里微颤,露出一个笑容,“无事。”
樗里疾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神医没看出来?”
“大哥当神医名头是虚喊呢!”宋初一道。
樗里疾脊背上倏地出了一背的冷汗,他稳住自己的手,从案上摸了茶壶,给自己倒了盏冷水压下满心急躁。两杯水下肚,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思来想去,都觉得扁鹊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尉迟朔。
“关于眼疾,神医怎么说?”樗里疾问道。
宋初一也摸了个空盏,稳稳的倒了杯水,动作娴熟。仿佛做过千万次的精准,“说是有八成把握。”
“那就成了!”樗里疾终于露出喜色,“总算听到好消息。”
喝完几盏水,樗里疾站起来从宋初一身后的书架里取出最左上首的三卷竹简。道,“怀瑾所著,为兄先借来一用。”
说罢也不问宋初一意思。竟是拿着出了书房。
宋初一诧然,旋即莞尔。樗里疾一向豪爽却不失礼,还是头一回如此急躁的顾首不顾尾,一切都是因为担心她吧?
樗里疾冲出书房,打听到扁鹊是住在这院子里,便立刻过去求见。
他见扁鹊房门紧闭,坚守在门外。便轻声问道,“神医在休息?”
“在洗尘。”坚答道。
樗里疾点点头,站在门口等候。
扁鹊一路风尘仆仆,自配了舒筋活络药包泡着药浴,十分舒坦。中间还让坚加了三次水,一个澡整整洗了大半个时辰。
待扁鹊洗完,坚进去倒水的时候看见他往榻上那边去,想到樗里疾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便咬咬牙道,“神医,公子疾在外面等候近一个时辰了。”
“公子疾?”扁鹊皱皱眉,本欲不见,但想到自己洗浴时他却没有打扰。一个公族子弟能做到如此,也算不错了,“先别倒,请进来。”
扁鹊避到里室,取了外袍穿整齐,又将湿哒哒的头发在身后结起。才出来。
樗里疾见到他,立刻将怀中竹简放在几上,拂开大袖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赢疾冒昧来扰神医,实出于情急,求先生见谅。”
樗里疾与赢驷面相有三四分相似,俱是俊容朗朗、气度不凡的男子。此时他用如此诚恳的姿态,连堂堂一国公子连“求”字都用上了,扁鹊觉得自己再计较就是在小肚鸡肠了,遂拱手回了一礼,“公子严重了,请坐。”
樗里疾等扁鹊主位入座之后,才取了竹简,在左首跪坐下来。
“不知公子急急前来寻老夫,所为何事?”扁鹊神情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樗里疾观他面有困倦之色,知道对方现在肯定没有心情同他扯闲话,便直奔主题,“赢疾想求神医一件事情。”
扁鹊心中微顿,樗里疾说了两句话,两句都用了求,显见心中甚为急切,除了请他救人,恐也没有别的事情了,“老夫年迈力竭,能力有限,但见公子赤诚之心,若是能帮上一二,也当尽力。”
扁鹊阅人无数,尤其是病急求医者,人在情急时最好分辨其品性,他一眼就看出樗里疾是个德行为人都不错的年轻人。
“多谢神医!”樗里疾喜形于色,直言道,“赢疾想请神医隐瞒宋子女身之事。”
“这……”扁鹊捋须的手一顿,缓缓道,“老夫是个医者,医术之外的事情,请恕老夫爱莫能助了。不过公子请放心,老夫也素有医德,此等事情不会胡乱往外传。”
他当然不会到处乱嚼舌根,但曾受赢驷之邀来为人诊病,答应过会与他细说详情。
樗里疾感受到扁鹊的不悦,连忙道,“神医切莫误会,在下绝不是质疑神医的医德,在下是想求神医瞒着君上!”
“君上不问,我自是不会说,但若问了,我又岂能欺君?”扁鹊觉得樗里疾如此担忧,莫非秦公也疑心宋初一雌雄?但见当时请求于他是诚意,也不像存疑啊?
“神医!”樗里疾将竹简放在扁鹊面前的案上,“请神医有空看一眼怀瑾所著兵书,再做定论。我今,求神医此事,并非欲图偏袒什么人,而是为大秦所求,为大势所求,怀瑾如此大才,倘若只因身为女子便埋没于后院,整日摆弄柴米油盐,恐苍天亦会含恨。”
扁鹊闻他言辞恳切,观他神色满是恳求,也有些好奇起来,“何等女子竟能令公子如此推崇?”
“我秦国新的商君!”樗里疾斩钉截铁的道。
不管商鞅的名声如何,手段如何,但他曾经力挽狂澜,将即将大厦将倾的秦国铸造成铁壁铜墙,这是不争事实。
“公子且回吧,老夫会认真看这竹简。”扁鹊道。
樗里疾心里急,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总不能拿刀架在扁鹊脖子上吧!他缓缓逼出一口气,施礼,“多谢神医,这竹简上的内容不过是三十卷的开头,神医若是有兴趣,可去书房观阅。赢疾多有打扰,请神医恕罪,告辞。”
“善。”扁鹊起身相送。
“神医请留步。”樗里疾推辞。
看着樗里疾往书房去的身影,扁鹊负手踱步到榻边,沉吟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在案前坐下翻看起那几卷竹简。
他对俗事本没有多大兴趣,甚至知道宋初一是个女子的时候,也还算处之泰然,但樗里疾对宋初一的能力推崇到如此地步,为她不惜尊严的求情,实在很令人好奇。
翻开第一页,随便瞟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兵法孰为最深者?余以为当分三等,一曰道,二曰天地,三曰将法。夫道之说,至微至深,所谓‘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是也;夫天之说,阴阳;夫地之说,险易。擅用兵者能以阴攻阳,以险攻易……
俨然是以道说兵!且句句精深奥妙,扁鹊不懂兵法,但也读过《孙子》,好赖总辨的清。
他忙又继续看:严刑峻法,使众畏法而不畏敌,何也?昔武王以孤军当殷商百万之众,非有刑法临之,此何由乎?兵家胜败,情状万殊,不可一事推也……
卷首却是以一问一答的方式,阐述了对“兵”的看法。
第230章 世有女豪杰
不知不觉天色已暮。
三卷竹简加起来不足千言,扁鹊全部看完不需太久。末了,他目光停留在那些筋骨俱佳的字迹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扁鹊对兵事所知寥寥,但常常研读道家巨著,宋初一以道家阴阳融入兵法之中,他倒也能体会三分真味来,因此在看完这三卷兵书后,竟是粗通兵家了!
“唉!”扁鹊长叹一声,放下竹简,起身推开窗子,正能看见对面一片漆黑的书房。
扁鹊从来没有低瞧妇人,这世上不仅有妲己、褒姒,亦有妇好。妇好乃是商王武丁的王后,当时商王朝的军事统帅,也是掌握祭祀大权的大祭司,同时又是一名极具远见的政治家,有史料记载,她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还曾领兵作战,并大获全胜。
国之大事,在祭与戎。说的是,国家大事,在于祭祀和军权。
妇好身为军事统帅和大祭司,恐怕连武王见了都要惧怕三分。尤其是,在商朝前期还有母系氏族遗风,女子带兵打仗很是寻常,但到了商朝后期,已经是父系氏族主导,妇好能够在男人掌权的情形下占着一个国家两大命脉职位,并且做的出色,可见能力得有多出众才行!
只是至今为止史书上记载的媚惑之女众多,而如妇好这般真正杰出的女子屈指可数,世人难免对女子有些偏见。
扁鹊从宋初一的篆著内容、笔迹、面相等等各个方面,都感受到了一种刚强——与她瘦削模样迥异的刚强。
才初见而已,真正如何,还需慢慢观察。
扁鹊站了一会儿,瞧见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盏牛油灯进屋,过了一会扶着宋初一出来,从廊子里往这边来。
……
走到近处,寍丫才看见扁鹊,小声提醒了宋初一一句。
宋初一拱手施礼,“神医这么晚还未休息。可是床榻不适?”
“并无。老夫只是想事情。”扁鹊大半辈子都在云游行医,风餐露宿都是有的,对住所自然不会太过挑剔。
“神医一路车马劳顿,早些休息吧,若有所忧是怀瑾能解,必不推辞。”宋初一道。
扁鹊望着月光下那一袭玄色广袖、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言辞间洒脱磊落,一身气度竟是比下世间千万士子,不由呵呵笑道,“不知能饮否?”
宋初一怔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有何不可?怀瑾不仅能饮,所酿梅花酒也是这世间独一份,神医可要尝尝?”
“大善!勾起老夫酒瘾,这梅花酒得名副其实才行啊!”扁鹊说着话,从屋内走了出来。
宋初一吩咐坚去挖酒,寍丫在亭子里摆好了席。
扁鹊坐在亭中。看着刚刚从土中挖出的酒坛子,奇道,“陈酒也好喝?”
时下绝大多数的酒都很淡,酿制粗糙,放不了多久就会变味,酸洌的味道固然也不赖,但终归少了酒味。前世宋初一处境不堪时曾在一家酒坊烧火蒸煮谷物,她对酒的兴趣也始于那时。如《黄帝内经》等书籍上就曾经记载过酿酒过程,宋初一私下就试着酿造过。不过她那时穷,连饭都吃不上,哪有多余的谷物酿酒,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实践。直到投奔端阳侯,她才有多余的粮食试着酿酒。因中间失败过许多次,屡次导致衣食不济,但是她一直锲而不舍,终究给她弄出些门道来。
说来也可笑,她刚开始得到端阳侯的另眼相看。不是因为出了什么解困的计谋。而是因为一壶碧酒。后来与端阳侯渐渐亲近,他才开始向宋初一问计。
“尝尝便知。”宋初一笑道。
寍丫揭开密封的酒坛。一股扑鼻的酒香逸散出来,不似新酒的辛辣,但能感受到其中的绵长醇厚。
寍丫给扁鹊满上一爵,他迫不及待的便端起来放在鼻尖轻嗅,“光是闻着味就醉三分了,妙哉!”
“神医尝尝如何?”宋初一道。
扁鹊轻一抿,微凉的酒入口中,一股浓浓的酒香和着淡淡梅花寒香缓缓散开,先是温润绵柔,然后越来越辛辣,待这股子辣劲儿过去,唇齿留香,余味无穷。
“好酒!”扁鹊走南闯北,可谓阅酒无数,如今能让他赞一句好的,实在屈指可数。
“既是好酒,神医直管尽兴!”宋初一端起酒樽敬扁鹊,却并不说那些场面话。
“快哉!”扁鹊赞叹一句,仰头饮尽,道,“也别总是唤老夫神医,喊卢医、秦医都可。”
“扁鹊”是上古神医之名,时下习惯尊称医术医德好的人为扁鹊。他生于齐国卢邑,名唤越人。起初行医时人人都唤他卢医,后来周游列国,因医术高超,医名远播,才被人们尊称为扁鹊,喊的久了就几乎成了他的名字。他医术举世无双,当世再无旁人担得起这个称呼,所以一提到扁鹊,人人都知道是他。
扁鹊五十余岁的时候,秦公有疾,召他入秦。秦国当时正在全力寻求发展,所以对于人才格外尊重。除了士人,在列国之中属秦国最尊重医者,所以他这一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入了秦国户籍,秦公亲赐——秦氏。
“那如何使得,您是长者,不如怀瑾就喊前辈吧。”宋初一道。
“好。”扁鹊喝酒喝的起劲,随口便应了。
两人边饮酒边聊,宋初一刚开始不了解扁鹊的性子,因此话并不多,但几番不着痕迹的试探之后,知道他尊儒家、喜道家,对其他各家均持不褒不贬的态度,最厌恶花言巧语、趋炎附势之人。
有了这个基础的了解,宋初一便只与他论道。
宋初一跟在庄子身边,比一般学道之人起点要高几分,就算再不成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她也不是那不学无术之人。
“老夫见过那么多后生,偏就你这娃娃与老夫脾性最合。”扁鹊已有三分醉意,居然忘记宋初一是个女子。
他在秦国十余年,说话行事早已有几分秦人的风格。
秦人爱憎分明又强烈,若瞧一个人好,三言两语便热情豪爽、坦诚相交,若是瞧一个人不好,轻则不假以辞色,重则拳脚相见。
第231章 真的好骇人(补更)
一见如故者,无非就是观念、脾性相合。若是不深交,宋初一想在一场对话的短暂相处中对一个人的胃口,实在很容易。
酒喝到最后,宋初一都不知道自己有几分真几分假了,亦十分尽兴。
这梅花酒喝起来顺口,可是后劲很大,次日宿醉,两人整整折腾到过午才起塌。
扁鹊颇有些不好意,整理用食之后,便立刻给宋初一施针固穴。
宋初一的眼睛没有受伤,只是气海破损,气血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盘踞,因此眼周不能正常行气血。
精气乃是人健康之根源,气血足才养的出精气,而失明只是印堂穴受损之后其中一个最显著的特征而已,人体两大气海破损其一,短时间还好,若是长久以往,人衰弱的速度比正常情况下会快许多倍,尤其是宋初一这种容易耗精力、费心思之人!那华发早生便是衰弱先兆。
扁鹊施针能固气海,但是也需要自身慢慢恢复。宋初一身体虚不受补,因此他刚开始只用了一些药性温和的方子调理身体,有个好壳子才能受得住大补,达到固本培元的目的。
不觉三天过去,赢驷百忙之间曾派人送来许多药材,还有给扁鹊的赏赐,并未召见。
樗里疾每日必来,赢驷召见,他着急,赢驷不召见,他还是急。
“先生,公子来看您了。”寍丫回禀道。
正蔫蔫伏在亭栏上的宋初一精神一震,“快快请他进来。”
这几日扁鹊耳提面命不许她过多思虑,连自弈都不让玩。再这么下去三五天,她估摸着自己要疯,得亏有樗里疾每天陪她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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