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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 电线(现代)
  话毕,就见蓝猫用一种“你是火星来的吧”的眼神看着我,姬娥则是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明白过来的样子,讶异地瞧向我。只有狸猫,“呵呵呵”干笑了三声,仿佛很配合,实则用那种猫看耗子垂死挣扎时的表情觑了我一眼,埋头,继续吃饭。看见狸猫笑,姬娥仿佛很是意外。
  罢,罢,罢!不和一帮子古人一般见识。我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定我的怒火。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坐在东宫荷塘中的望月亭里,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抱着一只耳,心思飘得好远好远。犹记得那年中秋,一家人在缘湖的水亭中品茗赏月,小白看见月亮升起,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容儿快看,这月亮又圆又亮,像容儿的脸一样好看。”月球表面坑坑洼洼,有什么好看。小白居然敢把我比成大饼麻子脸,我当时没好气地甩开小白的手瞪了他一眼。小白莫名所以,很是委屈,以后每次中秋看月亮都三缄其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我生气。还有爹爹、姑姑和方师爷,总是含着笑看我和小白笑闹,一家人其乐融融。
  如今却物是人非,同样的月亮下,就只剩我和一只耳做伴了,不知小白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仍和爹爹们在缘湖上赏月?那日听见笛声幽怨,我才醒悟自己一整日都是在等着小白来跟我道别,却怎知最终也没见上一面,只剩缕缕轻笛伴我而去。思及此,我不禁满腹伤感。拿起方师爷做的小提琴,缓缓拉起了梁祝里的《化蝶》。琴声渺渺,满载我的思念飘向远方。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触景生情,我悠悠地念起赵嘏的句子。
  “好琴!好诗!”身后传来几下拍掌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狸猫腰间别着一个纹饰考究的蟠龙舞凤玉佩,瓷白色,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衬着狸猫飘逸颀长的身子益发挺拔,我猜应是那龙凤佩里的另一只冷玉了。或许是我的错觉,竟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温度。身边站着蓝猫小十六,还是严肃地绷着张小脸,只是目光里流露出些许赞叹之意。后面跟着三三两两太监宫娥,端着杯盘,在狸猫的命令下,放置妥当后便撤出候于亭外阶下。
  “给皇嫂请安。”小十六一本正经地朝我作了作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日后看来要好好改造改造。
  “爱妃这是何琴?本宫倒不曾见过。”狸猫径自撩了袍子下摆坐了下来。
  “回殿下,此琴名唤小提琴,妾身家中翻书偶得理图,便命人仿着做了一把。”撒谎是我的强项。
  “莫不就是那八蹼懦夫发明的?”小十六眨巴着眼睛。
  “……正是。”我有些心虚地回答,希望不会天打雷劈,要劈就劈狸猫吧,我还年轻。小十六的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丰富。难怪人说撒谎最大的坏处就是说一句谎话,要编造十句谎话来弥补。
  为了掩饰心虚,我伸手去取石几上的点心来吃,却意外地看见除了月饼外竟有两碟“金丝酥雀”。
  “皇嫂好才华。怨不得父王将传世龙凤玉樽赏给了你。”这小十六说起话来也是皇家派头十足,不过,我怎么嗅到了一丝醋意。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十六很喜欢那杯子,以前问皇上讨过多次,皇上都不允,今日看杯子到我手上不免嫉妒。唉,真是小孩子,不就两只破杯子嘛,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接下来,又是冗长的沉默。实在受不了。
  “小兰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想和狸猫说话,只好拿小十六开刀。
  小十六郁闷地拧起了眉头,狸猫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话说,马路边上,有一只小狗……”还未开讲,就听着小十六紧张地赶紧插话进来:“皇嫂还是说历史故事吧。”
  “好。话说,在前朝,马路边上,有一只小狗……”我向来从善如流,听众的需求就是我的需要。
  “皇嫂还是说个历史战争故事吧。”小十六一副无比压抑的样子。
  “好。话说,在前朝,马路边上,有一只小狗碰见一只小猫,为了抢一个肉包子打了起来……”
  小十六终于崩溃地夺路而逃。
  本想用这个故事把狸猫给赶走,不想却吓到了可爱的小古董蓝猫。狸猫却是一副早就料定会如此的表情侧身看向我。末了,坐了半日后终于肯起身离去,临走前经过我身边,转身来了一句:“夜深露重,爱妃还是莫要在此悲秋伤月。如果爱妃有兴趣,可以到麒麟居找本宫,本宫很愿意听爱妃讲马路边的故事。”说完张狂地笑着离开。我心里那个恨呀!
  以后,小十六只要一听到我要讲故事或者说笑话,立马进入戒备状态。如果在吃饭的时候,就会直接老气横秋地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把我噎在那里。看我吃瘪,狸猫那表情,我估计他心里那个乐得。我牙痒痒。
  后来,有个发现,但凡我爱吃的菜,用餐时都会被御厨分装成两盘,这样我总算可以吃上几口,不必老是吃白饭了。慢慢地,菜式好像都改换成适合我口味的咸辣风格。
第16节:第七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第七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宫廷生活是空虚的,虽然时不时要与那些贵妇王妃周旋,但可以想见,古代女人之间的话题有多无聊,永远离不开装扮、服饰、女红、孩子、美食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八卦。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不发表意见,任由她们坐在那里滔滔不绝,偶尔“哦”一句表示疑问,然后她们就会继续兴奋地往下说。又或者“嗯”一句表示赞同,让她们感觉自己收集的八卦得到认同颇有成就感。我从来坚信女人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猜忌,何况是宫闱之内。
  所以,不管是想拉拢讨好我的人还是对我虚与委蛇的人,我都把握适当距离,不咸不淡。时间一长,那些本对我很是嫉妒的王妃们倒是减轻了对我的敌意,有的认为我年幼无知,有的认为我淡漠寡欲;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更加防备我了,说是太子妃城府颇深、心思诡秘,少言而不欲落人口舌。姬娥日日按时来向我请安问好,举止还是无可挑剔、中规中矩。
  小十六倒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东宫里,皇上让御史大夫赵之航每日至东宫给他授课。赵之航也是太子门下的重要谋臣之一,常见他出入太子书房,深得狸猫倚重。早先在云府里,我曾远远见过他一眼,蓄着花白美髯,宽袍带风,是个道骨仙风的小老头儿,只是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饱经官场历练、揣着满腹奇谋斗术的政治老手。
  我常常去逗小十六玩儿,一来解闷,二来是怕他被赵之航那老头儿给教坏,以后陷入宫廷斗争中沦为狸猫的政治工具。不过,蓝猫这小子却总端着个老成的样子对着我。有一次被我惹急了,还很鄙视地冒出一句“不怪先生说女人都是红颜祸水”。哼!我就说赵老头会把他教坏吧,完全剥夺了六岁孩子该有的童真,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我问他先生都教了些什么,他骄傲地跟我大略数了一遍,我听大多数是帝王之道、为臣之术,还有一些历朝的政治军事斗争经验。为了纠正小十六小小年纪就一副政治至上的样子,我常常给他说一些古今中外的童话故事,刚开始小十六还很不屑的样子,后来就慢慢地被吸引住了,毕竟还是六岁的孩子,怎么能不向往童话中美好单纯。
  有一天,我问小十六:“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兰兰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十六听我叫他小兰兰习惯性地拧起好看的眉头,恨恨地说:“本王哪里小了,你也不过才大我四岁!”这小子!现在没人的时候已经不尊我为“皇嫂”了,对我“你”来“你”去,有时被我惹毛了还会来一句“你这女人!我不是小兰兰,你才是小容容”!幼稚得不得了,我不禁轻笑地摇了摇头!
  “子是谁?”蓝猫看我没有跟他辩解,便觉无趣,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了一句。
  “子就是孔老夫子,他是古时的一位圣人,是一位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有弟子无数……”我跟蓝猫大略说了孔子的生平和他的一些思想主张,蓝猫听了两眼放光,很是崇拜。
  “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什么意思?”蓝猫又乖乖地变成好奇宝宝了。
  “这‘小人’指的就是小孩,女人小孩都待在家中不事生产。女子主内,孩童尚小,但是他们都要吃喝穿戴,这吃喝用度的钱又从哪里来呢?故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是在勉励男子努力拼搏赚取钱财。只有拥有了坚实的财力基础,才可娶妻生子。你先生那些家国天下的空谈是换不来粮食和布匹的。”
  蓝猫听了频频点头称是。不料只因这一句话,多年以后,小十六果真没有走上从政的道路,而是在商业领域拓展了自己的才华,成为香泽王朝一个纵横南北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商人。世人皆说:“十六王重商轻仕,是谓‘商王’。”不过,小十六的财力日后却大大巩固了肇家王朝的实力,使香泽国肇家历时百年不衰,成就了广受赞誉的盛世。
  “不知爱妃所说之‘孔夫子’还有哪些哲言高见呢?”狸猫从殿外步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赵之航。他进来后低头向我和小十六请了安行了礼,不过额头上淡扯的一道青筋显露出了被人辩驳的不悦。
  “妾身见过殿下。”我朝狸猫作了个福身。他最近好像很热衷于打扰我,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微臣曾听说娘娘才情满腹,且都是些稀奇精巧常人未曾听闻之言论。今日幸会娘娘,微臣鄙陋,还请娘娘赐教。”说得冠冕堂皇,不过,“赐教”两个字加重了音,我又怎会听不出口气里的不服,这老头儿。
  “‘赐教’不敢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孔夫子诸多言论中,本宫最是欣赏此句,今日倒可和先生切磋切磋,先生以为如何?”想欺负我,哼!没门儿!狸猫看着我,眼里尽是笑意,一副两军对垒他老人家轻松惬意作壁上观的好心情。
  “微臣狂妄,还请娘娘恕罪。”赵之航倒是聪明之人,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嗯!本宫以为这孔夫子确实言论过人。不知他还曾说过哪些警世妙言?”狸猫轻摇着手中的香檀折扇。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狸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我是在教训他。
  “子曰: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子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
  就见狸猫、小十六、赵之航越听越投入,不时认同地颔首,只是苦了我,说了一堆话,喉咙都快干死了,茶水一口接一口地灌。幸好这时,听着殿外王老吉报说皇上宣御史大夫赵之航觐见,那赵之航才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离去。本以为狸猫也会一并走了,谁知他还坐在那,命人给我换了壶菊花清洱茶,一副等我继续的架势。
  我一生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子曰:我要出宫!”
  狸猫一时愕然,不明所以,挑眉问道:“这也是那孔夫子说的吗?”
第17节:第七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2)
  “非也!此乃妾身所说。”
  “哦?爱妃为何自称为‘子’呢?”狸猫笑着看向我。
  “妾身是殿下的‘娘子’,是十六皇弟的‘嫂子’,为何就不可称为‘子’呢?”我赌气道,整天在这宫里待着,要不是可以偶尔折磨小十六玩玩,我早就闷坏了,还是云府好,有小白可以欺负。
  “呵呵,本宫倒是不以为‘娘子’也可略称为‘子’。 ”
  “ ‘娘子’不可略称为‘子’,难道还要略称为‘娘’不成?”我发怒了,这家伙跟我玩绕口令呢。
  一句话出口,四周太监宫娥们都惊恐地看着我,小十六虽然想笑,但还是担忧地望着我。怎么了?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狸猫一激竟说是狸猫的娘,狸猫的娘不就是皇后了吗?这下可犯了大不敬的罪名了!
  “来人哪!”狸猫收起折扇唤道,完了完了,这接下去不会是要人把我拖出去痛打二十大棍吧?我紧张地闭上眼睛,就听着雪碧听到狸猫召唤,上前颤声回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没听到娘娘说要‘出恭’吗?还不快快偏殿屏厕伺候!”这狸猫,竟敢曲解我的意思!我才不是要去尿尿!
  睁开眼,就见狸猫眼里笑意闪烁,戏谑地翘着嘴角望向我。雪碧上前便要搀扶我:“奴婢遵旨,这就伺候娘娘出恭。”仿佛因那狸猫没有责怪于我而松了一口气。
  “慢着,本宫这会子又不想出恭了。”我尴尬地坐了下来。
  “听到没有,娘娘说她不想‘出宫’了,你们都给本宫服侍好娘娘,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狸猫忽然脸色一转,正色地训斥起下人。威严警告之意让一干下人们战战兢兢,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满口称是。
  好你个狸猫,真是狡猾,连我都被你绕进去了,这会子倒变成是我自己说的不想“出宫”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郁闷至极,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穿越之教训:不要试图和皇室比狡诈。路漫漫其修远兮,和狸猫斗智斗勇的革命道路崎岖险阻任重而道远啊!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我熄了烛火,推开吱呀的窗,抱着膝盖坐在床沿,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竟想起了海子的那首诗: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们双膝如木
  我们支起了耳朵
  我们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
  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双膝如木
  只有我一个支起了耳朵
  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平原上的水
  诗歌中的水
  在这个下雨的夜晚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为你写着诗歌
  这是我们共同的平原和水
  这是我们共同的夜晚和诗歌
  是谁这么说过 海子
  要走了 要到处看看
  我们曾在这儿坐过
  一直喜欢海子的诗,却独不喜欢这首,觉得行文平淡,今日这句子清晰浮现脑中,却让我恍悟,原来只有这如水的辞藻才配得这如水的意境和如水的心情。
  一缕凉风掠过,带来一丝阴柔的香气,我深吸了一口,觉得竟似那玫瑰的暗香,淡而华丽,不免沉浸。突然想起,东宫之中并无香花,这香气又从何而来?还未细思,就觉身上一阵瘫软无力,身子支撑不住竟滑落床畔。心里暗叫:不好!莫不是武侠小说里常用的桥段——迷香!雪碧和七喜在外间,房内只我一人,我欲开口呼救,却像有人生生掐着喉头,硬是发不出半丝声音。
  眼前一恍,床边翩然落下一黑衣人,蒙着脸,看不清长相,就见他举起手中的夜明珠,就着幽绿的光芒端看了一圈我的脸:“听说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本座倒不知自己竟有这样一个貌美的好徒儿,惭愧惭愧!只是……”声音清脆,听起来似一妙龄少女,不过她是不是认错人了,说的话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她一边说一边将中指搭在我的手腕处,手指竟不似一般少女柔软细腻,有些粗糙坚硬:“只是,徒儿这脉象甚是紊乱啊!本座堂堂关门弟子竟然连这点迷香都受不住,而且还身中剧毒,说出去岂不让世人笑掉大牙!为师这就带你回教中好生调教。”言毕,便抱起我欲起身离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得我云里雾里。我着急地看向门口,希望有人能来救我。
  “好徒儿,这园子里的人都中了我的迷香,不会有人打搅我们师徒二人的。这香泽国王宫居然也不过如此!枉费我临行前带了许多毒药。”少女抱着我欲施展轻功飞身离去,突然,一柄细细的剑斜刺过来。那少女抱着我轻巧地一个闪身,避开剑锋,但见那剑格、洗、撩、提、抽、带、崩、点,招招皆奔少女身上要害袭去,却明显地顾虑到少女怀抱中的我,不免力道角度有所顾忌。那少女刚开始还可以应付,到后面已然显得有些吃力,躲避不及,肩上受了一剑,手一松,眼看着我就要落地。
  “云儿!”那提剑之人紧张地飞身跃过来一把接住我。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一声呼唤,是小白吗?吃力地睁开支撑不住的双眼,惊喜地望去,却是狸猫一脸慌乱地看着我。怎么是他?不免有些失望。
  狸猫看着我,慌张中一丝黯然扫过。困乏间就听着屋外一阵大内侍卫与那刺客缠打之声,忽然不知谁惊呼了一句:“有毒!大家快捂上脸!”便是一阵哗啦啦兵器落地的声音,估计是都抛了兵器用手护口鼻。
  “今日倒也没白来!不但见到了美人,还见识了香泽国的‘龙渊剑’!待下次再来接了美人同去!哈哈哈!”半空中那少女大笑而去。狸猫闻言,风暴积聚眼底,抱着我的手心一紧。而我,在耗尽全身气力后,终晕了过去。
  浑身酸痛,头更是疼得欲裂,不过,今天床垫倒是蛮舒服的,趴在上面还有丝丝暖意包裹,但是,腰上是什么东西压着,冰冰凉。这一只耳,居然睡到我背上去了!看我“万佛朝宗”脚把它踹下去,我懒懒地睁开眼帘,迷蒙地看了看。等等!眼前的脸怎么这么像狸猫!噩梦啊,居然连做梦都梦到他!我闭上眼,再睁开,怎么还是他?我再闭眼,再睁开,再再闭眼,再再睁开,再再再闭眼,再再再睁开……眼睑抽搐中……
  “不想云儿竟如此爱慕为夫,一早醒来就忍不住对着为夫抛媚眼。”戏谑的热气暧昧地喷在耳边,原来不是做梦。
  “云儿”是在叫我吗?什么“为夫”?什么“抛媚眼”?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狸猫今天肯定是撞坏脑袋了!不对,他怎么会在我床上?我这是躺在哪里?五感回归,我发现自己的现状:我正像一只八爪章鱼一样巴着狸猫,趴在他的胸膛上。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腰背上的不是一只耳而是狸猫的手!
  一惊,我松开巴着狸猫的手,一侧身,差点滚到床下。狸猫长臂一捞,我又落入了他的怀里。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闷着头理了理记忆,想起来了,昨天好像有个刺客,好像说什么徒弟,然后狸猫好像救了我,然后我晕了过去……那么,初步估计我现在正不幸地躺在狸猫的麒麟居里。这么丢脸的事情,还不如让那少女刺客掳了我去好些。
  一阵冰凉袭上额头,狸猫见我痛苦地皱着眉头,有点紧张地摸了摸我的额头,似在确认我是否发烧。确认我无恙后便支起身子,把我移入床内,给我盖好被子。我目瞪口呆,他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难道昨天半夜,难道昨天半夜,他把我给吃干抹净了?!我紧张地掀开被子,欣慰地看到自己衣衫完整,仍穿着昨夜的裙袍。
  “爱妃离自己的人生目标看来还很遥远啊!抱着倒和十六弟不相上下。”狸猫见我举动似有一丝不悦,冷讽了一句。
  我的人生目标?一时脑子竟有些转不过来。不会是我在梨园里随便说的那句“丰乳肥臀”吧?这狸猫敢嫌我身材不好!还把我比成小十六那干瘪瘪的身子板。所以我说,狸猫是全世界最恶毒的猫!总是以戏弄我为乐!我命苦啊,不过,狸猫说这话还比较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宁愿被他挖苦也比他开口就是一句暧昧的“云儿”来得好,原来恶心死人真是不偿命的。
  之后,狸猫起身着了朝服便去上朝了,临行前嘱咐王老吉让太医院的陈太医来给我诊脉。陈太医战战兢兢把了半天脉,说是迷香的药力已散去,娘娘身子已无大碍。王老吉乐得屁颠屁颠送了太医出去半日没回来,我估计是给狸猫报信去了。听七喜那丫头说,狸猫昨夜十分震怒,命人连夜彻查此事。我那园子里一干下人无一幸免地受了罚,她和雪碧要不是被嘱咐伺候我恐怕也难逃棍杖,狸猫还命下人和太医严守口风,若有半点泄漏便格杀勿论。我心下想:出了这纰漏,狸猫自然要震怒,若我在他手上被人劫了去,他要如何向云家交代,委实变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昨夜那事倒也真是蹊跷,我一觉醒来,只记得那少女说过什么“徒儿”,其余全无印象,想是这迷药还有让人丧失记忆的功效。
  晌午时分,我正坐在水榭亭楼上喝茶,就听见阁楼下太监传报:“左相云水昕大人宫门外请旨求见太子妃娘娘。”爹爹来看我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以爹爹的权势和情报网,深宫之中肯定也有不少云家密探。我料定爹爹迟早会知道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就见爹爹携了方师爷急急行来,甫一入门便给我行礼问安:“臣云水昕(草民方逸)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爹爹和方师爷快快免礼平身!”我赶忙上前将爹爹搀扶起来,看见自己的父亲给自己下跪,心里酸涩难言。
  爹爹起身后,着急地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眼里尽是心疼。而我,看见爹爹眉宇间已然显露淡淡的“川”字纹路,心里又是一阵酸。这么多年了爹爹飘逸俊雅不改当初,只是眉间忧虑却日日加深,足见这家国天下让爹爹甚是操劳,心里不免又将那欲使手段牵制爹爹的肇家老小咒了一圈。
  爹爹让方师爷给我把脉,方师爷把着脉沉吟半晌:“太子妃身子并无大碍,还请相爷放心。”说完,和爹爹交换了一个眼色,爹爹紧抿的嘴角才缓缓有些释然。方师爷对爹爹说看我的脉象,昨夜所中之迷香应是那西南之人常用的“锦幻香”,爹爹闻言脸色凝重,似在追忆往事一般陷入沉思。末了,不免对我又是一番叮咛嘱咐,要我多加防范小心,还从袖里掏出一条细细的金丝带。但见那丝带由百来根金色丝线束成,在光线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爹爹说这是云家的独门秘器,唤“歃血”,柔若丝绸,韧如卷簧,坚如钢铁,利如快剑;可削铁如泥,取人性命于顷刻间。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如此绚烂精巧的饰品竟有一个如此血腥的名字和这么大的杀伤力。爹爹亲手将它扎在我的发间,嘱我好生小心,莫要粗心伤到自己。方师爷则留下抑制我花粉过敏的药,反复吩咐我要按时吃药,还说以后每隔半月便要更替几味药,到时会有人给我送进宫来。
  爹爹临去前,对我说:“儒儿放心不下你,今日也随我进了宫来,现在阁楼下候着。爹爹还有朝中之事,若得了空再来看容儿。”我方才依依不舍地将爹爹送走。
  推开水榭雕窗,花廊下白衣翻飞,茕然独立。仿佛感受到我的视线,他抬头往这厢看,脸上有阳光的阴影,暗雅如兰的忧虑蔓延在如诗般的眉目间,绞着我的眸光,如青草春晖般清澈,却淌着深如秋水般的愁思。只一眼,就烙进了我的心底。多年后,似那泛黄的旧照片斑驳依稀却又鲜明如斯,隐隐灼伤我的胸膛。
  一直不解这样纯净不染纤尘的洁白为何渐渐泛起淡淡忧郁的蓝,不复明媚欢快,后来才知那抹淡蓝竟是我染成的,后来才知你深植心间透入骨髓的忧思竟是我,剜不去抹不平。不过,我的顿悟,却是很久很久之后。
第18节:第八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1)
  第八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
  自从那日刺客来袭后,狸猫的举动就变得越来越令人匪夷所思。以前,他总是叫我“爱妃”,现在一口一句“云儿”,听得我那个别扭。而且,最近他常常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看我,有时被我发现就会迅速收起眼神讽刺我两句。当然,最最最让人接受不了的就是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要跟我同榻而眠!虽然没有对我逾礼,但身边睡着一只这样怪异的猫,足足让我失眠了三天,到第四天才终于扛不住地昏昏睡去;然后第五天我又开始失眠,第六天、第七天失眠,第八天才又扛不住地睡去……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我曾经婉转地向狸猫表达了希望他回麒麟居的意愿,哪知狸猫爽快地一口答应,然后看着我无比雀跃的表情,冷冷地补了一句:“劳烦云儿晚上同本宫一并回麒麟居。”我欲哭无泪。
  看来只有自救了,于是,我拟定了三套自救方案。
  方案一:
  一天夜里,装作熟睡状,梦游般揽过狸猫的头抱在怀里,拍了拍,闭着眼满意地喃喃呓语:“熟了,熟了,切西瓜,我要切西瓜……”吓不死你个小样儿!
  谁知等了半天狸猫竟没反应,而且还很舒服地靠向我怀里。我一阵气恼,生气地欲伸脚踢他,他一闪,没被踢到,倒是被子被我给踢了。凉意袭来,但思及我处于装睡状态又不好去拉被子,只好忍着发抖,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狸猫这次倒乖,扯了被子帮我盖上,末了还说了一句:“你贵为太子妃,将来要母仪天下,半夜还蹬被子,受凉了吧?”
  我一愣,只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但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睡意频频来袭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早,王老吉就领着一大帮子太监扛了两大筐西瓜送过来,我愕然莫名,就见王老吉抹了抹脸上的汗,骄傲地跟我说:“太子殿下说昨儿听娘娘说起想吃西瓜,今日便命奴才们就算搜遍整个京城也要买到西瓜送给娘娘尝个鲜。”我语噎,我才不是想要吃西瓜,只是想吓跑狸猫。哪知……唉,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他们哪里弄来这许多西瓜。
  不管了,总归有得吃就行了。我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琢磨昨天晚上狸猫那话,咋就这么耳熟呢?突然,灵光一现,一激动,差点被西瓜给噎死,一个劲地咳嗽。雪碧过来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娘娘,不是奴婢说您,您这心血来潮大冬天的吃什么西瓜呀?您看,这不就噎着了!”
  我哪有心思管雪碧唠叨些什么,心里那个激动啊!难怪,我说那话怎么那么耳熟,那可是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啊!只不过“皇后”被换成了“太子妃”。
  计划一宣告破产!
  方案二:
  夜里,趁狸猫睡熟后,我借着起夜的时候悄悄易了容,再躺了回去。
  狸猫一觉醒后,睁开眼初看到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嘿嘿!我就不信你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和一太监睡在一起还能镇定自若。我昨天晚上可是弄了好半天才把自己易容成王老吉的模样。这次总能把狸猫吓跑了吧,哈哈哈!
  谁知狸猫瞬间神色就恢复了平静,接下来一个动作结结实实把我给吓死了,就见狸猫伸出手来对着我刚刚开始发育的胸部一摸:“不知道这里藏的是什么呢?莫不是馒头?”色狼!我又羞又恼地捂着前胸跳了起来,指着狸猫,“你……你……你……”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夫竟不知云儿喜好这等把戏,若云儿不想为夫今日就把那王老吉斩了,还是乖乖变回原样比较好。”说完,像没事人儿似的更衣离去。
  气气气气死我了!狸猫这种非人类的逻辑果然和我们正常人类不一样!想起自己计策没得逞反倒被非礼了,我气得肺都要炸了。
  计划二宣告破产!
  方案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了还不行吗?!
  最终只好放任狸猫继续和我睡一张床。
  不过我不承认失败,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事物的发展都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其总趋势是前进的、上升的,而道路则是迂回的、曲折的。所以,我只是暂时“曲折”了一下,总有一天俺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还好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安慰,那就是,方师爷那日曾说过会托人每半个月给我送药进来,没想到送药之人竟是小白,我真是太开心了!日日盼着就是小白给我送药的那天。
第19节:第八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2)
  小白每次送药来后,便陪我半日,有时弹琴,有时画画,或者只是静静地陪着我坐着喝茶,听我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废话。我也常讶异自己在小白面前怎么总是会变得很啰唆很琐碎,而小白却也从不嫌烦,只是微笑着听我说,仿佛我在说的是世界上最精彩的故事。有时听到我炫耀自己如何捉弄小十六那古董时,小白只会摇摇头,叹一句“容儿,你呀!”语气里尽是宠溺,让我有一瞬幸福的恍惚。
  那女刺客之事终也没查出个名堂来。狸猫这里查来查去结果也只是知道那人是西南人,却查不出是谁。
  康顺十五年三月,西面西陇国举兵来犯,三皇子玉静王肇才茂奉旨领兵御敌。西陇国元帅燕亮遣谋士郭图、大将陈庆直扑白城。肇才茂置刘彦为西郡太守,自己亲率大军驻屯阳朔。肇才茂声东击西,先引兵向延津,燕亮派兵增援。肇才茂见燕亮中计,立即亲率轻骑直趋白城,阵斩陈庆。燕军大乱溃散。燕亮大怒,下令渡河追击肇才茂。在延津以南,肇才茂故意将金银辎重弃置路上,燕军纷纷抢夺。肇才茂乘机败燕军,诛燕军大将文光。西陇国损陈庆、文光两员大将,溃不成军,败北,同年七月撤军回国。
  玉静王凯旋,帝大开城门亲自迎接,当晚大宴群臣,并重赏玉静王,封地十五邑。席间,素来重武的右相潘行业大赞玉静王统兵御敌之术,与玉静王相谈甚欢,一时传闻二人惺惺相惜,结为忘年交。
  战后,帝并没有立刻命玉静王率兵回北方驻守,而是大叹长年与三皇子聚少离多,让其在京城多留些时日。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议论,有说玉静王已非早年只知征伐杀戮之轻狂少年,现谋略满腹,颇具将才;有说玉静王联合右相潘行业,占尽天下三分之二的兵力,足与太子相抗衡;有说玉静王班师回朝后曾夜访左相云府,恐是要拉拢云水昕。那云水昕宠女虽已嫁入太子府,但云水昕朝堂之上并无明显偏向太子那头,有人不禁为太子捏一把冷汗。朝中众臣大部分唯云水昕马首是瞻,就等着云水昕表态,但那云相却是一副淡然无事的态度,叫人揣摩不透。
  七月来临,随之而来的就是我最难挨的漫长夏季。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丫鬟们扇的那点风跟我们现代化的制冷设备比起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不知为何,我最近变得有些懒散,总是犯困,估计这就是所谓的春困夏乏,中午一到就想午睡,但在屋子里睡醒后总是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很是难受。
  不过,我最近发现了一个避暑好去处——东宫北面的荷塘。于是,我让雪碧和七喜将贵妃榻搬至荷塘边的榕树下,一到中午,便在那里午睡。
  那日,我吃了点莲子银耳羹后又觉得有些困乏,便去那塘边贵妃榻上躺下。盛夏之中,得此凉意,耳边蛙鸣虫叫,正是“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似睡非睡、半梦半醒间,突觉身侧有人使力一推,我一惊,慌乱中直觉想抓住身边的东西,还未看清,就听刺啦一声,随之,便跌入那荷塘中。
  我在水里挣扎着上下扑腾,怎奈不会游泳,再加上这一身繁琐的绫罗纱裙沾水后益发的厚重,直拖着我往下沉去。虽是被水蒙了眼,我仍是看到岸边那一身青蓝色匆忙离去的背影。荷塘里的水和着被我搅混的泥沙一阵阵直冲入口鼻之中,一咳嗽,更是汹涌地铺天盖地而来。慢慢地,就觉手脚瘫软使不上劲,意识正在逐渐模糊……
  “云儿!”一声惊慌的呼喊如平地惊雷传入我的耳朵。是谁?狸猫吗?好困啊,眼皮重得睁不开,只想沉沉睡去。身子突然一轻,好像有人将我托着抱了起来,之后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云儿!云儿!……”吐出水,肺里有了空气,我急剧咳嗽起来,又费力地睁开眼睛,就见狸猫慌乱失措地搂着我,满眼尽是焦虑不安。额边一缕青丝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甚是狼狈,与平日大相径庭。看见我睁开眼睛,狸猫毫不掩饰满脸的欣喜之色,“快!宣陈太医!”
  为什么狸猫总能在我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我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身边监督我吃药的狸猫。“都下去吧!”狸猫打发了宫女们,接过七喜手中的汤药,欲亲自喂我。我一惊,赶紧接过药碗闭着眼睛把药一口灌了下去,狸猫见了我的举动,似乎有一丝不悦掠过眉间。真是的,我自己喝药替他省了事,他反倒不高兴,真是难伺候。
  狸猫略一沉吟,挑起我入水时扯下的一片青蓝衣角看了看,脸上尽是风暴降临前的暗霾,“云儿可曾看清是何人所为?”
  “妾身被水迷了眼看不真切,只隐约间见得一青衣小太监的背影。”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大胆将太子妃推入荷塘?看来真是流年不利,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找个时间要好好烧炷高香给各路神仙。
  “来人哪!把这东宫之中的所有太监宫娥都召进来!”狸猫一拍桌子,那好好的紫檀桌角竟裂了一块。
  不到一刻工夫,屋子里已是跪满一片瑟瑟发抖的宫人们,屋外也是跪满了人。“今日是谁伺候娘娘午睡的?”狸猫冷冷地望了一眼众人。
  “禀,禀殿下,是奴婢……”雪碧那丫头怯怯地站了出来,“奴,奴婢……今日打扇伺候娘娘午睡,后来,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娘娘早先吩咐煮的绿豆祛火羹已经弄好了,要奴婢去端。奴婢一时大意,不疑有他,便将那扇子交了小太监,自己去了伙房,谁知那伙房师傅竟说不知娘娘要吃祛火羹,奴婢这才觉着不妥,折了回来。奴婢有罪,请殿下、娘娘责罚。”一通话说完额头已是一片冷汗。
  “你看看,这跪着的人里可有那小太监?”狸猫微微眯着眼,迸射的冷意叫一干下人们缩了缩脑袋。雪碧站起身来,挨个细细辨识过去,被她看到的太监莫不胆战心惊。最后,雪碧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身形瘦小的太监面前,“就是他!”
  “奴才冤枉啊!”只见那小太监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被两名侍卫架着丢到狸猫和我面前,虚脱一般瘫在地上。
  “抬起头来。你是哪个园子里的?叫什么名字?”
  “奴……奴……奴才是雅……雅馨园里……里的。奴……奴才真是冤枉的!”小太监此时已是抖成一团。
  雅馨园?那不就是侧妃姬娥的园子?没有人指使,这小小太监怎敢做出此等事情,只是这姬娥……难道是出于嫉妒?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小太监的面貌、身形,确和我入水前见到的那个背影有几分相似。
  “来人哪,把侧妃娘娘请过来。”狸猫眼底戾气积聚,“请”字拖着长音让人不寒而栗。不一会儿,那姬娥便脸色煞白地踏进了屋子:“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狸猫觑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那小太监,“说!今日之事是谁指使你做的!”
  “奴……奴……奴才是冤枉的!殿下明鉴……奴才今日并未出雅馨园半步。”小太监瘫在那里,反反复复就是说着冤枉。姬娥的脸色更白了。
  “可有人证?”狸猫问。
  小太监想了一圈,颓然道:“晌午,晌午时分,就只奴才一人在后园子里除草,没,没有……人证。”
  “你没有人证,本宫倒是人证物证俱全。”就在这时,一个太监奉命取了件湿嗒嗒的太监衣袍上前来,“这袍子是奴才在他房里搜到的。”
  狸猫命人将湿衣展开,袍下那残缺的衣角赫然展示在众人眼前,触目惊心。“这是娘娘入水前扯下的那贼人衣角。”狸猫将青蓝衣角递给王老吉。王老吉将那衣角往那湿衣上一比对,不差毫分。小太监脸上已是一片死灰,姬娥却好像一副很是吃惊的样子,抬起头来。
  “皇后娘娘驾到!”突然,外间太监高声唱报,打了帘子,就见皇后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踏入厅内,坐定后凤眼一扫,威严顿生。
  “儿臣(臣媳)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狸猫伸手欲扶着我跪下,皇后虚扶了一下,“太子妃身子虚弱,这礼就不必行了。这一屋子人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狸猫简要跟皇后说了大概。皇后蹙眉望了一眼姬娥,“太子以为如何?”
第20节:第八章 水晶帘动微风起(3)
  “儿臣以为若无人指使,区区一个园艺太监怎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狸猫冷冷地对着姬娥说道。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姬娥,虽然我也怀疑她,但心下想想又觉得奇怪。
  “臣妾如若要做出此等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会留下把柄让人揭穿。臣妾自觉问心无愧,臣妾冤枉!”姬娥跪了下来,说出的话竟和我心里想的一样。说完后,羞愤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天哪!那眼神仿佛在指控我才是幕后指使之人。
  皇后听后竟将眼神调向我这边,里面竟也含了一丝怀疑之色。我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被人推进湖里,这会儿又被人当成嫌疑犯自编自导了这出戏,借此除掉姬娥。
  “母后明鉴!臣媳怎样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来儿戏。”我也跪了下来,但看那姬娥也不像在撒谎的样子,突然,一个激灵,脑子里醍醐灌顶般清明,“臣媳以为,这行凶策划之人另有其人。”
  “哦?太子妃有何见解?”皇后奇怪地问道,姬娥也是诧异地看向我。只有狸猫赞赏地望着我,挥手屏退了一干宫女、太监。可见他也猜到另有他人了,而且应是比我更早猜到,他自己不便说明,就等着我说了。我心想,你就这么信任我的智商?万一我猜不到,今天岂不有人要冤死了。
  “只是……臣媳不敢妄言,还请母后先恕臣媳无罪。”退路要先留好。
  “哀家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臣媳以为今日之事莫不是要让我云、姬两家结仇怨恨,相互猜忌?若云家和姬家反目,这最大受害之人是谁?最大得益之人又是谁?还请母后明鉴!”我不答反问,说得直白。
  皇后听后,脸色突然沉下,自然是听明白了我的话:“大胆!”
  “臣媳妄言,请母后息怒。”
  “儿臣请母后息怒。”狸猫也跪了下来。
  “今日之事往后休要再提!泄露者斩!”说完,斜着凤目看了我一眼,“皇上说得有理,太子妃虽年幼却有颗七窍玲珑之心,云相倒是教女有方啊!”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说得我心里一个哆嗦。
  咱也想低调啊!可这低调得起来吗?都是你自己生的两个好儿子!我虽居深宫,但关于那招财猫联合潘行业与狸猫抗衡的传闻也略有耳闻。狸猫手上最大的王牌莫过于我云家,而其次就是那兵部尚书姬远征,两家若反目成仇,狸猫太子之位定是不保,那招财猫岂不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了?
   找人易容成那小太监,再利用大家公认的女人之间相互嫉妒的心态,引我们两家敌对,若狸猫帮我,势必会失去姬家兵权相助;若帮姬娥,势必会失去爹爹朝堂上的支持,所以这招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实在是高啊!只可惜我不爱狸猫,若今日我爱惨了狸猫,肯定也会认为是姬娥欲加害于我,可正好借此机会将她从身边除去。人说爱令智昏,爱情容易使人丧失分析能力,所谓“婚”,就是“女”的发了“昏”才会有婚姻,我不爱狸猫,自然头脑也就比那姬娥冷静些。
  看来那日面圣礼上那招财猫温和无争的样子都是表象,帝王之家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无欲无求。野心就像是深埋心间的一根刺,遇到机会便会无限扩大成长起来。
  最后,那小太监终难逃一死,被问斩了。一条无辜的人命在帝王的权势之争中竟比地上蝼蚁还不值一顾,无情才是帝王家本色。
  虽然,皇后下令禁止传播此事,但是我发现这深深的宫闱,对于权势中心的人们来说却是再透明不过的。这里,在我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无间和反无间的斗争。
  第二日,爹爹便又携着方师爷入宫来看我。方师爷替我把脉之时,突然一怔,仿佛看见了什么,惊恐之色一闪而过,虽然很快,还是被我捕捉到了。顺着他的眼神,我看见在我的右手腕处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阴影,细看下似一朵怒放的菊花形状,很淡很淡,如若不仔细辨别很难发现。
  方师爷见我看那菊花,恢复了以往镇定的神色:“娘娘恐是溺水时磕碰到了什么,竟留下了这淤青。”爹爹原本怜惜的脸色,现只剩下阴霾的怒气和心疼的惊慌。真的是淤青吗?我不禁有些怀疑,方师爷好像隐瞒了我什么,爹爹好像也知晓此事,但他们不说,我也不便多问。
  “今日起,草民会每隔七日给娘娘更替一次药方。娘娘金贵的身子,千万注意不可伤神动怒。”方师爷慎重地嘱咐我。
  末了,爹爹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咛,平时何等果敢冷静的人,今日回去时竟是一步三回头,好像生怕一没看着我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狸猫第二日竟然命人将东宫北面的那荷塘给填成一座小山坡,尽数种满薄荷草,微风吹过,便有清凉的薄荷味隐隐散布于东宫的各个角落。东宫内其余的湖也都被填平了。世人不知内情,只叹这太子甚是宠爱太子妃。太子妃好薄荷,太子便填湖成山遍种薄荷,一时传为美谈。
  后在香泽国内“易水为山”一词便被广泛用来形容男女爱情的坚贞不渝,薄荷草则变成了男子向心爱女子表达爱慕之意时必赠的物品。而我,则因此被民间戏称为“薄荷妃子”或“香草美人”。香泽国内没有香草这种植物,薄荷在这里的别称就是“香草”。谣言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何况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正符合了人们心中对于美好的向往。于是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狸猫竟赢得了忠贞痴情的好名声,大家居然自动忽略了狸猫东宫里还有一位侧妃的现实。
  事过两个月后,爹爹便将我刚及笄的大姐云想烟嫁给了赵之航的次子赵玉隆。一时间,朝野震动,认为这是爹爹表示支持太子的一个明确风向标,因为赵之航是太子门下最重要的谋臣之一,这一联姻无疑是加强了与太子间的联系。而支持爹爹的官员们便渐渐开始帮衬着太子这边。
  我不禁要叹这狸猫好手段,不但没有被这次事件波及,反而利用我赢得了民心和爹爹的支持。不知道此时招财猫要做何感想,可算得上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狸猫现在不但晚上要和我同榻而眠,就连白天也要限制我的行动,特别是我的午睡,只有在他看得见的范围之内才被允许,而他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书房和一帮子大臣讨论时政,为了同时能够看住我,便命人在书房里间设了床榻,我的午休常常是在太子书房内间中度过的。我曾经找过各种理由跟他抗议,他一概不予理会。
  我跟他说夏天太热,睡在屋子里会生痱子。第二天屋子四角便放置了四只盛满冰块的大桶,床上也多了一张特殊的床垫——用那种看似锦缎,性质却很像聚四氟乙烯类的高分子聚合物的防水面料制成,在其内填满水后用特殊技术缝合起来,躺在上面感觉跟我们现代的水床很类似,冰冰凉的。对于这水床我倒是很满意。
  小白由于送药缘故,进宫与我见面的次数也增多了。那日,站在微风摇曳的薄荷坡前,竟让我觉得他的背影有一丝落寞,扯疼了我心里不知名的那根弦。他转头朝我微笑,却是勉强得令人心颤,他开口幽幽说了句什么,却被清风带走了,让我没来得及听清。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他问我:“容儿,如果我强大了,你愿意随我走吗?”
第21节:第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1)
  第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康顺十五年十月,兰台令史丰长裕上书参运州太守刘礼成前后两年私吞朝廷救灾款项十余万两,请皇上将其重办以平民愤。奏折上暗指这刘礼成区区一个太守若无人背后撑腰定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朝中诸臣一时哗然,谁人不知这刘礼成是左相派,这纸弹劾奏折无疑是指桑骂槐,矛头直指当朝左相云水昕。
  据说这兰台令史丰长裕长期与右相潘行业交好,现右相支持三皇子玉静王,若无玉静王首肯,以云水昕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一个兰台令史无论怎样也不敢写出如此猖狂的奏折。其余大臣听说此事不免惶恐,就等皇上如何裁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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