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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_3 格拉斯·亚当斯(英)
“耐心。”司拉提巴特法斯特又说道,“大事就要来临了。”
“那是上次我们见面时你说的话。”阿瑟说。
“是啊。”司拉提巴特法斯特说。
“是的,的确是。”阿瑟表示同意。
然而,就要来临的,似乎是一个大型庆典。这个庆典其实是用来录电视节目的,并非专为现场观众所设。观众们不断聚集过来的地点,是旁边一个扩音器指示的。福特对此简直没有丝毫兴趣。
他正愁的时候,听见广播里说,灰烬杯将由英格兰队的队长举到球道来展示,原因是他们第N次赢得了这个东西。福特觉得很气愤。而后广播里又说,这个灰烬杯,其实是一个板球门柱燃烧的残余物,福特忍不住狠狠地吼了一声。更加过分的是,他还得忍受那个门柱的故事:它于1882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被焚烧,以象征“英国板球运动之死”。于是他起身想要去找司拉提巴特法斯特。他做了个深呼吸,但却没有机会说点什么,因为老人不在那儿了。老人正以坚定的步伐迈向球道,他的头发、胡须和长袍在他身后飘扬,看上去非常像摩西——如果西奈山是一片修建好的草坪而不是,一般所认为的,一座火光熊熊的山的话。③
“他说在飞船里见。”阿瑟说。
“看在赞的发蜗的④份上,这老傻瓜在干什么?”福特要爆发了。
“在准备两分钟后跟咱们飞船里见。”阿瑟耸耸肩膀,表示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他俩便朝飞船走去。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他们试图不去听它,却无法避免看见这样一幕:司拉提巴特法斯特不耐烦地要求那些人,把装着灰烬的银质奖杯交给他,原因是——据他宣称,这个灰烬杯对于银河系的过去、现在及未来的安全极端重要——于是引起一片狂笑。福特和阿瑟决定不予理会。
接下来所发生的,则令他们无法不理会。随着一声仿佛成百上千人同时说“喔”的巨响,一艘钢铁所制、白色的太空飞船,突然之间,在球道的正上方凭空冒了出来,低低地轰鸣着,似乎有极大的危险性。
过了好一会儿,它什么也没干,仿佛希望每个人都继续做他们的正事,不用管它挂在那儿似的。
然后,它就干了点相当不寻常的事。确切地说,它打开门,一些相当不寻常的东西走了出来。共有十一个。
它们是机器人,白色机器人。
最最不寻常的是,它们好象专门为此打扮过。它们不仅都是白的,而且都带着板球拍一样的物品;这还不止,它们还带着好象板球一样的东西;这仍然不止,它们的腿的下部,还戴着白色的肋骨状的护腿板。这些新来的家伙是如此的不寻常,更因为他们都带着喷气式飞行器,这可以使它们从悬在半空的飞船里飞下来,以便这些奇怪的智能机器人开始杀人。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嘿,”阿瑟说,“好象出事了!”
“去飞船那儿!”福特叫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看,我不想听!”他一边跑一边呐喊着,“这不是我的星球,我不想来这儿,我不想被卷进去,只要让我离开就行!把我带到一个有我认识的人的派对上吧!”
浓烟和火焰开始在球道上翻腾而起。
“嗯,看来超自然组织的成员今天在这里出动了……”广播里一个愉快的声音东拉西扯地说。
“我需要的,”福特为他之前所说的作着补充,“是够劲儿的酒和同龄的伙伴!”他继续跑着,中间停了一下,抓住阿瑟的手臂,拉他一起跑。阿瑟已经切换到他在危机时的状态,即嘴巴大张,让一切都在他身边飞逝。
“他们在打板球。”阿瑟在福特身后踉踉跄跄,口中喃喃自语,“我发誓他们在打板球,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但他们就是在打。他们不只是在杀人,他们还在模仿人类!”他的大叫起来,“福特,他们在模仿我们!”
如果我们比阿瑟多懂点银河系历史(要比他至今从旅行里了解到的多得多才行),我们就不难理解现在这一切了。这些在烟幕中时隐时现的、可怕的施暴者,似乎在表演一出古怪的戏仿节目,模仿的正是挥拍振拍的动作。与普通打球不同的是,他们往哪挥拍,哪儿就爆炸。阿瑟看到这些的第一反应是:也许这只是澳洲专业人员搞的一次大型特技表演罢了。
然后,一切突然之间结束,正如它突然之间开始。十一个白色机器人整整齐齐排成一队,升上了翻滚的云朵里。当最后一点火光收进那艘悬浮的白色飞船,它发出一声好象成百上千人同时说“呼”的声音。随后,敏捷地消失在它刚才“喔”出来的空气中。
一时间到处一片死寂。之后,从渐渐飘散的烟雾里,司拉提巴特法斯特面色苍白地走出来。他看起来更像摩西了——虽然还是没有山,不过至少,这片修剪好的草坪现在也在冒烟了。
老人慌乱地环顾四周,找到两个匆忙的身影——是阿瑟和福特,他们正奋力穿过朝着反方向逃命的惊恐的人群。人群显然觉得,今天是多么反常的一天啊,简直(他们不知要如何形容),简直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朝福特和阿瑟急促地做着手势,一边喊着什么。三人越来越靠近飞船,飞船依然停在助视屏后面,很明显,依然没有被逃命的人群瞧见。他们自然得先忙着处理自己的问题。
“他们拿大威大威去威!”司拉提巴特法斯的声音颤抖着尖声叫道。
“他说什么?”福特一边用手肘努力开路,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阿瑟摇摇头。
“他们……什么什么。”他说。
“他们涨大那大威去威!”司拉提巴特法斯又叫道。
福特和阿瑟相视摇头。
“听上去挺紧急。“阿瑟说。他停下来向司拉提巴特法斯喊道:“什么?”
“他们拿大那大灰去灰!”司拉提巴特法斯大叫着,一边还挥着手。
“他说,”阿瑟道,“他们拿了那个灰烬杯。我想他说的就是这个。”两人继续跑着。
“那个……?”福特说。
“灰烬杯。”阿瑟简短地说,“一个板球门柱的燃烧残留物,是个奖品。那个……”他喘着气,“很显然……是他们……专程来拿的。”他轻轻地摇着头,好象要让大脑能在颅骨里呆得安定一点。
“他想说的话真奇怪。”福特很不爽地说。
“拿的东西真奇怪。”
“那飞船真奇怪。”
他们走到飞船跟前。关于这艘飞船的第二件真奇怪的事,就是你在那儿能看见“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是如何工作的。他们俩现在能看清这艘飞船,是因为他们知道它在这儿。很明显,别人决不能做到。原因不在于它能隐形,或者有类似的什么神奇得难以置信的功能。如果想制造真正隐形的东西,所涉及的技术将极其复杂。因此,十亿次里面会有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人们觉得放弃制作、宁愿不用它会更方便。驰名环宇的科学魔术师——瓦格星的埃夫拉法克斯,曾用他的生命做赌注,赌他只需一年时间,就可以让雄伟的玛格拉玛巨山完全隐形。
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折腾诸如光能调节阀、折射抵消器和光谱回避仪等等,最后终于意识到,九个小时之后,自己就再也活不成了。
因此,他和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朋友,和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和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以及这些人再稍微远一点的朋友——这帮人恰好拥有一家最强的星际货运公司——做了一件事,如今已被公认为史上最艰巨的熬夜赶工。然后,无庸置疑,第二天,玛格拉玛巨山不见了。然而埃夫拉法克斯还是输掉了他打的赌——以及他的生命——只因一些迂腐的裁判官注意到:a,当走在玛格拉玛山应该在的地方时,他们不会绊倒,也没有撞破鼻子什么的;b,天上多出一个可疑的月亮。
“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比这要方便得多,也有效得多。此外,它仅靠一个手电筒电池就能运行上百年。它的原理在于人们的天性,即对他们不想看、没想到或无法解释的事物视而不见。如果埃夫拉法克斯把巨山涂成粉红色,然后建一座廉价又简便的“别人的问题作用场”在上面,那么人们就会走过这座山,绕过这座山,甚至翻过这座山,却注意不到它就在那儿。
这正是发生在司拉提巴特法斯的飞船身上的事。它不是粉红色,不过那也没什么,人们照样会无视它。
最不寻常的是:它只是有一点像一艘装着领航鳍、火箭发动机和救生舱之类的普通飞船;它更像的,是一个倒立的意大利小饭馆。
福特和阿瑟怀着惊奇和深深的戒备心理,注视着飞船。
“是的,我了解。”这时司拉提巴特法斯跑到他们身边,气喘吁吁,惶惶不安,“但这是有原因的。来吧,咱们该走了。远古的噩梦再次来临,厄运已摆在我们面前。咱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真想去一个有阳光的地方。”福特说。
福特和阿瑟跟着司拉提巴特法斯走上飞船,立刻被他们所看见的飞船内的景象弄得头晕脑胀。于是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接下来外面发生的事。
一艘飞船——当然,是另一艘,它是银白锃亮的,自天上降落到球道上,平稳地、不紧不慢地、像芭蕾舞一样轻盈地,散开长长的支撑脚架。
它优雅地着陆。它展开一架短短的舷梯。一个高高的、灰绿色的身影轻快地走下来,走向一小群人类,他们正簇拥在球道中央,照顾刚才那场古怪的屠杀的伤员。外星人沉默而威严地把人们拨到一边,走到一个躺在血泊之中的人身旁。显然这个人已经无(地球上的)药可救,正喘着他最后一口气。那个身影在他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
“阿瑟·菲利普·迪奥达特?”身影问道。
那个人满眼疑惧,虚弱地点点头。
“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呆瓜。”那个生物轻声说,“我想你应该在离开人世之前知道这一点。”
译者注
①版求:原文krikkit,是作者虚构的词语,与单词“板球”cricket发音完全相同、而拼写方法不同。作者的意图亦是取其谐音,故译为版求。
②别人的问题:原文somebody else's problem,缩写为SEP。
③摩西,西奈山:典出《圣经》。在西奈山上,上帝从火光之中现身,向摩西传授十诫,
④赞的发蜗的:原文zarking farwarks,是作者生造的词,大意是某种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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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银河系史上一些重要事实之二:
(转载自恒星每日评论出版社的《通俗银河史》)
自从这个银河系诞生以来,曾有数量庞大的文明,兴盛又衰落,兴盛又衰落,兴盛又衰落反复多次。因而很容易令人猜想,银河系里的生命一定都是:
a,跟晕船颇有关联——晕空间,晕时间,晕历史,晕其他,以及
b,愚蠢的。
第六章
在阿瑟看来仿佛整个天空突然一分为二,让他们从中通过。
在他看来他自己的大脑原子和宇宙的原子彼此交织在一起,穿梭不息。
在他看来仿佛他被宇宙之风托了起来,而那风就是他自己。
在他看来仿佛他是宇宙思维之一念,而宇宙又是他的思维之一念。
在罗德板球场上的人看来,就跟往常一样,又一座北伦敦餐厅搬来又搬走了,而这只是别人的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阿瑟满怀敬畏地小声问道。
“我们起飞了。”司拉提巴特法斯答。
阿瑟呆呆地躺在加速沙发上,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晕空间了,还是亲历了一次宗教体验。
“挺好的船。”福特说。他对司拉提巴特法斯的飞船所做的一切感到极度惊奇,他试图掩饰这一点,但并不成功。“可惜装修差了点。”
这位老人并未马上作答。他凝视着飞船上的各种装置,那神情就像是一个自己家房子正在燃烧的家伙、努力用心算把华氏度换算成摄氏度似的。他盯了一会前方宽大的全景显示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令人眩晕的流动的星星,看起来像无数银色线条。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突然,他的眼睛猛地一转,又死死盯住那些装置,脸上渐变为持续不快的表情。他再次转向屏幕。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波动,那不快的表情先是加深,之后才轻松了下来。
“尝试去理解数学是个错误。”他说,“它们只能让我烦恼。你说呢?”
“装修,”福特说,“真遗憾。”
“在意识与宇宙的核心之最深处,”司拉提巴特法斯说,“有这样装修的理由。”
福特四处瞟来瞟去。他显然认为这能表达乐观的心态。
飞船内部的舱板是暗绿、暗红和暗棕色的,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很局促。有一点似乎无法解释:飞船跟一个意大利小饭馆的相似性,并不只存在于舱门之外:这里有一些小小的点状灯光、用来突出那些盆栽;有光洁的瓷砖,以及各种各样难以辨认的黄铜小玩意儿。
阴影处,一些酒椰纤维裹着的瓶子,很扎眼地藏在那儿。
吸引了司拉提巴特法斯注意力的装置,似乎就置于那些像是嵌在水泥里的瓶子底下。
福特上前伸手摸了摸。
假的水泥。塑料的。假瓶子嵌在假水泥里。
意识与宇宙的核心之最深处,可以滚了。福特想。真是垃圾。另一方面,还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与这艘飞船的飞行方式相比,黄金之心就像一架电动婴儿车。
他往沙发上重重一躺,然后顺着沙发滑了下来。他看看阿瑟,阿瑟正轻声哼着歌儿。他又看看屏幕,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又看看司拉提巴特法斯。
“我们刚才飞了多远?”他问。
“大约……”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大约银河系盘径的三分之二吧。我想,粗略一点的话,是的。三分之二我想。”
“真是怪事,”阿瑟小声地说,“一个人在银河系里走得越远、越快,他所处的位置好象就越难以捉摸,而他就越是充满一种深刻的……或者说贫乏的……”
“是的,很奇怪。”福特说,“我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说,“面对一场宇宙远古的噩梦。”
“那你要在哪让我们俩下船?”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倒霉。你瞧,你可以带我们去一些有乐子的地方,我正在想呢。我们可以在那儿一醉方休……也许还能听点儿刺激的音乐。等等,我找找。”他掏出他的《银河系漫游指南》,链接到那些主要内容为性、毒品和摇滚乐的页面上。
“一个诅咒已经从时间的迷雾中苏醒过来。”司拉提巴特法斯说。
“是的,我知道。”福特说,“嘿,”他突然发现了一条资料,顿时容光焕发,“伊克森催卡·盖伦比茨,你见过她吗?情欲星系第六星上那位三个乳房的妓女。有人说她的快感带从她身体的四英里外就开始了。我呀,可不同意。我觉得是五公里。”
“一个诅咒,”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将使银河系陷入战火与毁灭。甚至可能令宇宙过早地走向末日。我是认真的。”他补充道。
“听起来挺糟糕。”福特说,“到时候我一定醉得厉害,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儿,”他用手指点着《指南》的屏幕,“是个超好的地方,我想我们该去这儿。你觉得怎样,阿瑟?别再念你的经了, 注意听。你要错过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阿瑟从沙发上挣扎着爬起来,摇着头。
“我们要去哪儿?”他问。
“去见证一个远古的夜晚。”
“是吗。”福特说,“阿瑟,我们要到银河系里找点乐子。你能接受这个建议吧?”
“司拉提巴特法斯在紧张什么?”阿瑟说。
“没什么?”福特说。
“厄运,”司拉提巴特法斯说,“来临了。”他接着说,突然间神情庄严,“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些事,给你们看一些东西。”
他走向船舱正中央,那儿难以理解地安了一个绿色金属旋转楼梯。他拾级而上。阿瑟皱了皱眉,也跟着往上走。
福特相当郁闷地把《指南》扔回自己的书包。
“我的医生说我有个畸形的公众责任腺,还有个先天缺陷的道德纤维组织。”他喃喃自语,“因此我总是逃避拯救宇宙。”
不管怎样,他还是跟在两人后面,咚咚地踏上了楼梯。
他们在楼上所见到的东西,只能用愚蠢来形容,或者说看上去很愚蠢。福特重重地摇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颓然靠在一株盆栽旁边,把植物挤到了墙上。
“电脑中枢区,”司拉提巴特法斯若无其事地说,“这就是飞船所依靠的所有运算进行的地方。是的,我知道他看上去有多不堪,但它其实是个复杂的四维图,画的是一些高难度的数学函数。”
“看上去真可笑。”阿瑟说。
“我知道它看上去什么样。”司拉提巴特法斯说着,走了进去。一刹那间,阿瑟的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拒绝相信这个念头。宇宙不可能是这样的,他想,可不能这样。那样的话——他告诉自己——荒谬得简直……他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在他看来,大部分最荒谬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恰恰这次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笼子,或者说盒子——实际上是个屋子。
里面有张桌子,很长。桌子四周摆着大约一打椅子,曲木风格的椅子。桌子上面有块桌布——脏兮兮的红白格子桌布。桌布上散布着一些烟疤,每一个的位置都是——很可能——经过某种数学运算所得的结果。
桌布表面,搁着一些没吃完的意大利菜,菜边上摆着没吃完的棍面包、没喝完的红酒,而这一切正被一些无精打采的机器人摆弄着。
一切都是假的。机器客人正在接受机器侍者、机器品酒师和机器领班的服务。家具是假的,桌布是假的,每一样食物都很适合用来做广告——比如“惊喜意式鸡肉饭”什么的——但却不是真正的鸡肉饭。
它们像是在跳集体舞——有着复杂的流程,包括看菜单、送帐单、掏钱包、翻支票夹、签信用卡、看手表、用铅笔和餐巾纸,看上去无限接近一种暴力行为,但从未逾越限度。
司拉提巴特法斯匆匆走进去,然后和领班聊了起来,很悠闲的样子。这时,一位机器客人动作隐蔽地溜到了桌子下面,用眼神向几个女孩暗示着他要对某些家伙做些什么。
于是司拉提巴特法斯坐到那个空位上,朝菜单锐利地瞟了一眼。整个饭桌周围的流程,仿佛一下子加快了速度。争吵爆发了,人们似乎想在餐巾纸上证明点什么问题。他们互相愤怒地挥着手臂,试图去查看彼此的鸡肉。侍者送上帐单的速度,变得比人类力所能及的更快,甚至比人类能看清的更快。速率不断上升。不久,一种奇特而持续的文雅举止重又出现在人们身上。几秒钟之后,大家似乎突然达成了一致意见,全新的氛围又充盈在飞船里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步出玻璃屋。
“意馆数学①,”他说,“超科学领域迄今为止最强大的计算机动力形式。来,到‘信息幻影屋’里来吧。”
他大步向前,两个困惑的家伙尾随其后。
译者注:
①意馆数学:原文bistromathics,是作者生造的词语,由bistro(意大利式饭馆)和mathematics(数学)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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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项全新的星际远距离穿越技术,它避免了非概率因数所带来的危险性。
意馆数学驱动是一种革命性的思维方式,即对于数字行为的全新理解方式。就好比爱因斯坦发现,时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空间运动;空间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的时间运动。同样地,人们现在认识到,数字不是绝对的,它决定于观察者在餐厅的运动。
第一个非绝对数字,是预留座位的人数。它会随着前三个订餐电话的内容而变化,而与实际到场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中途从演出/比赛/派对/特约音乐会过来的人数没什么联系,也与那些看到某个人来了而离开的人数没什么联系。
第二个非绝对数字,是约定的到达时间,如今已被公认为最古怪的数学概念之一。它是个互斥可逆数。这个数,其实只有在它作为别的数时才存在。换句话说,约定的到达时间,就是任何一位客人都不会在那时到达的时间。互斥可逆数如今在数学的多个分支学科发挥重要作用,包括统计学、会计学等,同时也为“别人的问题作用场”提供基本算法。
第三个、也是最神秘的非绝对性现象,存在于以下四者的相互关系之中:帐单上的条目数,每一条目的费用,餐桌上的人数,以及每人准备付的钱数(真正带了钱的人数,只是这个问题下面的一个亚现象)。
如此繁杂(而又时常发生)的大问题,却在多少个世纪里完全不为人知。这是因为,没人重视它。人们总是将其归结为礼貌、粗鲁、小气、炫耀、疲倦、激动或是迟到的结果,并在第二天早上彻底忘了这件事。他们从未在实验室条件下测试过,当然,这些问题从不在实验室发生——至少不会在声誉良好的实验室发生。
直到便携式电脑的问世,这个惊人的真理才最终被揭露出来,即:
餐厅帐单上的数字所遵循的数学法则,与宇宙中任何地方任何纸张上所写的数字都不同。
这一事实,在科学界掀起了一场风暴。它彻底引起了一场革命。在好多高级的饭馆举行了好多次数学研讨会,甚至于,当其中好多当代最最聪明的人死于肥胖和心脏病时,数学学科的发展一下子倒退了好几年。
尽管如此,渐渐地,这一理论开始被人们接受了。最初,这样说的确很惊人、很疯狂、很过分,特别是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说着:
“哦,是的,我早该告诉你的……”云云。后来,人们发明了"交互主观体系“这样的说法,于是大家都习惯于此,也就放松下来了。
曾经有一拨僧侣,老在大型研究所附近晃悠,唱着一些奇怪的圣歌,大意是说、宇宙不过是其自身想象的产物罢了。最后他们获得了一个街头表演许可证,然后就离开了。
第八章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你瞧……”司拉提巴特法斯一边调整着“信息幻影室”里的设备,一边说,“在空间旅行的时候……”
他停下来,看着他俩。
当你经历过“电脑中枢区”那可怕的视觉冲击后,信息幻影室将是一种愉悦的安慰。这儿什么也没有。没有信息,没有幻影,只有他们三个、白色墙壁以及一点儿小小的设备。看上去,司拉提巴特法斯还没有找到它们应该插在哪儿。
“嗯?”阿瑟紧张地问道。他对司拉提巴特法斯的紧张感同身受,但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什么?”老人问。
“你刚才说的?”
司拉提巴特法斯严肃地看着他。
“数字,”他说,“很可怕。”他继续寻找插头。
阿瑟点点头,作睿智状。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毫无作用,于是还是决定问个“为什么”。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司拉提巴特法斯重复道,“所有的数字都很可怕。”
阿瑟再次点点头,然后转向福特求助。但福特正在练习郁闷,显然他做得挺好。
“我只是,”司拉提巴特法斯叹了一口气,“想避免麻烦。因为你会问我,为什么飞船上的一切运算都是在侍者的帐单上完成的。”
阿瑟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他说,“飞船上的一切运算都是在侍……”
他停住了。
司拉提巴特法斯说:
“因为在太空旅行中,所有的数字都是可怕的。”
老人知道,他终究还是免不了麻烦。
“听着,”他说,“侍者帐单上的数字是会跳舞的。你一定遭遇过这种情形……”
“嗯……”
“在侍者的帐单上,”司拉提巴特法斯道,“真实与不真实,发生着极其深层的冲突。二者相互转化,一切都有可能,只要有特定的参数。”
“什么参数?”
“难以说清。”司拉提巴特法斯说,“它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很奇怪,但是事实。至少,我认为它很奇怪,我也确信它是事实。”
此时他终于找准了墙上的插孔,把他手上拿着的装置按了进去。
“别慌张。”他说着,自己的神情却突然有些慌张。他深吸一口气:“它是……”
另外两人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因为飞船瞬间变得无影无踪,一艘有内陆工业城市那么大的星际战斗飞船,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分成一块块的夜空中,激光武器正在猛力开火。
他俩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叫也叫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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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日子,另一个黎明。
清晨第一缕曙光静静投向大地。
多达几兆几亿吨的超高温爆炸态氢核,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看着却像很小、很凉、很潮湿的样子。
这一刻,是流光溢彩的清晨,仿佛奇迹也可能发生。一切造物都屏息凝神。
和往常一样,斯科谢勒斯Ζ星上的清晨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任何意外。
雾气在沼泽上方萦绕不散。湿地树木在雾里显得灰蒙蒙的,高高的芦苇模糊不清,他们无言地矗立在那儿,仿佛在屏息凝神。
一切静止。
惟有沉寂。
太阳从浓雾中吃力地爬了上来,努力想要传递一些热量下去,散布一点光明。可惜,今天显然也只能在天上闲逛一圈罢了。
一切静止。
依然,沉寂。
一切静止。
沉寂。
斯科谢勒斯Ζ星上,日子通常都是这样过去的。今天也会是其中之一。
十四个小时之后,太阳绝望地沉到另一侧地平线之下,它知道,今天又全白费了。
几个小时之后它再次出现,挺直了肩膀,开始它新一天的空中之行。
然而这一次,有情况了。一张床垫遇上了一个机器人。
“你好,机器人。”床垫说。
“嗷。”机器人说,一边继续做它正在做的事——极其缓慢地转着极小的圈圈。
“你快乐吗?”床垫说。
机器人停下来,看着这张床垫,带着嘲弄似的目光。显然这是张愚蠢的床垫。它正一脸天真地看着机器人。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这个时间是机器人所算好的、刚好能让一切床垫类事物感到被藐视的时间,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机器人又开始绕它的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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